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楚珣方才没有听到六皇子所说的么, 都说卫凛方才在练武场中很是厉害,说不定就是今年的魁首。
他说要比试,那万一要是比不过, 岂不是很丢脸。
楚珣还挺冲动。
可能是胜负欲上来了。
但怎么都没和自己商量一下。
楚珣此话一出,就连周围的人都是哗然之色。
原因无他,毕竟就连京中子弟, 这几年也是少见这位楚小侯爷开口说要和旁人比试。
楚珣性情散漫, 即便是有人对这位传闻中的楚小侯爷有些兴趣,也大多只是心中想想,不敢当真到楚珣面前说要比试。
今日这位从岷州而来的卫少将军也只是与楚珣打了个照面,楚珣就亲口说要与之切磋切磋。
实在是少见。
也有些人瞧出端倪, 站在旁边静观其变。
卫凛听见楚珣开口, 犹豫地看了下闻吟雪。
卫凛向来骑射极佳,他出身将门, 这么多年也是备受称赞的其中翘楚。
而他此时看向闻吟雪, 只是担忧若是自己赢了, 会不会让她有点儿难堪。
比试这种事情,的确是不看资历身份, 但是毕竟也有输赢之分。
楚珣突然要和自己比试, 卫凛自然看得出他有点儿来者不善。
只是事关闻吟雪,他踌躇片刻, 还是看向楚珣,温和道:“小侯爷今日前来, 比试也不过是临时起意, 在下却已经在这里练习许久, 弓术也讲究熟能生巧,此时比试, 倒是在下占了小侯爷的便宜了。”
卫凛的话说得很巧妙。
不仅很体面,还将话四两拨千斤地还了回去,只要楚珣此时有退意,多半就会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下了。
他们虽说只是比试比试,但是既然身在练武场中,必然是要分个高下的,若是到时候这位楚小侯爷技不如人,他又一向性情如此,只怕是要麻烦。
楚珣好似丝毫没有听出来卫凛话里的意思,只挑了下眉毛,反问道:“什么意思,卫少将军这是不想和我切磋?”
他啊了声,“不会是怕,自己技不如人吧?”
“……”
卫凛沉默片刻,随后看向楚珣道:“小侯爷雅兴至此,在下自然乐意奉陪。”
说是要比试,但是比试什么也是个问题。
死物的靶子太过简单,楚珣之前数年都是春猎中拔得头筹的人,射靶心之类的完全不在话下。
而先前卫凛在比试中表现了自己的能力,射靶这种简单的事,即便是蒙着眼睛也可以做到百发百中。
但既然是这样的话,就难分高下了。
原本还躲在内监身后的六皇子想了片刻,在这个时候突然走了过来,“本皇子倒是有个好主意。”
旁边有人好奇接道:“什么?”
六皇子没直接说,还卖了下关子,“但是这比试的法子,倒是的确不易。”
卫凛温声道:“六皇子殿下请说。”
六皇子听他说话,还沉浸在自己刚刚想出来的法子中沾沾自喜,也没立刻应声。
片刻后,楚珣看了他一眼,“说。”
六皇子听到楚珣的声音,这才回神,“死物不可,那便只能是活物了,宫中每年春猎有可供作为彩头的白雉,这种鸟是宫中养出来的,飞得极快,可以听懂号令,所以在宫人指引之下,可以只在这附近盘旋。这周边有矮林,若是能骑马猎得这只白雉的即为胜。”
卫凛思忖片刻,回道:“只是殿下,若是这样的话,即便是那白雉飞得极快,但若是有人能先看到它,到时候也只要跟着就可,那么能第一个照面遇到这白雉的人就赢面极大。”
他顿了顿道:“届时只怕是谁先看到这只白雉就可取胜,这样下来,比试的不是弓术,反而是气运了。”
六皇子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楚珣猜到什么,抬了下唇。
卫凛有点儿疑惑,就听到六皇子道:“上马之前,要先以黑布覆于眼上,然后在密林之中,蒙眼射中那只白雉。”
蒙眼射雉,还是在马上。
原本骑射的时候就已经很考验准头了,更何况还不能视物,只能听到鸟飞动的声响,听声辨位来射出箭矢。
周围一众世家子弟闻言都在议论纷纷。
时不时还伴随着低低的抽气之声。
闻吟雪以前也曾经学过骑射,自然知道蒙眼射活物有多难,更何况这个过程之中,还要兼顾自己身下的马。
她看向楚珣,只见他依然没什么其他的情绪,只是点了下头应道:“可以。”
卫凛思索一番以后,也点了点头,应声道:“可以。”
他们应声以后,六皇子抚掌而笑,随即吩咐下去。
没多久就有宫人已经在布置场地,随后牵来两只相差无几的马匹。
卫凛与牵来的马匹熟悉一下以后,带上了宫人递过来的黑色布条。
楚珣也随手摸了下那匹棕马的头,马匹温顺地低头蹭了蹭楚珣的手。
他看向闻吟雪,将布条递给她。
“给我系上?”
