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后的第一处落脚点, 凤清韵抱着小北辰来到了仙宫脚下的金鳞国。
金鳞国内死了国师,可整个国家看起来倒是和往日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热闹繁华了一些。
身为凡人的地界, 前世那些经受过天崩的凡人大部分还没出生,仙乱又在短短几天的时间便被凤清韵为首的修士们给平复了, 故而整场劫难对他们来说似乎没什么影响。
国师死后,金鳞国反而开放了先前对于妖鬼的禁令,而眼下, 整个城邦在凤清韵看起来唯一不同的是, 那些原本被禁止进入城中鬼妖精怪,在开放之后反倒是变少了。
这倒算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奇迹。
毕竟先前又是令行禁止又是任用国师强力镇压的,可他们口中的妖祸依旧几禁不止。
眼下没了那些法条束缚后,妖倒是少了, 属实是离奇。
不过虽然在法条上限制的没那么严苛了, 妖族在入城时依旧不允许以任何带有妖类特征的形态出现,以免吓到百姓。
为此,凤清韵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 将小北辰在外貌上从一条刚刚出生的小鲛人,暂时变成了一个人族孩童。
他并没有因为个人的偏好而强行给小鲛人施加性别上的改变, 奈何祂长得实在是太好看, 路上很多人见了祂都会下意识地把祂当成可爱的小姑娘。
然而比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更惹人注目的是“她”的爹爹。
凤清韵哪怕戴着面纱, 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抱着北辰走在街头上, 依旧引得无数人纷纷回眸,愣愣地看着他。
凤清韵旁若无人地走在那些人的目光中, 不时抬眸和小鲛人一起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金鳞国的街道和他记忆中没什么两样, 甚至连那些摊位,都和他不久之前来时的地方一模一样。
凤清韵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亦没有想起任何与他那位消失的丈夫有关的记忆。
他不由得有些低落。
这种低落一直持续到凤清韵抱着北辰迎面撞上一个举着糖葫芦叫卖的老翁,才算消散。
他蓦然停下了脚步,有些愣神地看向那稻草棒上插着的,无数根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凤清韵心下蓦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触动。
他不知道这触动为何而来。
在他的记忆中,他不记得在此地买过什么糖葫芦,更不记得吃过什么糖葫芦。
可看着那红艳艳的包裹在玫瑰糖浆下的山楂,他却莫名的有些心动。
旁边一个打量了他许久的男子,见他抱着孩子驻足在那里良久,终于鼓足勇气打算上前。
然而就在此刻,他却看见凤清韵低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整块金子,抬手递给了那个卖糖葫芦的老翁。
男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那个宛如明月般温柔的美人——一整块金子就为了买糖葫芦?这美人到底是什么出身?
老翁似是也很震惊,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肯手。
可在凤清韵的执意之下,他最终还是抵不住凤清韵的善意,只能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那块金子。
而后当那老翁正准备把手中的整架糖葫芦都递给凤清韵时,旁观的男人却听到,那美人抱着孩子温柔笑道:“谢谢这位阿爷,我们只要一根糖葫芦就够了。”
“——?”
男人再一次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最终他看见那美人接过那老翁感恩戴德递过来的一根糖葫芦,低头和他怀中的“小姑娘”道:“你父亲之前吃过这个吗?”
“吃过啊。”那“小姑娘”脆生生道,“吃的都是爹爹你剩下的呢!”
那男人闻言一愣,随即怅然若失地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美人抱着孩子一愣,而后有些伤感地笑着走远了:“是吗?爹爹都忘记了,宝宝再多跟爹爹说一些关于父亲的事情好不好……”
男人就那么怔在原地看了很久,久到彻底看不见那人的背影后,才怅然若失地转身离开。
可惜他的目光和洒向大地的皎洁月色比起来,就如同汪洋面前的一捧洼水,在见惯明月江海的人面前,引不下任何驻足。
凤清韵根本不知道刚刚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人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会不明不白地突然想买糖葫芦,问了小北辰后,才发现这事果然和他那个神秘的丈夫有关。
——他为什么会总吃自己吃剩的糖葫芦呢?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和自己亲密到那种地步吗?
带着这种微妙的,似又夹杂些许潮湿的情愫,凤清韵犹豫了片刻后,张嘴轻轻咬下了糖葫芦上那晶莹剔透的糖衣。
玫瑰糖霜层次分明的甜味在口腔中炸开,凤清韵眼前一亮,可没等他的味蕾细细回味这汪甜意,紧跟着泛起的便是无边的酸意。
凤清韵嗜甜,平生最受不了酸味,那酸意酸得他面色一滞,大脑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曾经怎么会吃这么酸的东西?
