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威胁

钟御兰听到凤清韵的话后, 握着望月剑蓦然闭了闭眼,心下陡然泛起了无边的不忍。

她的徒弟明明对这世间依旧充满了眷恋,明明才找到相携之人……他明明才只有三百岁。

可世事无常, 天崩之时,凡人只有三岁的孩童也会在滔滔不绝的黄泉水中哭泣。

灾难不会因为年纪而放过任何人。

“……为师定然不会告诉他的, 你且放心。”钟御兰心下实在难掩悲痛,忍不住提醒道,“但你要想好了, 便是外界也没有只身合于大道的先例……合道最终结果如何, 谁都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能否转世,甚至又是否能有来生,都是未知数……清韵,你要想明白了。”

钟御兰说得隐晦, 话里话外没有把路说死, 还保留了对凤清韵未来之路最美好的期许。

可两人实际上都明白,哪里还有什么来生。

合于大道听起来似乎是无数修真者最终也是最纯粹的理想,不老不死, 与天地同寿,然而实际上却是失去思想、行为, 甚至失去一切。

这和神魂俱灭又有什么区别?

凤清韵对此心知肚明, 他更知道, 钟御兰以这样一种委婉的方式, 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面前,为的就是让他放弃。

可他放弃之后怎么办呢?

把麟霜剑扔掉?捂着耳朵开始掩耳盗铃, 全当无事发生, 和龙隐四处逍遥自在,等着麒麟心再去找到下一个替死鬼吗?

那这样的他和慕寒阳又有什么差别?

那些经受了数千甚至上万年苦难的前辈, 就因为他的一点小小退却,就要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吗?

钟御兰可以因为一片舐犊之情,将是否要牺牲的选择交给凤清韵。

凤清韵却不能因为一己私情,当真选择弃天下于不顾。

“多谢师尊告知……”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着麟霜剑郑重承诺道,“我已经想好了。”

钟御兰一哽:“……你当真想好了?还是要走这条路?”

“嗯。”凤清韵声音依旧不大,但一如既往的坚定,“我走之后,仙宫还有若琳,天下继往开来,自有后人传承。虽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我等修仙之人,自当为人先,为天下先。”

“若是不然,哪怕是苟且偷生到最后一日,也是愧对黄泉,羞见先辈。”

凤清韵一字一顿说得并不激昂,反而无比平静,好似这些道理对他来说无比理所当然。

可他却从未以此夸耀过自己,更不以此为标榜。

钟御兰闻言心头一热,看着他只觉得说不出的欣慰,又觉得说不出的心酸。

他只有三百岁而已,不过是个刚刚开了花的小蔷薇。

为什么就要遭遇这种事呢?为什么偏偏天道就选了他呢?

这到底算是天道的偏爱,还是祸患呢?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谁也给不出答案。

“四象之心中的玄武之心,龙隐已经给了我。”凤清韵已经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路了,“朱雀遗骸传闻在某去过朱雀遗迹的修士手中,找到他或许便能找到朱雀之心。”

钟御兰闻声回神,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凤清韵道:“但剩余的白虎与青龙之心呢?师尊窥探过上古之事,对此二者可有眉目?”

钟御兰稍微收敛了情绪,垂眸思索了片刻道:“龙本代表着帝王。而青龙属木,主东方,或许可去东方凡人的地界,寻找其踪迹。”

“白虎属金,主西方,若青龙当真在主宰生机的人间,那白虎之心,或许可以去黄泉界一窥究竟。”

黄泉界……又是黄泉。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

从前世天崩开始,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指引着他们向黄泉而去。

但今生开始,似乎又有一股无形的阻力,每当手头之事尘埃落定,他们即将要启程去黄泉界时,便总会冒出新的事挡住他们的去路。

黄泉界到底有什么?前世天崩之时黄泉水漫灌……又到底寓意着什么?

