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从宫中前来长麓山的医正得知是楚珣受伤, 卷着袍子连医箱都来不及拿,一路紧赶慢赶地往营帐走。
闻吟雪看到医正的时候,年逾半百的医正走得满头大汗, 旁边跟着一个扎着双髻的药童拉着他往前赶。
医正认得闻吟雪,脚下打了个突,道:“世子夫人。”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 边走边道:“世子的伤情如何了?”
闻吟雪沉思片刻, 回道:“很不好。”
医正大惊,“很,很不好?”
闻吟雪点点头,肯定道:“他看上去非常虚弱。”
这位医正姓李, 也算太医院德高望重的一位前辈, 在楚珣年岁还小的时候就常常为他诊脉,有什么伤痛也都是他来为楚珣接手的, 他还从未见过这位世子有这么虚弱的时候。
李医正心中焦急, 匆匆赶到营帐的时候, 就看到楚珣躺在昏聩的营帐之中,只桌案上点了一盏灯, 他面色苍白, 半阖着眼,显出几分不同以往的脆弱来。
闻吟雪走近了一点, 试探着摸了摸楚珣的额头。
好凉。
他不会要死了吧。
毕竟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
闻吟雪眼睑垂下来,小声道:“楚珣。”
楚珣嗯了声, 随后抬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 让她的指尖停留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声音显出虚弱的气若游丝感, “好冷。”
闻吟雪抽不开手,只看向医正道:“有劳医正了, 先看伤口吧。”
李医正连连应是,他觑着楚珣的神色,眉头紧缩,随后上前看向右臂的伤口。
……伤是伤得很重。
但也不至于让楚世子看上去这么虚弱吧。
李医正皱着眉头,对着那处伤口左看右看,确认没有伤及经脉。
闻吟雪看到他的表情,更加以为楚珣伤重得要死了,她想了想,问道:“楚珣……伤得很重吗?”
应当是某处还没有被他发现的伤口。
又或者是受了什么内伤。
李医正面沉如水,缓缓点了点头。
他撑着下颔,问道:“世子还有其他的伤势吗?”
闻吟雪也不知道,直接问道:“你还有其他伤口吗?”
楚珣似乎是想说话,却又变为了低低的咳嗽声。
胸腔起伏,因为要查看伤势,他的领口松松垮垮地耷拉着,此时因为这细微的起伏,更往下滑落了一点。
闻吟雪不可避免地朝着他那边看了看。
流畅的肩颈往下是紧实有力的腰腹,肤色冷白,看上去很是光滑。
腰部微微凹陷下去,陷入一小片的阴影之中。
胸前却又很紧实,此时因为受伤绷紧了一点。
好像。
很好摸的样子。
“……”
她的脑子里居然会有这么混蛋的念头。
简直就是在趁人之危。
李医正在此时适时说话,打断闻吟雪发散的思绪,他道:“世子不便说话不必强撑,让在下先行把脉吧。”
楚珣应了声,握着闻吟雪手腕的手却又没有松开。
片刻后,他才慢悠悠地撤开手,摊在李医正面前。
医正
两指碰上,心中更为不解。
脉象平稳,虽然身上伤势重,但是却又不像是有性命之忧的样子。
难道还是受了内伤,需要好好调养?
李医正拈了拈胡子。
反正,看上去很棘手。
不然怎么会露出这么犹疑的神色。
闻吟雪小声吸了下,她道:“没关系,医正,你有什么话都直说吧。我扛得住的。”
“……”
李医正为难地摇了摇头,他放下手,随后道:“世子应当是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只是此行大概世子本就殚精竭虑,加之山中瘴气弥漫,又气候冰寒,一路从山脉中回到营帐贻误时机,失血过多,气虚些也是寻常,唉,在下也是第一次见到楚世子这般模样。”
“这样。”
李医正点点头,他转身接过药童递过来的医箱,“在下先开些止血化瘀、生肌敛疮的药,外用与口服兼有,还要劳烦世子夫人到时候稍加煎取,早晚各服用一次即可。”
他下笔在纸上写下药方,随后便让药童前去拿药了。
闻吟雪又问道:“还有什么应当注意的吗?”
李医正思索片刻,“世子夫人在旁照顾,应当都妥帖的。旁的也没什么,就是尽量不要见风不要碰水,病痛再身,多少都会有些心情不愉,夫人多照顾包容些就好。”
他说着,“在下还要去翻阅医书,看看还有没有更见效的方子,就先告辞了。”
李医正作揖,随后离开了。
刚刚走的药童去而复返,他将药包拿过来,一一与闻吟雪讲了煎煮的事宜,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然后就蹲在旁边了。
闻吟雪问他道:“你怎么不走?”
药童眨巴眨巴眼睛,“我等会儿还要帮世子夫人煎药。”
医正想得还是很周到的。
闻吟雪点点头。
却不想这个时候楚珣突然轻咳两声,闻吟雪凑上前去,“楚珣,你怎么了?”
