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吟雪说完以后, 感觉自己也好像有点太敷衍了。
就只有一颗荔枝作为彩头。
但她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因为实在是有点儿突然吗。
楚珣半垂着眼看向此时在她手中的荔枝,莹白的指尖捏着果蒂, 指尖泛着点儿粉色,都只是看了一眼,就已经能感觉到清甜的汁水泛上来。
楚珣走近, 逐渐接近到闻吟雪几乎以为他是直接咬过那颗荔枝的时候。
她眼睫翕张, 下意识缩了下手。
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
就算是要假装恩爱,也有点儿太过了吧。
楚珣倏而低笑了声,随手接过那颗荔枝,问道:“怎么。怕喂我?”
这怎么能用怕来形容呢。
她这根本不是怕好吧。
最多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而已。
楚珣靠近了点儿, 看向闻吟雪, 压低了点儿声音问道:“还是说,是怕我刚刚的手下败将看到?”
闻吟雪看向楚珣, “这和卫凛有什么关系?”
楚珣:“你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为什么要问你。”闻吟雪问, “难道就因为卫凛和我是青梅竹马吗?”
“……”
楚珣没应声。
闻吟雪探究地看了他一会儿, 道:“哦,我知道了。”
楚珣掀起眼睑, “你知道什么了。”
闻吟雪理所当然地回道:“楚珣。你吃醋了。”
楚珣闻言, 不置可否,只手指抬起小盅喝了口茶。
闻吟雪这句话后, 周遭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闻吟雪本来也只是随口说说,却迟迟都没有听到楚珣的反驳, 按照她的构想, 楚珣应当会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然后哦一声,说没有呢, 甚至她都能想到楚珣拖长的尾音。
此时他的沉默,却显然是不同以往。
闻吟雪看了看他,稍微等了片刻,还是没听到楚珣的回答,她没忍住问道:“你怎么都不反驳我?”
“好奇?”
闻吟雪嗯了两声。
楚珣随手将小盅放回桌案上,“自己想。”
小气鬼。
这都不肯说。
闻吟雪也懒得继续问,只是转而想到方才那只白雉,“不过说起来,楚珣,你当时是怎么笃定自己能在卫凛之前射中那只白雉的,你不怕时机把握不准吗?”
楚珣:“实不相瞒。”
闻吟雪连忙点点头。
楚珣看她此时求知若渴的样子,唇畔抬了下,“你靠近点。”
闻吟雪看了看四周,虽然有不少人都在暗中朝着这里看过来,但也都不敢明晃晃地看,她手指撑着桌案朝着楚珣靠近点,低声问道:“你是有什么诀窍吗?”
楚珣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笑了下,低低的笑音让他好像连胸腔都在颤动。
片刻后,他道:“诀窍么,倒是也没有。随随便便就赢了呢。”
他这个人。
真的。
闻吟雪没话说了。
他们在这里低声交谈,而远处看过来的众多世家贵女与子弟心中皆是几番计较。
尤其是之前笃定楚珣与闻吟雪貌合神离的人,看到此时的场景,都不免惊诧。
此时既然胜负已分,今年的魁首也差不多定下了。
既然是胜,也总该有前来道贺的。
只不过碍于这个人是楚珣,是以不少有心前来道贺的,也免不了踌躇不前。
过了不久,有位与楚珣还算得上是相熟的世家郎君走过来笑着道:“往年都不见楚小侯爷参与这种比试,没成想今年倒是终于得见小侯爷风姿,实在是难得。今日一见,小侯爷果然是风姿不减,御射之术,都能让人赏心悦目。”
楚珣:“过奖。”
郎君看着他的样子,打趣道:“只不过我记得往年,小侯爷倒是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春猎前的比试吧,今年怎么就突然想着与旁人切磋切磋了?”
这位郎君还算得上是面善,闻吟雪听到他的问题,也没忍住朝着楚珣那边看了看。
楚珣随意回道:“这不是显而易见。”
显而易见什么。
楚珣顿了片刻,随后轻描淡写地接道:“讨人欢心罢了。”
六皇子原本在旁偷听,听到这句话,就连手中的茶盏都没拿稳,里面的热茶泼了出来,疼得他龇牙咧嘴。
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楚珣记仇。
站在旁边的内侍连忙上前替六皇子擦拭,但是擦拭的时候,神色也有点儿恍惚。
好像是梦游一般地看向楚珣。
闻吟雪听到楚珣的话,也没忍住朝着他那边多看了一眼。
讨人欢心。
这个,说的不会是她吧。
好像是。
但是她也不敢太过确定。
总之,楚珣这句话以后,周围都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一直到许久以后,最开始问话的那位世家郎君才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那……小侯爷与夫人,还真的是,感情甚笃。”
楚珣含笑道:“过奖。”
·
从练武场中回去营帐的时候,楚珣亲自下场与人比试这件事飞速传遍整个春猎营帐。
还说是为了讨新婚夫人的欢心。
这件事出现在楚珣身上,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就连圣上听到这个消息,都忍不住对着前来报讯的宫人询问再三,生怕自己听错了。
回到营帐以后,闻吟雪松了一下自己身上襦裙的绦带,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看向楚珣。
楚珣整了一下外袍,不多时就有宫人前来送膳了。
长麓山中不比还在上京,午膳也难免从简,但跟着圣驾过来的也都是御厨,即便是食材有限,看上去也挺丰盛。
闻吟雪没什么胃口,拿过一颗放在盘子里面的果子咬了一口。
她想到一件棘手的事,然后看向楚珣道:“我感觉我们现在好像有点太过恩爱了。”
楚珣尝了口送过来的膳食,“太过?”
