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逆鳞

龙隐听到那声音后却蓦然笑了。

凤清韵见状略显不满地蹙了蹙眉, 拽着他的脖子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我们家小蔷薇可爱,分明想要连鳞片一起吃了本座,”他就那么凑到凤清韵耳边, 分毫不差地低声念出了他的心里话,“却只敢在心底悄悄说。”

凤清韵呼吸一滞, 半晌后眯了眯眼后语气危险道:“……你果然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龙隐挑了挑眉:“都说了龙神无所——”

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蓦然扯紧了自己的藤蔓,那带刺的藤蔓一下子便禁锢住了龙隐的脖子, 骤然扼住了他的咽喉。

荆棘一般的尖刺就那么裹着龙隐的脖子研磨, 好似下一秒就要贯穿他的脖颈一样,娇艳欲滴的花瓣鲜红似血,危险中透着说不出的鬼魅。

厮磨间,花瓣“不经意”地扫过那人脖颈处的逆鳞。

凤清韵以为自己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 龙隐却一下子笑了, 蓦然凑上前抵着他的鼻子道:“喜欢?”

他没说喜欢什么,但两人似乎对此心照不宣。

随着药效的加深,凤清韵的脑海就像一张边写边擦的白纸一样, 对于方才发生的事,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于是他也不言语, 只是搂着龙隐的脖子, 细细摩挲着那片与众不同的鳞片。

蔷薇花芬芳的香气扑撒在龙隐的耳边, 那动作轻柔得像是爱人之间的耳鬓厮磨, 充满了爱意,又像是捕食者正在对猎物爱不释手, 充满了杀机。

凤清韵什么都没说, 但龙隐却能清楚地听到他在心里说——

【喜欢。】

【想要。】

龙隐一哂,掐了掐他的脸道:“想要就说, 怎么喝醉了还是这么不诚实?”

下一刻,没等凤清韵回答,他竟抬手捏在了自己颈侧的逆鳞上。

凤清韵见状心下猛地一跳,抬眸想要制止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人骤然一扯,竟宛如撕纸一般,猛的撕下了自己颈侧的逆鳞。

鲜血瞬间飞溅而出,凤清韵愕然地愣在了原地,他的主蔓则欢欣雀跃地一拥而上,亲昵地裹在了那人的伤口处。

——蛇蛟视逆鳞尚且如护命脉,更何况是龙!

然而龙隐就好似没感受到疼痛,也没察觉到颈侧的鲜血喷涌一样,抬手便将那如黑曜石般的鳞片递到了凤清韵的面前。

凤清韵几乎是大脑空白地,颤抖着双手去接那枚鳞片,入手之间是玉一样的光滑冰冷。

在他的怔愣间,龙隐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是你的了。”

——我也是你的了。

凤清韵心下一颤,突然没由来地想起了幻境中龙隐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拿着本座的心,去见你的心上人吧。】

混乱的记忆在此刻与现实重叠,瞬间搅出了天翻地覆的滋味。

凤清韵死死地攥着那鳞片不说话,龙隐见状,垂眸轻轻掰开他的手,捻了魔息,将那枚逆鳞串成项链戴在了他的身上。

黑金的龙鳞映衬着那片雪白的肌肤,一眼望过去就像是绝美的鲛人被海底的龙用鳞片标记一样。

任谁见了都会知道,这是有主的美人。

偏偏那大美人还在垂眸茫然地看着那枚鳞片,一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烙上烙印的样子。

那一刻,龙隐心底所有阴暗、扭曲的情绪骤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种磅礴的兴奋几乎压倒了一切,甚至于他自己颈侧的剧痛与鲜血都变得全然不重要起来。

但对于他不重要,对于凤清韵来说,那鲜血的味道可实在是太熟悉了。

甚至没等他本人回神,他的主蔓便迫不及待地裹着龙隐的伤口,小口小口地吮吸起来。

凤清韵被鲜血刺激得蓦然回神,他手中攥着那枚鳞片,看着近在咫尺的龙目,忍不住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其实问出此话的一瞬间,他隐约间已经有了些许猜测,然而孟婆汤的后遗症让他思绪无比纷乱,一时间搞不清楚这里是幻境还是现实。

