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倒转

凤清韵这句话堪称威胁中的威胁, 龙隐闻言心下猛地一跳,可没等他做出反应,他便紧跟着感觉怀中一空——凤清韵已经辨别过了他的所有心魔, 并且认出了他的本体。

那么接下来,角色翻转, 轮到龙隐去辨认他了。

龙隐安安静静地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即蓦然笑了一下。

凤清韵那句凶巴巴的狠话落在他眼中却可爱得不能再可爱了,就像是一把刷子般扫在他的心头, 让他在微妙的担惊受怕之余, 却又忍不住浮现了一丝难言的期待与兴奋。

——他的小蔷薇打算用什么手段让他毕生难忘的呢?

而后他忍不住抬眸,看向了眼前逐渐浮现的场景。

这种程度的幻境对于从幻境中诞生,此刻还执掌一半天道权柄的龙神来说,简直相当于完全透明的水平。

虽然无法掌握幻境, 但猜到它接下来的走向还是不难的。

龙隐清楚地知道, 凤清韵和他是不同的。

他的蔷薇心思纯净到没有任何心魔,幻境因他的三魂七魄而生,又不能凭空捏造, 自然也映不出他的心魔。

三魂七魄中的七魄本就对应七情,只是一般人是由七魄中的一魄或者几魄对应的七情衍生心魔, 而龙隐身为天道化身兼幻境龙神, 自然更特殊一点, 直接化了七尊心魔出来。

不过很难说这是否和上古时他被肢解而死的死法有无关系, 只不过这些纯属龙隐本人都搞不清真伪的猜测,就更不能告诉凤清韵了。

而对于凤清韵来说, 他没有心魔, 幻境便不能根据他的七魄来进行衍生。

不过除了七魄,人妖鬼魔其实还有三魂——也就是所谓的天魂、地魂、人魂三魂。

天魂又称胎光, 对应着万物生灵最初的本源,也代表着一个人最纯净最质朴的向往,主轮回的便是此魂。

地魂又称因果魂,传说在阴曹地府时,凡人称量罪孽时,称量的便是地魂的重量。

而人魂又称幽精,主导人的思维,而更直白一些的说法——它其实代表的便是一个人抛却杂念之后,最理智的模样。

而和可以被分割开来的七魄不同的是,三魂除非死亡,否则无法分割。

也就是说如果要以三魂为基础创造幻境,那就不存在什么本体不本体的情况了。

三魂主导之下的每一个凤清韵都是本体,只是占主魂的魂魄不同,展现出来的性格可能也会有一些微妙的差异。

比如说,传说天魂主导之下的人纯善而温和,不存在任何负面情绪。

龙隐脚下的幻境最终在不断变化中,归一成了一团暖光。

龙隐向着那团光走去,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踏在了一处石板上。

那团温和的白光在他踏上去的那一刻瞬间炸开,登时便炸成了一方足以以假乱真的小世界。

当龙隐回头去看时,却发现他方才踩上的,赫然便是仙宫的正门外的石板。

他心下轻轻一跳,却见天上正飘着小雪。

眼下似乎是初雪的季节,仙宫门口几个童子低着头在扫雪,可石板还是有些滑。

龙隐顺着记忆中的道路,穿过仙宫正殿外的演武场,又走过剑阁,终于在一处盖满了雪的松柏之下,看到了一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

他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正站在风雪中绷着脸一板一眼地练剑。

那是他未曾见过的凤清韵,是他错过的,那人的少年模样。

龙隐怔然地站在那里看了良久,雪突然下大了,有些甚至落到了少年的睫毛上。

龙隐终于喉结微动,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清韵。”

少年一愣,蓦然停下手中剑法,于雪中扭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来者:“这位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叫清韵?你认识我吗?”

自然是认识的,甚至连清韵二字都是龙隐为他起的。

可惜深陷幻境中的凤清韵忘了,而龙隐还没记起。

龙隐被他一声哥哥唤得心下发软,走上前抬手替他扶去了一肩的风雪后才调侃道:“怎么不唤叔叔?”