凤清韵心下充满了谜团,面上正准备问,一抬眸却见钟御兰的魂体竟比刚刚初见时,透明了数倍。

他心下猛地一跳:“师尊,您这是——”

钟御兰闻言才想起来低头观察自己的状况,见状也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时候不多了。

不过这也在她意料之内。

毕竟两人已经说了这么久的话,再加上她为了掩人耳目,动用了麒麟角的最后一丝力量,强行把空间和自己的魂魄分为了三份,以此达到将三人分开同时交流,进而瞒天过海的故事。

甚至为了骗过不同的人,她给自己三份魂魄篡改的记忆都是不一样的。

三份之中,只有一份魂魄的记忆是真,剩余两份俱是假象。

然而只有骗过自己,她才能当真做到骗过其他两人。

哪怕是渡劫期的魂魄,也经不住劈成三份还肆意篡改使用。

眼看着钟御兰魂魄的透明度越来越高,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后,凤清韵的面色不由得一白。

“看来是时间快到了。”钟御兰本人却并不在乎,反而笑了一下后轻声安慰到,“不要哭,清韵。若是有一日去了人间,说不定我们还能再相遇。”

钟御兰本就是人间屠夫的女儿,轮回后依旧投人胎的概率十分大,故而她说此话倒也不全是安慰。

凤清韵闻言想扯起嘴角,让离别不显得那么伤痛,可他最终却失败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蓄满了眼底。

钟御兰见状连忙转移注意般轻声问道:“好孩子,别哭。趁着为师还有用,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

凤清韵擦了擦眼泪刚想摇头,蓦然间却想起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后立刻拿出了那鲛人蛋。

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眼角有些红,似是刚刚哭过,周身的气场也很低,于是它连忙安抚般蹭了蹭凤清韵的手心。

凤清韵呼吸一滞,随即揉了揉它的蛋壳,忍着悲痛道:“我没事。”

言罢他擦了擦眼泪,拿出了原本装着蛋的那枚宝匣,从中取出了那个刻着水波纹的玉璧递给了钟御兰:“这是我和龙隐偶然之下得到的鲛人蛋,盒子则是用来装祂的宝匣。匣子和里面的珠宝玉璧恐怕都是祂父母准备给祂的,只是上面的字我们实在看不懂,还请师尊解答一二。”

钟御兰接过玉璧,垂眸看完后了然道:“这上面写的确实是这枚蛋的父母留给祂的话。”

蛋似是能听懂人话一样,一下子滚了起来,像是支起耳朵在听一样。

凤清韵也紧张道:“写了什么?”

“正面的上半段刻了很多字,但之后又涂掉了,现在已经看不清了。”钟御兰道,“只有后半段被保留了下来,大概意思是,‘孩子,若你当真能够孵化出来,便已经是我们乃至整族的幸运了。所以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多余的期许,只希望你能够开心地走过之后的每一天。’”

凤清韵闻言一怔,随即久久不能回神。

在最终的绝望,眼看着同族人被屠戮的声声泣血之下,那两位鲛人夫妻拥着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孵化出来的孩子,绝望而悲愤地在玉璧上修修改改。

可最终,他们却在看向那枚蛋的一瞬间,硬生生将那血海深仇咽了下去,只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一句希望祂快乐。

凤清韵过了良久才轻声道:“……那反面呢?”

“反面的话似乎是留给愿意养育这颗蛋的好心人的。”钟御兰翻过玉璧道,“上面写着,这些珠宝匣子里的鲛人纱是他们所剩无几的全身家当,他们愿意把这些全部留给抚养他们孩子长大的好心人。”

“还特意指出,那些珠宝是他们的鱼鳞所化,比泪珠所化的珠宝更加纯粹,可以用来炼制极品法器。”

“对于如何养育这颗蛋,他们别无要求,只有一点,他们无比殷切地恳求好心者不要让它当妖宠。”

“他们说,把蛋孵化出来后,它的眼泪也可以化作珍珠,虽然年幼,但那些眼泪化作的珍珠也可碾作粉炼制丹药,他们祈求以此作为它的抚养费。”

念完这一段,钟御兰几乎是和凤清韵一起沉默了。

唯独什么都不明白的蛋轻轻“看”了“看”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的凤清韵,而后安慰般蹭了蹭他的脸颊。

为父母者,宁愿在濒死时挖下鳞片,不惜加快自己的死亡,也要护住自己孩子的最后一丝自由,不愿让它做了别人的妖宠。

钟御兰心头就像是被刺了一下一样,死死地攥紧了那块玉石。

凤清韵心下泛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他轻轻摸了摸那颗蛋小声而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成为任何人的妖宠的,我保证。”

钟御兰看着这一幕,心下像是被一计闷锤砸过一样。

可惜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再流不出分毫了。

可时至今日,她的一切悔恨与痛苦,最终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途径。

恨自己,自己已经死到仅余残魂在世的地步。

恨天道?

