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全场鸦雀无声的现状, 和众人一眨不眨的目光,那修士撑开扇子一笑:“当然,此事虽说是寒阳剑尊所言, 在下也只是转述。当不当得真,得看各位的判断了。”
他并未把话说死, 可周围人听了,心下不可能不触动——那可是天道保举的飞升之路!
虽然魔尊实力确实强横,可飞升之法近在咫尺, 总会有愿意冒死一搏的人。
蝼蚁虽小, 但千万只叠加在一起,也足以咬死狮王。正如同幻境之中,凡人以身为媒,便能够禁锢龙神万余年。
凤清韵深谙此事, 闻言一言不发地放下杯子, 明知道眼下这点人对龙隐来说根本不足为惧,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脸。
龙隐却满不在乎的一笑,好似慕寒阳悬赏的不是他一样, 他甚至还有闲心把茶杯递到凤清韵嘴边。
凤清韵冷着脸喝了一口茶,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边的人。
此刻场上依旧没有人说话, 毕竟就算有人意动, 但谋杀渡劫期之事, 率先开口组织者, 肯定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凤清韵见状收回目光,接过龙隐递过来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而后轻轻勾了勾手指。
龙隐了然地低头, 凑到他面前道:“有何指示?”
凤清韵抿了抿唇,眼下人多眼杂, 他怀疑那个奇怪的修士就是残仙,故而不敢将话说得太明白,只能凑到龙隐耳边,软着声音道:“你猜猜我心里在想什么?”
可他声音再小,对于修士来说还是不起什么作用。
那句话被他说得好似撒娇一样,引得那些离得近的修士纷纷侧目,好似在看是谁有那么大的艳福。
唯独龙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了然地笑道:“你先前不是不让我随便猜吗?”
凤清韵故作不愉,嗔怪道:“现在让你猜就猜,哪那么多话啊。”
此话一出,先前血契的命令应声而解。
龙隐当即拥着人笑道:“好好好,猜猜猜。”
说着递了块茶点到他嘴边:“看看我猜的对不对?”
凤清韵故作被哄到的样子,低头咬了一口茶点。
他们坐的本就偏僻,眼下那些靠近中间的高阶修士又都在讨论飞升之事,故而只有寥寥几人注意到了他们。
而那些人见他们俩如此黏糊,纷纷露出了被腻到牙酸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收回了视线。
而在腻歪的表面之下,两人直接借由天道的权柄在心中交流了起来——
凤清韵问道:【你能听到那人在想什么吗?】
龙隐却道:【听不到。】
凤清韵一怔:【怎么会听不到?】
【上古时,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本座有此权能,几乎有一半的仙人都因此死在了本座手中,侥幸活下来的那部分经由各种手段修行出了控心之法……不过作用倒也不大便是了。】
凤清韵一愣,龙隐说得很轻描淡写。
可寥寥数语间,他却不由得在心头勾勒出了对方持剑以一敌千的威风模样。
龙隐窥探到他在想什么后,不禁调侃道:【怎么,凤宫主这是觉得为夫厉害,所以因此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佩服你个头。】凤清韵回神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那个放出重磅后不再言语的仙人:【照你这么说,此人既然会控心之法……】
【嗯。】龙隐应了一声,【应该是残仙没跑了。】
凤清韵闻言却忍不住微微蹙眉——这残仙很明显想借了慕寒阳的刀杀了龙隐,只是他的这股杀意却有些来历不明。
不知道他到底是看出了龙隐的身份,还是暂时没发现端倪,只想将天下渡劫尽数消灭,以免大战时掣肘。
若是前者,那慕寒阳恐怕是蠢到做饵都不够格,他们也因此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地步;如果是后者,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天门大典广邀天下修士这事本就十分诡异,看起来就是照着将天下高阶修士一网打尽的路数去的。
因为从前的天门大典,向来都是只邀请正道和其他几道与天宫交好的修士,这次邀请人士陡增,怎么看怎么有鬼。
甚至凤清韵心底不禁升起了一个猜测——或许慕寒阳身旁正有仙人在蛊惑利用他,只是不知道慕寒阳答应合作,到底是蠢还是另有缘由了。
凤清韵陷入思索,龙隐没有打断,倒了杯茶递到他嘴边。
凤清韵就着他的手喝了,可就在此刻,那疑似仙人的低阶修士竟在一片寂静中,冷不丁地扭头看向他:“这位道友一直看着在下,是有什么见解吗?”