最终他几乎是面色空白的,僵硬地将那口山楂缓缓嚼碎,硬着头皮将其吞了下去。
然而他哪怕吃到不爱吃的东西也极力咽下的良好修养,错误地给小北辰传递了不实的消息。
祂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见他把那山楂咽下去后,便立刻勾着他的脖子撒娇道:“爹爹——蛋蛋也要吃糖葫芦!”
凤清韵闻言连忙劝道:“山楂里面是酸的。”
可小北辰不依不饶就要吃。
无可奈何之下,凤清韵只能把糖葫芦递到祂嘴边,不信邪的小鲛人咬下一口后,先是流露出了对甜味的惊喜,可紧跟着,便出现了和凤清韵一模一样的空白,而后那么清秀的一张小脸硬是被酸意扭曲成了一团。
凤清韵见状忍俊不禁,捏了捏祂的鼻尖:“酸就吐出来。”
小北辰却谨记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硬是忍着将那口山楂咽了下去,而后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评价道:“里面的芯子不好吃,父亲以前还老给爹爹买糖葫芦,父亲坏。”
凤清韵闻言一怔,垂眸看向手中的那串糖葫芦。
只有外面糖浆是甜味的糖葫芦,作为从来不喜欢吃酸东西的人,自己为什么会买这个?
——自然是因为曾经有人笑着接过他咬掉糖衣,只剩下山楂的糖葫芦串,任劳任怨地将剩下的酸全部咽下去,留给他的只有玫瑰糖浆的甜。
凤清韵突然安静下来,他就那么抱着小北辰一言不发地走在街上。
过了半晌,他举起那串快要滑掉的糖葫芦,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剩下的五颗山楂。
糖浆半化之后,山楂的酸味更浓烈了,酸得他眼角都泛了红,却依旧没有停下。
小北辰见他眼角泛红,还以为他又不高兴了,一时间急的不得了,执意拽着他要往瓜果摊走,凤清韵见状回神,连忙抱着祂走向瓜果摊。
他一开始还不解其意,直到小鲛人指着那一筐新鲜的荔枝道:“买这个,爹爹最喜欢吃!”
凤清韵一怔,连忙买了一篮子荔枝。
他单手挎着那个篮子,另一只手抱着小鲛人,小北辰窝在他怀里,低头从篮子中拿出一枚新鲜的荔枝,而后像模像样剥了起来,哪怕剥了一手的果汁,最终祂还是把完整的荔枝肉递到了凤清韵的嘴边:“爹爹吃!”
凤清韵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谢谢宝宝。”
言罢,他完全不嫌弃那被小鲛人剥得坑坑洼洼的荔枝肉,低头便吃了下去。
可在他的记忆中,这一世的他只顾着寻找四象之心,在天底下堪称颠沛流离,根本没来得及坐下喝过什么茶,吃过什么果子。
——北辰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荔枝?
他于是一边给怀中的小鲛人擦着被果汁弄得黏糊糊的手,一边问出了心中所想。
“因为父亲之前就是这么给爹爹剥的啊。”小北辰任由他擦着自己的手,闻言信誓旦旦道,“每次爹爹都吃得可开心了,所以爹爹一定喜欢吃荔枝!”
凤清韵一怔。
在他的记忆中,两世加起来也从未有人给他剥过荔枝。
被人捧在手心中爱护分明该是无比欢欣快乐的事情,凤清韵心下却泛起了一股难言的滋味,他站在原地怔愣了良久,半晌才抱着喊饿的小鲛人,一言不发地走到路边的一个卖馄饨的小摊上。
小北辰刚刚孵化出来,看见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尝两口。
凤清韵便给祂点了一小碗馄饨,坐在摊位上抱着祂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地喂起来。
“哇——好吃!”北辰吃下第一口便开开心心道。
凤清韵见祂这么可爱,一时间笑弯了眼,心下的愁绪都被冲淡了不少,就那么温柔地看着祂,半晌冷不丁问道:“你父亲吃过这个吗?”
“没有哎。”北辰闻言摇了摇头。
凤清韵一顿,自然而然道:“那你父亲喜欢吃什么?”
小北辰却被问得怔住了,半晌才回答道:“……蛋蛋不知道。”
凤清韵一愣:“我们平常吃的东西里,难道就没有他喜欢吃的东西吗?”