难道没有长手吗。
闻吟雪看了一会儿才接过,绸缎的质地很光滑,毕竟是宫中的东西,哪怕只是蒙眼睛的布条也是蚕丝所制,触感极好。
楚珣稍稍低身,这么近的距离,如果声音很低的话,是不会被旁人发觉的。
闻吟雪手指绕过布条看向楚珣,低声问道:“你怎么就要比试了?”
楚珣看着她,问道:“不行?”
好吧。
也不是不行。
反正也是他的事情,她也管不着。
闻吟雪犹豫了一下,“你就没想过,你万一要是输得很难看,我也会很丢人吗?”
“你丢什么人?”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闻吟雪看向他,不太乐意地回道:“你难道不知道你是我的夫君吗?你要是输得很惨,难道我面上就有光了吗?”
“……”
楚珣一瞬不瞬地看向闻吟雪,语气懒洋洋的:“怎么。你不怕我赢了你的青梅竹马?”
为什么要怕这个。
虽然她和卫凛还算是熟,从小一起长大,可是卫凛又不是她的夫君啊。
就算是卫凛再怎么厉害,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吧。
闻吟雪看向楚珣,“我为什么要怕这个。”
他们低声交谈,但是闻吟雪手下的动作却又没有停。
黑色的布条交错过楚珣的脑后,闻吟雪不太够得着,稍稍踮了下脚。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点儿楚珣的颈后,也随之碰到了他的发间。
遐草香味很淡,但是却又时时刻刻都存在。
柔软的绸缎覆盖上双眼,沉默片刻后,楚珣低声道:“闻吟雪。”
他顿了片刻,“你希望是我赢吗?”
“肯定希望啊。”闻吟雪立刻回道,“那不然呢?”
他们靠得很近,但是因为楚珣的双眼覆盖上了黑色的布条,他看不见面前闻吟雪的神色。
但是她说的时候,语气非常理所当然。
即便是他不能视物,也能大概想象得到她此时的神态。
瞳仁很黑,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顾盼生姿,像是一只小狐狸。
楚珣抬手很轻地摸了下闻吟雪的脑袋,靠近道:“……那我就不会输。”
·
骑射之术考验的很多,对于体弱多病的世家子弟来说,每次校验这两项的时候都是极为困难的,尤其是这两项一起考验的。
原本马上去射中那只白雉就已经很是困难,更不用提是蒙眼。
先前旁人就已经猜测到了这次比试极难,但是当真看到那只白雉被放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免在心中惊呼了一下。
那只白雉大概是自幼被宫中专人驯养,刚一出笼就几乎只能看到残存的剪影。
这样快的速度,就连寻常射中都已经极其不易,更不必说此时的楚珣和卫凛还是蒙着眼。
加之此行的马都是宫中牵来的,他们与身下的马都还并不熟稔,光是磨合都要一段时间。
这次比试,练武场旁边前来观看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拥挤,其中前来想看看这位卫凛少将军的不在少数,但是更多的是好奇,怎么今日楚珣也亲自上场比试了。
楚珣未穿骑装,说是比试,但是骑在马上的时候非常漫不经心,几乎像是闲庭信步。
而卫凛则看上去更为矫健,身姿犹如骤风一般在场中,他先是寻找了几番手感,逐渐适应不能视物的感知,才摸索着从自己身后拿出箭矢,尝试着拉弓射箭。
因为不能视物,是以他的动作比寻常时候迟缓,但是还是熟练的。
卫凛坐在马上,耳朵稍微动了一下,随后才抬手将箭发出。
随着一声极为迅猛的破空之声,只见一只箭矢从卫凛手下发出,随后一声凄厉的鸟鸣传来——
场中旁人听到声音都是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这才不过短短几息,难道胜负就已经见分晓了?