毕竟幻境的龙神,似乎也有足够的能力窥探到他的心声。

龙隐闻言却不答,只是拢着他的腰身,像是拥着一碰细雪,待便宜占尽后才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头脑一时间有些发胀。

【你是……】他顿了一下,心底冒出了一个很荒谬,却又极端合理的名字——

【】

那个名字,在此方世界甚至不能直白地念出来。

任谁也想不到,原本钟御兰编出来用来糊弄慕寒阳的假话,有朝一日居然成了真。

到底是谎话说上三千遍,便真的出现了名为谎言的神明,还是从始至终,一切都是神明撒的弥天大谎,从而骗过了全天下的所有人。

龙隐听到凤清韵心底的愕然却后一笑,趁着他震惊,攥着他的手腕蓦然用力,一下子颠倒攻势将人按在了床上。

“——!”

凤清韵心头一跳,一个没控制住,主蔓龙隐颈侧尚未愈合的伤口便刺了进去。

“恭喜你,猜对了。”龙隐好似感受不到任何疼一样,低头吻了吻他的唇瓣,顺便不忘低声夸赞道,“我的小蔷薇真聪明。”

猜测被坐实的那一刻,凤清韵瞳孔骤缩。

他是…他是——

那种修真者刻在骨子里的,对规则的敬畏,以及对上苍的恐惧,都在此刻喷涌而出。

过于浓烈的情绪瞬间在脑海中炸开,本就混乱的药效一下子被推上了巅峰,那一刻凤清韵像是醉酒一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就像是为了寻找最后一丝清明般,抬手摸住了胸口那块微冷的龙鳞,却被人借此机会,攥着手腕缓缓向下。

“——!”

那龙鳞被带的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凤清韵被冰得浑身一僵,刚想收手,那人的吻却紧跟着压了下来。

意识到是谁在对他做这一切后,凤清韵呜咽一声,情难自禁地闭了闭眼。

是掌管天地司掌万物的天……

而药效也终于在此刻达到了顶峰——所谓的前尘尽忘,忘的不仅是曾经发生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孟婆汤起效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当凤清韵再睁眼时,他将会忘记一切发生过的事,包括方才之事。

可就在此刻,他心底却没由来地浮现了钟御兰曾经说过的话语——

【玄武埋于东野,青龙葬于南洋……】

【四象俱死……】

那些仙人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

【肢解天道。】

回光返照般,这个念头一出,凤清韵蓦然感觉到了无边的痛苦,他呜咽一声,抬手竭力抓着身上人,无论如何想要让自己把那个念头记下来。

【不可以,不能忘……】

幻境中那可怖的用人柱做成的钉子,还有那从鳞片下渗出的鲜血,与眼前的现实重合。

凤清韵心头几乎是在声声泣血。

可耳边人却在此刻轻声道:“忘了吧。”

——忘了吧,那些沉重的,可怖的过往,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未来,都由我一人背负。

那人的声音就好似有魔力一样,清风顺着床沿吹拂过面,昏昏沉沉间,凤清韵在无边的困意中,感觉自己好似陷入了泥沼,过了半晌,便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了,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昏迷。

明月映照下,屋内陡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龙隐拥着人一眨不眨地欣赏着这一幕。

对于他而言,那其实是一个很诱人的画面。

血蔷薇根本收不回去的本体铺满了一室,那带着他标记的大美人就那么玉体横陈地躺在花丛中,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看起来安静得像个任人采撷的人偶。

而因为方才的花蜜酒,此刻龙隐的腹部还在隐隐做热。

不知道是龙的本性在暗示他,还是天道本能的霸道在推搡着他,总而言之,总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地浮现——明天起来,今夜的一切他都不会记得。