凤清韵此刻比他矮了半个身子,只能仰着头看向他,可他话里却完全是不怯场的理直气壮:“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喊你叔叔呢。”

龙隐一愣,随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语气一下子嚣张起来:“本座很好看吗?”

凤清韵点了点头,眼神亮晶晶地肯定道:“你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比我师兄还要好看。”

对于眼下的少年来说,拿师兄夸人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夸赞了。

然而龙隐闻言高兴得嘴角都压不下去之余,自动忽略后面那句话,随即竟直接抬手将少年抱了起来。

“——!”

凤清韵吓了一跳,当即松了剑环住了他的脖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哥哥,你干什么抱我?”

天魂主导之下的凤清韵实在是可爱到了一定境界,对偏爱之人更是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龙隐心下软成一片,抱着他轻声哄道:“哥哥带你下山去玩好不好?”

凤清韵眼神一下子就亮了,可紧跟着似乎又想起什么般,犹豫了下去:“……师兄不让我跟别人玩,他会生气的。”

龙隐只是蛊惑道:“提什么师兄,别管那些外人,就说你愿意跟我下山吗?”

凤清韵顿了一下,最终小声道:“……愿意。”

龙隐于是勾了勾嘴角道:“这不就对了。”

于是他也没用魔息,就那么抱着人一步一步地,沿着他曾经走过的路下山去了。

冬雪下得小了一些,临近年关,山下的所有地方都是喜气洋洋的。

凤清韵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绚烂的人间烟火,刚到山下便被迷了眼,整个人看起来都是亮晶晶的。

甚至龙隐只是给他买了个糖葫芦,还没来得及展示身为魔尊的硬实力,凤清韵便一下子沦陷了,瞬间被哄得找不着北了。

龙隐见状心下几乎要化了,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窃喜,隔了半晌才忍不住道:“小剑尊之前难道没吃过糖葫芦?”

“没有。”凤清韵握着糖葫芦摇了摇头,“师兄不给我吃这些,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驰骋畋猎——”

糖葫芦似是好吃到他连经文都背错了。

“好了好了,”龙隐连忙打断,趁机给人上眼药道,“别背了小剑尊,你师兄就是个王八蛋,他就是想圈养你,不让看外面世界有多好,才一直不让你下山的。”

凤清韵当即蹙眉,扭头看向他道:“师兄不是王——”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那张完完全全照着他喜好长得脸就那么近在咫尺地挑了挑眉。

吃人嘴短又色迷心窍的凤清韵见状一下子沉默了。

他安静了片刻后,红着耳根低头吃了最后那颗糖葫芦。

龙隐忍俊不禁道:“小剑尊,你就这么喜欢本座这张脸吗?”

凤清韵脸上有些热:“我没——”

他刚想反驳,说话间嘴中的糖衣却被他咬得裂开,山楂的酸味瞬间便涌了出来。

凤清韵本就喜欢吃甜的,眼下猝不及防尝到酸味,一下子被酸得蹙了眉,脸跟着皱成了一团,连话也说不下去了。

龙隐见状连忙道:“太酸了就别吃了,吐出来本座再给你买别的。”

凤清韵却噙着那口山楂执意摇了摇头,眼底都快被酸出眼泪了,却依旧忍着将其吞了下去。

龙隐心疼得微微蹙眉,拍着他的背不解道:“一根糖葫芦而已,何必把自己勉强成这样?”

待那酸劲过去,凤清韵才轻声回答道:“……下次可能就吃不到了。”

龙隐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灯火阑珊之下,凤清韵说完那句话后再次咬上了下一颗山楂。

他明明被酸得不住地掉眼泪,却还是要执意将那串糖葫芦吃完。

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些幸福与欢愉只是昙花一现,待龙隐走后,便不会再有人带他下山了。

所以他要倍加珍惜。

龙隐见状只觉得心下像是被什么人猛攥了一把一样,待凤清韵将那糖葫芦吃完,他突然抱着怀中人一言不发地向那集市走去,而后在凤清韵惊愕的目光中,几乎将整个集市买过来了一遍。

商贩为此纷纷侧目,凤清韵被看得一下子红了耳根。

可当那些琳琅满目的点心小吃全部摆在面前后,他几乎是立刻便将他人的目光抛之脑后了。

其实那些只是连凡人都吃过,甚至都吃腻了的普通零食,凤清韵见了却眼睛发直,好似看到了什么这辈子没见过的珍宝一样。

然而他自幼辟谷,哪怕这次放开了吃,最终也没吃掉多少。

正当他颇为遗憾地看着剩下的那些点心时,龙隐竟一抬手,将那些没吃完的点心蔬果全部装在了自己的储物戒中,而后连带着其中无数灵器丹药,一起套在了凤清韵的无名指上。

“——!”

