夏日晴空。
海水格外的蓝。
一只黄嘴白身的海鸟,就着海风在灯塔外盘旋几圈,最后落到了灰黑色的石制窗台上。
它好奇地向灯塔里张望着,看着地板上两只拥抱着的两脚兽。
那个一身黑的两脚兽,单膝半跪在地上,一直搂着怀里另一只竖着呆毛的两脚兽,还在用自己的爪子轻轻拍着对方。
竖着呆毛的两脚兽,将头埋在对方怀里,像是很信任对方,很愿意这么靠着。
……这两只两脚兽,是夫妇吧。
就和住在隔壁的大黑小黄一样。小黄要是没捉到鱼回来嗷嗷叫唤的时候,大黑也会把小黄搂在怀里,用翅膀这么拍它。
……不过,不管这两只两脚兽是不是夫妇,他们有没有食物啊?
以前住在灯塔里的两脚兽,如果打开窗户,就会用一种叫做“面包干”东西喂我们!
新来的两脚兽知道这个规矩吗?
海鸟决定提示一下这拥抱在一起的两脚兽。
“嘎,嘎嘎!”
海鸟大声叫唤着。
那个竖着呆毛的两脚兽直起身体,揉着眼睛朝这边看了一眼。
“您好,我是豆子村的拓荒者,精怪之友,初九。”
但他没想到……
自己刚刚被情绪所控制住,甚至都还没有拆开贺老先生的信。
当然初九对此毫无察觉。
那边陆清晏还在整理书册。
“好有意思的孩子。”
那只冰蓝眼睛的小黑猫,正笨拙地抱着一只哭泣的金色小仓鼠。
放心。
陆清晏将护目镜搁在一旁,看着手心里用精神力构建的虚影。
韦伯:“?!”
嚯!
这是啥意思?
韦伯一边啧啧称奇,一边调整了望远镜的方向,小心避开了那些香喷喷的食物,改为对着拓荒者身旁的海水。
他们费尽心思捞起这个木桶,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那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海怪喷了一脸黑水!
初九冷静地打量着眼前的“海怪”。
卫兵们:?!
初九立在窗台边,看着白色的海鸟在湛蓝的海浪间穿梭,最终越飞越远。
会、会让人误解的。
·
小队长:“?”
虽然陆清晏并未开口发问,初九还是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慢慢道:“贺老先生说,希望我们有一天,能让塔塔放出最明亮的光。”
恰在这时,侍从匆匆进来,向她汇报着初九的动向。
克拉拉先是眉头一挑,沉思片刻后笑了起来:
初九:“我……我知道你的工作一定是又秘密又紧急,而且不能对人随意透露的。”
果然,呆毛两脚兽慢慢站起身,走到这边,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来些东西,放在了窗台上。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了脑袋。
此时已是傍晚,窗外海浪阵阵,海鸟啾啾,太阳正要落入海平线以下。
陆清晏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在我看来,贺老先生走的时候,应该很庆幸遇到了你。”
渔民们互相望了望,道“我倒是没亲眼见过,不过听说是有的……”“肯定是有的吧,不过我跟的船都比较走运,还没遇到过这种。”
克拉拉眉头微蹙:“……他可知道,八月份海上风浪极大,小筏子容易沉没?”
那得是只什么猫啊?
陆清晏:“……不用。”
“嗯?”克拉拉略微有些诧异,“他没有接受我为他准备的船?”
回应他的,是一声软软的“喵呜?”
现在初九只能暗自庆幸,还好没叫住他。
克拉拉现在确信,贺老师他们没有看走眼。
这个两脚兽带着食物!会投喂!
“我们明天就去找一下那些遇到过海怪的渔民,再去拜访下那些和海怪对战过的异能者,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这般灿烂的笑容。
“这明明是七月,而且海上风平浪静的,他非说这天气就足够见海怪了。这谁信啊……”虽说小队长没搭理自己,韦伯依然说个不停。
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同样的顽强与韧劲。
初九听来听去,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有亲眼见过,海怪用触手杀死哪位渔民,或者将渔民拖下海里淹死吗?”
因为她不能承受,“损失这样一个人”所带来的后果。
当年我和我的太太,就是这样结缘的。
陆清晏:“嗯?”
这种时候,海怪就会把可怜的渔民当做玩具一般,用触手卷起他们在空中抛来抛去,以戏耍他们为乐……
虽然我很喜欢你,但,小子,绝对不许在塔塔的窝上落笔写字!
