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墙之隔

“女婿?”钟御兰闻言面色当即不善下来, 蹙眉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有过你这样的女婿?”

龙隐大言不惭道:“就今年。”

钟御兰一愣,随即扭头震惊地看向凤清韵:“玉娘, 你和他私定终身了?!”

凤清韵沉默了一下,竟没有否认, 只是垂眸道:“……娘,他便是我心上人。”

钟御兰拎着还在滴血的杀猪刀,闻言看向龙隐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活像是在看把自己姑娘拐走的登徒子。

然而她一个寡妇, 又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从小溺爱长大,再加上这个登徒子……看起来倒也算是一表人才,一时间又不好再说什么。

“怎么叫私定终身呢?眼下我可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来上门求亲的, 您的愿望不就是再看他一眼, 想让他幸福么。”龙隐拢着凤清韵的肩膀道,“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玉娘好的。”

言罢他抬手一挥, 本就被人挤占得有些狭小的院子里,一下子被丰富的聘礼妆奁给占得更显狭窄了。

凤清韵瞟到他这么大的阵仗, 只觉得像个开屏的孔雀, 一时间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然而钟御兰听到龙隐的话后, 却完全顾不上他拿来的东西, 反而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连带着周围的一切幻象都跟着模糊了一瞬, 好似要从这个过于美好的梦中苏醒过来一样。

凤清韵鼻子一酸, 蓦然闭了闭眼睛。

“他说得没错……”钟御兰轻声道,“玉娘, 你和他真的幸福吗?”

“幸福。”凤清韵点了点头,却带着些许坚定道,“娘,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钟御兰盯着他看了良久,抬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按理来说幻象是不能被触碰到的,可凤清韵不但被触碰到了,而且竟从中感受到了一丝真气渡过来。

但那真气和他先前感受到的一切都不一样,不是妖气、不是灵气更不是魔息,反而像是黄泉一族的死气。

而紧跟着,那死气蓦然触及到了血脉深处的血契。

凤清韵浑身一颤,下意识抓住了龙隐的手腕,然而身为契主,龙隐却好似早有预料一样,神色间并无异样。

钟御兰触及到那崭新的血契后,整个人愣了一下,而后蓦然收回手,神色间有些悲伤又有些高兴,半晌呢喃道:“好,这样也好……是娘对不住你,但总归能换一个你喜欢的,总比你不喜欢的强。”

凤清韵一开始未能理解话里面的深意,可愣了片刻后,电光石火间,他却蓦然想明白了什么——钟御兰早就知道凤清韵血脉中有血契,更知道他血脉中的血契,是先前和另一个人结下的!

但以凤清韵对钟御兰的了解,他相信剑尊的为人,更相信身为师尊,她若早知如此,势必会将慕寒阳就地正法,逐出师门。

可年少时连凤清韵自己都没察觉到血契,带孩子本就粗糙的钟御兰对此恐怕也并不知晓。

但直至她留下麟霜剑“飞升”,她都没有表现出知情的意向,那她是什么时候得知此事的呢?又为何因此耿耿于怀呢?

心中疑问正盛,然而问题的答案,其实也呼之欲出。

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以及“玉娘”和“李寡妇”这两个熟悉的身份,一切都早有定论了,只是凤清韵迟迟不愿意相信,而下意识回避而已。

——那幻境中的李寡妇,并非幻象,而是实打实的,死后本该魂归轮回台的钟御兰。

那时的钟御兰本就不是活人,故而哪怕入了幻境也未被身为龙神的龙隐认出来。

原来幻境中的两人当真对面相见不相识,钟御兰连一句发自内心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装在空壳中,隔着厚厚的屏障,再看一眼她的徒弟。

她甚至连发现了藏于徒弟血脉中的血契都不能开口让他注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爱”上那个人,眼睁睁看着一切按着既定的故事走下去。

血契之事几乎成了钟御兰不愿转世离去的执念,对于钟御兰而言,那本就是她的疏忽,可那真的能算是她的错吗?

