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朝的时候, 气氛非常凝滞。
下面站着的众位官吏眼观鼻鼻观心,沉默立在下首旁观。
而这气氛凝滞的原因,有两个。
一来是因为周家闹出了件丑事, 御史台对于这种家风不正的事情一向都极为热衷,但凡是被御史台闻到了苗头,定然是要在陛下面前狠狠地参上几本的。
是以这件事被闹到了金銮殿上, 好几位言官上书参周家治家不严家风不正, 简直就是成何体统有辱斯文,奏折上面洋洋洒洒,总之是将周家贬得是个一无是处。
原本这周家也就认下了。
偏偏还加上个楚珣,周家思来想去, 都感觉这件事和威远侯府怎么都没关系, 就算周琰是喜好亵玩人妇,怎么都不至于要让楚珣亲自动手打断周琰的一条胳膊。
这二来, 自然是因为这件事还牵扯到了楚珣。
周家也没想到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 思忖了好几番, 问了周琰许多次,也没问出什么, 只说得罪了楚珣。
周家自然是不愿意和楚珣起什么冲突, 但看到周琰的伤势,还是没忍住前往御前提了这么一嘴事。
他们说得很是隐晦, 也不敢提到底是谁打了周琰,只在殿中提及, 但周围众多官吏哪有不清楚这件事的, 目光似有若无地就落在了楚珣的身上。
也不怪旁人好奇, 毕竟周琰这件事又没进大理寺,就算是他做的事情是浑了点, 也不至于到楚珣要直接动了私刑的程度。
当日在春风苑的消息没怎么传出去,是以朝中大部分人也不知道楚珣到底和周琰起了什么冲突。
这件事也只是提了一下,随后很快就被揭过。
下朝以后,侍奉在御前的内仕拦住了楚珣,躬身让他前往明德殿。
楚珣昨日在书房拢共也就只睡了两三个时辰,此时兴致缺缺,问道:“陛下唤我前去是什么事?”
内仕抖了抖手中的拂尘,笑着道:“这小侯爷与陛下之间的事情,奴婢哪里敢多过问啊,侯爷就莫要再为难奴婢了。”
楚珣语气淡淡,“哦。那改日吧。”
内仕看他作势要走,连忙上前拦住道:“是要事,自然是要事。小侯爷您这走了倒是无妨,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可是难办了,况且若是您这次没去,说不得下次陛下要在您耳边念叨多久呢。”
这倒也是。
估计整个族谱都能拿出来在他耳边嘀咕一遍。
楚珣的确暂时也没那么想回府,脚下步伐稍顿,转头前往明德殿的方向。
在前去明德殿的路上,楚珣还恰好遇到了周琰的父亲。
周琰的父亲瞧见是楚珣,皮笑肉不笑地和楚珣打了个招呼,“……楚小侯爷。”
楚珣也似笑非笑地朝着他看了一眼,也没应声,直接抬步从他身边略过去了。
“……”
能狂妄成这样的,也是实在少见。
周大人气得面色铁青,站在原地,看着楚珣是前往明德殿的方向,心中知晓楚珣此番做的事情实在是说不过去,就算是陛下有心保他,也会稍加惩治,以儆效尤。
周大人冷哼一声,这才扬了扬袖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今日天朗气清,明德殿中只角落点了几盏烛火,有内侍远远瞧见楚珣走近躬身行礼,恭顺道:“楚小侯爷。”
楚珣抬抬手,随意走进殿中。
此时的皇帝正坐在书桌前提笔批折子,听到楚珣走进,搁了笔看向他道:“来了。”
楚珣嗯了一声。
皇帝看着他这样没忍住道:“你说说你。你动手之前就不能想想,你又不是个没入仕的,你这人还在大理寺呢,就当街对世家子动了私刑?”
楚珣回道:“臣有分寸。周琰这不是还没死么。”
皇帝吹胡子瞪眼,声音都提高了点,“分寸?周家也不是什么无名无辈的小氏族,说起来也是有头有脸的,你往日里见到的跋扈世家子也不少,怎么这个你就直接当众动手了?我可是刚刚听周康说了,说那个什么周琰,手臂都被你给打折了,大夫都说了,他这伤势不休息上个百日都伸不出手,你这也叫有分寸?”
皇帝说着说着就絮絮叨叨,“你方才是没看到,那周康和朕就差涕泗横流了,以退为进说自己家教子无方,什么多亏楚世子出手教训让周琰能长点记性,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如果朕现在不惩处你,就实在是偏颇太甚,让他们这些人寒心。”
他苦口婆心道:“你说你打就打了,怎么还打得这么重?”
楚珣哼笑了声,“周康没和陛下说我为什么动手?”
皇帝顿下来,问道:“能为什么,不就是那周琰通奸吗?”