所以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之事。

毕竟你可是百劫不死的天道。

此方世界,无论是神鬼诸魔,无人可以忤逆你。

所有的理由都被摆在面前,可龙隐却没有动,只是在月色下静静看了那人良久,随即抬手拥住了那个人。

却见那可怜的美人明明被欺负了一晚上,眼下甚至都已经昏迷过去了,手上却依旧不愿松开那枚鳞片。

龙隐见状,心下软得一塌糊涂,刚想低头吻一吻怀中人时,凤清韵不知道在此刻梦到什么,竟从眼角滑下了一滴清泪。

龙隐一愣,随即听到了他在心底泛起的那阵心疼。

难言的爱欲瞬间席卷了他的大脑,最终他小心翼翼地吻去了那人眼角的泪珠,轻轻拥着人靠在了床榻间的无边锦簇中。

酆都没有白天,倘若有人在此地昏睡过去,大抵是算不清楚日月的。

而凤清韵则被迫体验了一把当地的风土人情,他睡得几乎不知今夕是何年,最后是被窗外的喧闹声给吵醒的。

也不知道梦中到底有什么让他流连忘返,苏醒时,凤清韵只感觉眼皮好似重如千钧,他费劲力气抬眸,才勉强睁开双眼。

入目之间先是龙隐带伤的脖子,而后便是无数朵餍足的蔷薇。

凤清韵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本体,便有些茫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疤痕。

……这人的脖子怎么受伤了?

眼下的他就像是宿醉刚醒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但他还是忍不住抬手搭在那人尚未愈合的伤口处。

“醒了?”

随着龙隐开口,凤清韵这才意识到自己正靠在他怀里,而这人似乎从始至终都醒着。

他愣了一下就于是挣扎着想要起来,龙隐见状立刻坐直了身体,扶着他起了身。

凤清韵于是仅穿着一件里衣,蹙眉靠在他怀里,似乎是因为头晕,半闭着眼没有说话。

龙隐见状小心翼翼地抬手替他揉起了太阳穴。

屋内一时安静得可怕,然而凤清韵的脸色却随着呼吸逐渐沉了下去,显然是逐渐想起了什么。

当然,跟着一起沉下去的还有龙隐的心脏。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你……”

然而他一开口,嗓子发哑的程度便让他自己闭上了嘴。

龙隐见状连忙递了杯水到他嘴边,动作间无比殷勤。

凤清韵撩起耳边的发丝,就着他的手低头喝了一口,水中甜丝丝的,他蓦然一顿,骤然抬眸道:“……这是什么?”

龙隐试探般犯欠道:“花蜜水。”

话音刚落,新仇加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凤清韵恼羞成怒间拿着壶就要往他头上砸。

这一看就是彻底恢复了,龙隐连忙陪笑着再次递上那杯水:“错了错了,是沃甘泉,用来补气血的。”

凤清韵见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劈手夺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但喝水期间,他的眼神一直落在龙隐身上。

——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

是比这王八蛋欺负自己还要重要的事。

可大脑中就好似被人糊了一块浆糊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

正当凤清韵沉浸在思索中时,他一抬眸,终于再次瞟到了龙隐脖子上的伤口。

他心下猛地一跳,当即放下手中的茶杯蹙眉道:“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以龙隐渡劫期的修为,整个酆都除了凤清韵,根本没人能在他身上留下此等伤口。

龙隐见他急成这样,故意不开口,甚至还端起凤清韵刚刚喝过的杯子,低头喝了一口。

然后就被关心则乱的凤清韵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了背上:“……到底怎么回事?!”

都说打人不打脸,凤清韵恼羞成怒扇龙隐耳光的时候纯属用猫垫子给人挠痒,根本不敢下重手。

然而眼下这一巴掌他却是毫无所顾忌,反正又打不到龙隐那张脸上,自然是怎么解气怎么来,故而根本没收力气。

龙隐一口水还没咽下去,直接呛出来半口,差点被打出内伤,于是他当即收了逗弄人地心思,连忙道:“说说说,剑尊手下留情!”