又又及:
初九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而是因为,灯塔水母有独一无二的特性——在濒死时,它会缩成一小点,小到几乎看不到模样,然后重新长大,重头再来。
现在我可以无所牵挂地去见她了,我很安心。
“我们一起努力,让塔塔变得亮亮的,比这灯塔还要亮。”
克拉拉:“是。”
陆清晏:“……?”
看着少年黑白分明、映着自己影子的眼睛,陆清晏抬手拨了下他的额发,应道:“好。”
初九打开了信。
侍从道:“对。初九阁下说,他习惯自己的小筏子了,而且他也不需要这么多人。”
初九抿了下唇,将咕噜噜放回了背包,同时对陆清晏快速道:“谢谢你。”
听到宝宝们近乎脆生生地声音,初九笑了下:
第二天,初九便开始了“问询走访”。
“我要说一句很老套的话。”
陆清晏早就发现了,在这个密布监控线的异世,初九的举动与语言——只要是他的自发行为,轻易不会引起虫族的关注。
*
韦伯打了个哈欠,心说这趟任务还真是轻松啊——
一想到这里,初九心里便生出一股奇异的暖意,甚至有种异样的冲动。
初九说过不少有趣的事。他说过食堂的麻辣烫很好吃,说过荷塘的花很好看,说过野鸭子从水里游过是多么有生机。
不是因为我们一起住在灯塔。
*
“哎哟他把螃蟹上锅蒸了!”
拓荒者的筏子旁,出现了成群结队,挥舞着触手的海怪!
真的出现了!在这样一个风平浪静和风日丽的七月!
陆清晏的语调很温和,语气很笃定。
对面的哈尔辛亲王饶有兴趣地看着克拉拉布置这一切,开口道:“这个‘初九’,便是贺老师他们极力推荐的人?难得看到你为一个人这样上心,还命人偷偷从旁保护。”
你有没有好奇过,我为什么要给他取名为“灯塔”?
韦伯:“那个拓荒者……在筏子上架起一口锅,开始煮饭了!”
尽管他嘴上说得不屑一顾,但他的手确实又将镜筒攥得更紧了些。
他很清楚,贺老先生说的“光”,是指什么。
小队长的冰系异能也开始蓄力——
瞭望室迅速打出旗语,“渔船”开始迅速往木筏方向汇拢。
初九将小黑猫抱到自己怀里,亲了亲他的脑门:
他顿了一下,又道:“何况,我也没有安慰你。”
哈尔辛亲王转了转手中的棋子,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棋盘。
在那个世界的初九,是和WT0906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一样,有着辛酸的过往。
初九:“但我还是想问,就一点——你们所做的事,和贺老先生所盼望的,是同一件事吧?”
暗金色的阳光,透过古老的窗户,落到了微笑着的少年身上。
初九:“那个,我刚刚说的,有的地方比较奇怪的,是我们家乡的方言,你别在意……”
陆清晏抬手将少年脑袋上翘起来的呆毛按了下:“贺老先生说这些书都留给你了,我先去收拾一下。”
初九看着陆清晏有条不紊的动作,人彻底从方才的悲伤与自责里走了出来。
想必塔塔已经重新长大了吧。他是一只很可爱,很爱看书的小书灵。
祝福你。
这时,陆清晏已经把高处的书都挪到了下方,初九可以很方便地都收进背包了。
他想,陆清晏也很清楚。
如此种种。
*
陆清晏再次觉得,心脏有种不听使唤的感觉。
*
比如,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们在海上发现了一个漂流的古代大木桶——要知道,这种大木桶都是魔物入侵前才会有的,一定是从几百年前的沉船里浮起来的,里面指不定有什么宝贝呢!
竹筏上。
这时,挂在初九背包上的灵兽们,看着初九好点儿了,都跳到初九手上或者飞到他面前,和他做了个抱抱:
瞭望室内,海月城巡维队的队员韦伯,正在用一具年代久远的单筒望远镜,努力观察着小筏子上那位拓荒者的一举一动。
他再次抬手揉了下眼睛,用略有沙的声音说:“总觉得,那应该是贺老先生喂过的鸟呢。”
穿梭的“渔民”们不再伪装,纷纷拿出弓箭、标枪,对准了海怪。
他算了算时间,虽然还未到8月,未到传说里海怪会出来扰民的月份,他也决定出海了。
小家伙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担忧。
韦伯不信,举起望远镜再次对准了热气腾腾外焦里嫩的烤鱼——
“那他多半已经有主意了。”
陆清晏:“不麻烦。”
“当当当,初九很棒很棒的。”
但初九知道,陆清晏完全理解了。
“咕噜噜,初九不哭不哭。”
他也注意到,那两只伪装成“渔船”的护卫船在迅速向这边聚集。
小队长:“?!!”