凤清韵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抽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能。”龙隐却一下子打断了他的妄自菲薄,于灯火之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你值得。”

凤清韵蓦然愣住了。

——你可是我求了两世才求来的小蔷薇,自是值得我倾尽所有来爱你。

龙隐在他的怔愣中掐了掐他的脸颊,于灯火下柔声道:“从今往后,本座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怕。”

少年凤清韵并不知道“别怕”到底指的是什么。

毕竟他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完全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值得他害怕的事情。

他最终还是受宠若惊地收下了那枚戒指,然而他却没由来地感觉,送出戒指的人似乎比收到戒指的他更要高兴。

那人其实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灯火之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可凤清韵不知怎的,见到他如此模样,心下却无端地泛起了一股心疼。

他好似在努力地找回什么失去的东西,明知是虚妄,明知是幻境,可好梦正酣,他却依旧不愿苏醒。

之后的时间像是被加速了一样,龙隐眼睁睁看着他的少年缓缓长大,看着他出落得霞姿月韵,英姿勃发间惹来万千瞩目。

而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什么平行世界才会发生的事一样,连梦都不敢做得这么美好。

少年逐渐在那人无微不至的呵护下长成了青年,在这期间,凤清韵收到的礼物哪怕只用储物戒装,那些戒指也几乎要堆得和他人一样高了。

他于是就像是个仓鼠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戒指藏在自己的寝殿里,每次下山回来都要坐在床上数一遍。

可就这么数着数着,不知何时怦然心动,有什么事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

凤清韵刚满一百岁那天,其实只能算株勉强成年的小蔷薇,却在当夜发现自己竟长出了花苞。

他当时正在看那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察觉到自己长出花苞的一瞬间,他心如擂鼓地躺在床上,怔愣了良久终于意识到了那代表了什么,随即面色通红,几乎要冒烟般埋首在了枕头中,迟迟未敢起来。

但情窦初开又撞上两情相悦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以仙宫的富庶,凤清韵本不该被什么东西打动。

然而那人却在他结婴当日,送了他一把剑。

那剑出鞘的一瞬间,剑光直冲云霄,映得万物失色,连他师尊见了都跟着怔了几秒。

凤清韵拿着剑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回神后不顾身后人的呼唤,扭头便往山下冲去。

那人果然没走远,好似故意站在那里等他一样。

“龙隐——!”凤清韵拦住他当即直呼其名道,“你站住!你送我的这剑到底是什么来历?”

龙隐挑了挑眉不答反问:“怎么,小剑尊不喜欢?”

凤清韵脸一热,下意识道:“我还不是剑尊,你别总……”

然而那称呼里的亲昵意味实在是太重量,让他直接拒绝,他又有些做不到,只能抱着剑低头道:“……师尊说无功不受禄,太贵重的东西不能收。”

但他话虽那么说,却抱着那剑死死不愿松手:“所以,这剑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

龙隐见状一下子笑了:“不是什么贵重材质,是——”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在凤清韵略带焦急的目光中,终于说出了下半句:“——是本座的心。”

凤清韵抱着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他回神后当即羞红了脸,还以为这人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故意拿剑逗他。

龙隐见状故意挑了挑眉道:“小剑尊若是不想要,那就把本座的心还回来吧。”

凤清韵一下子连耳根都热了,当即抱紧了剑,红着脸撂下一句“你爱说不说”后,扭头便逃也似的奔回了仙宫。

空留那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笑。

然而羞恼归羞恼,生气归生气,凤清韵回到仙宫不到两天,便收到了那人送进来的几封书信。

上面写的话语简直让人没眼看,什么“为夫有错,清韵勿恼”、“卿卿含苞,可借一观”,总而言之各种字眼看得凤清韵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子处,恨不得当即把头埋在被褥下面。