言罢他抬手点了点凤清韵的胸口,刚好点在那枚发硬的龙鳞上,凤清韵一愣,蓦然低头,龙隐立刻趁机为自己申冤道:“本座送个定情信物还平挨一巴掌,实在是冤枉啊。”

经过一晚上的煨烫,昨晚拔下来的龙鳞基本上已经跟他的胸口一个温度了。

以至于凤清韵苏醒后竟未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那片龙鳞的存在,直到眼下龙隐抬手,他才愣了一下后将其拿出来。

黑金的龙鳞在烛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好似金属与玉石完美结合的产物。

看到那片龙鳞的一瞬间,凤清韵浑身一震,瞳孔骤缩间,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这是龙隐身上的哪块鳞片——这是他脖子上的逆鳞!

……怎么会有龙随手把逆鳞穿成串送人?

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才能让一条龙心甘情愿地拔下逆鳞,只为了献给对方做一个毫无意义的挂饰?

凤清韵骤然从心底泛出了一股难言的情绪,连头皮都跟着发麻。

见他看到龙鳞一下子变了脸色,龙隐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于是当即笑道:“这可是凤宫主昨晚哭着闹着指名要的聘礼,还说不给就要吃了本座呢。”

凤清韵一愣,恼羞成怒道:“……你别胡言乱语!”

可他骂完后立刻便后悔了——若不是自己昨晚当真展现出了某种偏好,这片逆鳞恐怕也不会挂在他脖子下面了。

想到这里,凤清韵的面色越发难看下去,就好似在跟自己生气一样。

龙隐见状连忙凑上去哄道:“又怎么了?我的祖宗?”

凤清韵咬牙切齿道:“……我没你这种把逆鳞乱送的孙子!”

“这怎么能说是乱送呢。”龙隐拥着人笑道,“能让我夫人高兴,莫说是一片逆鳞,便是龙心也——”

他话未说完,凤清韵却好似那个被人掀了逆鳞的人一样,当场变了脸色,抬手捂着他的嘴瞪向他:“你还敢提幻境之事……!?”

龙隐隔着手跟他对视,见凤清韵只提幻境不提麟霜剑,便是当真不记得昨晚药效混乱时的记忆,他在心底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面上则连连笑道:“好好好,不提,本座不提便是了。”

言罢,见凤清韵面色还是不好,他于是叹了口气将人往怀中带了带:“这逆鳞是本座心甘情愿取下来的,凤宫主又何必愧疚呢——”

凤清韵原本沉浸在自责中,闻言却一下子品出了些许不对,当即抬眸一眨不眨地看向龙隐。

“喝下孟婆汤的人不是我吗?怎么就让你心甘情愿地摘了逆鳞?”凤清韵当即眯了眯眼打断道,“还有,为什么两瓶孟婆汤对你都不起效?”

龙隐:“……”

哪怕是再擅长编瞎话的龙,此刻也有些汗流浃背了,他连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许是那卖药的看你出手阔绰又长得好看,不像是回回头找茬的人,于是就故意骗你钱财,那三瓶中可能只有最后一瓶有效——”

这话编出来龙隐自己都觉得这话不可信,凤清韵又不是傻子,闻言果不其然脸黑到了谷底,一下子从他怀中坐了起来,龙隐见状还想往前凑,却被人抬脚直接踹在了他肩上:“……你给我闭嘴!”

那白皙的右脚配着光裸的脚踝,就那么踩在他肩膀上,从龙隐的角度顺着小腿看过去,甚至还能窥到更加不为人知的隐秘。

龙隐一下子停住了动作,并且乖乖闭上了嘴,只不过在凤清韵没看到的地方,他的喉结几不可见地滑动了几分。

然而凤清韵不知道这些,他甚至以为自己这个动作充满了压迫力,骂完还嫌不解气,于是踩着龙隐的肩膀继续道:“你个谎话连篇的王八蛋……从前世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让我高兴的话!”

然而他越是努力越是适得其反,骂得人恨不得让他多骂两句。

不过堂堂魔尊暴露此等癖好似乎有些有损颜面,于是龙隐装出一副被骂到问心有愧的模样,抬手攥着人的脚踝故作受伤道:“……两世加起来,一句都没有?”