她甚至连天道不公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连天道都已经被入侵者肢解了。

她已经怨无可怨,没有任何退路了。

此方世界本就是战场。

上了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将为整个世界的存活而付出所有心血,直至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没有人是例外。

似是看出了钟御兰心头的愤懑,凤清韵摸着蛋壳宽慰道:“上古之战时,那些仙人来势汹汹,一鼓作气都没能彻底消灭整个世界。”

“如今他们的气势只会是再而衰,三而竭,而最终等待他们的,只有消亡。”

“所以您就安心地离去吧。”凤清韵压下心头无边的悲恸,看着钟御兰浅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来,您辛苦了。弟子会继承您的一切意志,替您走完剩下的路的,请您放心。”

直到此刻,钟御兰魂魄中所剩无几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说话了。

听到凤清韵的承诺,她最终

笑了一下,最后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而后彻底消散在了空间中,点点光线逸散开来,宛如满天星斗。

——她去轮回了。

本就是因她执念与麒麟角共同构成的空间,在她消散的一瞬间,立刻就出现了消散的迹象。

空间骤然分崩离析,凤清韵当即便从中被挤了出来。

他尚未来得及从那种巨大的悲恸中回神,耳边便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刀鸣声。

凤清韵一愣,蓦然回头,却见无数或消散或未消散的玉楼之间,一道磅礴的刀气骤然斩下,而它所要追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浑身是血的慕寒阳!

眼看慕寒阳的状态是无论如何也撑不住这一刀了。

凤清韵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剑尊交代之事蓦然在脑海中浮现,他想也未想,反手抽出麟霜剑,悍然冲了上去:“等等,龙隐——!”

龙隐闻声一顿,似是以为他要亲自夺慕寒阳性命,故而当真停了动作,甚至还看向他这边,邀功似地挑了挑眉。

可下一秒,铮然一声——麟霜剑竟然架在了魔刃上!

空气好似在此刻彻底凝滞了一样。

龙隐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而后他蓦然抬眸,不可思议地看向凤清韵。

他似乎从未想过,凤清韵会为了慕寒阳而对他拔剑相向。

凤清韵被他那眼神刺得心下蓦然发紧,一股说不出的酸胀顺着胃便泛了上来。

慕寒阳此时的实力已经因为方才龙隐的追杀而降到了化神,原本那张俊脸也被龙隐打得鲜血直流,几乎没一处好地方。

他整个人明明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可纵是在这种状态下,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却依旧能扯着嘴角笑得出来:“我早就说了,清韵会帮我的,你还不信。”

他说着顿了一下,面色扭曲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抬手擦去嘴角的血后,才带着无边的恶意与妒忌道:“下贱的魔物,你才是败——”

他话音未落,凤清韵方才明明还是一副做错了事不敢跟龙隐对视的心虚模样,听到他这话后,却蓦然冷了脸色,扭头带着极端的厌恶悍然挥下一剑!

慕寒阳脸色一下子发白,避无可避之下,竟被凤清韵当即砍掉了右手!

鲜血飞溅间,望月剑应声而落。

凤清韵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懑与厌恶:“闭上你的狗嘴。”

慕寒阳痛得面色扭曲,攥着望月剑在玉台上蜷缩成了一团,额头冷汗直冒,此刻他的脑海中却没有怨恨,反而浮现了一句话——

原来清韵断枝之时,经历的竟是此等痛苦吗?

那如今我把他遭受的一切都还回去,他会不会原谅我?

他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可惜他心头的苦苦哀求得不到任何回应,凤清韵前脚刚砍了他一根手臂,后脚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紧张无比地看向了龙隐。

似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想以此邀功求和解一样。

然而他便是断了慕寒阳一臂,甚至断的是用剑的右臂,却也说明不了什么太大的问题。

因为两人此刻都心知肚明——凤清韵确实不打算杀慕寒阳。

龙隐对慕寒阳的挑衅从始至终充耳未闻,眼下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凤清韵,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他在等凤清韵给他一个答案。

然而凤清韵完全没想到一出来就要面对此事,一时间头皮发麻,根本没想好该编什么故事糊弄龙隐。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编。

他知道龙隐在等他一个答案,然而苦涩在他的口腔中弥漫,最终,他却蓦然闭了闭眼。

慕寒阳见状,明明身处剧痛之中,神色却一下子得意起来。

可没等那个既扭曲又充满血腥味的笑完全展现出来,凤清韵睁开眼后,对他说的第一个字却让他蓦然僵在了原地——“滚。”

见他没有反应,凤清韵又冷声补上了一句:“你是现在滚,还是等本尊把你四肢全部砍断,修为一废到底后再滚?”

