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人魂

柳无蓦然睁大了眼睛, 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磅礴的怒火直冲上他的脑门。

今日可是他师尊的头七,他们怎么能……怎么敢——?!

可没等柳无怒火中烧, 微妙的响声突然在他耳边炸开,他蓦然便僵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啪嗒——”

所有怒气瞬间从柳无脑海中蒸发,他就那么在原地惊恐地站了良久,直到一阵夜风吹过, 透过门缝隐约看进去, 他才意识到那并非是什么人的脚步声,而是贡台上的瓜果掉在凤清韵手边的声音。

柳无吓得喉咙发紧,惊落了一身的冷汗后,透过门缝, 却刚好看见那男人从凤清韵身前抬起了头。

看清那男人容颜的一瞬间, 柳无瞳孔骤缩——魔尊龙隐?!

怎么会是魔尊?!

堂堂仙宫之主,正道魁首的葬礼上……他的未亡人竟被魔尊压着在灵堂如此苟合!

柳无目眦欲裂,可一墙之隔的地方, 里面暧昧的气氛不减反增。

“快些做什么?”魔尊分明是半跪在凤清韵面前,说出的话却丝毫不显下风, “劳烦剑尊说明白一些, 本座愚钝, 听不甚明白。”

凤清韵眯着眼看了他半晌, 似是被他惹得不耐烦了,竟抬手轻飘飘地拍在了他的脸颊上, 不重, 像是用肉垫在拍人,可下手之后的响声却是清脆的, 连门外的柳无都听得一清二楚。

“听不明白就滚。”

冷如玉质的声音响起,柳无闻言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堂堂魔尊居然就这么平白挨了一耳光,他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生怕下一刻那传闻中桀骜不驯,性情暴虐的魔尊就要翻脸。

未曾想那魔尊不但不恼反而一笑,甚至还握着凤清韵的手腕,贴在自己的脸侧道:“声音这么响,你那些弟子可都在外面跪着呢,小心他们听到。”

凤清韵冷淡道:“那些不是我的弟子,听到又能如何。”

魔尊却一笑,低头吻了吻他的腿侧,厮磨间调侃道:“不是你的弟子,他们怎么唤你师娘呢?”

“你不高兴?”凤清韵被他亲得腿上一颤,顺势夹着他的脖颈,缓缓往下一压道,“也是,欠你个名分,那不如本尊喊他们进来,让他们挨个唤你师尊如何?”

柳无呼吸一滞,当即出离的愤怒了。

——他们这群刚没了师尊的弟子,竟成了凤清韵哄魔尊开心的工具!

偏偏魔尊听了这却不屑一笑:“本座要那群白眼狼当徒弟干什么。”

言罢,他掐着凤清韵的大腿便低头一吻,不知道咬到了哪里,换来那人猛地一颤,连指尖都跟着战栗了三分。

“至于名分……”龙隐抬着他的腿弯低声道,“给与不给,皆是君恩,本座又岂敢奢求呢?”

凤清韵眯了眯眼,似是被他的花言巧语给取悦到了,于是踩在他的脊背上,仰头任由他亲了半晌,才轻轻喘着气道:“行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快点做正事……”

魔尊闻言一笑:“遵命。”

言罢他便从地上起了身。

然而魔尊实在是过于高大了,待他彻底站起来后,几乎是完全遮住了凤清韵的身影,从柳无那角度看去,仅能看到他的师娘从魔尊身旁探出的一条修长白皙的腿。

那腿被人用手狠狠地掐住,哪怕是最丰腴的地方似也不堪一握,被人掐得微微陷入手中不说,那大片的肌肤简直白得晃眼,美得刺目。

可除此之外的所有细节俱被魔尊挡了个严实,什么也看不清楚。

柳无见状,心头油然升起了一股无边的恼怒——那分明是他师尊新丧之地,分明是……

可任由愤怒在心头宣泄,他却没有胆量去出声打破那一切。

——那可是疑似杀了他师尊的凤清韵以及魔道至尊龙隐,两个渡劫期加在一起,恐怕十个他也不够看的。

莫说动弹,柳无眼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人发现。

其实眼下最好的抉择是就此逃跑,全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可他的腿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粘在了地上一样,根本动不了。

