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周二郎不惜重金要求刘三儿把那只百灵鸟买回来,想了想他道:“你再去弄回一只猫来,要干净、要可爱、要好看招人待见——最重要它不能抓过老鼠,更不能吃过老鼠。”

刘三儿:“……”

不抓老鼠不吃老鼠,哪还叫猫吗?

就听周二郎又道:“嗯,这样吧,你就去找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崽子,弄回来以后,我要你给我从小训练,务必让它做到见到老鼠撒腿就跑,不管是见到活的还是见到死的。”

刘三儿脑袋裂开了。

老爷,您这是为难小的还是为难猫呢?

不过既然老爷交代了,他就得尽力去办,周府这么好的饭碗他上哪儿找去?

刘三儿领命下去,周二郎逗弄了下屋檐下鸟笼里的小鹩哥儿,想着钰哥儿很快就能回家了,他要满足一下儿子养猫的小心愿。

很早之前,钰哥儿跟他提过一嘴想要养只小猫,他没当一回事儿直接给拒绝了,直到那日梦到前世的事以后,关于前世的记忆好像在脑子里开始苏醒了般,记起来的事越来越多。

他想到当初小鱼也不知道从哪里抱回一只小野猫来,有一日,他竟看到那猫叼着老鼠向小鱼邀功,他顿觉那猫脏得无法忍受,便命人把那猫扔出去,又骗小鱼说丢了。

小鱼聪慧,知道是他故意把猫给扔掉,为此跟他闹,甚至用不吃饭来抗议。

当时他气坏了,一个畜生而已,也至于让他跟自己的父亲闹成这样,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想拿身体做筹码来威胁,也要看他这当爹的答不答应,都跟哪儿学来的东西,还学人绝食?倘若这次让他尝到甜头,那以后是不是就要给他整绝食、上吊、投湖三件套?

简直胡闹!

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小鱼,小鱼从小娇生惯养,不似现在的钰哥儿这般乖巧听话识实务,挨打的时候嘴里还不闲着,说他霸道,说他□□,说他冷血无情没有同情心……

当时他本就正在气头儿上,孩子竟然为了一个长毛的畜生来骂自己的亲爹,他当真是忍无可忍,下手的时候就有点儿控制不住力道。

打了几下,他就已经开始心疼后悔,明熙那般顽劣,他都没有动手打过,顶多是罚跪,罚抄书,罚面壁。

那会儿但凡小鱼说个软话认个错,他也就顺台阶下了,只不过他忘了小鱼这是第一次挨打,孩子心里受到的伤害远远大于身体上的疼痛,小鱼梗着脖子和他较劲。

他一咬牙,打都打了,那就要起到作用,让孩子记住教训,第一次教训儿子就让他拿捏住,以后他这当爹的说什么他都不会听。

好,不服是吧,那就打到你知道怕,知道有些底线你不能触碰为止。

最终这件事以小鱼哭着承认自己错了,表示再也不敢做出闹绝食这样的事情结束,孩子被他打得屁股几天都挨不得板凳。

如他所愿,这次动手打孩子的效果很好,简直好过头了,建立了他作为父亲的绝对权威,可也让小鱼一夜之间长成了懂事的大孩子,再不敢在他面前撒泼耍赖。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该高兴多些,还是失落多些。

如今想来,不就是嫌猫吃老鼠脏吗?叫人把它训练成不吃老鼠的猫不就可以了。

这样既满足了儿子小鱼,也不会让他自己觉得看见那猫就别扭,不是两全其美吗?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要去伤孩子的心呢。

周二郎逗弄了一下笼子里的小鹩哥儿,如今钰哥儿不在家,他每天照顾无忧这个小畜生,竟也渐渐有了感情,大约体会到些小鱼当时对那只小猫的感情。

他又想到明熙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对他说:“我是倒了八辈子霉运才投胎给你做儿子。你总说我妒忌弟弟,其实你错了——”

“我不恨你偏心弟弟,我自己的亲弟弟,我也喜欢他,疼爱他。我只恨你□□霸道,你的标准就是标准,你的道理就是道理,你的喜欢就是喜欢,我和小鱼的想法从来不重要。”

他记得他当时直接怼回去了,好像是说,“你有本事就叫你爹为了你改变□□霸道的性子,没本事就闭上嘴吧,乖乖听话!”