再怎样的打压与践踏,都无法彻底扼杀这般顽强的生命力。
现在重新冷静下来,先看看老先生最后说了些什么话吧。
从不将自己的软弱处轻易示人的少年,因为自己淋过雨而更想让别人好好打伞的少年……
初九收起了信。
他很清楚,初九并不是WT0906的原住民。
海月城。
说罢,陆清晏便走到书架前,将最高处初九估计够不到的书,一本本往下拿。
“你完美地完成了贺老先生的嘱托,也把塔塔照顾得很好。”
即使她知道初九应该已经找到了对付海怪的方法,她也要派人去保护他。
不过很简单的三个字。
有了这两名卫兵,他的走访进行得异常顺利。
正因为如此,她确实对这位少年格外上心。
初九看着陆清晏胸口被自己的眼泪湮湿的痕迹,脸不禁开始发烫,嘟哝道:“给你添麻烦了……”
海面依然没什么风浪,只是偶尔会有成群的飞鱼掠过。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他便脸色一变:
他心里有种被堵住了一般的难受感。
陆清晏沉默了两秒,再次点头:“是的。”
韦伯有些不服气地嘀咕着:“能有什么冒出来?海怪也不是这个时候出来啊……”
她略想了下,吩咐侍从道:“那你告诉护卫队,让他们扮做渔船跟在他旁边,以防万一。”
海鸟一顿饱餐,满意的“嘎嘎”两声,扑扑翅膀飞走了。
“我只是……一下子想得有点多……”
剩下一只小黑猫,乖乖站在书架上,歪着脑袋看着自己。
初九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到了对方身上。
咕噜噜用小触须摸摸初九的头发:“咕噜噜,还好有小罐头,小罐头最知道怎么安慰初九啦。”
【来自豆子村,写字很丑的拓荒者啊:
陆清晏:“不会。”
“别再盯着烤鱼看了。”小队长叮嘱,“他的猫在瞪我们。”
还好提前向道格拉斯学了点旗语。
不是错觉!那只小黑猫,真的在眼神凶狠地瞪着这边!
但陆清晏似乎是有意识地避开了。
海鸟定睛一看:哇!是果仁!还有肉!都是好吃的!
“吼吼吼,初九不伤心哦。”
海怪不但出现了,甚至还有一只将触手探到了木筏上!
初九轻轻点了点头。
侧头一看,原来陆清晏已经离开了。
侍从下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陆清晏再次按住他的肩,轻声道:“没事的。”
初九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他确实很喜欢对着小罐头说个不停。
初九将最后一本书也放进背包,对陆清晏道:“等回了豆子村,让塔塔读一下这些书,看看他能不能想起来什么吧。”
初九注意到,虽说这家伙的动作看起来很“重”,但竹筏并未因此而产生一丝裂痕。
再见了,拓荒者初九,再次祝福你。】
因此陆清晏并不担心初九会说出什么超越这个世界文明程度的话。
“队长,你说城主向来都很英明果断的,这次该不会是被这个来路不明的拓荒者给骗了吧?”韦伯一只眼睁一只眼闭,手里时不时转下镜筒。
陆清晏的身体短暂僵硬了那么零点零一秒。
“天神啊,那个鱼怎么光是看着就那么好吃啊?你看那表皮,烤得有点焦脆焦脆的。你看里面那鱼肉……哎哟!”
他拥有小罐头的全部记忆,他记得初九对小罐头的每一次唠叨。
他一边张望,一边和身旁的小队长瞎聊。
他自自然然地松开手,仰头看着这眉眼深邃的神秘男子,笑道:
陆清晏此时也走到他身旁,道:“有可能。”
阿尔萨星。
然后,亲信一次又一次地带回来令人惊叹的消息。
毕竟如果是小罐头,那一定是趴在自己身边一起看的。
用水力驱动的磨坊,用三只角的“耕牛”耕种的田地,能让孩子吃饱的“食堂”,来来往往的神奇种族……
韦伯开始了实时汇报:“哎哟,他身旁那只猫,那么小一只,好生厉害!居然从海里捞出好大一条鱼!”
他对着陆清晏,声音清朗:“陆清晏!”
没错,十只腕足,圆锥形的脑袋,是一只又一只的“大乌贼”。
两艘“大型渔船”,正在离初九不远的海面上“捕鱼”。
偏偏这时,那小小的拓荒者,拿出一面旗子,比出了一个“平安无事”的旗语。
他也很清楚,初九未能和自己一样,在阿尔萨星学会如何使用精神力,如何运用精神体。
小队长顿时警觉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异变?!”
