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麓山位于上京以南, 中间横跨一整片山脉,礼部还有京中戍卫早早就前往山中布置,未免其中出现差错, 官吏们皆是慎之又慎,生怕出现疏漏,此番不仅京中世家子弟多聚集于此, 当今陛下亲临, 还有众多皇亲国戚。
稍稍出了差池,那可是谁都担待不起的责任。
楚珣这几日也连带着在大理寺当值,从中处理冗繁的事务,闻吟雪偶尔和沈宜葶前去铺子中挑选首饰的时候, 经过大理寺的时候还会稍微停顿片刻。
闻吟雪原本也没什么想法, 却没想到倒是又看到了那位李司直,他看到闻吟雪以后两眼发光, 立马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他让闻吟雪和沈宜葶在前厅中稍等片刻, 说是世子等会儿就来。
都没等闻吟雪拒绝, 他就消失了个没影,转身往内堂走去。
不多时, 楚珣走出, 看到闻吟雪以后,视线落在沈宜葶身上。
好像有点儿印象, 应该是她的朋友。
他淡淡点了下头,也算是打了招呼了。
沈宜葶倒是受宠若惊, 有点局促地看了看闻吟雪。
毕竟她也只是京中排不上号的贵女, 以往和楚珣, 不必说是交集了,就楚珣这个性子, 即便是看到也是完全视若无睹。
楚珣问道:“怎么来大理寺了?”
闻吟雪坐在前厅的椅子上,否认道:“我也没想来。”
楚珣看着她,“哦?”
摆明了就是不信的意思了。
闻吟雪也知道她现在人坐在这里,说这话有点儿底气不足。她把视线转到李司直身上,道:“我每次经过大理寺的时候,你的同僚李大人都好像是猎犬一样能看到我,我都还没说我是来干什么的,他就主动迎我进来还把你喊出来,我这都还没来得及拒绝呢。”
“……”
一旁的李司直双手抬起,无辜地看向楚珣。
楚珣点了点头,“行。那我下次罚他的俸禄。”
等等。
她不也没说什么吗。
怎么就要罚人的俸禄了。
他好大的官威啊。
闻吟雪又道:“……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李司直听到她的话,连忙也点了点头。
楚珣低笑了声,问她道:“你今日出门是准备做什么?”
闻吟雪想了想,回道:“准备去首饰铺子中逛逛。听说又出了很多新的式样,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
她眨了下眼,“贵。”
她此时瞳仁很黑,唇边的笑很狡黠。
像是只小狐狸。
很可爱。
楚珣嗯了声,反问道:“贵?”
闻吟雪点了点头。
楚珣低着眼看了她片刻,感觉心尖好像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挠了一下。
他笑了声,随后才懒洋洋地道:“那就记我账上。”
·
因为楚珣的话,闻吟雪本来倒是没准备买很多首饰的,后面就逛着逛着也买了不少,既然是记在楚珣账上,闻吟雪还让沈宜葶也多挑些,沈宜葶不太好意思选,最后也只挑了一根簪子与一对臂钏。
回到府上的时候,闻吟雪心情还算是不错,坐在小榻上把玩着今日买的首饰。
宝石在烛灯下泛着淡淡的光晕,折射出绚丽的色泽。
她随手将这些首饰丢进妆奁,然后就听见春桃突然在外叩了叩门,道:“小姐。”
闻吟雪收起妆奁,问道:“怎么了?”
春桃好像是在外迟疑了片刻,随后才小声道:“是老爷来了。”
威远侯府的役人得知是少夫人的父亲前来,自然是不敢阻拦,闻书远已经在前厅与长公主寒暄了几句,现在前来院中。
闻吟雪与闻书远关系只能说得上是不冷不淡,自从闻吟雪母亲早逝,闻书远又另娶以后,渐而泛泛,寻常在家中也极少交谈。
闻吟雪并不知道闻书远现在前来是为什么。
她仔细思索了一下,确认自己与他之间应当没什么好说的。
她随口问道:“说了什么事吗?”
春桃在外面道:“没有。老爷只说是有要事来与小姐商量。”
要事?
闻吟雪也没想到有什么要事,片刻以后,回道:“那你让他先在外稍等片刻。”
春桃依言应是,转身离去。
闻吟雪整了下自己身上的衣裙,随后才打开槅门前往前厅。
她并不常来前厅会客,此时看到闻书远有点儿局促地坐在下首搓着手,听到动静以后从椅子上起身,对着闻吟雪道:“你来了。”
他看着闻吟雪,心下大概是浮现出往日的事情,好似有些感慨道:“你当初还在岷州的时候,也不过才到腰际那么高,这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居然也已经成了亲了。这么些时日,你在威远侯府过得可还好?”
居然是寒暄。
往日里倒是少见他还会与自己说这些。
闻吟雪有点拿不清他现在的意图,也无意去探究,只嗯了声,开门见山道:“父亲前来找我是为何事?”