至少钟御兰认为是的。

对小徒弟看管不严,让他血脉中落下此等压制妖宠才会有的血契,堪称在灵魂深处烙上奴隶的印记。

她为此悔恨到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囚禁在执念之中,不愿魂归黄泉。

可凤清韵并不认为她有任何错处。

有许多人总是因为爱所以越发苛责,会加倍迁怒亲近之人,而宽恕外人。

但凤清韵并不是这种人。

他反而忍不住心下发酸地想到,原来这便是你不愿归去的执念吗,师尊。

踏碎虚空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眼下又为何会出现在上古遗迹中,难道一切当真和麒麟的时空之力有关吗?

可钟御兰给不出他任何答案。

凤清韵心下摇摇欲坠,面上却深吸了一口气道:“娘,您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是我没有尽到孝道,从今往后只要您开心,我什么都答应您。”

——只要您能放下执念,魂归黄泉,我什么都愿意做。

龙隐并未开口,只是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

白若琳似是也猜到了什么,眼角有些泛红,也没有说话。

原本拥挤的院子里一下子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虽然齐江不认得龙隐,连子卿却觉得大事不妙,他甚至通过两人的互动,隐约猜出了凤清韵的身份,因此小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

可眼下大能云集,他连传音也不敢用,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连忙和齐江使眼色。

好在蠢了良久的齐江终于聪明了一回,见那些大能似乎来不及顾及他,立刻也不叫了,随手从储物戒中掏出灵药,抹在伤口处后,立刻捡起断臂,连滚带爬地跑到院门处。

然而他和连子卿冲到院门处时,两人却似乎撞到了什么禁制,一时间竟然出不去了。

二人只得愕然地站在远处,而不远处的庭院内,无比割裂的画面还在继续上演。

“好好好,有你这份孝心就够了。”钟御兰听了凤清韵的话后,就像是最寻常的母亲一样,感动得眼角湿润,“娘这一辈子没有什么愿望。”

“贵婿说得对,你能高兴,便是娘此生最大的诉求。”钟御兰放下杀猪刀擦着眼泪,当即便改了对龙隐的称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是爱女大婚的日子了,有劳各位来参加婚宴了。”

——这怎么又变成了婚宴?!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那断臂的齐江更是僵硬地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向钟御兰。

这道幻影方才不是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吗?眼下为什么又说“有劳各位”?

没等他们想出缘由,下一刻,随着钟御兰话音刚落,一方幻境竟然当即变了副模样!

只见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艳丽的绸缎披上房梁,哪怕只是一座普通到堪称不起眼的村落,一时间竟也称得上十里红妆。

原本僻静的农家小院,一下子被装潢得喜气洋洋起来。

整个幻境竟然真的以此人的意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众人因此蓦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起初他们以为平平无奇的杀猪寡妇——她竟然是阵眼?!

遗迹实际上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天然阵法,是阵法便有阵眼,

正如玄武遗迹的阵眼是玄武一样,朱雀遗迹的阵眼便是朱雀。

不过四象无心,牵扯到四象的遗迹中,阵眼只是一个代表着四象尸首或者其他决定性的物品所在的象征,对于大部分修士而言,四象遗迹的阵眼只代表着等到幻象结束后,此处会有好东西而已。

然而四象无心,但人、妖、魔等生灵有心,一些以修士尸首为阵眼的小遗迹中却会出现一种特殊的情况。

上古之战期间,天道被毁,新的秩序却未出现,大批灵魂无处可去,便直接湮灭在天地之间。

少数大能的魂魄因为极度的执念,得以残存在他们的遗迹之中。

一旦遗迹开启,这些执念便会在开始之初幻化做幻象。

入遗迹的修士需要了却这些大能的执念,送他们魂归黄泉后,遗迹幻象才会结束,否则遗迹便不会真正开放。

这种情况下,就是谁撞上谁倒霉了,满足不了阵眼的想法,解决不了他/她的执念,一辈子被困死在幻象中的修士也不是没有。

毕竟上古大能并非都是善类,那种喜欢看人开肠破肚以供取乐的魔修多了去了。

相较之下,钟御兰只是想看场大婚而已,简直称得上和善。

——其实她的执念,不过是在濒死时落入幻境,发现了凤清韵身上的血契却无法开口,想再陪陪自己可怜的徒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大婚当夜充作祭品,最终惨死在山中,自己却无能为力。