慕寒阳闻言终于回了神,对上凤清韵冰冷且厌恶的眼神后,他蓦然意识到这人是认真的。

因为钟御兰的遗言,他确实不会杀自己,但除此之外的事却不一定了。

凤清韵眼睁睁看着慕寒阳像个丧家之犬般面色扭曲,几次想要开口说出“我可是天道”之类的话,好在这人足够惜命,最终硬是为了保命,把这话咽了下去。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周围有没有仙人正在看着这一幕,以他化神期的修为,莫说是残仙,便是他昔日在魔道的仇家恐怕都能弄死他。

想到这里,慕寒阳用仅剩的左手强撑着望月剑,咬牙渗着血站了起来。

他起身时下意识警惕地看向龙隐,似是觉得对于此刻的龙隐来说,凤清韵的态度不一定管用,他放自己走的举动反而会激怒龙隐。

可出乎慕寒阳意料的是,龙隐从始至终没看他一眼,眼下听到凤清韵让他滚后,龙隐一眨不眨地看了凤清韵半晌后,竟当真收了刀。

慕寒阳见状心下惊疑不定,凤清韵见状心底却蓦然一颤,随即涌出了一股掺杂着酸痛的暖流。

——他真的做到了。

龙隐曾经答应过凤清韵,不再因慕寒阳之事吃醋动怒。

而如今,他便真的没有再因为此事和凤清韵动气吃醋,反而当真停了手,愿意让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离开。

因为他相信凤清韵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信任就像是一把剔骨刀,刮去一切名为谎言腐肉,让人痛彻心扉。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两人谁都没有看一眼慕寒阳。

那些矛盾、爱恨、信任与不解,都只是他们之间的私事,与外人无关。

慕寒阳原本想得意,眼下却也得意不出来了。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了钟御兰不久前,面对他时那副厌弃但又无可奈何的说法——“你是天道化身,我杀不了你,为了天下人,我会让清韵放你走。”

“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门下弟子,他也不再是你的师弟。”

“师尊——”

“不要喊我师尊。”钟御兰毅然决然道,“我已经让他去帮你寻找四象之心了,若你当真还有一丝旧情……”

她痛心疾首道:“不要再执念于清韵了,天道,你的情意只会让他深陷泥潭,放过他吧!”

天道……

钟御兰说了那么多发自肺腑的劝阻,慕寒阳却只听到了这两个字。

天道!

慕寒阳细细品着这个称呼,脸上红肿混杂着血水,嘴角终于突破一切桎梏,不受控制地上扬。

那魔物便是龙神,又能如何呢?

幻境都已经破了,出了他的一亩三分地,如何与真正的天道抗衡?

至于自己被清韵砍掉的右手便更不值一提了,只是短时间内持不了剑而已,待他拿回四象之心,待他回归道统,正坐神台……

慕寒阳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好似要把这人刻在眼底一样,所有的一切悔恨在这一刻全部凝结成了更加扭曲的情绪。

于是他开口,语气间充满了扭曲的愤怒,却又夹杂着极度自信的势在必得道:“清韵,师兄知道玄武之心在你手里,我现在不逼你,但你也别忘了师尊同你交代的话——我在天门大典等你回来见我。”

——他吃定了凤清韵会为了天下人,将玄武之心交给他。

这人果然自负到了极点,甚至不用凤清韵再演什么,他便果真相信了钟御兰为他量身编出来的故事。

他明明断了手,此生所有修过的剑法全部付之东流,只能从左手从头再来,对于剑修来说简直比死亡还要痛苦的经历,慕寒阳居然还能笑出来。

他就那么当真以为自己是天道化身,当真以为断臂不足为惧,因此做着痴心妄想的弥天大梦。

看着慕寒阳像小丑般洋洋得意地叫嚣着,本该是无比好笑的一幕,可凤清韵心乱如麻,怎么也笑不出来。

心烦意乱之间,耳边还有狗在狂吠,凤清韵忍无可忍地又吐出了一个滚字。

慕寒阳面色一僵,似是想当着龙隐的面再说些什么挑衅而解恨的话,可当他感受到身上的伤势后,他却咬了咬牙不敢再继续下去。

最终他深深地看了凤清韵一眼,随即和他曾经的那个狐朋狗友齐江一样,捂着断臂,像个被猫咬去半边身子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着逃跑了。