“没有。”小鲛人却摇了摇脑袋,“爹爹和父亲每次吃的东西好像都是爹爹爱吃的,比如葡萄荔枝还有各色果子,父亲看爹爹开心了,他就也开心了……蛋蛋不知道父亲喜欢吃什么。”
凤清韵茫然地坐在无边的春色中,看着满城的喜色,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企图从小鲛人的话语中拼凑出那人的喜好,最终却发现……
他拼凑出了一个自己——那人所有的喜好中,似乎只有凤清韵这个人而已。
天地间其他所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那种炽烈而滚烫的情意,远隔万里,穿过岁月,熨藉在凤清韵的心头,突然将他烫得有些手足无措。
此刻的凤清韵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攥着那些无人知晓的隐秘旧事,蓦然升起万千心动。
心跳的余音缭绕在耳边,久久不能回神。
大战结束后的第一个春天里,百花开尽,铺天盖地的春色席卷了整个世界。
可凤清韵却没有开花。
他好像又和前世一样,再一次失去了开花的能力。
但这一世的他却不再为此事懊恼,反而对前路升起了万千的希冀。
他曾经以为那一路会是苦难与悲恸交错的一路,可当他真的踏上那段旅途时,才发现那人留给他的痕迹中,有的只有温情与甜蜜。
整整一个春天,他带着小鲛人走过万水千山,从金鳞国一路走到了青丘山。
在青丘脚下的通天玉佩中,除了自己和怀中可爱的小鲛人外,凤清韵依旧什么都没能映照出来。
那本该是无功而返的旅程,寂寞而孤独。
可这一路上,凤清韵却总是感觉有什么人好似一直陪在他的身旁,就像那数十年如一日的皎洁月光一样。
当年夏天,他带着北辰来到了魔界。
而到魔界的第一个目的地,他便率先来到了那个,据说是他和他的丈夫在其中居住了很久的魔宫。
魔宫负责人月锦书听到他来,连忙紧赶慢赶地出来迎接。
凤清韵见状抱着小鲛人微微向她鞠了一躬:“月姑娘,叨扰了。”
小北辰也煞有其事地学着家长的模样,严肃着小脸点了点头:“月月姐姐,打扰了。”
月锦书被他俩如此郑重的姿态吓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连忙道:“哪里称得打扰,您到魔宫来就和到自己家……不!这里就是您的家,您随意,您随意。”
凤清韵见她如此紧张,不由得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月锦书闻言松了口气之余,跟着他在魔宫内参观起来,期间她却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打量起眼前人。
只见他怀中抱着粉雕玉琢到雌雄莫辨的小鲛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温和气息。
那简直不像那个传闻中杀伐果断,一日杀十仙的麟霜剑尊。
反倒像是刚死了丈夫,带着孩子出来故地重游的寡夫。
月锦书被自己的臆想吓了一跳,连忙打了个寒战低下头。
恰在此刻,那个可爱的小鲛人似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拽着凤清韵向一处地方便走了过去。
“这里这里!”小北辰扯着凤清韵的袖子朝某个方向一指,“父亲和爹爹之前就住在这里!”
凤清韵一怔,有些茫然地看向小鲛人所指向的那处宫殿。
——在他的记忆中,他确实曾因为一些事来魔宫借住过一段时间,但他却从未踏足过那处寝殿。
其实在他第一次来到魔宫的时候,他的心底就有一些疑问。
传言魔宫自开天辟地以来就一直存在于此处,就像仙宫一样,似乎是某个上古大能留下来的宏伟宫殿,亦或者是天地伟力自然形成的。
若真是如此倒也算正常。
但魔宫形成不久之后,便有了入魔宫方为魔界尊者的传闻,于是不少魔皇企图占据此宫,但最终他们都失败了。
魔界诸多修士就这么群龙无首了很多年,直到百年之前,数位魔皇横空出世,不计前嫌一起占据魔宫,才总算面前平复了魔界一直以来的乱局。
整个魔宫也交由给了那几位魔皇打理,其中负责诸多琐碎事务的,便是万圣魔皇月锦书。
整个时间脉络听起来似乎有一定道理,可现在想来却漏洞百出……魔界之中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出现一个魔宫?
而且几位魔皇又为什么会在无人支配的情况下,突然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魔宫呢?