内里的喘息声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花香从门缝中逸散出来。

一只手无力地攀上魔尊的肩头,似是情动到了极致,手指发白地按在那人的肩膀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传来了一声掺杂着颤抖的啜泣:“龙、龙隐……”

而后便是咣当一声——慕寒阳的灵牌被那魔尊在兴奋之下随手扫在了地上。

而后凤清韵整个人被龙隐死死地按在怀中,所有的声音俱被堵在了嘴中,只剩下那条白皙的腿软软地挂在他身边不住地痉挛。

柳无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愤怒、恐惧、难以置信以及微妙的刺激彻底占据了他的大脑,剥夺了他的理智。

以至于等到他发现内里安静下来,紧跟着意识到情况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凤清韵攀在魔尊的肩头,正冷着眸子隔着门缝看向他。

柳无蓦然僵在了原地,浑身的力气好似一瞬间被全部抽走了一样,一下子动弹不得。

那人的眼角还带着红,可神色却一如既往的冰冷。

魔尊正环着他的腰细细摩挲,见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看到柳无的那一瞬间,那男人的眼神之中并无异色,反而带着某种微妙而戏谑的恶意,像是在看一条连吠叫都不敢的狗。

柳无一下子如坠冰窟,整个人蓦然僵在了原地——被发现了!

怎么办……怎么办?!

魔尊会不会杀了他?

此念头一出,他浑身的血就像是凝固了一样,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

可凤清韵并未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好似并不在意对方会不会跑出去昭告天下,反而垂着那被泪浸透的睫毛喘着气缓了片刻。

期间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发红的嘴唇,龙隐见状,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头吻了上去。

凤清韵没有躲,垂着眸子任由他亲完,才终于披着衣袍推了推身上人,待他遮住身上的一切痕迹后,他才抬眸朝着门口轻轻勾了勾手。

柳无一愣,随即竟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忘记了方才的一切惊恐,魔怔一般推门走了进去。

灵堂内的蜡烛十分昏暗,瓜果贡品洒了一地,可配上无边的花香,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糜芳。

“把门关上。”凤清韵轻声道。

然后柳无就真的反手把门关上了。

他其实听到心底有个声音,似乎在说——他该做点什么的,至少为了他的师尊慕寒阳,他也应该做点什么……

拔出剑……用出他教过你的一招一式——!

然而紧跟着,柳无便意识到——慕寒阳没有教过他任何剑招,他的所有剑法,俱是凤清韵交给他的。

往日,温柔和善的对待下,他反倒忘了那些恩情。

可直到今日,当凤清韵冷着神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时,他骨子里的慕强终于让他想起来了一切,恨不得当即跪倒在地。

魔尊就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底不加丝毫掩饰的嘲讽让他恼怒,可那人宛如深渊一般不可窥探的实力又让他胆寒。

柳无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屋内没有人说话,只有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可笑。

柳无以为凤清韵会威胁或者劝告他不要出去声张此事,却没料到那人拢好了衣襟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慕寒阳的储物戒中只有碎掉的簪子,没有那张纸,是你把它藏起来了?”

——什么簪子?什么纸?

柳无站在他面前,大脑飞速旋转,冷汗直流间,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说的是大典那晚什么人放在礼台上的簪子和文书!

意识到这点后,柳无想也没想便下意识狡辩道:“不、不是我——”

然而可能是他迟疑的时间太长,最终给出的答案又不尽人意,凤清韵闻言一下子失了拷问下去的兴致。

“罢了。”柳无只听见自己耳边耳边蓦然响起了那人性质缺缺的冷声,“无所谓了。”

……什么叫无所谓了?