闻吟雪凑过来,解释道:“我是这么想的。你想我们以后要和离的对不对,但是你现在与我这么恩爱,到时候和离的借口就很难找,完全就是师出无名,说服不了旁人的。”
“这不是你先前在说一定要与你表现得恩爱些么。”他看着她,语气有点儿淡,“闻大小姐,你还挺难伺候。”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是闻吟雪总觉得楚珣实在是有点儿奇怪。
恩爱,但是感觉不应该是这个恩爱法。
虽然,他确实表现得很像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
她最开始构想的也是这样。
但就是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闻吟雪这么想着,又不免想着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太难伺候了,毕竟楚珣这么做也都是自己之前与他说好的。
她这么想着,感觉自己有点儿理亏,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楚珣问,“你就是想利用我完就和离么。闻大小姐,你还挺绝情。”
闻吟雪被他说得有点儿愣,眨着眼,又听到楚珣继续淡淡开口。
“你和那种薄情寡义的恩客有什么区别?”
“……”
他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在质问吧。
闻吟雪感觉自己也没有这么过分,想了想,有点儿底气不足地回道:“也还是……挺有区别的吧。”
“比如?”
楚珣放下筷箸,等着她的回答。
闻吟雪一时还真的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原本准备说自己又没有碰过他,但是想到先前的事情,又有点儿说不出口。
楚珣看她说不出话,笑了声,继续道:“哦。的确有点区别。”
是吧。
闻吟雪也不知道他说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就只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楚珣道:“你甚至还不给银子。”
甚至。
还不给。
银子。
不是,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吧。
就算是她有的时候感觉楚珣的姿色可以媲美花魁,但是她也没有真的要把他当成花魁来玩弄啊。
闻吟雪想到这里,想到他往日里就连就寝都是将自己的寝衣扣得严严实实的样子,理直气壮地回道:“你难道没看到人家其他人都是什么样子吗,就你这么守贞洁的样子,谁会把银子给你?”
楚珣点点头,“你不喜欢这样的?”
闻吟雪没应声。
楚珣当她是默认,淡淡接道:“行吧。那我下次改。”
“……”
不对。
非常不对。
闻吟雪凑得近了点儿,突然想通了什么,问楚珣道:“我发现,你现在经常碰到和离这个话题的时候,都会绕开这个话题。要不是我刚刚想明白了,恐怕又要被你绕进去了。”
她看向楚珣,此时营帐中毡布垂下,几乎昏暗的帐中只有一盏烛火,照亮她此时漆黑的瞳仁。
浓密纤长的眼睫也垂着,几乎根根分明。
像是发觉什么,此时探究地看向楚珣。
对视之际。
几乎像是某种博弈。
“楚珣。”闻吟雪轻声,“你避而不谈,不会是不想与我和离吧?”
此时营帐中静寂无声,厚重的毡子覆盖在营帐之上,几乎隔绝了周遭的一切声响。
往日里在上京能听见的风声,树叶婆娑之声都全然消融,此时,楚珣神色一如往常,却又好似听见了胸腔之中无可辩驳的嘈嘈切切。
清楚到无需怀疑。
他所做所想,其实早就已经很明晰了。
可是她实在是对此事知之甚少,还一直都没有洞察他的思绪。
楚珣自幼极少心有迟虑,可是对于此事,还是始终没有办法做到如以往一般胸有成竹。
但朝夕相处中,总难免会有破绽。
即便是闻吟雪再迟钝,也总会发觉不同以往的细枝末节。
风月事总归是难解。
少年时楚珣身边不乏有过为了风月事而辗转反侧的同龄人,有的是家中不允,有的是神女无意,是以那些郎君时而买醉,时而百般周全,只为意中人得以与自
己长相守。
可是楚珣从来都没有感觉过这是什么滋味。
他少年锋芒过甚,目中无人,高高在上,一直到弱冠都未曾娶妻,家中长辈每一位都为他的婚事操心,与其说他是不愿,不如说他是觉得麻烦。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时候。
可是此时此刻,闻吟雪也只是稍稍靠近,连笑都没有,梨花香味萦绕上来,就足够让他心如擂鼓,溃不成军。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是覆水难收。
而此时的闻吟雪,还在等他的答复。
楚珣心思百转千回,启唇刚准备回答的时候,闻吟雪看着他,已经慢悠悠地接道:“其实你都不用回答,我呢,也已经知道了。”
楚珣半垂着眼睛看向她,“你知道什么?”
闻吟雪笃定道:“你就是怕到时候你我和离,满上京都会传威远侯府楚小侯爷惨遭抛弃的传闻,你觉得丢不起这个脸面,所以才想着逃避,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