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娘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很快地就融入到众人中,与相熟的夫人们聊到一处去。
周锦钰跟在她身边被各种摸头捏脸,还得乖乖叫人,冲人傻笑,笑得脸都快僵硬了,贺景胜总算是出现,让他得以脱身。
因为是在王府内,很安全,对方又是胜哥儿,云娘也看出儿子被人逗弄的窘迫,索性就由着贺景胜带他去别处玩儿。
“你怎么才来?”周锦钰道。
“早就到了,刚才被王妃拉着说话来着,这里不好玩儿,走吧,咱们到别处玩儿去。”
“去哪儿呀?”
“你跟着我就行了。”
周锦钰被贺景胜领着转来转去,都快绕晕乎了,这端王府实在是太大了,绕过一大段抄手游廊,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大片的人工湖。
贺景胜伸手一指湖中央,“看到没,其实这里湖心岛的梅花才是整个端王府最好看的。”
周锦钰顺着他所指,远远地能看到岛上成片的梅花,纯白,浅粉,绸红,满目娇色开得很盛的样子。
“端王很喜欢梅花吗?或者是端王妃喜欢?怎么一路走来府里到处都是梅树。”周锦钰随口问道。
贺景胜:“我听我娘说应该是端王的母妃生前很喜欢梅花。”
周锦钰:“看不出来,端王这样的人竟还是个大孝子呢。”
贺景胜不解地看向周锦钰,怎么听着钰哥儿这话怪别扭的,好像对端王爷有什么意见一样。
周锦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端王赠药没安好心这种话肯定不能对着胜哥儿说。
一开始他只是怀疑端王赠药是为了拉拢利用他爹,现在他基本可以肯定百分百就是,并且爹和端王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爹现在身边的护卫就是端王给的人,而自己身边的人也是!
“在别人的府上,议论主人家,不合适吧。”
他正想着,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端王不知何时竟是出现在了身后,一身黑袍,像个幽灵一样,没有丁点儿动静,冷不丁就出现了。
周锦钰慌忙回身行礼,他低着头,紧张,也害怕。
他第一次见端王的时候只是有些紧张,并没有多少害怕的,甚至还暗戳戳在心里对端王吐槽。
这次却不然,去了一次禹北,亲眼看到他爹以势压人,逼得禹北知府发了疯一样的砍杀绑架自己的那些人,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古代皇权社会的冷酷血腥。
对面这人是身份贵重的王爷,更是以凶残闻名的锦衣卫头子,人家怎么可能是个善类。
他和他爹的性命都只是对方一句话的事儿,爹寒窗苦读十几载所能换取的也不过是在人家眼里有点儿利用价值而已。
端王的视线在周锦钰身上停了一会儿,淡淡开口:“你刚才说什么,本王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周锦钰哪敢再说一遍,“扑通!”一声跪在端王面前,“锦钰错了,不该在背后议论人,请王爷责罚。”
端王乐了,还挺机灵,知道避重就轻,只说他背后议论人有错,却不提议论的内容。
地上冰凉冰凉的,贺景胜要上前求情,被端王一个眼神钉住。
端王道:“不着急罚你,你倒说说本王是哪样的人了?”
你是哪样的人,难道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
心里这样想着,周锦钰万万不敢这样说,他小声道:“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岂是锦钰可以议论的,锦钰知道错了,给王爷赔罪。”
周锦钰车轱辘话来回说,就是不正面回答端王的问题,得罪端王的话他不敢说,恭维端王的话他说不出口。
好一会儿,端王轻笑了一声,道:“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怪凉的。”
说完,一甩袖子人走了。
贺景胜忙上前扶着周锦钰起来,小声道:“快起来吧,他都走远了,其实端王爷很好说话的,你别怕。”
好说话么?
周锦钰可不这么认为,明知道地上凉,还不是跪够了才让起来,面儿上不计较,其实是已经计较过了,他一个堂堂王爷总不好过分为难一个几岁孩子,况且还有爹那层合作关系在呢。
周锦钰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的两个小膝盖,自认倒霉,谁让自己话多来着。
走远了的端王玩味着周锦钰刚才的反应,心想这个小孩儿当真很聪明,上次见到自己的时候还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这会儿倒是醒悟了,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那丹药不是白给他的。
若是自己有儿子,也当这般可爱漂亮又聪慧吧——可惜,大概永远都不会有了。
端王狭长的眸子里升腾起蚀骨的恨意来。
说起来怪得很,每次看见周锦钰这小孩儿,他都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不但熟悉,还有那么点子说不出来的亲近。
大概是这小孩生得招人喜欢又和自己同病相怜吧,端王如是想。
到了午宴时间,周锦钰同贺景胜一同回了宴席,王府的厨子果真如贺景胜所说,手艺十分不凡,那怕是随便一道餐前小点心都异常的精致美味。
周锦钰小口小口地品尝着梅花饼,真想把端王府的厨子占为己有啊,好吃到让人想流泪,呜呜呜,太没出息了。
算了,美食无罪,不能浪费粮食,再来一个。
旁边的孩子看着周锦钰一连吃了两个小点心,脸上餍足的小表情不要太享受,心说有这么好吃么?