可这些统统为外人所不知,在场的齐江等人只是战战兢兢地知道,这寡妇不知道什么癖好,就想看她“女儿”跟野男人成亲,还得让人陪着。

这种事情实在离谱到了姥姥家,连那个魔修脸色都绿了,可他们又没地方说理,一行人只能硬着头皮当真陪着大婚。

宾客不情不愿地落座后,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整个村中似乎都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氛围。

那声音直上云霄,连不少找不到阵眼的修士都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可找到这处小院的人要么有机缘,要么有实力,并非任何一个寻常人都能找来。

故而不少人只能在村庄外围不停地打转,眼看着疑似阵眼所在的地方却无可奈何,只能干着急。

而“闺阁”之内,一回生二回熟的白若琳正站在梳妆台后,和不久前那次大典上一样,给凤清韵梳着头发。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师尊恐怕早在踏破虚空“飞升”那日时便不在了,这一切不过是钟御兰濒死前的执念。

白若琳心头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酸胀,但早在钟御兰离奇“飞升”时,身为她的弟子,凤清韵等人心下便已经有了些许猜测,而随着白若琳逐渐长大,从师兄同门的只言片语中,她其实也能猜到几分真相。

故而眼下猜测化为现实,她只是难免伤痛,但在悲伤之余,也还勉强能开出玩笑:“师兄又要嫁人了……不过这次嫁的人比前一次强多了,师尊看了也一定会高兴的。”

凤清韵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随之轻声道:“……嗯。”

吉时已到,他从白若琳手中接过盖头披上,起身出了“闺房”。

拜堂的地方也并非别处,正是院门正对着的那处正房,从凤清韵那屋出了门走几步路便是了。

眼见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和新郎官站在台下,一眼看过去般配得不得了,坐在正位上的钟御兰当即笑得合不拢嘴起来。

而白若琳在此刻又干起了老本行,清了清嗓子便熟练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除了主持婚礼的白若琳,外面的“宴席”上只有三个人,纷纷面色间如丧考妣地坐在那里,陪着钟御兰演这出也不知道是嫁闺女还是招赘婿的好戏。

齐江脑海中不住浮现连子卿方才踩着这寡妇手腕过去的样子,他断臂处的伤口早就通过灵药修复好了,却依旧因为对迁怒的恐惧而隐隐作痛。

从拜堂开始到礼成并未用去多少时间,可两人刚一拜完堂,天色不知为何瞬间便黑了下去,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

“呃,接下来……”被临时拉来充当司仪白若琳见状卡了一下壳,随即有些不自信地压低了几分声音,“送入洞房……?”

齐江闻言脸色一下子又绿了,哪怕是恐惧到了这种程度,连手臂都断了一边,他却依旧没压住心底的妄念,忍不住又看了那凤冠霞帔的身影一眼。

然而盖头遮盖下看不到新娘的模样,只能看到他身旁的那个男人漫不经心地投来一眼,可那一眼中的冷意却深不见底,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齐江登时通体生寒,只感觉骨头都在发冷,吓得连忙收回了视线。

凤清韵听到白若琳那小姑娘的话后心下好笑,面上却有些发热,他在盖头下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什么,钟御兰竟然当真开口道:“拜过天地后,确实该洞房了。”

凤清韵一愣,随即于盖头下愕然地抬头——她方才说什么?!

可钟御兰反倒面色平静道:“诸位来客想必也吃好了吧?”

实际上那三人一口饭都没能吃到,但他们眼下面色惨白,谁也不敢说吃不好,只敢点头。

“那就请回吧。”钟御兰说着挥了一下手,原本紧闭的院门随即便敞开了。

那三人闻言连忙起身,因为恐惧连礼都行得不尽人意,行完后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慌不择路地冲出了院门。

唯独白若琳犹豫地看向剩下的两人,动作之间多有不愿离去的踌躇,钟御兰见状感谢道:“今日多谢姑娘了,这是谢礼,夜路不好走,你家中长辈应该也在担心你,早些回家吧。”

说着她从腰间的毛巾下解出来了一个破旧到褪色的储物袋,抬手递给了白若琳。

白若琳一眼便看出了那正是剑尊飞升时带走的唯一一个储物袋,可经过不知多少年的岁月洗礼,那储物袋像极了普通农妇用来装杂物的口袋。

一声姑娘唤得白若琳心头一颤,几乎要落下泪来,忍不住道:“师尊,您到底在踏破虚空后经历了什么?”

