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周锦钰的话,周二郎大概明白了儿子半夜慌慌张张跑来书房与鬼怪无关,同自己有关。
一时间他既感到慰贴知足又充满无奈心疼,儿子心思敏感他是知道的,却不想皇帝一个赏赐就能让他想这么多。
周二郎抬起儿子的下巴,让孩子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梦见爹被皇帝治罪了?”
微顿,“杀头还是腰斩?”
抬手刮了下儿子的鼻尖,笑:“亦或是五马分尸或者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周二郎眉眼舒展,语含戏谑,这些残忍的酷刑在他嘴里好像什么也不是。
周锦钰被他淡定泰然的态度所感染,似乎刚才的噩梦也没那么可怕了,却仍旧忍不住捂了周二郎的嘴巴,“爹,你别说,我不想听。”
周二郎拿开他的小手,“既担心又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钰哥儿自己折磨自己,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既然吾儿如此担心爹,咱们爷俩儿今天就把问题摊开了说,爹问你——”
“你能左右爹的人生还是左右皇帝的决定?即便爹真的被治罪,你小小年纪能改变结果吗?”
周锦钰不语。
“你看,你就算日日夜夜担心爹,亦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倒容易因为忧虑多思影响了身体,反过来让爹担心。”
“说完最坏的情况,我们再来说好的,你为什么不想爹如此得皇帝器重,将来必会青云直上前途无限呢?你需知晓好运气更会偏向愿意相信它的人。”
周二郎把儿子拥入怀中,抚摸着他的头,温声道:“钰哥儿需知,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没有任何人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哪怕贵为天子也不能,做自己想做到的事,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那怕最后结局并不如意,爹亦不会后悔,对爹来说,世上最痛苦的惩罚不是五马分尸,更不是凌迟处死,是终生不得志郁郁而终。”
“在苟活和死得其所之间,爹的选择一定是后者,钰哥儿懂了吗?”
周锦钰抱住二郎,哑声道,“爹,我懂了。”
“真懂了?”
周锦钰点头。
看儿子懂事乖巧的样子,周二郎轻笑,“听说猫有九条命,爹虽然没有九条命,但为了你,为了我们周家,谁去死爹也不会让自己轻易死掉的。”
语毕,他低下头附在儿子耳边轻声道:“那怕皇帝陛下要治爹的罪,爹也不会束手待毙。”
周锦钰瞪大了眼睛,“爹,你——大逆不道。”
周二郎捏住他小耳朵,“怎么,逆子要大义灭亲?”
周锦钰眨了眨眼:“爹,我想助纣为虐。”
周二郎胸腔震动,头埋在儿子身上闷笑,周锦钰也跟着笑。
“好孩子,别笑了,快睡吧,你睡着了爹再走。”
周二郎清浅温和的声音里裹着浓浓的慈爱。
周锦钰立即听话闭眼。
周二郎拍了拍他小胸口,笑,“你怎么这么乖。”
周锦钰在心里默默说,“因为我要报答你啊,谢谢你如此爱我,做你的孩子很幸福。”
看着儿子睡安稳了,周二郎轻轻撩开被子下了床,又给孩子掖好脖颈处的被角防止漏风,正准备熄灯,朱云娘进来了。
因为周二郎在小书房办公时不喜欢被人打扰,他亦不喜欢思考问题的时候喝什么汤,不知道是不是读书那些年饿肚子饿习惯了,以致于他现在总觉得适当的饥饿更能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所以就让云娘免了这麻烦。
刚才云娘在主卧浅睡了会儿,醒来发现儿子屋里的灯竟然亮着,这才穿了衣服起身来看。
周二郎边往外走,边轻声道:“没什么事,钰哥儿刚才做梦惊醒了,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朱云娘:“可有说梦见什么了吗?”
周二郎知道娘子和爹一样对鬼神、抽签、算命这些东西信得很,不欲多事,便道:“没什么,第一天去书院,估计是有些紧张。”
“那就好,钰哥儿第一天去书院回来不哭不闹,已经胜过很多孩子,我叫人准备热水,洗漱一下,快早些歇着吧。”
周二郎点头。
洗漱完毕,周二郎散着长发进了卧室,沐浴后的男人,似乎连眼尾的弧度都带着慵懒暧昧的味道。
对方身上清冽的味道混合着半湿的水气扑面而来,朱云娘脸色微微发热。
周二郎注意到了,瞥了眼桌上的沙漏,长指扯开了云娘腰间的系带……
朱云娘:“二郎,时间太晚了,明日你还要……”
周二郎:“无妨,速战速决。”
周二郎的内心:女人啊,总是口是心非,明明是她想要却说不要,真不给,她又觉得被冷落。
朱云娘太想再要一个孩子了,二郎的官职越高,这种渴望就越强烈,二郎什么时候想要孩子都可以,但自己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生。
周二郎在床上死要面子的性格被朱云娘拿捏的死死的,逮着机会使劲儿剥削,到最后周二郎实在受不了,推开她,“春蚕到死丝方尽,你夫君我人没死呢,丝先尽了,只要用不死,你就往死里用?”
朱云娘:“……”
周二郎:长此以往,都快要有心理阴影了,自从来了京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男人纯粹的快乐了,朱云娘为了要孩子,她可真敢拿自己男人拼,当他是交、配的种马吗?
俩人收拾利落,已经接近丑时了,周二郎心理不怎么舒服,感觉自己刚才就像个工具一样被利用。
朱云娘亦意识到自己刚才目的性太强了,整个过程两个人都没有得到什么愉悦,相反到了最后成了一种较劲儿。
周二郎早上起来没和朱云娘说一句话,朱云娘过来服侍他穿衣服,被他躲开了,直到吃过早饭带钰哥儿出门儿的时候,估摸着怕被孩子看出来两人不和,假模假样同她说了句话。
父子俩上了马车,周锦钰看着他爹眼下淡淡的青色,关心地问:“爹,是不是昨晚钰哥儿没让你休息好?”