就连原本已经坐下的六皇子都不免朝着前面看看,犹豫地看了
看还在懒散漫步的楚珣,心想实在是坏了,难道这个卫凛这么厉害,轻轻松松就能射下那只白雉?
众人的视线纷纷朝着那边看去。
随着一声清晰的坠落之声,有些尘土也被扬起,众人才看清落在地面之上的只是一只雀鸟。
六皇子松了口气,看向楚珣。
楚珣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手中拿着缰绳,连箭矢都没有拿起来过。
另外一只手则在把玩着自己手中的弓,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弓弦。
看上去几近有点儿漫不经心。
有不少世家子弟都是曾经见过楚珣春猎的,都知道这位楚小侯爷往日里是多么意气风发。
不过此番春猎之中,更多的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世家子弟,又或者是平日里还没有机会得见楚珣的,心里都是打了个突,不知晓这位小侯爷到底是什么打算。
白雉飞得极快,几乎每次盘旋而过的时候,都是落下残影,完全让人分辨不清。
卫凛显然是已经分辨得清白雉翅膀扇动的声响了,驱马上前,宫中的马已然算得上是良马,但是和白雉的速度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
卫凛抬箭欲射,最后也只轻飘飘地射中了一枚鸟羽。
这比想象中还要更难。
这样迅疾的鸟雀,即便是不蒙眼,想要射中都绝非易事。
卫凛心中思忖,却在此时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从他们开始比试至现在,楚珣从来没有射出过一支箭。
按照常理来说,即便是为了找找手感,也应当开始射出几支了。
难道是想一击毙命吗。
这种鸟雀想要一下就射中,还是在蒙眼的情况之下,几乎是绝无可能的。
卫凛这么想着,却突然听到一阵破空之声。
几乎是穿云破石一般的声响,力道极大,卫凛心下一顿,却没有听到他想象之中的声音。
反而是非常沉闷的一声。
应该不是射中了什么。
好像是没入了某种木料之中。
这不应当。
按照他方才听到的出手力道而言,楚珣的弓术应当出众,怎么都不会出现射中树木这种失误。
面前是一片漆黑,卫凛几乎来不及细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了一声箭矢没入树木的闷响。
不仅是卫凛想不明白,就连旁边看着的人也想不明白。
这简直就是在乱射。
只有几个人在楚珣射出第三支箭以后才勉强明白了他的意图。
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心下都在隐隐骇然。
即便是不能视物,楚珣对于时机和力道的掌控,也远远非旁人所能想。
因为那只白雉,分明是被楚珣方才所射出的箭矢而改变了轨迹,前进不得。
它所飞的区域被迫缩小,刚刚破空之声已经惊吓到了那只白雉——
白雉慌不择路,仓皇之际朝着练武场的方向飞来。
楚珣手指摩挲了一下,随后缓缓搭上弓箭,卫凛也在此时听到了白雉飞来的声响,他心下一顿,几乎没有时间犹豫,拉弓也对准了那只白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