可钟御兰只是和蔼地看着她,正如当年在幻境中看着凤清韵一样,透过那具厚厚的空壳在看她,却一句话也没办法回答。

白若琳蓦然闭了闭眼,抬头看着那轮幻境中的明月,待眼泪回去后,才低头轻声道:“那我明天再来找师……玉娘和他的相公。”

钟御兰闻言笑了一下道:“自然好,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可她们都知道,这或许便是最后一面了。

白若琳站在原地良久,才转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整个院子内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凤清韵拜完堂不知道他师尊接下来想如何,只能和龙隐站在屋内等。

可等了良久后,他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便忍不住摘了盖头,刚准备扭头,却见眼前景象一晃——他和龙隐竟被换到了他先前梳妆的“闺房”!

凤清韵一愣,意识到钟御兰的意思后,他立刻转身上前想要推门而出。

整座村庄乃至整个幻境都只是虚影,眼前的门扉自然也该不例外。

可当凤清韵的右手当真穿过门扉时,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禁制却紧跟着牢牢地堵在了他手上。

外面随之响起了钟御兰的声音:“玉娘,天色已晚,此夜再没人能来打搅你们,你和贵婿好好休息。”

言罢似是怕自己说的不够明确,紧跟着又道:“今宵良辰美景,花烛之夜,万不可辜负了。”

凤清韵闻言当即运起十成十的功力企图砸开禁制,嘴上立刻扬声道:“等等,师尊——”

可禁制纹丝不动,他话也未说完,外面便响起来了一道吱呀的关门声——钟御兰害怕他们俩,当然,很可能是害怕凤清韵不好意思,于是很“贴心”地先行回了屋。

凤清韵一下子惊呆了,随即蓦然意识到了钟御兰身为阵眼的最后一个执念——要他和龙隐在这里洞房?!

凤清韵放下手,愕然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师尊最后的执念为什么会是让自己和人洞房?!

事实上,在幻境之中,凤清韵在大婚当夜却被新婚丈夫亲手献给龙神,本该享受洞房花烛夜的新娘,却为了天下人的私欲,惨死在龙窟之中。

鲜血从石缝中渗出的画面,几乎成了钟御兰转世路上挥之不去的梦魇,为此,她在今日自然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这场洞房。

至于和凤清韵洞房的人与幻境中玉娘当时嫁的那个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对于钟御兰来说并不重要。

只要玉娘现在喜欢就好。

可喜欢归喜欢,凤清韵这么多年受到的教育实在让他没办法接受眼下的处境。

使了万般法子却依旧发现无果后,凤清韵僵硬地转过头,却见某人似乎不知脸面为何物,一点上来帮他的意思也没有,反而一副对眼下处境无比满意的模样。

“你笑什么笑!”凤清韵被他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拽着盖头就去扔他,“你不是幻境诞生的神吗?想想办法啊!”

龙隐笑着接下他的盖头,耸了耸肩膀表示:“本座是幻境之神,但那是在自己的地盘里,眼下这可是别人的地盘,本座怎么当家?虽然不知道麒麟到底去哪了,但目前看来,是你师尊取代了麒麟成为了新的阵眼,一切都得听她的。”

龙隐说到这里,眼见着凤清韵的面色已经黑如锅底了,他还火上浇油道:“她要不高兴,你连真正遗迹的边都摸不到。”

言罢,他走到凤清韵身边,搂着人的腰便把人往怀里扯:“再说了,洞房可是你师尊的命令,都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要点脸行吗?!”凤清韵推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你比我师尊大几万岁,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龙隐一哂,随即极度不要脸道:“谁让本座娶了个这么年轻的娘子呢?”

言罢搂着人的腰便直接把凤清韵抱了起来,抬脚便往床边走去。

然而那床其实也是虚影,凤清韵见状吓了一跳,环着他的脖子刚想说什么,下一刻他却目瞪口呆地见龙隐竟从储物戒中掏出了一张玉床摆在那里。

凤清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匪夷所思,他忍不住震惊地看向龙隐:“……你没事随身带张床干什么?”