初九一边说,一边将胸口的深蓝色水滴吊坠展示给眼前的“乌贼”。
初九的脸又开始有些烫。
“‘我们,是伙伴了’。”
唯有这样的生命力……能让一切回到正确的模样。
“但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了。”
不过,光是从书名来看,看不出有哪一本会有“关于医师的信息”。
这次一定,不会再让你有所遗憾。
克拉拉正在和远道而来的“贵客”,国王的弟弟,哈尔辛亲王下棋。
那些海怪,还抢走了这个装着宝贝的大木桶!
“诶,队长,他的鱼烤好了!”
“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初九比出旗语阻止了护卫船继续靠近后,对着“大乌贼”道:
这隔了得有几十米了吧,猫还能瞪我们?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城主克拉拉还特地拨了两名卫兵给他。
又比如,他们的船时常会撞到海怪设下的陷阱。
于是海鸟叫得更欢了。
不好!要出事!
“对不起哦,让你们担心了。”
初九笑了。
这是在做什么?!这个关头还在逞强?!
韦伯擦了擦嘴角,毫不意外地看到小队长也在咽唾沫。
韦伯的手一抖,差点儿没把望远镜摔在甲板上。
“等等,那是螃蟹?这么大的螃蟹?”
方才陆清晏去整理这些书时,初九还想着要不要叫他一起看贺老先生的信——
他们告诉初九,每每到了8月,那些海怪是如何的作恶多端。
“上面蒸螃蟹下面烤鱼,这主意不错,这拓荒者还挺会吃的。”
就好像少年本身是它们的“盲点”。
初九:“嗯,我现在已经好啦。”
那些陷阱,肉眼根本看不见。但船撞上去却会撞得粉碎!
韦伯:“那个拓荒者……”
韦伯正在想要用什么借口把望远镜再拿回来,小队长已经把望远镜还给他了。
而下一秒,少年竟然伸出胳膊,主动抱住了自己。
愿你有朝一日,能让塔塔放出最明亮的光。
又及:
克拉拉看着棋盘上的棋子:“一开始,确实只是因为贺老师他们的推荐。”
重新振作起来的初九,和陆清晏一起快速整理了贺老先生留下的书籍。
交给你未来的太太来做这件事吧!
“谢谢你们安慰我。”
韦伯没能继续汇报。因为小队长已经把望远镜抢过去自己看了。
这样的走访,持续了大概两周。
*
在那里,有着和阿尔萨星类似的学校,有着同学,有着宿舍,也有着即时通讯装置,飞行式运载工具。
他转头看向了这边。
“别这么多废话了,仔细盯着那边,别真的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小队长道。
凭着多年被投喂的经验,海鸟知道:有戏!
“你本来……就做得非常好。”
最前方的“大乌贼”,像是示威一般,将一只腕足狠狠拍到了竹筏上。
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在这些话里,能听出不少“那个世界”的影子。
否则这信上最后几句,什么太太,什么结缘……
*
海月城外围海域。
但他从未提过他的身世,他的遗憾,他的不甘。
初九必定是来自于另一个阿尔萨星未曾接触过的世界。
还有什么海怪将他们准备吃的食物变作了石头,海怪在雨夜里变出鬼影恐吓他们……
某种意义上,是同一件事。
小黑猫蹭蹭他的脸颊:“喵呜?”
“谢谢小罐头。”
是啊,贺老先生的嘱托。
看着看着,韦伯惊呼一声:“天神在上!”
*
陆清晏走到他对面,郑重道:“可以的。”
侍从:“……初九阁下说,他不会等到八月再下海。他打算……过两天,天气好的时候,就出海。”
“我从雪兽人那里,有幸获赠了能见到诸位的信物。”
城主宅邸。
那些醉在酒馆里、打着酒嗝儿的渔民,哪怕再看不上初九这样一个“一看就不能打不能喝不是我们一路人”的小年轻,对于卫兵依然是很恭敬的。
在她派人去黑麦子村耕种时,自然也派了亲信过去,让对方汇报豆子村的动向,特别是初九的一举一动。
又把人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拽了过来。
“谢谢你让他来陪我。”
哈尔辛亲王听完克拉拉所说的,眼里闪出点儿神奇的光:“真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初九转过身,有些不敢抬头看对方:“我,我没事了……”
不知道是“精怪之友”的称号起了作用,还是信物发挥了效果,片刻后,“大乌贼”的背上,探出一个小小的、圆乎乎的脑袋。
这位“乌贼骑士”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却是气哼哼的:
“拓荒者?”
“你怎么不逃跑?我们可是残暴的怪物!”
“小心我们喷出黑黑的墨水,把你变成大花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