众人闻声扭头,其中有不少都是正道修士,看见两人的亲昵之举后,纷纷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凤清韵:“……”
凤清韵咽下那口茶,待龙隐若无其事地放下杯子后,才开口道:“在下修为低微,怎敢说有什么见解。只是经由在下道侣方才提醒,在下才不由得深思——天道乃日月运行之规律,无形无迹的东西,怎么就会化形呢?”
“天地万物,虫鸟走兽,俱可化形,天道又为何不可化形?”那人一笑道,“敢问在阁下眼中,天道为何种存在?”
“……天道常养万民,滋养日月,辟流山川,自然如天下人之父母。”凤清韵道。
“那便是了。”那修士顺着凤清韵的话侃侃而谈道,“山川河海于上古之时,尚且有得道成圣的说法,天道施恩于天地万民,如今受天下人反哺,如何不能得道化形?”
凤清韵装作被说通的样子,点了点头道:“……阁下所言极是,倒是我钻牛角尖了。”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觉得有理。
那仙人说完这句话后,深谙留白的道理,趁着众人沉吟思索之际,将自己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便起身,以自己尚有修行之事为由就此告辞离开了,没有给其他人过多询问亦或者是辩经的理由。
龙隐见状不动声色地放出了一缕魔息跟了上去。
其实这种看似耸人听闻的消息,点到为止反而能引发无数遐想,进而让原本摇摆不定者信以为真。
眼下,待那修士一走,剩下的人已经被那一番话说动了,气氛也跟着活跃了几分,不由道:“如此看来……寒阳剑尊恐怕当真是天道化形啊!”
“是啊,其实仔细想想,剑尊不过千余岁,便在正道魁首的位子上坐了数百年,如此实力,恐怕也只有天道化身才能说得过去了!”
其他人听了此分析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紧跟着便有人小心翼翼道:“既是天道……那他的承诺恐怕也是真的了吧?”
“应该是……毕竟天道一言,怎可能有假?”
“那这也就意味着……我等提魔尊首级过去,当真能够飞升?”
此话一出,众人均呼吸一滞,显然皆有意动,但依旧没人愿意做那个出头鸟。
唯独先前说话最为激动的公孙氏修士,当即拍案道:“诸君,圣人曾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吾等修行至今,仅求飞升极乐四个字而已,如今更是天道指引我等惩奸除恶,共赴飞升大道,有何不可?”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有几个人闻言显然更加意动了,但依旧没人敢开口。
那修士见状恨铁不成钢地“唉”了一声,起身愤愤道:“诸位道友若是不愿意,在下便自行前往,待我取下那魔尊项上人头,吾等再于天门大典相见吧!”
他说着拿起剑竟当真要走,有人见状咬了咬牙道:“道友请留步……我愿意和道友一起,共赴大业!”
那修士闻声站定,扭头欣喜道:“道友远见!”
有了人开头,剩下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陆陆续续有人开口应和,最终一共有五人和此修士结成了同盟。
其他人虽没胆量参与,但纷纷扬声赞赏,唯独先前那个青年修士闻言蹙了蹙眉,似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样,喝完壶里的茶水,甩袖便走了。
他这个扫兴的一走,剩下人聊得便更开心了,甚至在旁人的吹捧之下,那五名修士已经做起了杀掉魔尊之后白日飞升的美梦。
凤清韵闻言微微眯了眯眼,摸着杯沿,有了杀鸡儆猴的念头。
然而他尚未将此付诸于行动,龙隐便蓦然一笑。
那笑声在义愤填膺的气氛中显得无比突兀,众人一顿,纷纷看向他。
见他就是方才那个又是给他那男妻递水,又是喂茶点的断袖,众人纷纷露出了不愉的神色,为首的修士一时间连平辈之间客气的称呼都用不上了:“你笑什么?”
“本座只是笑,一群蠢货光明正大地聚在一起讨论如何取本座的性命,实际上却连本座坐在此处都认不出来。”他说话间扭头和凤清韵笑道,“依宫主看,此事难道不可笑吗?”
凤清韵只是低头喝茶,似是连看都懒得看那些人一眼:“没什么好笑的,反而蠢得让人生厌。”
众人一愣,意识到两人话里的意思后,纷纷变了脸色。
有人甚至抵挡不住惊恐,声音发颤地惊呼道:“魔尊——?!”