可他就是这么没见识,就是这么好哄。

一百年间,他从未见过对他这么好的人,以至于从床褥间抬起头后,他十分不争气地将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而后便彻底把什么师兄不师兄的抛到脑后了,羞赧但高兴地和人下山了。

只不过凤清韵下山下得实在是太勤快了些,连慕寒阳都看出了不对劲,心思嫉妒间,却又被剑尊三令五申不许出手,只能特意派白若琳跟着凤清韵一起下山。

白若琳本就喜欢热闹,得了任务自是吵着闹着要跟她师兄下山,凤清韵推了几次,这次终于是没办法,只得把她也带下了山。

白若琳下山前便吵闹着要听戏,可真到了地方,那里唱得却是些男欢女爱,咿咿呀呀的戏,她不喜欢,便百无聊赖地靠在那里开始打哈欠。

然而凤清韵听了那出戏文后,却不知怎的心如擂鼓,整个人一下子怔愣地站在了那里。

他不再像前世一样哀伤怅然,反而心下砰砰直跳,低头握笔时都有些握不稳。

好不容易抄完戏文,他忍不住红着耳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周围,似是在找什么人。

“……师兄?”小姑娘不喜欢看这些情啊爱啊的,困得擦了擦眼睛,但一看到她师兄似乎要走,她当即便回神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大师兄说让我看住你,不让你下山去找坏人。”

“……不是坏人。”

——那是我的心上人。

可后半句话终究还是因为害臊,没能在师妹面前说出来。

白若琳困得又打了个哈欠,刚想说什么,戏台上却紧跟着演起了三打白骨精的戏码,她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

凤清韵见状松了口气,随即像故事中的孙大圣一样,在他的小师妹身旁画了一个圈,低声道:“你先在这里看着,师兄去去就回来。”

小姑娘早就把她大师兄的嘱托忘到了爪哇国,头也不回地嗯嗯两声。

凤清韵拿着刚刚抄好的诗句,便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人群。

他走在车水马龙的灯火下,像是在找什么人,然而他转了整整一圈也没有找到,正当他略显焦急时,一扭头却直接撞在了什么人怀里。

“——!”

那人含笑的声音响起:“这是哪来的小美人?又是投怀又是送抱的,你心上人知道吗?”

私会的羞赧混杂着喜悦浮上心头,凤清韵面颊一下子更红了,连忙从他怀里抬起头:“……你从哪冒出来的?”

龙隐挑了挑眉道:“本座无处不在。”

凤清韵看见他这幅不着调逗自己的模样就来气,抬手给了他一下。

“错了错了,”龙隐连忙笑着攥住了他的手腕,“还望小剑尊饶命。”

凤清韵恼羞成怒间还想说什么,下一刻却见那人抬手在他发间插了什么。

他蓦然一愣,抬手一摸却发现那似乎是枚簪子,取下来一看,只见那是枚晶莹剔透的蔷薇花簪,只不过尚未盛放,依旧是花苞的模样。

凤清韵见状一下子被他臊红了脸,龙隐当即笑道:“怎么样,喜欢吗?”

凤清韵被人平白无故占了便宜,面上红得不行,却不好说什么,只是摩挲着那簪子尾端的花苞,轻声埋怨道:“好好的天山玉……怎么被你糟蹋成这样了。”

龙隐挑了挑眉道:“送本座的心上人,这怎么能算糟蹋呢。”

凤清韵拿着那簪子小声道:“……就是糟蹋。”

可他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死死地攥着那把簪子,没有松手。

龙隐见状一笑,随即没等凤清韵反应过来,便抬手从他怀中抽出那页纸:“这是什么?”

凤清韵蓦然回神,面上登时好似烧起来了一样,劈手就要去夺:“哎,你等等——”

“怎么?”龙隐眯了眯眼,一下子凑到他面前,“这不是给本座的?”

