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给本官扣得好大一顶帽子,提督大人被朱云娘惊到了,关闭九门?你开什么玩笑,没有陛下的首肯,谁敢做这么大决定,你儿子不过是个五品官之子,哪来这么大排面。

吐槽归吐槽,提督大人亦知周凤青这个五品官非是一般的五品官,就连自己这个三品大员在他面前都得避其锋芒,沉吟了下道:“朱夫人爱子心切,本官可以理解,但切莫胡言乱语,安京城的九门各司其职,除非遇到重大事件陛下亲自下旨,本官是万万没有这个权限,亦承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朱云娘哪懂这些,但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屈膝请罪,“云娘莽撞,给大人请罪,只是钰哥儿乃家夫膝下独子,视若珍宝,求大人速速派人寻找,云娘感激不尽。”

不用她多说,提督大人也不敢耽搁,周凤青出去为皇帝办事,独子在自己御下范围真出了什么事儿,以皇帝目前对周凤青的宠信程度,为了安抚周凤青的情绪,说不得要治自己一个“办事不利”的罪状,他招谁惹谁了。

当下,迅速派人通知九门守卫严查出城的人员以及车辆,并加强巡查城内可疑人员以及车辆。

周锦钰成日与贺景胜混在一处,贺夫人几乎把他当做自己的半个儿,得了秋霜的禀报,亦是心急如焚,派人去锦衣卫找贺武说明情况。

贺武当即带了锦衣卫的人去出事地点寻找线索。

……

来赈灾之前,周二郎就从所知晓的蛛丝马迹中,知道北方两地灾情不容乐观,其中尤以受灾最为严重的禹北为甚,可等真正置身其中,都不用到达灾情的最中心,仅就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就足以击穿周二郎。

他从小到大生长在南江富庶之地,少有真正的灾荒之年,他所以为最苦的日子便是天天啃芋头,今天才知道他对“穷苦”的认知不足千万分之一。

大雪过后,寒风肆虐,逃荒的饥民三三俩俩老幼相扶、步履蹒跚着艰难前行,一个个皮包骨头衣着褴褛、脸色浮肿发青、眼珠子更是乌黑外凸,木讷呆滞,残阳将天边染成血红,朗朗乾坤仿若人间地狱,百鬼夜行。

那饿极了的人什么能吃,皮带,树皮,观音土,甚至鸟粪都往嘴里塞,塞进去以后难以消化掉,就会胀肚子,可哪怕肚子胀到了若怀胎六月,饿极了的人却仍然被饥饿感支配着不知死活地往嘴里塞东西,直到被活活胀死!

更有那野狗秃鹫跑来分食尸体,当周二郎看到两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撕扯着孩子幼小的肢体时,扶着车窗几乎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灾民之惨状,触目惊心不足以形容。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周二郎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头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愤懑与使命感!

禹北如此惨烈的现状既是天灾,更是禹北地方官欺上瞒下、不作为的人祸所致,要真正解决问题救灾民于水火,他一个副职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必须要李尚书来下这个决心。

周二郎找到李尚书诚恳交心,一向从容淡定谪仙模样的周翰林难掩怒火,义愤填膺。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李尚书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理想化的自己,心里轻叹一声,真以为弄几个贪官就能解决问题?窟窿太大,堵不上的。

只不过他这个户部尚书被徐庚架空久已,这禹北知府是徐庚一派的人,让周凤青这把开封的利刃捅上几刀,给首辅大人添添堵也不是坏事儿。

李尚书缓声道:“周大人曾为李某解围,你我二人也算得上是相熟,交浅言深,本官有几句话要忠告周大人,拔起萝卜连着根,周大人可知道这禹北的根是什么?”

周二郎挺直脊梁,义正辞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何惧哉!”

“说得好!”李尚书拍案而起,“既是如此,你我二人就联起手来为民做主、管他是哪方的牛鬼蛇神,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誓要荡清这禹北的鬼魅魍魉!”