龙隐挑了挑眉,理直气壮道:“找了个年轻的娘子不得时刻备着?万一兴致来了要双修——”

凤清韵气结:“谁兴致来了要双修!”

“——那自然是本座了,难不成还能是凤宫主吗?”龙隐笑着将他抱到怀里,不顾那人的怒目而视,将他往玉床上一按,抬手便作势要脱他的嫁衣,“都到这时候了,先别管缘由是什么,反正东西不是用上了吗?”

但说是要脱嫁衣,龙隐的手却径自穿过了凤清韵的嫁衣,直接碰到了幻象之下,他原本穿的那件金丝雨蝶袍。

凤清韵见状蓦然呼吸一滞。

其实他们俩心里都清楚,这间屋子,乃至整个村落都完完全全是幻境所化,甚至连外面那个结界都是透明的,只是一些手段精妙的障眼法而已。

也就是说,眼下龙隐掏出的玉床,实际上这和放在了幕天席地间没有任何区别。

这次的开阔程度,甚至比在琥珀空间内那一次还要彻底。

凤清韵为此几乎要撅过去了,他的手指按在龙隐的肩膀上,力气之大使得指尖都发白了道:“肯定有别的办法,再想想……你别——”

“你怎么能肯定就有别的办法,而且别的办法就一定能从这里出去吗?”龙隐动作一顿后挑了挑眉道,“而且天亮之后,若是还不能让你师尊满意,你觉得整个遗迹会发生什么?”

凤清韵蓦然顿住了。

龙隐当即看出了他的摇摆,在暗处勾了勾嘴角后,低头在他耳边蛊惑道:“况且此处又无外人……那只是你师尊的一缕执念而已,真正的魂魄,肯定在遗迹开启后的哪个地方。我们不远万里而来,你甘心让她继续在这里经受磋磨吗?”

“而且凤宫主先前不是厉害得很吗,眼下这是在怕什么?”

凤清韵闻言一颤,不知道想起了自己哪一次“厉害”的经历,耳根当即烧了起来。

若当真是师尊的遗愿……若当真如此……

“在你眼中……”凤清韵没有再拒绝,只是低声道,“现在的我是什么样的?”

龙隐挑了挑眉,眼下又不说什么别人地盘自己无能为力的话了:“本座可是幻境之神,难道还看不透你的本身吗?”

言罢,他好似是为了证明自己一样,抬手精准无比地穿过嫁衣的幻象,一下子搭在了凤清韵真正的腰带上。

凤清韵一愣,下意识抬眸,却直直地撞进了对方的眸中,看到了那人眼底所映照出的自己真正的模样。

——从始至终,他的龙神注视的从来都是他本来的模样。

眼看着凤清韵的底线正在肉眼可见的一点点被蚕食,连按在那人人肩膀上的手也逐渐没那么坚定起来。

龙隐于是勾了勾嘴角,掐着身下人的下巴蓦然便亲了上去,唇齿交融的一瞬间,他甚至能听到什么人的理智连带着底线一起断掉的声音。

凤清韵睫毛微颤,拽着对方的衣襟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张开嘴接纳了入侵者。

唇舌交融的一瞬间,那些食髓知味的经历一下子浮上脑海,正当凤清韵的理智摇摇欲坠,眼看着腰带也跟着缓缓落地时。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凤清韵心跳几乎骤然停滞,抬手猛地将人推了开来,紧跟着门外又响起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师尊!”

凤清韵蓦然僵住了,随即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是慕寒阳!

随即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起来开了门。

“你是哪来的生客?”钟御兰似是已经睡下了,闻声起夜走了出来,看到来者后忍不住冷声道,“我家小女的婚礼已经结束了,大半夜的,请回吧。”

慕寒阳脚步一顿,有些难以置信而悲伤地看着眼前人:“师尊……您、您不认得我了?”

钟御兰蹙眉警觉地看着他,慕寒阳吞了吞口水,忍不住道:“您果然是当年幻境中的李寡妇,若您当真不认得我也无妨……请您告知我玉娘的去处!我哪怕死,我也想再见她一面!”