凤清韵呼吸一滞,半晌轻声道:“……是。”

“是不就得了,那有什么不能看的。”龙隐说着低头道,“让本座看看,本座的小蔷薇到底给本座写了什么。”

凤清韵还没来得及阻止,这人便自顾自地念了出来:“山无棱,江水为竭——”

哪怕身在幻境中,忘却了现实发生的一切,听到上面的字句被人念出来的那一刻,刻在凤清韵骨子里的过往还是让他下意识心下一紧——龙隐会不会因此嫌弃自己?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最后一个字念完,凤清韵攥紧手中的簪子,世界都好似跟着安静了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人却笑了一下道:“你还小,还不知道什么叫一辈子。”

凤清韵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下意识想说自己不小了,可那人紧跟着便话锋一转道:“但本座答应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说着他当着凤清韵的面扬了扬手上的纸张,低声道:“以此为证,天地为媒,小剑尊若是反悔,可算是始乱终弃,要抛弃糟糠之夫了。”

说完,那曾经被人恼羞成怒撕去的字迹诗词,却被眼前人如珍宝般郑重地叠好,收了起来。

凤清韵一怔,在灯火下一眨不眨地看着龙隐,半晌憋出一句:“……我不小了,我都已经长出花苞了。”

可冲动之间话一出口,凤清韵登时便后悔了,耳根紧跟着红透了。

“是是是。”那人闻言笑盈盈道,“那能亲你一下吗,已经长大的小先生?”

凤清韵被他一个称呼臊得脸红,可最终还是颤抖着睫毛,轻轻点了点头。

灯火阑珊间,两人之间的缝隙逐渐消弭,直至光也不能穿透他们。

那个吻持续的时间不长,因为凤清韵接吻后就跟被魇住了一样,靠在龙隐怀里久久没有吭声。

龙隐一怔,轻轻松开他,在光晕下看着他:“……怎么了?”

凤清韵摇了摇头,睫毛轻颤,在灯火之下宛如幻梦中的蝶尾。

过了半晌,他才像是梦呓般小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要是能早点遇到你该有多好。”

如果是你把我养大的该多好。

那该是很好很长的一生。

是不曾有遗憾,也不曾有错过的一辈子。

可惜没有如果,梦散了,人也就该醒来了。

龙隐抬手将凤清韵的发丝挑起,别在耳后。

他就那么在灯火下看了怀中人片刻,而后语气缱绻但笃定道:“你想起来了。”

“……这么快就发现了?”凤清韵抿着唇轻笑了一下,“不过倒也合理,毕竟你可是天道嘛。”

他话里带着调侃,却并无怨恨与愤怒,反而异常平和。

龙隐却还是忍不住喉结微动,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半晌,见那人并未生气后,当即松了口气,转而调侃道:“怎么说想起来了就想起来了,契机是什么……吻吗?”

凤清韵不答,只是在灯火葳蕤下柔和着神色看他笑。

龙隐忍不住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间低声道:“只要亲了就能恢复记忆……凤宫主倒越发像传闻故事里的精怪了。”

先前威胁龙隐要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凤清韵似乎消失了,眼下的他闻言,只是温柔异常地反问道:“我是什么,在你眼里恐怕一目了然吧?”

龙隐在月光下拥着他,试探地凑上前,那人果然躲都不躲,他于是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嘴唇道:“都说天魂主导下的人纯净而温柔……果然名不虚传。”

听到他的夸赞,凤清韵只是垂着眸子任由他亲吻揉弄,眉眼间一点生气的迹象也没有。

龙隐见状忍不住犯欠:“先前之事……凤宫主果真不生气吗?”

凤清韵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眸色一下子因为笑意而潋滟开来:“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他把话说得实在是温柔到了极致,龙隐活了两辈子都没从凤清韵嘴里听到过这种话,听完后心下软成了一片。

有那么一瞬间,不需要凤清韵开口询问,他自己都想直接把一切事全盘托出了。

然而越是温柔越是危险,龙隐深谙此道,好不容易坚定守住了本心,想动动手脚窥探一二,却发现天魂主导之下,凤清韵的心思竟纯净无瑕到宛如璞玉一般,洁白得没有一丝痕迹。

龙隐见状只好搂着他的腰将人往怀中一带,低声道:“既是心疼本座,那凤宫主能不能偷偷告诉本座,出了幻境之后,你又打算如何惩罚本座呢?”