昔日的寒阳剑尊,眼下当真像龙隐曾经所说的丧家之犬一样落荒而逃,可两人站在依旧原地,谁都没有动。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面沉如墨的龙隐,他就像是妖族那些泛了弥天大错,却迟迟编不出谎来圆的幼崽一样,一时间头皮发麻,心头不住地发紧。

遗迹早在凤清韵出来时就开始崩塌,而眼下,眼看着一座座玉楼坍塌消弭,镜都的原貌终于逐渐暴露了出来。

最终还是龙隐率先开口服了软,给了两人一个台阶下:“对于放走姓慕的一事,本座觉得自己该向你讨一个理由……宫主觉得呢?”

直到这一刻,龙隐都还相信他是有苦衷的,语气间虽然压抑,可他话里话外的态度依旧称得上平和,和发疯的那晚比起来已经正常太多了。

然而凤清韵却宁愿他疯一点,哪怕发狠一些也好,因为他什么都编不出来,连敷衍龙隐都做不到,只能死死蹙眉,手指紧紧地握着麟霜剑。

而龙隐在此刻居然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耐心。

就那么过了足足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凤清韵终于张了张嘴,斟酌着想让自己显得自然一点:“我原本以为不用解释理由了……师尊没同你说吗?集齐四象之心便可复活天道。”

龙隐不置可否,就那么看着他编。

凤清韵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但要想真正复活天道,还需要一人手持四象之心合于大道,方可如此。”

凤清韵本就不擅长编谎话,眼下说出来每一个字他都感觉是假的,他自己都不信,却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

而刚好与之相反的是,龙隐最擅长的就是说谎。

凤清韵被他骗了不知道多少次,眼下清楚地知道,他若是当真全部用谎话来糊弄此人,这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龙肯定能听出来。

故而他只能往真里掺假话,企图蒙混过关。

“可只身合于大道,本就与死无异。好在天道之心便在麟霜剑中,故而这补天之人,实际上由我来选。师尊给了我两个人选,一个是慕寒阳,一个是你。你是无情道出身,更接近天道,师尊也劝我选你……”凤清韵其实一撒谎就想移开视线,但眼下他忍着本能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想让自己显得真诚一点,“但我不想让你死,所以选了他。”

凤清韵自觉自己说得无懈可击,实际上漏洞百出,再配上他那副一看就不对劲的神态,龙隐能信才是有鬼了。

他先前跟钟御兰说的那些豪言壮语全被现实无情地击碎了。

说什么不会让龙隐知道……实际上以两人的阅历差,根本不是他想瞒就能瞒的。

龙隐垂眸和他对视了半晌,凤清韵被他看得汗毛倒立,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编的瞎话这人信了没有。

正当他心下打鼓时,下一刻,龙隐突然毫无征兆地逼近,蓦然缩短了两人的距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本座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吗,凤清韵?”

这几乎是有记忆以来,这人第一次连名带姓唤自己,凤清韵当即头皮发麻,汗毛倒立,若是本体能显露出来,他的花瓣恐怕都要合拢起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坦白从宽了。

可千钧一发之际,凤清韵硬是咬死了牙关,攥着麟霜剑没有开口。

“不愿意说?”见他明显心虚还是咬紧牙关不说话,龙隐眯了眯眼,终于第一次在凤清韵面前展露出了一丝作为魔尊的本性。

“没事,不愿意说就别说了。”他于是抬眸看向遗迹彻底消退后,露出的心魔城,最后一次警告道,“不过本座需要提醒你的是,别忘了这里可是能映照出心魔的镜都。”

凤清韵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当他明白龙隐的言外之意时,随即蓦然睁大了眼睛,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下一刻,那人带着冰冷怒火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你见过全部用镜子做成,专门用来审讯的房间吗?”

“在那种地方,加上被你惹出的心魔一起,凤宫主觉得,自己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