周二郎长指揉了下眉尾,“跟你没关系,爹昨天处理公务,弄得有点儿太晚了。”
周锦钰皱眉,“爹你昨天还说不要为皇……”
剩下的半句话“不要为皇帝拼命。”被周二郎的大手捂在嘴巴里。
“嘘——!”
周二郎食指抵唇,冲儿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用眼神以及动作告诉儿子隔墙有耳,在外面不可乱讲话。
周锦钰反应过来,用力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皇帝的眼线遍布,周二郎可不敢确定张福有没有问题,在外面万事需慎言,他有点儿后悔昨晚上脑子一抽,什么都跟儿子说。
周锦钰拉了二郎的手,“爹,下次我会注意。”
周二郎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小手。
……
周二郎同朱云娘一连冷战了好几日,一开始周二郎是真的动了怒,家里日子好过以后,吃食上不缺,他又在皇家藏书里自学了一些养生之术,基本上每日晚饭后都会带着钰哥儿出去散步慢走。
加上他本就年纪轻轻,亏空的底子其实很容易补上来,虽不能和薛良那种牲口比,他自认比以前强上太多,就这,都被朱云娘搞得差点儿痉挛,可见对方有多狠。
心里那股气儿散去以后,周二郎明白夫妻之间不能太深究彼此,糊涂一点儿对大家都好。
再者,倘若自己身为一个女人,在这个男人做主的世上生存,说不得比朱云娘更过分,占在强者的位置上,理应对弱者有一份包容。
包容归包容,还得再晾她几天,没有下一次!
两个人的冷战一直持续了十来日,朱云娘怎么哄,周二郎都不为所动。
两口子闹别扭时间长了,除了周凤英这对男女之事神经大条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周锦钰不好问朱云娘,问他爹发生了什么事,被周二郎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操心”堵了回去。
夏竹最近日子很不好过,朱云娘有意冷落她,且明显区别对待,秋霜和春雨有的赏赐,她没有,但干活儿最多的却是她。
对朱云娘强烈的不满,以及自己有可能被赶出去的危机意识,让她决心放手一搏。
她没有朱云娘的美貌,但她比朱云娘年轻,再者,朱云娘这么多年就给老爷生了一个孩子,还是个体弱多病的,自己不会生,还不让别人给老爷生,她凭什么?
这几日,秋霜小日子来了,腹痛难忍,朱云娘放了她的假,让夏竹过来屋里伺候。
周二郎极爱干净,基本每日都要沐浴,这日周二郎下衙回来,像往常一样吩咐夏竹备好热水。
钰哥儿最近迷上了角球,还没进家门儿呢就被贺景胜拉着走了,朱云娘也跟着一块儿去贺家找贺夫人聊天。
夏竹认为这对自己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连老天爷都在帮着自己,她兑好热水之后,却没有把热水壶放下供周二郎蓄水,自己悄悄带了出去。
打从夫人让夏竹代替自己去主屋伺候,秋霜就知道夏竹完了,明知她对老爷动了歪心思,却还把她招到身前伺候,摆明了设下圈套让她钻。
秋霜一时觉得夫人当真是口蜜心狠有手段,一时又觉得只有夫人这种有心机有手段的人才能在大宅门里存活下来。
似老爷这般的人物,夫人若是个没有手段的,怕是自己也要忍不住想上位吧,那怕是做个通房。
说到底,夫人手里拿着自己的卖身契,自己与夫人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她过得好,自己也能有好日子过,总比跟着个蠢的强。
她又想到自己提醒夏竹不要作非分之想,对方非但不领情,还说自己不敢做,还想阻止别人上位,让自己等着她做通房的那一天。
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罢了,自己亦不过是个苦命人,那来的力气和资格替她人可怜。
周二郎摘下官帽、单手扯开常服的束腰,脱下外衫,整齐挂在架子上,接着是中衣,只穿着白色里衣进了耳房。
身体浸泡在温水中,周二郎微微闭了眼,享受难得的放松,想着端王派人交给自己的密信,轻轻勾起嘴角,看来上次真把首辅大人给惹怒了,费这么大劲儿来对付自己。
之前是皇帝要把自己的名声搞臭,让自己做个佞臣,现在瞅着应该是手下留情了。
现在徐庚又要搞臭自己,一个两个的,都拿他的名声做文章,是觉得他潜力太大,唯有搞臭名声才翻不了身么?
如此抬举,可真是荣幸之至!
感觉到水温有点儿凉,周二郎从浴桶中伸出胳膊,想要拿架子上的热水壶,却发现往常放热水壶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周二郎何等精明,夏竹这点儿小把戏如何能瞒得住他,除非他愿意装傻!
显然夏竹没有这个本事让周二郎心甘情愿装傻,本来云娘那天就让他来气,又来一个打他主意的,关键还是个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也敢肖想他,非但在心里想,竟还敢真上,简直岂有此理!
周二郎腾!就站了起来,浴桶中水花四溅,顾不得冷,周二郎拽过浴巾胡乱擦了下身体,准备套上里衣,却发现换洗的衣物竟然也故意没准备,周二郎的怒火直线飙升,强忍着不舒服又把脱下来的里衣给穿上了。
不得不说,最了解周二郎的人还得是朱云娘,知道他最忌讳什么,夏竹这一闹,夫妻矛盾成功转移,顺便除掉一个眼中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