凤清韵抬眸望着他,温柔得像是一捧水:“那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所谓的,不会有任何人死去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龙隐一顿,随即笑道:“我说凤宫主今天怎么这么温柔,原来是在这等着套我话呢。”

“我以前不温柔吗?”凤清韵低着头一笑,抬手戳着他的胸口,“不愿意跟我说就不用说了。”

“但正如你所言,天魂主导之下,现在的我可是最好说话的了。”凤清韵勾着他的脖子,轻轻点在他的喉结上,“你现在坦白,说不准还能从轻发落,若是不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想好了。”

“本座想好了。”龙隐却想都不带想地便直截了当道,“本座倒想看看,凤宫主所谓的让本座下辈子都不敢撒谎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他过于利落的拒绝让凤清韵都沉默了,半晌后,凤清韵忍不住抬眸看向他:“其实我一直想问……魔尊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龙隐轻轻攥住他搭在自己喉结上的手,闻言一笑道:“比如?”

“……比如我现在要是给你一巴掌,”凤清韵垂眸轻声道,“我感觉你反而会更兴奋。”

“是吗?”龙隐一顿,低头笑着将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那不如凤宫主现在来一巴掌试试看?”

然而天魂纯净无瑕,连怨怒之气都没有,自然也不会真给他一巴掌。

“不试。”凤清韵抿唇一笑,笑得很纯,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纯,“等下自然有人赏你,不必急着跟我讨。”

龙隐呼吸一滞,忍不住吻了吻他光洁的手背:“那能劳烦宫主通融通融,待会儿下手打得轻一点吗?”

“那可不行,毕竟——”凤清韵却好似一眼便洞穿了他的心思,闻言勾了勾嘴角,轻轻点了点他的喉结道,“你分明喜欢的很。”

龙隐呼吸一滞,喉结忍不住上下一滚,刚想说什么,却感觉怀中人蓦然一轻——宛如轻飘飘的云一样消散了。

幻境随之分崩离析。

那就像是月宫的仙人降临人间,匆匆圆了谁的一个梦后抽身离去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月光不再洒在龙隐的身上后,他再度堕入了黑暗。

就和曾经在龙窟内经历过的无数个日夜一样,陪伴他的只有孤独与黑暗。

人在无边的长夜中,最先遗忘的是四肢的位置,而后遗忘的便是身体,最终则是心脏。

传说一个人的一生中有两次死亡,一次是肉体的湮灭,第二次则是真正的死亡——被彻底遗忘。

好在一片黑暗中,龙隐并未迎来真正的消亡,哪怕所有人都遗忘了他,依旧有一个人还站在原地等他。

微妙的光斑于眼前缓缓荡开,可龙隐并未能看清楚眼前事,五感之中率先恢复的反而是嗅觉——前所未有浓烈的蔷薇花香近在咫尺,热切得扑撒在他的面前。

紧跟着而来的是巨大的窒息感。

他似乎躺在什么地方,身上压着什么东西,而嘴上则被什么层层叠叠,柔软又湿润的东西牢牢地盖着,几乎要将他彻底溺死在其中。

龙隐回神后才意识到,那是鲜艳而怒放的蔷薇花。

蔷薇藤蔓的荆棘亲昵地裹在他的身上,不过似乎因为过于亲昵了,稍微一划,便在他裸露的腹肌上留下来一道伤口,紧跟着便流出来鲜血。

但很快,那点血便被一只手蘸了起来,临抬起前,那只手不往轻轻按了一把那坚硬的腹肌。

龙隐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动不了脖子,只能用余光瞟见一抹惊人的白,而后他轻轻抬眸,整个人当即呼吸一滞——

却见那披着青色的衣袍,半边身子暴露在空气中的大美人,正叼着指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神色间晦暗不明,嘴角还带着指尖抹上的血渍,而后一截殷红的舌尖轻轻舔过那点血,绮丽得不像样子。

龙隐缓了良久终于意识到除了盖在嘴上的花苞外,压在自己脸侧那柔软且微热的又是哪个部位。

——那是凤清韵白皙柔软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