他也拿了块儿梅花饼咬了一口,好吃是好吃,可也没有好吃到那般夸张吧。
他哪里知道,周锦钰同贺景胜吃的点心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是端王把自己吃的点心命人悄悄给端过来了。
外形看着是差不多,可这内里的乾坤却是差远了,给王爷吃的跟招待普通宾客的能一样吗?
……
正月十六这日,大郎从军营回来了,云娘千挑万选的身世清白,长相好,性子好,女红亦好的小姑娘满脸羞涩地被带到了大郎跟前。
周大郎一身戎装,阳刚的面容俊美又正气,与小姑娘想象中的呆头呆脑的哑巴完全不一样。
云娘道:“大哥,以后就让素云这丫头在你屋伺候着吧,铺床叠被,洗洗涮涮之类的活儿就不用大哥再辛苦了。”
虽然朱云娘说得隐晦,周大郎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是怎么一回事儿,微微拧了眉,随后拽着周老爷子进了自己屋,顺手把门儿带上了。
老头儿满脸高兴,对着大儿子道:“大郎,你弟媳给你挑得这丫头真不错,要不是出身差了点儿,娶回来做娘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周大郎没有理会他,径自取过纸笔,研了墨,在纸上写:“爹,这事没人提前和我商量过。”
老头儿是识字的,看得懂大郎所写,乐呵呵道:“这有啥好商量的,以后有人给我儿暖被窝了,你就偷着乐吧。”
周大郎写:“爹,我不需要人暖床,没有立业之前不会成家,爹转告云娘,心意大郎领了,把那姑娘送回去吧。”
老头儿一看他这话,急了!
“大郎,你这是啥意思?什么叫没有立业不成家,你要立那门子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给爹生个大胖孙子就是你最大的功绩。”
周大郎看了自家老爹一眼,爹真是欺负老实人欺负惯了,逼不了二弟来逼自己。
以前为了不让家里人操心,给他找啥样的媳妇儿,他都认了,现在他不想被人安排了。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他喜欢军营的生活,战场或许就是他的最终归宿,一个人了无牵挂挺好。
周大郎难得强硬了一回,他写:“恕难从命,大郎不孝。”
周老爷子风中凌乱了,这还是他那个老实又听话的憨厚大儿子么?
老头儿嘴上跟大郎说不愿意就算了,不强求,一转身就跟云娘说大郎对素云很满意,就是大郎性子太过腼腆,让素云主动点儿。
他还就不信了,那么俊俏水灵的一个小姑娘躺被窝里,大儿子还能把人从被窝里扔出来不成。
大郎的确不能把人从被窝里扔出来,只是在发现自己屋里睡了人之后,二话不说,骑上幻影,连夜回了军营。
素云哭哭啼啼来找云娘,朱云娘看着梨花带雨的美娇娘,简直快要佩服死周大郎了,当今柳下惠非他莫属!
一时之间云娘也搞不清大哥是对素云不满意,还是他自身什么原因,不管什么原因,大哥如此抵触,这事儿也只能不了了之。
只是这素云的安排一时间倒成了个问题,银子已经花出去,对方的卖身契也在自己手里了,可让她留在府里云娘是一万个不放心。
说实话,担心二郎说自己给大哥找女人不尽心,这个素云有一半儿是按照二郎的喜好标准来找的,留在府里就是个祸害。
二郎是挑食儿,可他绝非大郎那样的柳下惠,朱云娘完全无法保证二郎碰到对他胃口的会不吃。
思来想去,云娘还是连人带卖身契一块儿给送回去了,银子也不要了,损失点儿钱财罢了,总比留家里个祸害强。
……
周二郎说得是开春以后就回京,可是一推再推,草长莺飞,桃花开了,柳树绿了,桃花又谢了,杏花都开了,他仍旧呆在禹北。
分开这么长时间,周锦钰一开始特别不适应,很是想念他爹,后来时间长了,好像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没有了二郎的各种管束,周锦钰的日子也没能自在多少,朱云娘倘若生在现代绝对是最会鸡娃的家长之一。
她看不得自己儿子那点儿不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