……

身为二品大员的户部尚书以及皇帝身边的宠臣被任命为钦差大人前来巡查,禹北的地方官早就得到消息,提早做好了各种迎接应对的准备。

接风洗尘宴办得极为低调,饭食和酒菜节俭而不失规格,简单而不将就,把饭菜做到表面朴素实则内有乾坤,这可比简简单单的大鱼大肉要难得多,禹北的地方官当真是用心了。

这菜用了心,上菜的人更是诚意满满,为周二郎布菜斟酒的侍女身段儿风流,娇媚如花,说是天姿国色也不为过。

如此美人,不笑纳都说不过去。

周二郎没有阻止对方大献殷勤,甚至还多看了这位侍女好几眼,引得对方脸红娇羞,当真是目含春水芙蓉面,比那些个状若鬼魅的灾民不知道要赏心悦目多少。

这位侍女的身份不一般,明面上是侍女,实际上是禹北知府大人最为宠爱的小妾。

舍不下女人套不来狼,早就听说周大人生得好,乃是大干朝一等一的美男子,这样的人,眼光自是极高,不是一等一的美人诱惑不到他。

酒宴结束,周二郎在对方有意灌酒之下喝得醉醺醺,晃晃悠悠站都站不起来,斟酒的侍女顺理成章,搀扶着他回房休息。

翌日清晨,管家过来送早饭,在门外面候了好半天,才被允许进屋。

钦差周大人这会儿已经穿戴整齐,看上去神清气爽一脸餍足模样,而他身边的女人就不同了,眼下乌青,神情倦怠,一副骤雨狂风吹海棠,饱受摧残□□的可怜小模样儿,我见尤怜。

能给知府大人当管家的人,自然是心细如发,他眼尖得发现床头一整根长长的蜡烛都燃尽了。

洞房花烛夜也不过如此吧,也可以理解,从安京到禹北路途遥远,想是憋闷坏了。

官家感慨:年轻就是好啊,这位周大人能干如斯,知府大人所不及也。

只是这……

他该如何回禀?

周大人如此行,不就变相说明知府大人实在不行?

可又不能不如实回禀,周大人倘若不行,知府大人才真正要不行了,丢脸总比丢乌纱强得多,管家觉得还是如实回报为好。

这边李尚书油盐不进,对禹北官员们欺上瞒下的行为痛心疾首,斥责不已,拍桌子摔茶杯!扬言要亲自上书如,将禹北的情况实禀告皇帝陛下!

周翰林则恰恰相反,该睡的睡了,该拿得拿了,且吃相不是一般得难看,就连禹北知府这样的巨贪都忍不住自愧不如,对周翰林咬牙切齿又恨又爱。

恨他把自己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底儿搜刮去四分之一不止。

爱他收了好处真给你办事儿,不但办事儿,还特别会办事儿,你想不到的办法他能替你想到,一手瞒天过海之术比自己这个官场老油条玩儿的都天衣无缝。

罢!罢!罢!

钱没了可以再捞,人没了就全没了,就当是拿钱买命吧。

禹北天寒,到了夜间更是天寒地冻,知府大人家后花园的上等客房内却是暖意如春,几柸檀香木在雕花铜炉中烧得红融融通透,噼啪闪着火花。

身着素色锦袍的周大人慵懒地侧卧于软塌之上,单手撑住额头,随意翻看着一本儿蓝色账本册子,冷白的手腕间戴了一串色红如血的琥珀佛珠,华光内敛。

血珀常有,通透无瑕者罕见,所以,极品血珀一颗已是难得,周大人手腕上这串儿足有二十来颗,简直世所罕见。

这是知府大人压箱底儿的收藏,他自己都舍不得拿出来戴,送给周二郎时当真肝儿颤。

对面儿圈椅上,美人手抱琵琶半遮面,玉手轻拨慢挑,清亮的琵琶音倾泻而出。

周二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散漫的轻笑,视线一滑,朝吴知府扫去几丝锋芒,“吴大人就给我看这个?”

吴知府尴尬干笑。

周二郎:“你傻?我傻?还是尚书李大人看着像个傻子?”

“做假账亦不是你这种做法,你就让本官拿着这种东西去呈给陛下,嗯?”

啪!一声轻响,铜炉中的火苗瞬间蹿起尺高,账本儿被周二郎随手扔进了火炉。

“让本官替你遮掩,就趁早同本官透个实底儿,我也好心里有数,清楚该如何替你操作,若是不信任本官……”

微顿,周二郎缓缓说道:“若是不信任本官,女人我留下,人都睡过了,本官不赖账,你这里的事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绝不深究!”

嘴角嗤笑,周二郎语气冷下来,“至于你送来的那些个金银珠宝,怎么送来的,你还原封不动地带走——收多少银子办多少事儿,本官绝不占你便宜。”

说着话,周二郎就要撸下手腕子上的血珀,吴知府忙上前阻拦,“大人这是哪里话来,实在冤枉吴某人了,这账本儿虽有些问题,可以也并非全然作假,至少七分为真,三分为假。”

周二郎信了他的鬼话才怪,把话倒过来说,三分为真,七分为假还差不多。

不过他倒也不指望姓吴的真能把老底儿透给自己,若是如此愚蠢,吴知府也做不上今天的位置。

其实周二郎想要的只不过是真实账本儿的线索。

想到此,周二郎不客气讥讽:“找得都是些什么没用的蠢材,本官随便扫一眼就能挑出三处有问题之处来。”

语意一寒,“做假账不是要你做得像真的一样,是要你做得比真的还要真,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否则被人看出问题,一处有问题,就处处值得怀疑,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就都成了可疑之话,你这不是叫本官给你帮忙,你这是要拉本官一起下水,同你共赴黄泉路!”

“吴大人,本官喜欢银子本假,可还没到要钱不要命的程度,若要本官与你合作,这账本先拿回去做漂亮了再说。”

周二郎一顿连消带打,吴知府听得冷汗直冒,他并非具体做账之人,还真不知道这么重要的账本儿竟然做得如此漏洞百出,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呀,该死的账房百死不足惜!

吴知府坐不住,起身匆匆告辞,他要去找账房先生算账,却不知周二郎亦不是精通账册之人,刚才装模作样一番翻看,不过是特意表演给他看。

账册本身有没有漏洞根本就不重要,这本就是引蛇出洞,找出真账册的一个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