凤清韵抽了一下脚没抽出来,当即恼羞成怒道:“……没有!”

可他心下却在小声道:【有也不告诉你个混蛋】。

龙隐被他可爱得心都化了,面上忍不住想笑,但他的演技却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只见他闻言眼神一下子便暗了下去,随即轻声道;“本座确实不会说话……在幻境之中,亦没人教过我。前世便因此惹恼了宫主,谁曾想今生竟又因此招致嫌恶。”

“宫主若是当真恼了我,那我只能负荆请罪,请下禁言咒以做惩戒了。”

他嘴上说着自己不会说话,一番话说出来却充满了心机,但凡换昨晚失忆的凤清韵来了可能就要信以为真心软了。

然而眼下的凤清韵已经被他骗出经验了,闻言只是冷笑:“是吗?这可是你说的。”

言罢他竟当真抬手施了个禁言咒,龙隐一愣,再想张嘴时却发现自己当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面上难得闪过了几分错愕,凤清韵见状勾了勾嘴角,拍了拍他的脸道:“你果然还是不说话时更惹人欢喜。”

龙隐:“……”

他再一次在凤清韵这里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半晌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是受不了了,说不出话只得用传音道:“凤宫主大人有大量,就是不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便知道他想问什么了,当即冷笑道:“你再传一次音便多加半天。”

龙隐这下子终于老实了,成了个英俊高大的哑巴。

不过他老实了,外面却在此刻再次传来了响声。

凤清韵闻声抬眸,陡然想起来自己似乎是就是因为这股动静才被惊醒的。

于是他微微蹙眉,下意识道:“外面怎么了?”

扭头却对上龙隐两手一摊的动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姿态。

凤清韵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要你何用。”

然而他嘴上骂完,身上打算起身更衣时,手上却率先动作,珍重无比地把那逆鳞做成的项链放进里衣内后,他才起身披上剑袍,扯着龙隐走出了住处。

酆都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眼下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越发乱做了一团。

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黑压压的夜色下,无数修士在街道上神色匆匆地人来人往,倒颇有些百鬼夜行的意味。

凤清韵拢了拢衣襟,刚想拉个人问下出什么事了,一扭头刚好撞见了昨日那个的妖修。

他眼睛一亮,立刻拦着那妖修道:“阁下,劳烦问一下今天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街上行人都这么神色匆匆的?”

那妖修闻声扭头,见到是他后当即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然而还没等他的笑容展露出来,再一抬眸便对上了龙隐虎视眈眈的表情,妖修一下子便僵在了原地。

龙隐虽然心下不快到了极致,却碍于被下了禁言咒什么也说不了,只能面色阴郁地瞪着那人。

凤清韵见那妖修被吓得不敢开口,连忙把龙隐拉到了自己身后,抿唇笑了一下道:“家夫已经被我毒哑了,阁下不用怕。”

龙隐:“……”

——毒哑了?!

那妖修愕然睁大了眼睛,心下瞬间掀起了一阵惊涛巨浪。

……又是孟婆汤又是毒哑的,这大美人到底在和他的道侣在玩什么?!

难道他修的是无情道?所以要杀夫证道?

妖修想到这里,再次看向他先前眼中那温温柔柔的美人时,神色间都带上了几分惊恐,好似生怕一个回答让凤清韵不满意,对方便要把自己活刮了一样,连忙道:“……回、回前辈的话,是鬼门提前开了!”

凤清韵微微一怔,抬眸望向那无数人挤过去的地方,果不其然是鬼门的方向。

——鬼门怎么会突然提前开启?