而那五人中反应最快的一个,面色发白间一句话都没说,趁着其他人没动静,当即身影一晃便要往门口逃。
凤清韵见状动都没动一下,反手一道剑意劈下,直接拦在了门口,蓦然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结界。
那人猝不及防地撞上后,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捂着被剑意割开的肩膀与面颊,痛呼着倒在地上。
整个客栈瞬间鸦雀无声下来。
难以言喻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一时间谁也没有吭声。
那姓公孙的修士受不了此种压抑气氛,当即拍案起身,掩藏着颤抖道:“魔头……你就算把我们全杀了,也还有后来者,天道要你死,你难不成以为自己还能活下去吗?!”
他义愤填膺地开口,可能觉得其他人都会响应,可一扭头,却见剩下三人鸦雀无声,俱是一副面色惨白,恐惧到骨子里的模样。
“是吗?”龙隐闻言一哂,“那不如诸君先去黄泉等着,若是能等到本座,也算你们不亏了。”
他这个你们完全没有具体指向,也不知道是单指那五人,还是先前参与讨论的人都算。
这话的震慑力简直是巨大的,无数人瞬间被吓得变了脸色。
“不、不不——”率先逃跑的那个修士闻言被吓得屁滚尿流,立刻捂着鲜血直流的脸跪爬着匍匐来到凤清韵面前,“晚辈被猪油蒙了心……麟霜剑尊在上,魔尊在上,二位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晚辈这一回吧!”
方才那个拍案而起的修士震惊地看向他,似是不敢相信,方才刚结成同盟的人,下一刻便为了苟活而卑微到如此地步。
凤清韵端着杯子正准备喝水,闻言垂眸看着他:“仙宫的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晚辈也不知道啊……”那人捂着脸扭头看向为首者,“公孙道友肯定知道!”
姓公孙的修士闻言呼吸一滞,冷哼一声道:“无可奉告。”
可此问题在他心头一晃间,他自己便不由得想出了答案,龙隐窥探到他的想法后不禁眯了眯眼,扭头看向凤清韵。
——原来是柳无。
凤清韵放下茶杯,冷下神色起身:“不愿说便罢了。”
剩下的人见他似是不愿意管此事,当即面色煞白。
有些人甚至以为他在龙隐那里说了不算,然而很快现实便给了他们一巴掌。
“凤宫主,这些可都是你们正道的人,本座也不好越俎代庖。”龙隐拿着魔刃拍了拍手心,“宫主觉得,这些人该杀还是该埋?”
“杀了干什么,岂不是浪费了。”凤清韵淡淡道,“废了他们的修为,让他们回去告诉慕寒阳,四象之心半数在本尊手中,他天道的权柄想不想找回来还要看本尊心情,哪来的脸面保举谁飞升?”
“想取魔尊的项上人头?”凤清韵冷冷道,“他若是出事,本尊便让天下人的前程跟着他陪葬,诸君若是不信,尽可以来试试。”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鸦雀无声,仅剩下一些倒吸冷气的声音。
龙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就差把得意二字写在脸上了。
但凤清韵明面上把话说得威风凛凛,实际上却在另一方面故意坐实了一件事——他早就知道慕寒阳是天道化身了,但对方想要回归本位执掌天道权柄,还要靠他手里的四象之心。
如此一来,龙隐身上的注意恐怕有一多半都会被转移到慕寒阳身上。
龙隐恨不得把得意之情写在脸上,反手抽出了魔刃,剩下的修士见状已经吓傻了,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既是凤宫主愿意留你们一命——”龙隐不紧不慢地拍着魔刃道,“诸君是想让本座亲自动手,还是打算自己个自己留个体面?”
原本跪在地上的修士闻言竟率先动作,不等其他人有反应,当机立断地运起灵气,一招向丹田拍去,而后他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境界瞬间从化神降到了金丹!