——这人先前还口口声声说玉娘只是他的前尘,凤清韵才是他往后的余生。

听到这里,钟御兰不知为何从眼底滑过了一丝嫌恶,一句话也不做回应。

对上那目光后,慕寒阳一下子如遭雷震,可过了半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连忙道:“师尊……不不,岳母,你在记恨我与玉娘之事吗?那事并非如您所想!我是真心想娶她为妻的,只是总要有人为天下人牺牲——”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钟御兰听了这句话后,眼底却暴露出了更多的嫌恶,随即她看都没再看慕寒阳一眼,扭头便走回了屋,甚至直接摔上了门。

好似一句话都懒得和他多聊一样,空留慕寒阳一人在院内怔愣地站着。

慕寒阳似乎是被自己师尊的态度给伤到了,足足站了几秒才回过神,抬脚想要走上去,可走到门口时,却被一道禁制拦在了门外。

——钟御兰竟然厌恶到连见都不愿见他这个人了。

而慕寒阳不知道是被刺激坏了还是怎么着,拎着剑站往那一站,当即毅然决然道:“师尊,您若是不愿见我,徒弟便在此刻等到您愿意见我为止!”

一墙之隔的地方,凤清韵闻言都惊呆了。

这人杵在这里想干什么?没人愿意见他,他就不能识趣点滚吗?!

凤清韵忍不住在心下暗骂慕寒阳,可没等他骂几句,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他蓦然震惊地扭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上人,张了张嘴颤抖而无声道:“龙隐,你……”

——这王八蛋想干什么?!

“时不我待,再等下去天就要亮了。”龙隐闻言露出了一个极度不要脸的微笑,“所以等会儿你可得小声点哭……不然被听到,万圣魔皇的话说不定就要应验了。”

凤清韵听到这话后登时汗毛倒立,骤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反抗精神,当即抬手捂住那人的嘴,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用口型比道:“……你敢!”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心下却跳得宛如擂鼓,生怕龙隐在这时候用血契霸王硬上弓。

好在龙隐嘴上功夫了得,实际当真落到操作层面,却也只是挑了挑眉,并未如他所想当真霸王硬上弓。

于是洞房内的气氛一下子便僵持在了这里。

而门外的慕寒阳就那么一无所知地在庭院中站着,好似真是剑尊的什么孝子贤孙一样。

他不走,屋内的两人便也不能轻举妄动,结界便依旧杵在那里,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

可谁也没想到慕寒阳的毅力竟能有如此之大,就这么僵持了不知道多久,窗外的天色都快白了,慕寒阳还是不愿意走。

甚至凤清韵眼睁睁看着屋内的梳妆台逐渐出现了模糊——这是幻象消散,遗迹即将关闭的征兆!

他心下猛地一跳,龙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随即收回目光后挑了挑眉,看向凤清韵的意思大抵是:“你师尊似乎是真铁了心如此,你看着办。”

凤清韵死死地咬紧牙关,又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

可这一炷香中,慕寒阳还是不愿走,不过他似乎又想明白了什么,意识到了钟御兰执念对他的厌恶,并非只来自于“玉娘”。

于是他在院内再次言辞恳切道:“师尊……你是在为清韵之事厌弃于我吗?玉娘之事和清韵之事,都并非您所想的那样……您若不信,徒儿愿自下箴言咒,任您拷问!”

言罢,他竟当真在自己身上下了箴言咒,可整个院子内随即陷入了寂静,根本没人在乎他的回答,也没人想提问于他。

于是箴言咒相当于失了效,慕寒阳见状咬了咬牙,一时间便更不愿意走了:“徒儿愿在此等到您出来!”

——他在这里硬等钟御兰,其实有一大部分都是为了他自己。

若是他能解决钟御兰的执念开启遗迹,找到剑尊传承的希望就更大了,自然也离恢复修为更近了一步,不怪他不愿意走。

凤清韵深知此人道貌岸然,不禁在心中暗骂,可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再这么耗下去,恐怕遗迹当真要关闭,到时候谁也见不到剑尊尸骨,更无法让钟御兰魂归轮回台。

想到这里,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实在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咬着牙红着耳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好似察觉到了他意识的松动一样,屋内摆设一般的幻象喜蜡就那么熄灭了。

龙隐在一片黑暗中勾了勾嘴角,掐着怀中人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其实整个洞房说起来就是个空壳,只要禁制解除,幻象消失,什么都将暴露无遗。