没等柳无想清楚,他突然感觉胸口一凉。

他不可思议地缓缓低头,却见那把熟悉的,曾经教过他无数次剑法的麟霜剑,就那么插在他的胸口处。

“既然你这么喜欢你师尊,就下去陪他吧。”

他那位亲手将他养大的师叔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便抽出了麟霜剑。

柳无浑身发冷地跌倒在地上,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拎着滴血的宝剑,转身对那魔尊道:“他拿过的东西,我不想要了。”

“你再给我写一张。”

魔尊一下子笑了,凑上前拥住他的腰道:“莫说是一张,就是一百张也写。”

“我不要一百张,只要一张。不过你之前写的内容我不喜欢。”凤清韵颐指气使道,“这次你给我换一个。”

那魔尊低声道:“写什么?”

凤清韵靠在他怀中低头说了句什么,可柳无已经彻底听不到了。

——“就写,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这还不好说嘛,”龙隐闻言一笑,“拿笔来,本座现在就写。”

“我话还没说完呢。”然而人魂主导之下的凤清韵冷静异常,“写完这句,再在下面另起一行发誓——

“你会以人身,即我能看到的状态,永远陪在我身边。”

“除此之外的任何形式都不算数。”

凤清韵此话落地,整个殿内的空气都好似凝滞了一番,蓦然安静了下去。

龙隐缓缓低下头,一眨不眨地看向怀中人,刚好对上了他冰冷而坚定的目光。

——他猜到了。

龙隐第一反应想到的却是自己方才因为没顶住美人计亲下去的那一刻,一时间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凤清韵见他半晌未说话,抬手抓着他的衣襟往下一拽,“你是不敢写吗?”

龙隐蓦然回神,却见凤清韵背后就是慕寒阳雪白的灵柩,还有被两人弄得七零八落的贡台。

前一个惹他不高兴的丈夫已经被他一剑送走了。

眼下这个若是给不出让他满意的答案,恐怕也快了。

龙隐当即眉心一跳,立刻绞尽脑汁地想找点东西搪塞:“其实——”

他其实了半晌没其实出个所以然,正焦头烂额时,身后却陡然传来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而后骤然停在了殿外。

“大师兄,您的魂灯怎么突然灭——”

那人话音未落,便冒冒失失地推开了正殿大门,看清楚殿内的一幕后,他蓦然僵在了原地。

——来的是慕寒阳的二弟子,卫昉。

“你们——!”

凤清韵闻声淡淡地抬起眸子,一地的血迹之中,他手上剑锋之上的血光亦未干涸。

“果然是你!”卫昉惊愕之后进而怒极,当即指着凤清韵骂道,“师尊果然是死在你这贱人手中,师尊所言果真不错——”

“妖族果真是恶毒下贱之物!”

他盛怒之下骂完,颤抖着摸出传声玉符就要捏碎。

龙隐闻言蓦然沉下脸,指尖魔息骤起,正准备拔刀,谁曾想下一刻剑光骤起,鲜血四溅。

卫昉惊愕地捏着玉符咒,另一只手则好似反应迟缓一样,过了半晌才抬起按在自己鲜血直流的脖颈上。

他震惊地看着凤清韵,似是没想到这人居然敢在慕寒阳灵堂之内连杀对方两名弟子。

可眼下再震惊什么都晚了,他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便身子一软,和他的大师兄一起长眠在了血泊之中。

凤清韵拎着剑,睫毛都没动一下,宛如刚刚只是杀了一只鸡,扭头便和龙隐道:“你方才说,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所谓的飞升之法,到底是什么模样?”

龙隐丝毫不怀疑,自己但凡说错了一句话,凤清韵下一剑捅的可能就是他了。

天魂说的果然是实话,他确实是三魂之中最好说话的了。

龙隐想到这里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绝对不能在凤清韵此种状态之下将事情全盘托出。

否则,以人魂的脾气,强行将两人留在幻境之中也不是不可能。

见他半晌不说话,凤清韵果然失去了耐心,下一刻便将麟霜剑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月光之下,那剑锋也冷得宛如月色,冰得龙隐当即回神,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宫主手下留情,本座先前既是答应你出幻境之后如实告知,便不会食言。”

凤清韵却冷冷道:“为什么非要等到出幻境?怎么,你不喜欢现在的我?”