整个客栈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起来,上楼的住客皆因为害怕殃及池鱼而闭门不出。
——那可是魔尊,一个不高兴把整栋楼全杀了才符合他的名头。
好在魔尊现在的情绪似乎因为麟霜剑尊的存在而稳定不少,而四个人也还算识时务。
见有了打头的,他们咬了咬牙便跟着照做,毕竟若是龙隐亲自出手,谁也不知道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待那几人在一片寂静中主动废去各自的境界后,龙隐只是扬了扬嘴角,并无大开杀戒的意思,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拥住了凤清韵的腰,扭头低声哄道:“好了,本座连根头发丝都没掉,宫主莫要生气。”
这哄人话语倒也不算空穴来风,自从两人说开之后,凤清韵便对任何有关龙隐安危的风吹草动都有些耿耿于怀。
凤清韵于是沉着脸半是故意,半是发自内心地低声道:“他竟然敢企图动你,若不是师尊所托,便是天道本尊也——”
他说到这里,故意装作失言的样子,蓦然截住了话头,转而冷冷地看了剩下人一眼。
龙隐闻言一笑:“剑尊远见,他合于大道之后便再见不着了,何需跟他置气呢——”
说着,他搂着人的腰,低声哄着便带人走出了客栈。
待两人离开后,剩下那些劫后余生的修士在庆幸之际,也不出凤清韵所料地对他方才说的话进行了一番分析。
紧跟着众人便意识到——凤清韵恐怕早就知道慕寒阳是天道化身的事情了,不仅如此,他还受死去的剑尊所托,替慕寒阳寻找四象之心,待四象之心找齐之后,便可让天道恢复正位,打通飞升之道。
为此,甚至有人暗暗猜测——凤清韵在道侣大典上毅然决然地和魔尊离开,是不是就是为了给他师兄寻找四象之心?这一切会不会是剑尊早就设好的局?
但很快,这个猜测便被推翻了,凤清韵对慕寒阳的厌恶根本不似作假,而他和龙隐之间黏糊的气氛甚至到了外人见了都觉得腻歪的地步,怎么可能是作秀。
但无论如何,凤清韵的一番话都替慕寒阳坐实了他的“天道”身份。
而这一遭过后,有了凤清韵的背书,此消息以远超先前的速度骤然传播开来。
不出十日,连凡人都知道了——寒阳剑尊要在天门大典时恢复天道之位,打通天道。
曾经幻境中的预演再度浮上水面,圣子被天下人架在名为期望的火上炙烤。
而等他们发现那是假象时,火下埋藏得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最终等待慕寒阳的,只会是从高台上跌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慕寒阳的结局早已注定,但对凤清韵来说已经微不足道了,他并未因这一点快意,而对未来生出任何期许。
两人离开酆都时,其实已经处于人间了,他们不出半日便到了传言中青龙之心的所在地——金鳞国。
好巧不巧的是,龙隐放出的那道魔息,似乎也跟着先前那个疑似仙人的修士,来到了金鳞国。
一切在冥冥之中似乎都有定数。
金鳞国是人间中对修士看管最严的国家,他们要想没那么高调地进城,便只能将自己伪装成凡人。
龙隐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辆马车,车内装得跟什么金銮殿一样,看得凤清韵眼角直抽。
但最终在龙隐的软磨硬泡之下,他还是妥协了。
“……华贵就华贵点吧,免得有些人看人下菜碟,也算省点事。”凤清韵戴上面纱,扭头看了龙隐一眼道,“我是隔壁大夏境内的公爵之子,来此地游玩探亲,家里供奉有狐仙,所以会些许法术,但不算修士,你是我的随从,别说漏嘴了。”
龙隐一下子笑了:“明白了,主人。”
凤清韵被他喊得耳根一热,连忙扭头,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魔尊的马车自然非同寻常,根本不需要人力驱赶便能自行前往目的地,但若真是无人驾驶的模样,被金鳞城外的凡人守卫看见,肯定不会让他们进去。
于是龙隐随手捏了个幻影在外面驾车,本人则跟个昏君一样,搂着凤清韵坐在那无比奢华的马车内。
凤清韵任由龙隐把他抱在怀里又亲又揉的,他自己则是隔着窗子看向外面。
他已经许久未曾来人间了,眼下金鳞虽未经历王朝更迭,但城外便俨然已经换了副模样,等下城内恐怕更不用说了。
对凡人而言,百年的时间,便足以称得上沧海桑田了。
凤清韵不由得有些感慨,龙隐却觉得他冷落了自己,于是拥着人凑上前没话找话道:“凤宫主刚刚不是说,天道养育众生,如天下人之父母——”
凤清韵正沉浸在感慨之中尚未回神,闻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啊,怎么了?”
龙隐笑着凑上前:“喊一声来听听。”
凤清韵一愣,对上那人戏谑的目光后,蓦然回神,耳根通红地给了他一巴掌:“你要点脸——!”
