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郎一向话少。
他很少一次性说这么长的话,更不会当着钰哥儿,不给自己弟弟面子。
周二郎知道大哥这是生气了,陪着笑道:“大哥的话,我那敢不听。我看书也有些累,索性同大哥一道出去散散心。”
闻言,周锦钰低头抿着嘴儿偷乐,被周二郎撸了他小脑瓜一把,周锦钰就不笑了,小嘴儿努力绷住。
旁边周大郎看着爷儿俩的小动作嘴角微微抽搐,弯腰抱起周锦钰,冲周二郎点点头,“外面车上等你。”
周二郎无奈,只得回屋换衣,换好衣服出来,三人坐着马车往西山方向去。
去的正是上次周二郎带儿子钓鱼的紫玉山庄。庄子在京城西边儿,属于是玉带河的上游,依山傍水,景色秀丽。
乃是当年萧祐安做太子的时候,斥巨资修建的私家园林,后来前朝覆灭,这处宝地被赐给了端王,如今又落到了周二郎的手上。
只不过周二郎膈应端王,命人重新修葺房屋,里面的一应用具统统不要,一律换新的,因此暂时还不能住。
坐马车到山庄,抄近路也得小一个时辰,对于现代人来说时间不算短,但对慢生活的古人来说,不算长。
况且车上除了书籍,象棋,围棋等消遣物件儿,还有周锦钰喜欢的小吃食,路上完全不会无聊。
放下那些心结以后,周锦钰尽情享受着富贵小少爷的生活,这会儿脱了鞋子,屈膝靠在周二郎身上,正津津有味儿地看一本杂记。
大郎同二郎说起爹娘想要今年回老家祭祖的事儿。
周二郎现在的情况自是回不去的,他道:“大哥这次同爹娘一道回去,从族人里挑些好的,带过来吧。”
周大郎点头应允。
周二郎不由唏嘘:“说起来,我们周氏一族,祖上亦是出身皇族,只不过朝代更迭,千百年过去,不复当年荣光。”
周大郎抬眼看他。
“前几日,江宁周氏派了人来见我。”
周二郎道。
周大郎点点头,“小时听爹说过咱们庄子的来历,好像确系从江宁那边迁过来,不过这都多少代了?”
周二郎轻笑,“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呗。”
大郎也笑,“你怎么打算?”
周二郎轻轻叹了口气,“卢氏,周氏都是名门望族,俗话说文人的嘴,杀人不见血的刀。”
周二郎声线压低,“所以,这嘴还是替我们说话比较合适,大哥这次回乡祭祖,就顺道去拜访一下吧。”
周锦钰听着爹和大伯的对话,他终于明白爹为什么要做危险系数如此大的摄政王。
——只因摄政王只是暂时的,他的最终目标还是那把龙椅。
“想什么呢,一页书半天都没翻了。”
头顶上方传来揶揄的笑声。
周锦钰抬起头来,一笑,“爹,我看到书上说抚仙湖里有一种鱼特别美味。”
“是嘛,叫什么名儿。”
“说叫什么抗浪鱼。”
“好名字。”
……
说话的功夫,马车停下,到地方了,几人从马车上下来。
高远而湛蓝的天空中,偶有飞鸟掠过,山野开阔,让人不由神清气爽。
庄子就在山脚下,玉带河最美的一段,被巧妙的围在庄子里。
朱红色的山庄大门上方匾额上,书有遒劲有力的几个黑金大字——锦钰山庄。
最先是萧祐安所提,后来换成端王的,现在又换成周二郎的字。
而紫玉山庄也被改成了锦钰山庄。
显然是才刚换上去,周锦钰和大伯前天来还是紫玉山庄呢。
周锦钰一捂脸,“这……”
大郎笑笑,抬脚往里走,一入门中,便是曲径通幽的青石小径,淡淡的花草香兜头扑来,满眼的亭台花草,水木明瑟,处处都是秀丽景致。
萧祐安的品味向来都在线,会玩儿,也会享受,他精心建造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平日里小住亦是不错。
周锦钰松开周二郎的手,像撒欢的小鸟儿跑在牵头,胳膊底下插俩翅膀,扑棱扑棱他能上天喽。
周二郎朝大哥看了一眼,疑惑,“大哥,钰儿怎么这般兴奋?”
周大郎笑而不语。
二郎不让干的事儿,侄子在这儿都能干,可不高兴。
见大哥不说,周二郎撇撇嘴角儿,心里还怪酸。
沿着小路没走几步,就到了河边儿,,因为是上游水,端得是碧波粼粼,清澈无比,最主要私家所有,足够私密。
大干朝人游泳前亦有自己热身的土法子,以防止下水以后抽筋。
周锦钰在现代就很喜欢游泳,他有教练教授的,更科学的热身法子,有针对性的对腿部和肩部进行拉伸。
大郎觉得稀罕,曾问他从哪儿学的,他就说是自己觉得这样舒服就这样做了。
大伯爱信不信,他反正佛了,大不了就在大伯面前掉马甲呗。
大郎很是轻松随意地做了几个舒展筋骨的动作,目光瞥向二郎,眼角扫过去几分揶揄,“这么多年不下水,二郎还行吗?”
“大哥瞧不起谁?”
周二郎洒脱地一扯衣服带子,甩掉衣裳,非常干脆地趟进水中。
他感觉了一下水温,勉勉强强可以让儿子下水的程度吧。
扑通,水花四溅。
周二郎循声侧目过去,周锦钰的小脑袋已经从他身边不远处的水里探了出来,龇着小白牙,冲他咧着嘴儿乐呢。
“谁让你这样入水的?”