楚珣半低下了眼,“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皇帝也知晓楚珣秉性,看着肆意妄为,但是实则很少会做全然逾矩的事情,先前倒是先入为主,没问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不过皇帝也确实没有想到,还会有什么其他原因。
周琰通奸的是他庶兄的长嫂,楚珣与那位庶兄也不认识,怎么也不至于是为他出头。
楚珣回道:“周琰私通的事,并不是我发现的,而是闻吟雪发现的。周琰被人揭穿这件事,自然是恼羞成怒。”
他接
道,“差点打了她。”
“谁?”皇帝惊诧,“闻家那个姑娘?”
楚珣淡淡回道:“嗯。”
皇帝又问:“周琰差点打了她?”
楚珣应声:“如果当时我不在的话。”
皇帝沉默片刻,随后勃然大怒:“真是岂有此理!”
皇帝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就连桌上的镇纸都晃动了两下,他想到刚刚周康对着自己哭诉的样子,忍不住道:“周康那个老匹夫还胆敢来朕的面前哭?他那个窝囊儿子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吗,居然敢打朕的外甥媳妇,不知道那是朕舔着脸横刀夺爱,这才让她嫁进来的吗?”
他越说越生气,看向楚珣道:“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你既然这么喜欢人家闻姑娘,这畜生都要打你媳妇了,你就只折他一个手臂?剩下一个你没力气折?”
“……”
楚珣纠正:“是她比较喜欢我。”
皇帝冷笑:“你净往你脸上贴金,当初要不是朕当机立断为你赐婚,就你偷偷心悦闻家姑娘却不敢说的那样子,估计她现在早就已经嫁给旁人了,你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还人家喜欢你,要是喜欢你,你能自卑到连自己的心意都一直藏着?”
“……”
行吧。
皇帝训斥了楚珣许久,随后才突然问他道:“说起来,过几日春猎就定日子了,闻家姑娘之前没怎么来过上京,春猎要在长麓山待上月余时间,此行你要带她一道吗?”
带上那个麻烦鬼?
她都已经盼着他早逝守寡然后逍遥了。
估计也不会想去。
况且春猎也算不上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
楚珣语气淡淡,“算了。”
皇帝看他这无谓懒散的样子就窝火,“算什么算了,你让朕说你什么好。你娘都告诉朕了,你们成婚后你也没有经常陪陪人家闻姑娘,你说你这样人家怎么会心甘情愿爱慕上你?”
皇帝想了想,又循循善诱道:“这姑娘家嘛,就是喜欢那种风姿飒爽的郎君,你到时候教她骑马,那马背上多颠簸啊,你就将她圈在怀里,和她说夫君会保护她,你再展现点儿骑射的本事出来,这不就马上为你倾心了吗?”
“……”
楚珣:“不带。”
“真不带?”
“不带。”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看着楚珣不为所动的样子,呵呵笑了两声,“……没关系。朕可以下旨让你带上。”
“……”
·
楚珣从明德殿中出来以后,顺便看了下六皇子的课业,翻了一下他这几日写得文章,随口点评了句不堪入目以后,才从宫中返回大理寺,处理了一下堆积的事务,回到府上。
已经将近日暮。
威远侯府上下早早点了灯,楚珣回到院中的时候,闻吟雪还在教院中几位丫鬟和役人怎么打牌。
怀竹在旁边学得非常认真,时不时还会求知若渴地问她其中某步怎么打。
闻吟雪煞有其事地回答:“你不要专注牌的大小,要看你手里的牌顺不顺,要是顺的话就直接打,不要管上家,先打别人没办法接的,然后将手里的牌全出了,最好还要记住之前别人打了什么牌……”
她话才说到一半,楚珣轻声咳嗽了声。
旁边几位丫鬟役人听到声音,瞬间作鸟兽散。怀竹自然是知道有律法是不让私下博戏的,当机立断将闻吟雪面前用来演示的牌一股脑兜在怀里拿走了。
瞬间就消失不见。
闻吟雪看向楚珣道:“你回来了?”
楚珣嗯了声。
闻吟雪走上前去,暮色之中,楚珣看到她身上穿了件桃红色的襦裙,因为时近初夏,衣裙的质地轻薄,外面的纱像是半透明的,走过来的时候层层叠叠,泛出流光。
她臂弯的披帛则是淡绿的,却丝毫不见俗气,浓妆淡抹都相宜。
闻吟雪还想着昨日的事情,问楚珣道:“我昨日喝醉了。”
“嗯。”
闻吟雪看他一眼,“那你是在书房睡的?”
“不然?”
闻吟雪忍了下,想到怀竹说楚珣的表情是非常难以言喻,她试探着问道:“……那我昨天,应该也没对你做什么吧?”
楚珣半低着眼睑看向她。
闻吟雪的眼睫一瞬不瞬地看向他。
楚珣稍稍抬了下唇角。
她应该是把昨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忘了他是如何早逝,她又是怎么用着早逝夫君留下的钱财前去寻欢作乐了。
寻欢作乐的时候,脾气还挺大,说换人就要换人。
楚珣之前被她唇触碰过的那点儿肌肤,还在隐隐地发烫。
很细微的感触。
他要笑不笑地看向闻吟雪,低声问道:“怎么。闻大小姐昨天做过的事情,自己都不记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