龙隐笑着却连躲都不带躲的,最后那掌风果然一顿,随即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脸上,跟羽毛一样。
偏偏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牵着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怎么不舍得用力啊,小蔷薇?”
凤清韵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拿出鲛人蛋便开始温养,故意冷着脸不搭理他。
小小的蛋蛋相当尽职尽责,刚从储物戒一出来,饭还没来得及吃几口,便挺着蛋壳“看向”龙隐,似是要努力把他记下来。
“北辰啊,你爹爹又生气了。”龙隐见状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蛋壳,“要是有一天父亲不在了,你可得替我好好哄哄他——”
凤清韵却听不得这话,没等他说完便对他怒目而视:“你是回归本位,又不是死了,会不会说话?!”
人不理他的时候忍不住犯欠,眼下挨了顿骂,龙隐却总算舒坦了。
然而没等他按部就班地开口认错,最好再讨一个吻,马车却在此刻蓦然一顿。
凤清韵正在气头上,又被这么一晃晃得越发生气起来,于是将蛋用手一遮,掀开帘子蹙眉看向外面。
却见城门口处,一个女子哭天抹泪地被士兵压着,她牵着的小孩则被人一把揪下了斗篷,紧跟着便露出了一张惊恐的小脸,和他身后极其明显的尾巴,以及头顶的耳朵。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跳——半妖?
而周围人见状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纷纷惊呼道:“狐祸,是狐祸!”
“有妖怪!”
一阵嘈杂声后,城门口的那些士兵突然自发地分成两派,恭敬地低下头,似是在迎接什么人。
入城的人群有见识广的人小声道:“……许是国师到了。”
果不其然,一个长髯的男子从城中走出,士兵们紧跟着肃然道:“恭迎国师!”
凤清韵见状眯了眯眼,却见那被称之为国师的男子竟有化神修为——不是说金鳞国严禁修士进入吗?怎么国师境界这么高?
然而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那国师便抬手在那女子头上一挥拂尘,那狐女瞬间便露出了狐耳和两条狐尾。
一片哗然之际,国师半阖着眸子道:“此为祸国妖狐,当杀。”
那抱着孩子的狐女白了脸,当即跪地求饶道:“国师!妾身只是带幼子前来寻夫,并无半点不轨之心,还请国师——啊!”
她话音未落,血光骤起间,那国师竟当即断了她一尾!
凤清韵眉心一跳,心下大惊。
那狐女气息纯净,而且因生育半妖子嗣伤及根骨,眼看着修为恐怕是无法精进了,为何如此对她?!
狐女在剧痛之下,瞬间瑟缩起来,可哪怕如此,她也并未忘记抱紧她的孩子。
她那半妖孩子似乎才三四岁,相较于人类小孩发育得迟缓很多,可见状还是立刻喊道:“妈、娘……娘亲!”
“将此妖带到天牢关起来,一个月之内若无青丘上仙来领,便直接送去斩妖台。至于这个孽种——”国师随意看了一眼那个被狐女护在怀中的半妖,“扔出去让他自生自灭吧。”
士兵闻言纷纷道:“国师仁慈。”
可狐女却在剧痛之下大惊失色:“大人……大人!我儿是半妖,他才三岁,在外面活不下去的,求求大人让他和妾身一起去天牢吧!”
声泪俱下的哭求简直触目惊心,可士兵不管这些,当即就要上前分开她和她的孩子。
凤清韵见状当即看了龙隐一眼,龙隐了然,于是掀开帘子下了车:“且慢。”
士兵闻言立刻不善地看向他:“来者何人?”
原本打算回宫的国师也跟着停了脚步,扭头看向龙隐。
龙隐演起随从来简直是天赋异禀,当即便道:“我家主人乃大夏贵胄,祖上世奉狐仙,见不得尔等在此虐待狐女。”
大夏一国的皇族是天狐与人族的遗脉,受狐族庇佑繁育至今,国力强盛,便是金鳞也要礼让三分。
那国师闻言眯眼看向他们:“既是大夏贵胄,为何不通知国主?”
龙隐道:“我主人原本只是来游玩探亲,并无节外生枝之意。”
“游玩探亲?”那国师却冷笑一声,“眼下可不是游玩探亲的时候,二位还是请回吧。”
龙隐挑了挑眉:“此言何意?”