龙隐:“……”

……这要命的问题怎么还能来第二次的?

然而凤清韵此话说得理直气壮,不像是疑问,反倒像是信誓旦旦的反问。

他似乎笃定了哪怕自己拿着剑架在这人脖子上,这人也依旧爱惨了自己。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满地鲜血,背后灵柩,刚刚耳鬓厮磨过的心上人下一秒就要因一句不合取自己性命,这对别人称得上极端恐怖的威胁,对龙隐却是极端要命的美人计。

若不是情况不对,他甚至恨不得当即将人搂到怀里将一切事情全盘托出。

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在幻境之中,尤其是在人魂主导的幻境之中将一切坦白。

若是当真说了,凤清韵闻言恐怕宁愿把他困死在这个幻境中,也不愿意让他出去。

为此,龙隐只能发挥一贯的哄人天赋,汗流浃背地开始哄人:“怎么可能不喜欢……本座只是觉得,幻境之中毕竟主魂倒错,长久以往下去对你身体不好。”

“黄粱一梦本就是黄泉秘术,在此处呆的时间久了可能会导致魂魄分离,本座是担心宫主的身体,宫主怎么反倒来倒打一耙呢?”

这话倒也不算假,毕竟龙隐本人就七魄颠沛,对此深有经历,自然不想凤清韵再跟着他遭受此事。

凤清韵闻言眯了眯眼,似是有些动摇,龙隐见状连忙又添了一把火道:“出去之后,本座自当将一切全盘托出,待听完之后,无论凤宫主想拿本座如何,本座都任君施为,绝无怨言。”

龙隐虽然哄人的谎话张嘴就来,但他当真承诺凤清韵的事,好似还并未食言过。

凤清韵听到这里终于收回了麟霜剑,冷冷道:“最好如此,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他话音刚落,缟素穆然的仙宫一下子消散在了天地之间,幻境在此刻终于尽数破碎。

原本无边的黑夜被黄泉界特有的昏黄天空所取代,一轮暗红色的上弦月挂在天际,映照着桥下的忘川。

——两人从幻境出来后,不知为何竟跨过了鬼门,直接站在了奈何桥边。

幻境对魂魄确实具有一定的冲击作用,凤清韵垂眸缓了片刻,才从那种魂魄被撕扯融合的眩晕感中回过神。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抬眸,冷冰冰地看向身旁人。

龙隐喉咙微动,胆战心惊地看向他。

心魔回炉,他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一切,不仅包括那波澜起伏的上古之事,更包括……

怒与欲按着凤清韵,抵在隔音咒上,不顾那人的哭求而对他所做的一切事情。

……当真是造孽啊。

龙隐喉结微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随即故作自然地开口道:“……奈何桥,忘川水,看来那两碗饭直接将我们送到冥界了,倒是免了许多麻烦。”

然而凤清韵根本不吃他这套。

“所以你现在可以说了。”凤清韵冷冷道,“所谓的无人死去的飞升之法,到底是什么。”

他的语气出离的平静,面对如此神态的凤清韵,若不是周围昏暗诡异的黄泉氛围,龙隐恐怕会以为两人还没出幻境,眼下占据主魂位置的还是凤清韵的人魂。

龙隐喉结微动,企图耍赖拖延时间:“……凤宫主确定要本座在这里说?虽然黄泉界入关之法严密,但也说不准是否有仙人渗透——”

可他话音未落,凤清韵竟蓦然拔出了麟霜剑!

而后就那么在鬼门旁不足三里的地方悍然挥下一剑!磅礴的剑光瞬间从中心炸开,一下子将黄泉界昏黄的天幕都给衬得好似白昼。

“——!”

龙隐的声音戛然而止,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那一剑是朝着他来的。

好在那声势浩大到令人心惊的一剑,最终只是在两人身旁劈开了一个用剑意化成的结界。

“便是你可以说了,”凤清韵的语气依旧平和,仿佛刚刚一剑差点把鬼门关劈开的人不是他一样,“办法到底是什么?”