你爹就是□□,你爹就是霸道,没有你这个□□霸道的老子为你在后面擦屁股,就你那惹是生非的性子,早都死八百回了,说你老子□□霸道,也不想想你自己的外号叫什么?——京城小霸王!

当然,后面这些话他自然只是腹诽,并没有说出口。

想到了明熙,周二郎眼里滑过一丝黯然,小鱼是他的心头肉,明熙何尝不是他的儿子。

明熙,明熙,取日之明,取月之光,熙熙皞皞,光明祥和。他是嫡长子呀,又如何会不被重视,单单是取一个名字,那都是他日思夜想,想了上百个名字,又从备选名字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寄托了他对自己第一个孩子的无限期望与祝福。

反倒是生了小鱼以后,就没有第一个孩子那般新奇兴奋了,尤其小鱼刚生下来,长得皱皱巴巴像个小老头一样,不似明熙那般白白胖胖惹人喜欢,怎么瞅都没遗传他这个当爹的一点儿风貌,他甚至都没费什么心思。就顺着明熙的名字起了个明钰。

所以,他是偏心小鱼,喜欢小鱼;可他不是一开始就特别偏心小鱼。

小鱼得他宠爱那也是有原因的,倒是周明熙,眼睛里只盯着他的不好,何曾体会到过他这个当爹的半份心意。

罢罢罢,想起来就头疼,明熙说八辈子走霉运给他做儿子,他只求祖宗积德,千万不要再给周明熙当爹,免得早生华发。

想来周明熙那个性子,到了哪里都只有他欺负人的事儿,没有他别人欺负得了他。

入夜,书房里,如水的月色侵染进来,轻纱般柔软、朦胧,将周二郎拢入其中,暗淡温柔的光线勾勒着他的眉眼,二郎低着头,神情专注,墨浓墨淡,笔下勾出渐渐清晰的轮廓——两个可爱的稚童,一个抱着父亲的大腿撒娇,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瞪着父亲。

周二郎哑然失笑,笑着笑着,眼睛里有了刀光剑影,恨意汹涌,明熙惨死,明钰出家,大哥万箭穿心……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同样的错误他绝不再犯,皇家之人皆不可信!

次日,二皇子赵正桓到她母亲曹惠妃处请安,说了昨日与周二郎见面之事,曹惠妃的姿容不算鼎盛,只能说是清秀佳人,但就这么一个没有背景和靠山的小宫女不但能爬上龙床,还能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了下来,平平安安的养大,绝对是有两把刷子的女人。

曹惠妃听完了儿子的描述,对赵正桓说道:“你父皇的身子撑不了几年。几个皇子之中,老五是最有实力登上皇位的人,娘问你,若是五皇子若登上皇位,最受益的是哪些人?”

赵正桓不假思索回道:“定然是支持他登基的首辅徐庚等人。”

曹惠妃点点头,“说得没错,而这位周凤青周侍郎却是皇帝用来对付徐庚,分徐庚手上权力的人,在朝堂上处处同徐庚作对,那么你想——他将来在徐庚手下能有好日子过吗?”

“徐庚不杀他,都是他运气好,怎么可能让他有好日子过。”赵正桓肯定道。

曹惠妃哼笑了声,道:“所以他同皇儿你一样没有后路,只有同我儿联合起来,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赵正桓不解,“可是母妃,他还可以选择投靠更有实力的端王呀,为什么说辅佐儿臣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曹惠妃看了儿子一眼,摇摇头:“不,儿子你太不了解周凤青这人。”

“你想想啊,周凤青他从一出仕就是六元及第的头名状元,随后更是一路扶摇直上,而你要知道人的欲望只会越来越高,上去了就下不来;就如同为娘一样,从一介小小的宫女升到答应,升了答应还想做贵人,做了贵人又想做贵妃,做了贵妃,后面还想做皇后,而皇后后面还有太后。”

“周凤青也一样,人人都道他清高孤傲。实际上,清高孤傲不懂变通之人哪能做上他这样的高位?他是有野心的人,而且野心绝对比你想象中要大,投靠端王,他不过是从龙之臣中的一位。投靠你却是不一样,我儿可知是为何?”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赵正桓迟疑道。

“皇儿说得没错,你整日里读三国,当明白孔明为何选择刘备而不选择实力最大的曹操,盖因曹操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而刘备视他如宝。”

“儿臣明白了,多谢母妃教导,儿臣要学那刘玄德,三顾茅庐。肯请周侍郎帮我。”

“愚蠢!”