眼下看来,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
凤清韵抱着小鲛人,整个人就好似被魇住了一样,站在那处从魔宫诞生以来便无人问津的宫殿门前,久久无法回神。
本就十分喜爱小鲛人的月锦书见状小心翼翼地向凤清韵提出了替他带孩子的请求。
得到了家长和孩子的一致同意后,月锦书主动抱走了也非常喜欢月月姐姐的小鲛人,贴心地将凤清韵一人留在了那间宫殿门口。
最终,当四周鸦雀无声到只剩下他一人时,凤清韵终于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那间无比陌生,好似从未见过的宫殿突然撞入他的眼帘,宛如梦中的场景一样,蓦然勾起了他万千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几乎耳鸣得失去了意识。
过了良久,他回神后心头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里本该是他的家。
熟悉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氛几乎瞬间包裹住了他。
凤清韵一言不发地走过宫殿的每一处角落,最终一个人有些局促地坐在那张崭新到好似没有任何人触碰过的床褥上。
他轻轻拂过床褥上的每一寸暗纹,而后抬眸看向窗旁的那张沐浴在阳光之下的茶几。
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没由来地感觉茶几上该放着几个果盘,果盘中或许放的是荔枝,或许摆的是葡萄,亦或者两者都有。
他甚至看到“自己”坐在右边的位置上,而另外那个左边的位置上,则坐着一个看不清脸的人。
那人会笑着剥了荔枝或者葡萄递到他嘴边。
可这座魔宫中那位已经被宠坏的殿下,见状却有些骄矜地别过头:“半个时辰喂了一百颗了,甜都要甜死了,你自己吃吧。”
那人闻言似是一笑,而后竟当真把荔枝塞在了自己嘴中。
那一切,美好到便是凤清韵做梦也不敢梦到。
可就在这不知不觉间,凤清韵竟当真躺在那崭新的被褥之间睡去了。
他做了一场真正的梦,而梦境发生的地点,竟然就在他睡去的这张床上。
凤清韵在梦中睁开眼时,整个人还有些茫然,他仰面躺在床榻之上,并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眼角在流眼泪。
直到什么人俯身轻柔地吻过他的面颊,随即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凤清韵眼神发直地睁大了眼睛,任由那点眼泪顺着面颊滑落。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他有些急切地勾着那人的脖子,含着泪想让对方多说一点,可开口之后却发现自己地声音根本连不成字句,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字节。
若是凤清韵此刻清醒着,他一定会羞耻得恨不得埋在地里面。
然而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在梦中,凤清韵很快便在滔天的浪潮中逐渐沉沦中,转而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呜咽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找回了言语的能力,可当他攀着那人的肩膀,小声啜泣间,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我好想你……”
那人闻言咬着他的耳垂道:【骗人,凤宫主分明都不记得本座,还说想我,宫主还是这么会哄人。】
“我没有……”凤清韵闻言立刻红着眼眶为自己辩解,“我在努力了……”
那人似是笑了一下,一个吻缓缓压了下来。
【那让本座看看,宫主这么努力,到底有没有长进……】
那刻在灵魂深处的,熟悉无比的吻让凤清韵瞬间忘记了一切,就那么顺从地靠在对方怀中,勾着他的脖子乖巧地将唇齿送了上去。
而后他便被潮水一样的温热包裹住了,随即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醒来之后,眼看着和梦中一模一样的装潢,凤清韵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梦中苏醒了,只是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种感觉就像是冬日的清晨,迷茫地从温暖无比的被褥中醒来一样,整个人站在寒冬中被迫感受着那股充满反差的空虚,一时间久久不能回神。
过了良久,凤清韵才逐渐回过味来,想起来了自己在梦中所梦到的一切。
而后他蓦然红了脸,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床榻上,半晌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埋在地缝中。
自己好不容易梦到他……怎么会……怎么会梦到这些……!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陡然捂住自己的脸,露在外面的耳根却红得好似要冒烟一样。
然而他脑海中却竭力忍着羞耻,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梦中的事情。
——他记得他在梦中似乎看到了那人的身躯,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然而梦之所以是梦,便是因为它是现实之中无法复原的存在。
凤清韵发现自己无法回忆起任何细节后,一时间根本来不及跟月锦书多说什么,也顾不上任何羞耻之意,竟连夜去了一趟青丘。
好在狐主新的第九条尾巴刚刚养出来,修为尚未恢复到巅峰,自然也就没来得及飞升,听到凤清韵的来意后,他什么也没问,直接用狐梦之术将凤清韵先前的梦境复刻在了一张玉碟中。
只是当他将玉碟转交给凤清韵,对视凤清韵欲言又止的目光时,狐主愣了一下后了然笑道:“还请剑尊放心,施术者是看不到梦境内容的。”
凤清韵一下子被戳穿了心事,耳根泛红之际,心下却几不可闻松了口气。
——还好外人看不见,毕竟虽然他记不清了,却深知梦中的自己有多么……
凤清韵蓦然止住了思绪,压着羞赧道了谢后,连忙拿着刻好的玉碟,心跳加速地回到魔宫。
一来一回之间,魔宫之内的人甚至不知道他离开了。
凤清韵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半步飞升的修为会被自己用在这种事情上。
他做贼一样回到先前的宫殿中,而后面红耳赤地用神识打开了玉碟。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一切心理准备,可当玉碟将一切呈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却一下子僵住了。
——在先前的那个梦中,凤清韵只是看不清楚那人容颜,可在复刻出的玉简中,这人竟然连身体都没有了!