眼见着凤清韵已经把所有退路给堵死了,龙隐退无可退之下,沉默了半晌后,终于开口道:“——找齐四象之心,收归天道之权,而后本座亲自回归正位,合于大道……此法之下,只有姓慕的可能因为做饵而身死,除此之外无人伤亡。”

凤清韵显然不信事情能有这么简单:“合于大道是什么意思?”

龙隐看着他,似乎生怕这人下一秒就拎剑把他捅个对穿,见他暂时没有此意后才缓缓道:“合于大道……指的便是消弭于天地之间,自此以后,再无踪迹,亦无人问津。”

此话一出,整个世界好似都跟着安静了下去。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压抑什么滔天的情绪:“——再无踪迹,亦无人问津又是什么意思?”

龙隐喉结微动,继续道:“天道化形本就是逆天而为,实际上是因果倒错之事,所以才会在引来无尽福泽的同时招致天崩。”

“天道本不该化形,故而本座若是身死,此方世界便会自行修正曾经所发生过的一切——曾经有关天道化身的一切痕迹,会尽数从天下所有的地方,包括所有人的脑海中抹去。”

凤清韵闻言登时如坠冰窟,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做不到思考:“从所有人的脑海中……抹去?”

“对。”

龙隐似是不忍心说出这句话,可他最终还是道:

“——没有人会记得我,就如同我不曾来过一样。”

凤清韵闻言只感觉浑身上下的血都凝固了,整个人冰冷到了极致,连面色都出现了几分空白。

“不过——”龙隐生怕他控制不出情绪,连忙话音一转道,“不过正如凡人之死一共有两次,身死若是无人记得,才是当真的道消。”

“天道亦是如此。”

“便是将来,天道之身虽覆灭,万古之事虽尽埋于地下,但只要有一个人能想起我的名字——”

“天道便会再临于世。”

那宛如戳进心口的寒冰,听了此话后勉强被暖化了几分,凤清韵心下再次跳动了几分,抬眸时却有些不信任地看向对方。

“这次本座真的没有骗你,小蔷薇。”龙隐难得认真道,“只要有人记得,只要你能记得我……我便能再次回到人间。”

凤清韵喉结微动,好似梦呓一样质问道:“……当真?”

“当真。”龙隐捧着他的脸低声道,“本座发誓。”

可凤清韵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既如此简单,那你上古之时,为何不愿赴死?”

“一是因为四象零落,本座自爆之后,已经没有能力再去寻找四象之心,以归本位了。”

“二则是因为那些仙人有几句话骂的倒是不错。”龙隐毫不吝啬地谩骂着自己,“本座确实是贪生怕死之徒。”

“上古之时,所有见过本座之人,俱死在了那场战争之中。”

“就算有一二幸存者,本座若当真身死,他们亦不会记得我。”

“——我若当真归于本位,没有任何人会记得我,与身死道消无异。”

凤清韵心下骤然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痛,好似要将他刚刚拼凑完整的灵魂都给撕碎一般,痛得他胃中痉挛。

“但眼下不同了。”龙隐见状连忙捧着凤清韵的脸,认真地垂眸看着他,“我相信,我的小蔷薇一定能想起我来,所以我甘愿赴死。”

他端的是一副深情且坚定的样子,说着便要落下一吻。

凤清韵带着无边的酸楚和心疼,忍不住半阖着眼,抬头就要迎上那人落下来的吻。

可正当两人的唇舌即将交融的那一刻,凤清韵心下却猛地一跳。

……不对。

既然龙隐早知此法——

凤清韵蓦然抬眸,眼底骤然闪过了一道凌厉的光:“你既然相信我能想起你来,那之前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将实情告诉我?”

龙隐的心脏一下子不跳了,整个人就那么捧着凤清韵的脸僵在了原地。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眸底凝缩着无边的怒气,无比肯定地一字一顿道:“你想让我忘了你,然后一个人去飞升。”

——完蛋。

看到龙隐面色的一瞬间,凤清韵立刻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说什么相信自己一定能想起来,所以甘愿赴死……这人其实从始至终就没想过告诉他这件事!