曹惠妃突然出声斥道。

赵正桓被骂得一愣,不明白母妃为什么要骂他愚蠢?

看到儿子一脸迷糊样,曹惠妃深吸一口气,道:“母妃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却知道这读书要读的迂腐了,还不如不读!”

赵正桓脸色不好看,从小永和帝就因为他娘的出身看不上他,而他出身卑微的亲娘,竟然也对他各种否定,说他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做什么都被指责。

曹惠妃见儿子脸色难看,意识到儿子大了,她说话要给儿子留面子,虽然当下只有他们娘俩没有外人,缓和了语气,她道:“你想做刘玄德,可那周凤青未必是忠心为主的孔明,你要用他,你更要防着他。”

赵正桓不吭声。

曹惠妃又道:“短短几年,从一个刚出道的状元郎成为如今身兼数职的皇帝红人,周凤青做事哪有简单二字?

“他和为娘一样,都是从最底层上来的,毫无根基,像我们这样的人哪敢肆意妄为,但凡出点差错都是灰飞烟灭的结局,所以,他绝对不会随随便便为你披上披风。”

就见曹惠妃缓缓站起身来,目视前方,以一种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他这就是在暗示你,他愿意拥立你,你他能为你披上御寒的披风,他亦能为你穿上龙袍,这披风就是他的投诚,你明白了吗,我的儿?”

……

不知何时起,朝堂里掀起了一股流言,愈演愈烈,说是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传言端王要以兄代侄和五皇子争抢皇位。

消息传到永和帝耳朵里。永和帝勃然大怒,一怒端王果然狼子野心终于是露出了爪牙,二怒他还没死,更没有立储君呢,五皇子怎么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太子了?

永和帝在寝宫发火气到吐血的消息传到二皇子的耳朵里,二皇子欣喜若狂,再次见到周二郎时,周二郎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最近陛下身体欠安,殿下身为人子,理当去床前尽孝。”

等周二郎走远了,二皇子才猛然琢磨出味儿来:莫非这股子流言是周侍郎一手策划出来的?

二皇子激动地一拍大腿,一时之间对周二郎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欣然接受,比起他爹看不上他,他娘对他各种说教,周侍郎却是用行动在默默支持他,维护他,帮助他。

他上次只不过提了一句父皇不稀罕他前去床前尽孝,暗示了父皇更喜欢五皇子,而不喜欢他;结果周侍郎一出手就替他解决了问题。

这下好了,不但让父皇开始讨厌五皇弟,顺便连他的劲敌端王叔也一起打击了,五皇弟和端王叔两边打起来才最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赵正桓对周二郎送上的这份大礼简直满意至极!

他以前对龙椅那个位置想也不敢想,只不过迫于母妃的压力,才不抱希望的去争取,现在忽然就生出了无限的渴望,有周侍郎在,一切皆有可能。

与此同时,养心殿的东暖阁内,周二郎正与永和帝在悠然地下着围棋,永和帝的眉眼舒展,显然是心情极好,脸上哪有半分生气的痕迹。

永和帝深深地看了周二郎一眼,笑道:“爱卿这招无中生有,引蛇出洞,用的妙呀。”

周二郎眉尾轻扬,“陛下谬赞。”

永和帝又问:“接下来朕当如何?”

周二郎头也不抬的,玉节般温润无瑕的指尖夹着一枚黑子,轻轻落下,“陛下让他自证清白。”最后一个尾音透着轻飘飘的阴柔,却又毫不掩饰浓重杀机。

阴险、毒辣、野兽一样的凶残掩盖在男人敛下的眼眸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