“可能是,不太习惯有生人在这里吧。”
原来是这样。
闻吟雪都还没说话,药童已经非常懂事地蹲在营帐外面了。
静谧的营帐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楚珣重新半阖上眼,但手却还扣着闻吟雪的指尖。
其实也不算是很紧,至少闻吟雪感觉她完全可以挣脱开。
但却将她的手放在了他的枕边。
只要她想抽离,他就可以当即发现。
好像。
是真的很怕她离开。
·
李开霁还在处理回纥人冗余的事宜。
此事涉及众多,不仅是在长麓山,还有上京都有很多事情要善后。
千头万绪,楚珣又受伤,便全都落在了李开霁身上。
圣上此时已经离开长麓山,此时所有事宜,全权交由李开霁来处理。
旁边诸位官吏与他商讨,因为事出匆忙,诸位官吏也是匆匆从榻上起来的,各个面露疲色,强打起来精神。
李开霁态度倒是温和,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讲清楚。
诸位官吏听得暗暗心惊,心中不免掀起惊天巨浪。
谁也不成想,此番春猎居然暗中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们在营帐中居然全然不知。
若不是太子殿下与世子两人筹谋许久,讲这些潜伏在京中的奸细一网打尽,恐怕上京也会是多事之秋。
毕竟在京中植根许久,敌在暗他们在明,若是动些手脚,到时候实在是麻烦。
听到这里,那些官吏脸上的疲色都一一消融,转而变得严肃起来。
正在这时,李开霁突然看到从不远处经过的人。
李开霁眼睛稍稍停顿,不知道想到什么,随后,唇边抬了一点。
好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站在他面前的官吏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了一下,大着胆子朝着那边看去。
只见一位少年将军经过,察觉到这里的视线,不明所以地回望过来。
有位官吏小声解释道:“殿下,这位是卫家的小将军,单名一个凛字,就是岷州那位。”
李开霁笑得意味不明,“孤知道。”
知道。
知道那笑什么?
好像没听到太子殿下与这位卫小将军有什么联系啊。
难道从前是旧识吗?
根本没听说过。
诸位官吏还在思索,却听李开霁朗声道:“卫少将军。”
卫凛神色一顿,随即上前行礼道:“太子殿下。”
他虽然从未与李开霁交谈过,但是此行长麓山,开场的典仪之中,这位太子殿下都是万人簇拥,加之他象征身份的蟒袍,应当不会有人不识得他的身份。
李开霁笑容和煦,“先前听闻岷州卫少将军胆识过人,英勇不凡,骑射过人,现今一看,果真器宇轩昂卓尔不凡。”
卫凛抱拳回道:“殿下过奖。”
李开霁虚扶一把,他道:“孤今日有事在身,能否劳烦卫小将军一件事?”
卫凛连道不敢,“太子殿下但说无妨。”
李开霁有点苦恼道:“卫少将军想来已经得知昨晚的事情,虽然已经结束,但是善后的事也是千头万绪,孤抽身乏术,就连阿珣受伤都不能抽空前去探望,能否请卫少将军代为将补气血的药物送给阿珣?”
奇了怪了。
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太子殿下偏偏就是点了卫少将军前去送?
李开霁接着道:“哦对了。阿珣就是楚世子,孤的表弟。”
卫凛沉默片刻,“这……应当有些不妥。”
李开霁哦了声,“有什么不妥?”
卫凛很想说楚世子应当也不想看到自己,但是他犹疑片刻,想着也就是送个药,便也没说什么,就只道:“末将多虑,应当并无不妥。”
李开霁微笑着点点头,将药物递给卫凛。
他拍拍卫凛,“有劳卫小将军了。”
卫凛连忙道:“不敢。”
·
卫凛赶到营帐前的时候,看到前面蹲着一个药童,扎着双髻,好奇地朝着自己眨巴眨巴眼。
他在帐前顿步了一会儿,然后才在外道:“楚世子。世子……夫人。”
闻吟雪听到这个声音,只感觉到很熟悉。
居然是卫凛。
她眼下稍稍抬起,看了下微阖着眼的楚珣,轻轻将他的手移开,“进来吧。”
若是无事,卫凛应当不会这么唐突。
应当是有什么事情。
闻吟雪起身,只看到卫凛低头,抬步进来。
一进来,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
卫凛手中提着药,他看了看楚珣,在他身上停顿片刻,然后将用油皮纸包好的伤药放在小榻上,对闻吟雪道:“我先前偶遇太子殿下,殿下对世子的伤势非常关切,只是他分身乏术,只让我前来代为送药。”
闻吟雪点点头,“多谢。”
卫凛看到闻吟雪的样子,想到先前贵女们也进入了猎场,忍不住关切道:“先前听闻,簌……你也在场中,应当没什么事吧?”
这件事发生到如今,闻吟雪还没有和人讲过这件事。
她回道:“我没什么事,中间发生了些差池,总归是有惊无险。”
闻吟雪回答得简单,把中间发生的险情都略过了。
卫凛应声,他半低着眼,“也是。你一直都很厉害,一定可以化险为夷。”
他说到后面,声音有点低:“从前在岷州的时候,我就知道的。”
“咳……”
身后突然传来很轻的咳嗽声。
闻吟雪朝着身后看去,只看到楚珣掩唇,好似在压低声音,肩膀轻微晃动,位于眼下的痣此刻随着他的脆弱,显出几分易碎的美感来。
楚珣好似察觉到他们的谈话随着自己的咳嗽而终止。
他轻声问
道:“没打扰到你们吧?”
卫凛也有点没忍住地看向楚珣。
这话居然是从楚珣嘴里说出来的。
实在是让人不敢置信。
很难相信,之前能射出那种弓术的人,现在居然能虚弱成这样。
“……我没事的。”楚珣道,“你们继续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