凤清韵心下狐疑,面上却对那妖修笑道:“多谢阁下告知。”

他笑得是让人如沐春风,那妖修却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连忙恭敬地送他离开,低着头不敢再有半点非分之想。

凤清韵于是按着这妖修的指路,带着龙隐走向了鬼门的方向。

然而到地方后,两人却见鬼门前人山人海,在夜色中看起来就跟无数亡魂排着队要投胎一样,透着股说不出的渗人。

凤清韵眉心一跳,随即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打算直接往鬼门方向冲的龙隐。

对上那人疑惑的目光后,他开口道:“先排队看看情况。”

——鬼门非十五而开,分明是大凶,他怀疑有诈。

龙隐闻言一顿,于是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在队伍的末尾站定。

只这一来一回的功夫,原本在排队的修士中,便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而随着这些有心人的观察,他们便逐渐确信了自己的猜测——这用面纱遮盖也盖不住气质的美人,带的竟是个哑巴男人!

在修真界,除非是修闭口禅的佛修,鲜少存在五感不全的人,一般这种人能够入道,要么是世家栽培,要么是大凶极恶,招致天谴之人。

但眼下天道已死,后者几乎绝迹,便也只剩下前者了。

故而不少心思险恶者,当即便将两人当成了世家少爷和他的哑巴仆从,心下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微妙的恶意。

在酆都这种地方,这美人一看就好欺负得不得了。

队伍迟迟没有往前的动静,凤清韵全当没看懂那些恶意的视线,顺便不忘拉龙隐一下,将对方发暗的眼神也给拉了回来。

凤清韵攀着他的胳膊道:“你去前面看看,队伍怎么迟迟没有动静。”

龙隐回神挑了挑眉,指了指自己的喉结,凤清韵却轻哼一声,当即推了他一把道:“就这么哑着去,别跟我谈条件。”

龙隐一笑,竟当真顺着他的意思,就那么哑着走了过去。

他们身后排着的一个修为不低的魔修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见龙隐终于离开后,他眼下蓦然一暗,心下起了些许打算。

这魔修自诩和那些没什么眼力见的散修不同,自然不会当真以为龙隐是个哑巴,他甚至能看出龙隐是个魔修,更能看出是凤清韵给他下了禁言咒,所以他才说不了话的。

然而哪怕是看出来了,他也压根没往别的方向去想,只当那是脾气刁钻的貌美小少爷和他手握奴契,只能对他言听计从的魔奴。

修真界本就是修为越高越难生育,故而某些大能一旦有了子嗣便会宠爱异常。

某些家世显赫的小姐少爷确实有比较上不得台面的癖好,一旦暴露,面上便会不好看,所以一般是找魔修或者妖修充当仆从,万一哪天暴露面子上也好圆过去。

但是下禁言咒的玩法,连那魔修都是还是第一次见。

或许这小少爷有什么更加不为人知的爱好吧,那魔修无不带着恶意想到,但若是换一换,把这禁言咒下到那金枝玉叶的小少爷身上会是什么下场呢?

此念头一出,那魔修几乎是当场便泛出了一股兴奋的战栗。

看那金枝玉叶的美人方才对那哑巴的娇蛮态度,恐怕自幼便没经历过什么苦。

但越是这种被人宠出来的没经历过任何苦难的美人,骤然像个小哑巴一样说不出话来时,恼羞成怒时才会更美味。

尤其是在床上,连呼救都做不到,只能呜呜咽咽地咬着牙流泪时,想想都让人心下发痒。

想到这里,欲望的驱使下,魔修立刻开始给自己找理由。

像这种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其实出门在外全靠那任劳任怨的仆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次出行仅带了一个仆从,但眼下那仆从一离身,他基本上便成了一头任人宰割的羔羊。

想到这里,那魔修勾了勾嘴角,于是给了自己侍从一个眼神。

那侍从当即了然,抬脚走了过去。

凤清韵正思索着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龙隐那么讳莫如深。

然而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面前便压下了一道阴影。

凤清韵一顿,抬眸却见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魔修,对着他说是行了个礼,实际上态度却相当倨傲道:“这位公子,吾主大荒魔王屈尊下辇,特来请您一叙。”

听到大荒魔王的名头,周围排队看热闹的人不知怎的立刻就变了脸色,有些人甚至后退了两步。

唯独先前与凤清韵相熟的妖修闻言,面上闪过了一丝焦急。

“大黄魔王?”唯独凤清韵闻言淡淡道,“没听说过。”