极端的恼怒混杂着难言的委屈陡然攀上心头,但凤清韵反而在如此浓烈的情绪中,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这太符合龙隐的性格了。

没有记忆,没有痕迹,甚至在全天下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的情况下,要他的小蔷薇仅凭借爱意,在无边的虚无中摸到一点点往日的影子,这该有多难?

就算凤清韵当真能想起来,但谁知道要耗费多长时间呢?

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上万年,甚至十万年?

龙隐怎么可能舍得让他在忘却一切前尘的情况下,困在一个小世界中,只为守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呢。

所以他选择不留希望。

没有希望,凤清韵就会在猝不及防的遗忘下,彻底忘记一切。

甚至因为他不留希望,所以在最后一刻凤清韵猛然意识到真相时,他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愕然的,甚至是恼怒的。

而当爱意不占上风时,遗忘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从那以后,他的小蔷薇便会成为天道归位后,此方世界第一个飞升之人,以他的天赋、实力与心境,飞升仙界后,也定能证得神位,永享极乐。

至于龙隐此人,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毕竟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记得他,包括凤清韵。

想明白了龙隐的一切规划后,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

他以为在幻境中经历了七情六欲后,他已经不会那么简单地流泪了。

可此刻,混杂着不甘、委屈、恼怒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他的眼角渗了出来。

……凭什么?这人凭什么能这么残忍?!

凤清韵甚至做好了面对龙隐可能决意赴死的准备,他只是觉得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两人再一起想办法。

毕竟他曾经也起过为天下人赴死的念头,可哪怕他牺牲之心最坚决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让龙隐忘记他!

然而这人却想让自己彻底忘了他,甚至想将他存在的一切痕迹,都从凤清韵的生命中抹去!

自此以后,不会有人记得世界上存在过一个名叫龙隐的魔尊,不会有人记得幻境中曾有一尊为了天下人而被钉在石柱之上的龙神。

更不会有人记得,麟霜剑尊凤清韵曾有过一个为他放血剖心的道侣。

不对……

凤清韵心下几乎泣血地想到这里,却茫然地一顿。

——不是道侣,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办道侣大典。

哪怕幻境中走过那么多场喜宴,入过那么多次洞房,可现实之中,他们还没来得及办一场婚礼,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给龙隐一个名分,这人便做好了抛下自己的准备。

如此残忍。

他连那为数不多的,一点点念想,都不愿给自己留下。

人痛到极致的时候是麻木的,凤清韵甚至还有心思计算——这一点点的念想,到底有多长时间呢?

他很快便计算出来了——不足一年。

从重生之日算起,至今不足一年。

多么可悲。

不足一年。

哪怕对于渡劫之中最为年轻的凤清韵来说,这点时间都不过一瞬,甚至不足一场闭关的时间。

而就算对于凡人来说,一年的夫妻也能称得上新婚燕尔。

可他就这么一点点念想,这人也要夺走。

“……所以你原本的意思便是让我忘了你,”凤清韵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些许压抑到极致的颤抖,“然后一个人去飞升,对吗?”

龙隐喉结微动,却说不出一个否认的字。

凤清韵见状蓦然闭了闭眼,胸口本就压抑的情绪瞬间到了一口几乎要爆炸的程度。

他突然不想去找什么黄泉女了,也不想要白虎之心了。

——他只想让这王八蛋付出代价。

凤清韵睁开眼睛后,怒极反笑,说出口的话好似掺杂着血泪:“当真是大爱无疆啊,天道……”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语气冷得像是掺了上万年的怨恨:“龙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岸?”

眼看着他情绪已经不对到了极点,龙隐原本想着装孙子任骂的法子,在眼下恐怕也不好使了。

正当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打算开口哄老婆时,血脉之中却陡然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龙隐整个人一僵,随即蓦然变了脸色。

——血契反噬竟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