周二郎脸儿都吓白了。
他和大哥都是在小清河里扑腾着长大的,可太清楚新手和老手的区别了,敢一猛子扎下去的,必然是极为自信。
大哥就罢了,钰哥儿他也敢???
哪儿来的自信,太莽了!
见他发火儿,周锦钰先是微愣了一下,吐了吐舌头,腿儿一蹬,还是乖乖地游向周二郎。
心里怒急,周二郎也知道这会儿在水里也不是管教孩子的时候,强压着火儿没多说什么。
带孩子游了没多会儿,周二郎就说水里凉不能常呆,强行把周锦钰拎上了岸。
周大郎能理解弟弟紧张小侄子,知道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他,叹了口气,没拦着。
敢让小侄子出来玩儿水,他自会把风险控制在自己能把控的范围内。
首先,这一片的水域他都仔仔细细摸查过好多次,确认水下没有什么隐患,水位也不算太深。
一开始他都寸步不离的跟着,后来才慢慢放手,虽然放手,视线从来没离开过孩子,距离也保持绝对能及时出手救援的范围。
甚至孩子有几次自大的举动,他都故意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就是要小侄子体会到恐惧和绝望,明白不管水性有多好,都必须对水有敬畏之心。
扎猛子是难度比较大的动作,小侄子跃跃欲试,他让他尝试了一下,没想到钰哥儿的悟性极强,第一次就成功了。
他想让小侄子记住这种挑战成功的经验,才会让他在有足够安全保障的情况下继续做这个动作。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玩儿了个寂寞,周锦钰怏怏地跟着周二郎回家。
他以为自己够迁就他爹了,却不想周二郎憋着一肚子火气等着他呢。
周二郎饭前不会训斥孩子,睡前亦不会让儿子哭着入睡,但这事儿不会就这么过去。
淹死的都是胆儿大的,钰哥儿这苗头,必须得给他狠狠掐死!
野水里游泳最忌讳就是头朝下,因为你并不清楚水下是什么样的复杂情况。
大哥胆子大,那是因为大哥他有胆子大的资本,钰哥儿就得有自知之明。
第二天一早,周锦钰吃过早饭,跟着大伯出去遛了个弯儿回来,刚一进屋,周昌过来禀告,“少爷,老爷在书房,说是让您过去一趟。”
周锦钰微微诧异,“我爹今天没出门吗?”
“是的,少爷。”
周昌有一说一。
“好吧,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周锦钰纳闷爹有什么事找自己,忙快步往周二郎书房去。
他敲了敲书房门儿。“爹,你找我?”
“进来吧,钰哥儿。”
周锦钰推开门儿,先探进去个小脑袋,拖着腔,叫了一声:“爹——”
喊着就欢欢喜喜地快步跑上去,亲昵地往周二郎跟前蹭,“爹,你今天没出去呀。”
周二郎看着他,儿子越是这般可爱,他心里就越紧张孩子。
“钰哥儿站好。”周二郎扶正他。
周锦钰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是他爹要教训人的前奏,先让你站好。
果然周二郎下一句就是,“爹有话和你说。”
周锦钰眼睛眨了眨,抬头看向周二郎。
周二郎表情严肃,“钰哥儿知道往水里扎猛子很危险吗?”
爹啊,您可真行,这都过去一天的事了,您还跟这儿等着呢。
好吧,沟通很重要。
周锦钰先给周二郎降火,“对不起爹,钰哥儿让你担心了。”
周锦钰的小聪明小把戏,那得周二郎自愿上钩才能奏效,周二郎不想上钩,说多少都没用。
他道:“钰哥儿,你不用跟这儿做铺垫,你直接回答爹的问题。”
周锦钰被他噎的一窒,只好道:“爹,我有把握才敢去做的。”
周二郎冷笑,“自古以来,淹死的都是自以为有把握的,你既然认为你自己如此通水性,那么你告诉爹,夏天的水和现在的水相比,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
这不是明摆着吗,现在的水温更低了一些呗。
周锦钰如实回答。
“呵~”周二郎笑了,“钰哥儿还说自己有把握,其实你连水的特性都搞不清楚。”
“爹来告诉你,夏季天热,水的上层同下层水温不会相差过大,但现在的天气则不然,那怕你摸着水面的温度可以,但实际上下层水温要低得多,你猛子扎得不深倒也罢了,一旦扎得深,很容易伤到头不说,更容易因为骤然被冷水刺激,造成抽筋,极为危险。”
周锦钰小声辩解,“爹,我才这么高,身子又轻,不会扎很深的,再说我是一条抛物线下去的,马上就借助水的浮力上来了。”
周二郎听不懂儿子说的什么抛物线,什么浮力一堆乱七八槽的东西,但他知道儿子在狡辩,不由皱眉。
“周锦钰,爹在同你说水,你跟爹谈你的技术?”
周锦钰:“爹,你不相信钰哥儿,难道还不相信大伯吗?大伯会保护我的。”
“不要拿你大伯做挡箭牌,你大伯的经验是你大伯的经验,不能完全套用在你身上,你大伯觉得没问题,不代表你没问题。”
“可是我跟爹说的是大伯会保护我,爹为什么跟钰哥儿谈大伯的经验适不适合钰哥儿?”
“???”
周二郎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