那魔侍闻言蹙了蹙眉,当即道:“我家魔王在魔界坐拥一城之富,有数不尽的仆从妾侍,公子去后,势必不会让你遭受任何委屈。”

凤清韵听了只想笑,但他还是好心提醒道:“承蒙阁下厚爱,但二位所说之事,我还是要等我丈夫回来,和他商议后再做考虑。”

魔侍见他油盐不进,当场气结。

他还想再说什么,那大荒魔王却已经按捺不住了,于是亲自走上前不屑道:“你丈夫?就那个哑巴?”

凤清韵一顿,再抬眸看向他,神色间已经有些不善了:“阁下何事?”

“没什么事,小美人,本王过来只是为了告诉你——”

那魔修说着,想轻佻地勾起凤清韵下巴,却被那人侧头躲过了,他愣了一下后当即恼羞成怒,抬手勾住了他脖颈上的项链,用力往外一扯,嘴上不忘威胁道:“你那男人回不来了!你若是跟本王回去,或许还能——”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自己手上竟扯出一枚黑金的鳞片,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上面的魔气震得一晃。

……区区一枚鳞片,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魔气?!

那魔王回神后当即恼羞成怒,面上却不愿表露出来,于是色厉内荏地嘲讽道:“我当你那哑巴男人是什么,原来是个黑长虫——”

下一刻,一声微妙的如布帛撕裂般的声音响起后,鲜血飞溅,周围惊呼声骤起。

眼前的一切画面像是被骤然凝滞了一样。

挂满蔷薇的荆棘藤蔓一瞬间穿透了那魔修的丹田,上面的蔷薇花红得诡艳。

凤清韵坐在那里冷淡地看着那个倒在自己脚下,因为疼痛与震惊而面色扭曲的魔修。

无数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周围有见识广的妖修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是血蔷薇——”

众人闻言当即变了脸色。

——血蔷薇可是大凶植株,万年间也少见有能化为人形的。

周围人回神后恨不得退避三舍,一下子便腾出了一片空地。

先前那个狐假虎威的魔侍早就被这一幕吓得面色苍白了,唯独那魔王回神后垂死挣扎,抓着凤清韵的主蔓,吐着血骂道:“在……在鬼城擅杀魔修,你就不怕魔尊降罪——!?”

凤清韵闻言却一哂,意味深长道:“阁下的意思是,你们魔尊会为了你这种废物跟我动手?”

龙隐刚带着人回来便听到了这句话。

一抬眸,却见凤清韵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垂眸宛如看蝼蚁般看着那个被他穿了丹田,正跪在他脚下苟延残喘的魔修。

鲜艳的花苞挂在他身侧,正略显嫌弃地把刚刚抽的血气往外吐,一副挑食到不行的模样。

看得龙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你个大言不惭的贱人!本王进过魔宫,当过陛下近侍!”那魔王攥着凤清韵的主蔓叫骂道,“本王可是魔尊亲信!”

“是吗。”

凤清韵戏谑地看了一眼龙隐,刚想说什么,那魔修却不知道是濒死时受求生本能的影响,还是剧痛之下伤到了脑子,总而言之他当即口不择言地又加了一句——

“若知道你个贱人如此对我……魔尊他老人家定不会轻饶于你!”

龙隐:“……”

凤清韵原本似是还能端得住严肃,听到这里却一下子忍俊不禁起来,尤其是对上龙隐那冒火到要杀人的目光后,他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那魔王还以为他是在笑自己,当即怒火中烧,正准备说什么,却感到身边突然压下了一片阴影。

他愣了一下后突然汗毛倒立,当即抬眸,却见这花妖的哑巴丈夫正冷着脸看向他,而他身旁还跟着一个穿着非凡的黄泉侍者。

没等魔王回神,那黄泉侍者竟然率先走上前,对那花妖低头恭敬道:“麟霜剑尊远道而来,吾主感念贵客来访,有失远迎,故而特开鬼门,以表歉意。”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