比琥珀界内还要幕天席地的情况配上外面不知道何时会走,亦或者就打算在这站一夜的慕寒阳,巨大的荒谬和羞耻顺便裹住了凤清韵,惹得他眼角泛红,什么还没开始就要渗出泪来。

但越是如此越是容易紧张,人一紧张就容易浑身僵硬。

龙隐试了几次不成,忍不住“啧”了一声,可他还没说什么,身下人倒是恨铁不成钢地催促起来了。

“快点……”凤清韵咬着牙道,“你到底行不行……”

龙隐用气声笑道:“这到底是谁不行?怎么反倒倒打一耙呢。”

“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你烂……”凤清韵忍着羞耻小声道,“你先把隔音咒下了……”

“有那么烂吗?”龙隐挑了挑眉道,“就算真烂,也麻烦凤宫主在情敌面前给本座留点面子吧。”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就让凤清韵想起来了眼下正和前世道侣一墙之隔的事,一时间羞耻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了。

不过此刻的龙隐心情倒是无比愉悦,可惜他很快便愉悦不出来了。

这人故意不在第一时间下隔音咒就是为了逗凤清韵,奈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无论是屋内烛光摇曳后的熄灭,还是逐渐传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都让慕寒阳意识到了什么。

他随即露出了了然的神色,而后竟蓦然动了。

凤清韵听到那脚步声还以为他终于要走了,还没松口气,下一刻却汗毛倒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人竟然径自走到他们房间前,抬手企图敲门!

好在他的手碰到了禁制上,他本人对此倒也并无意外,于是就那么站在了门口,语气苦涩道:“玉娘,你在里面吗?”

凤清韵汗毛倒立,抬手就要下隔声咒,龙隐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一手当即捂住了他的嘴,抽出另一只手隔空画了道符咒。

这人嘴上动不动就拿某事开玩笑,可真到了事情上,他却比凤清韵自己还不想让别人听到凤清韵的声音。

眼看着最后一笔即将落成时,慕寒阳却又在此刻自嘲地笑了笑:“我……实在对不住你……或许你正在和幻象中的我洞房吧,打扰到你了,对不起。”

“但我一个人站在这里空唠唠的,一肚子的话不知道该与谁说,师尊不愿理我,就麻烦你听一听吧。”

听到他如此自信的话语,若不是实际不对,凤清韵都想冷笑了,可身后人正用手死死捂在他嘴上,半点动静也发不出来。

可就因为慕寒阳这一句话,隔音咒即将画成时,龙隐的动作竟蓦然一顿,随即他一改方向,将最后一笔画到了另一处,最终竟下了个单向隔音咒!

凤清韵惊呆了,当即含着泪震惊地看向这人,心下蓦然升起了一股极度不详的预感。

——慕寒阳本就好表演,大典前日当着他自己创造出玉娘的幻象都能说那么多,眼下谁知道他又要说什么!

若是他说的那些胡话当真被龙隐听去,这醋坛子怕不是要把自己淹了!

凤清韵当即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在没有拔剑的情况下硬是和龙隐打了个平手。

眼看着凤清韵就要成功把人踹下床去,自己再画一个隔音咒时,好死不死,慕寒阳竟果真开了口:“玉娘,虽然你只是幻象,但我确实心悦于你。虽然你不存在于世界上……”

他顿了一下后,随即堪称深情道:“但我永远记得,我向你求婚时,你欣喜不已地表示,说我将是你一生认定的丈夫。”

“在我心中,你也永远是我第一位结发的妻子。”

凤清韵瞳孔骤缩:“——?!”

他原话分明是“若君不负,我定磐石弗转”,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身后人听到此话蓦然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杀意,像是在凤清韵耳边炸开一样。

凤清韵一时间汗毛倒立,立刻扭头为自己辩白道:“我没说过这话……!”

原本平手的局面在此刻瞬间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龙隐掐着他的腰蓦然将他按在床上。

凤清韵当即在心底把慕寒阳骂了个狗血喷头,面上却被人一个动作惹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下一刻,那人带着无边的醋意凑到他耳边,怒极反笑道:“那就凤宫主而言,谁是你一生认定的丈夫?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