旁边的士兵回答道:“近日皇城之内一连数起命案,吾国本就避讳狐祸,不可不防,还请贵主见谅。”
金鳞国曾经在皇室之中出现过狐妖乱政,鸡犬不宁的情况,后世将其称之为狐祸,因此对狐妖格外严苛。
龙隐了然:“确实不应该在这个档口给贵国添乱,那让这狐女带着孩子离开便是。”
士兵松了口气,都打算点头了,未曾料那国师却道:“不可,若她下次再乔伴做生人,趁本国师不在的日子前来入我国门,此等后患无穷之事,难道由你主人来承担责任吗?”
气氛因他一句话,蓦然僵持了下来。
龙隐闻言眯了眯眼道:“既然如此,那便让这狐女跟我们一同入境,贵国若是出任何事,尽由我等负责,国师以为如何?”
国师冷声道:“任何事尽由你们负责?好大的口气!你拿什么担保?”
龙隐一哂,反手拿出了一枚令牌,随手抛给国师。
那国师似是没想到他一个凡人居然敢有如此态度,拂尘一甩接过令牌后,却蓦然变了脸色——天狐令!
狐女见状一愣,随即连忙带着她的半妖孩儿走到龙隐面前,跪下不住磕头:“求求恩公救命……妾身只是为了来寻孩子的父亲,绝无害人之心啊!”
人间四国,金鳞背靠仙宫,大夏背靠青丘,酆都背靠黄泉,洛溟背靠魔宫。
正如金鳞皇族可佩仙宫弟子印记,大夏上至皇族,下至百姓,按觉醒的天狐血脉划分,至高尊贵者,可佩九尾天狐令,其次佩六尾通天令,再次佩三尾青丘令。
六尾以下的狐族见了天狐令都要给三分薄面,更不用说一个二尾的散修狐狸精了。
龙隐的天狐令自然是假的,不过他堂堂魔尊,连天狐本人都敢怼,别说假借一个天狐令了,就是伪装成狐主降临此地,恐怕妖族那边也没人敢说什么。
国师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可面对天狐令,他又不敢当真说什么,看了那令半晌后,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这可是二位说的,接下来,皇城内若是死一人,你待如何?”
龙隐嗤笑一声:“若是死一人,我主便去黄泉界同冥主要来他的生魂,若是要不来,我拿人头给他偿命,如何?”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被他的口气惊呆了。
国师愣了一下后当即嘲笑道:“大言不惭,便是你主子供奉的是青丘狐主,恐怕也不敢左右冥主旨意!”
“是不是大言不惭,国师开路便是。”龙淡淡道,“若是不成,自有我替主人受死,不必你担心这些。”
“你不过区区一个侍从,命又能值多少钱?若是你们入境之后,我国境内敢死一人,无论何种死法——”国师阴沉着脸道,“我都要你那主子偿命。”
——无论何种死法,就是老死也算,这就纯粹是在找茬了。
那狐女脸色微变,连忙直起头道:“恩公,我……”
可她话尚未说完,轿子内便传出来了一道如明月般清澈的男声:“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国师既开了此口,那便请您拭目以待。”那冷质的男声道,“龙儿,带那狐女上车。”
“……是。”龙隐听到此称呼顿了一下,淡淡扫了那狐女一眼:“上车。”
狐女立刻感恩戴德地磕头,起身后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尾巴一眼,见上面已经不再流血了,才松了口气,带着她的半妖儿子上车。
然而刚一进轿子,富丽堂皇的内景先是震得她一愣,而后一股莫名的花香扑面而来,闻到那花香的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瞬间从她的脊椎一路往上,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大妖一样,惹得她差点跪下。
可当她抬头时,却见那地方只坐着一个人族青年,虽然哪怕用面纱遮了脸,依旧能看出他的气度不凡来,可他的身上无一丝灵力波动,俨然只是一个凡人。
那青年看向她温和地笑了一下:“姑娘请坐,不必拘礼。”
他只是隔着面纱一笑,便晃得狐女一愣,回神后连忙拥着她的半妖儿子一拜,起身后刚准备开口道谢,身后一阵冷风略过,那矫健的凡人侍卫紧跟着便上了马车。
然后在她瞠目结舌的注视中,那大逆不道的侍卫竟笑着坐在他主人身边,拥着那大美人的腰,掀开面纱便凑上前亲了对方一口,紧跟着低声道:“主人,方才喊谁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