闻书远倒是踌躇起来。
他今日前来,当然不仅仅是前来看看闻吟雪在威远侯府过得到底如何的。
方才在长公主面前,他瞧得出来这位盛名在外的公主殿下对着自己很是客气,这个中原因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只是一个京中官吏,更重要的当然是他们之中的姻亲关系。
当今陛下正值壮年,与长公主殿下感情甚笃,公主殿下根本不需要如此纡尊降贵地与他攀谈。
那么究其原因,也只有长公主还挺心仪闻吟雪这个媳妇这个理由。
闻书远思忖起今日前来威远侯府的意图。
是前些时日,林氏为闻薏挑选夫君的时候,无意提起来的一句,只说那威远侯府的楚世子好似对闻吟雪并无多少情意。
闻书远倒是也没太在意,想起来前些时日回门的时候,看着他们的感情倒是不错,只问了林氏这话是从哪里传来的。
林氏好似诧异,却道这话京中其实差不多都知晓。
例如早些时日的不过尔尔,又或者是成婚之后貌合神离,楚世子常常在大理寺当值,即便是归家也都是夜后,一瞧就能看出来对新婚妻子并无多少情意。
闻书远也随之前去打听了一下,倒是当真与林氏所言相差无几。
威远侯府的门第远不是闻家可以攀附得上的,即便是章老将军,也谈不上是什么门阀,只是受到陛下重视,不过这在陛下嫡亲的长姐面前,那也是显而易见地逊色。
一个不被夫家宠爱,又母族并不显赫的夫人,显然是步履维艰。
这倒也罢了,加之闻吟雪的性格,闻书远也知晓,并不是什么能够忍气吞声的人,一时半刻楚世子尚且还能忍耐下去,长此以往,只怕到最后都是难以收场。
闻书远自然也是想到了这点。
最近忧愁之际,林氏突然提到,要不让闻薏也嫁进威远侯府算了。
闻书远刚开始的时候还全然没有想到,连声拒绝。
虽然常常有二女嫁与一人的事情,娥皇女英就是先例,但是现今上京也大多都是继室让姊妹嫁进去,这样不会苛待原配留下来的孩子。
但让闻薏也嫁进去,显然是并不合适。
林氏原本也只是一提,听他拒绝,却解释道:“闻吟雪的性子你我都心知肚明,她现在的确貌美,但她这般的性子,那性子本就桀骜不驯的楚世子
能忍耐她多久?况且薏儿的性情你还不知道,最是温柔,她们现在能在威远侯府相互提携,就算是到时候闻吟雪不被楚世子喜爱,日后薏儿站稳跟脚,也能帮着照拂几分。”
“就楚小侯爷这样的身份,将来怎么可能不纳妾,现在让闻薏也嫁进去,总归也有人和闻吟雪是一条心的。不然就她那个性子,以后年老色衰了,也是个无人想相与的。”
话的确是难听了点。
但是闻书远仔细一琢磨,感觉林氏说得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他这几天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再加上林氏时不时提起这件事,想着自己对闻吟雪这个长女近些年来的确是疏于关心,思虑过后,还是想着前来问问闻吟雪。
威远侯府在前,其实即便是闻薏嫁进去作为平妻,也不算是低嫁,若是还能帮扶着闻吟雪,也算是两全其美。
是以今日闻书远特意登门,就是想来探探闻吟雪的口风。
此时闻书远站在闻吟雪面前,顿感这个长女长得很像是早逝的她母亲。
依稀还能看出往日的面目,生得亭亭玉立,已经与他疏远多年,现在嫁为人妇,冷冷淡淡地看向他。
都说不上是什么其他的情绪。
就只是淡漠。
闻书远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你近来这段时日……在威远侯府过得可还好?”
闻吟雪看他一眼,“还行。”
她顿了下,接道:“有话直说吧。”
闻书远想了下措辞,道:“是这样。我是听到一些传言说,你与楚世子不太和睦。但威远侯府的状况,你也是知道的,咱们家与他们相较,那就是蜉蝣撼大树,你又是嫁进去,我担心你与楚世子嫌隙日渐加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折中的法子?
闻吟雪听得不太在意,漫不经心低接道:“什么法子?”
闻书远看她追问,心中估计她与楚珣当真是貌合神离,回道:“我想着……要不让闻薏也嫁进来。你与楚世子提及,闻薏是你妹妹,生得又很是貌美,他多半也不会拒绝。这样你们姊妹两个人也好互相帮扶着,日后楚世子若是还有其他良妾,你……性子直,到时候若是不被喜爱的话,也不至于孤立无援,身边都没个商讨的人。”
要让,闻薏也嫁进来?
还说是为她好。
距离新婚至今,还不到月余。
即便是她与楚珣并无多少情意,那她也完全没有办法接受主动帮夫君纳妾这种事情。
这算什么。
难道日后都要摇尾乞怜夫君的宠爱,以祈日后一个贤德温良的声名吗?
闻吟雪没应,只问道:“这事是谁提的。”
闻书远看她神色就知道她不愿,此时嘴唇翕动两下,没说是林氏的想法。
闻吟雪眼波一转,道:“是林氏提的吧?”
闻书远默然不语。
闻吟雪看他神色,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冷笑了声,“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
闻书远知道她心中对林氏有不满,但是他也觉得这个法子也并不全然是林氏的私心,解释道:“簌簌,你也别总是这么想。你现在还小,不懂,楚世子是什么身份你心中应该也有计较,陛下现在给你们赐婚,但是他终究是楚世子的亲舅舅,日后楚世子要是有了新欢,你外祖年事又已高,到时候受苦的也只有你自……”
她看向闻书远,打断道:“别叫我簌簌。”
闻吟雪道:“这件事,恐怕是要让父亲失望了。我与楚珣不仅没有不睦,反而是他爱慕我爱慕得如痴如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