凤清韵愕然地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其中的一切,随即整张脸几乎红透了。
怎、怎么会这样……
玉碟复刻出的梦境无比清晰,可眼下,那就像是一幕荒诞而香艳的独角戏。
凤清韵眼睁睁看着“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好似被什么透明的人压着一样,看起来格外旖旎。
然而“自己”就好似对此一无所知一样,就那么勾着身上那个看不见的人,面色酡红地向对方讨着吻:“我好想你……”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舌尖被什么人勾出来,却看不到那人的存在,只能看到殷红的舌尖在空气中被无形的人含着厮磨,欺负得一塌糊涂。
之后……
更加恣意放荡的事在凤清韵震惊却又没办法移开的视线中缓缓上演。
月色之下,他亲眼看到“自己”咬着手背,呜咽着被什么人攥着大腿缓缓打开。
连那双无形的双手掐在大腿上的微微陷落都清晰可见。
凤清韵蓦然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充满了难言的不可思议。
……怎么会…怎么会连那种事情都看得那么清楚?!
“呜……呜——!”
梦中的“他”突然发生了巨大的痉挛,挺着腰似是要躲,可实际看起来却像是在往什么人的手中送。
凤清韵羞耻得几乎半阖住了眼,指尖都快攥到手心中了。
然而就在此刻,殿外竟蓦然响起来什么声音:“爹爹!”
凤清韵陡然合上了玉简,心脏差点从嗓子眼中跳出来。
过了良久他才心惊肉跳地扭过脸道:“……怎么了?”
“殿下,”月锦书推开门,有些抱歉道,“小殿下说他饿了,妾身不知道祂现在能吃简单的食物吗?”
不知不觉间,她对凤清韵的称呼也已经变成了北辰口中的殿下。
“什么都可以吃……”凤清韵跟做贼一样,心跳几乎快到嗓子眼了,手心都在冒冷汗,声音压抑不住地颤抖,“不过祂不喜欢吃辣的,麻烦月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月锦书闻言连忙应了一声,而后抱着好奇的北辰便离开了。
待到宫殿正门关上的一刹那,凤清韵才触电般蓦然收回视线,整个人的耳根红得宛如烧着了一样,垂眸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心。
自己怎么能……怎么能在有了孩子,亡夫还无影无踪的情况下,做这种梦呢?
他低头抬手遮住自己冒气一般的面颊,缓了不知道多久,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才终于咬着下唇再次打开了玉简。
既然画面上什么也看不到,那便只能从声音上入手了……
向到这里,凤清韵强行想让自己忽略那幅让人血脉偾张的画面,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声音上。
然而哪怕是改变了策略,他却紧跟着羞愤欲绝地发现,整个玉碟中竟然大部分都是他的声音——
“不要……”
“疼……”
凤清韵整个人都红透了。
——疼什么疼?有什么好疼的?自己怎么会这么娇气!
他忍着巨大的羞意,极力想从那些无意义的喘息中,分辨出另一道声音。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良久后,他终于成功了。
凤清韵听到,在“自己”不知为何,蓦然拔高的含着哭腔的颤抖声中,那人似是温柔地吻了下来,而后在唇齿交融的声音中,他终于在夹缝中听到了一句话——【乖,别哭了……这有什么好羞的?不哭了乖……】
所有的羞耻突然在听到这人声音的一瞬间蓦然一怔。
凤清韵攥着玉碟坐在那里,半晌竟听懂了那人的言外之意。
——那并不是什么好羞耻的事情,爱欲与情欲,本就是不可割舍的天性。
哪怕记忆如流水般散去,他们之间的爱与欲,本就是早已深埋在骨血之中的本能。
当那些难以言喻的羞赧在那人的安抚中逐渐消散后,凤清韵终于听到了一句更加清晰的,清晰到让他恨不得泪流雨下的话语——“怎么办,我也好想你啊……我的小蔷薇。”
“所以……能不能求你稍微快一点想起我来啊?”
路漫漫其修远兮。
所有的一切求索,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回报。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凤清韵攥着那枚玉碟,突然和梦中的自己一起,蓦然落下了泪来。
——原来记起一个人,率先记起的是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