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轻纱般的薄雾笼罩着静静的小青河,周大郎挑着两桶水走在后面,周锦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在前边儿走走停停。
看见小侄子有些气喘,周大郎忙放了扁担,蹲下身子,把娃半揽在怀里,给擦擦小鼻尖儿上绒绒的细汗。
二郎小时候就是成日里关在屋子里念书,活动得太少所以现在身子骨才这般虚,钰哥儿不能走他爹的老路,得让娃子迈开腿,随时随地都是锻炼的机会,累了咱就歇歇,也不强求。
爷儿俩在河边儿树荫下找了块儿干净平整的大石头坐下来,周大郎随手折断一根儿垂挂下来的柳条儿,截取中间部分,双手随意扭转几下,那柳条便被去掉芯子,变成一段中空的皮管儿。
周大郎又细心的将一头儿的青皮去掉一些,露出内里最光滑的部分,递到小侄子手上。
周锦钰接过来,咬在嘴里用力吹了一下,明明是很单调的声音,却觉得分外悦耳,正吹着,口哨的另一头儿突然被大伯用手掐住。
气流被堵住,周锦钰肉乎乎的小腮帮子鼓着,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瞪向大伯,大伯松开手,又掐住,又松开,反复几次,示意的目光看向小侄子。
周锦钰懂了,一边吹,小手儿一边有节奏的捏住松开口哨另一头儿的出气孔,果然口哨发出来的声音不再单调,而是被自己按住松开的频率所控制。
周大郎看着小侄子,目光里点点笑意,俱是温柔慈爱。
周老六挑着一担水从桥上路过,恰好看到这一幕,摇摇头,满心的遗憾和不甘,他可太为自家闺女可惜了,农村汉子虽然不懂铁汉柔情这个词儿,他直觉大郎对娃子都能这么有耐心,婚后对女人指定差不了。
有些话,他这当爹的不好对闺女说,嫁给大郎有啥不好,三年抱俩一点儿问题没有,哪像周二郎折腾好几年,就坐下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独苗苗。
也不想想,朱氏一个月才轮一回,你这长得不如朱氏俊,嫁过去还是个妾,几个月才轮到你一次?
要想抱上娃儿那还不得猴年马月去了,他这老头子能不能在闭眼之前看见外孙都难说。
周老六又想到有一年夏天,一帮大老爷们儿在小青河里扑腾耍凉,大郎一下水,那蛟龙出水的气势,压得一众人全都抬不起头来,货比货得扔!
可惜了,自家秀菊没有那个福分。
周大郎和小侄子歇了一会儿,挑起水,往自家菜园子走,不歇还好,这一歇周锦钰便觉得更不想走了。
他最近身体状态确实比以前好太多了,但是以前亏下的底子哪就那么好填补的,身上有了点儿肉,却全是软肉,没点儿硬实肉,腿软。
周大郎看出小侄子不想走,却没吭声,又看着小侄子走了一段儿,确实是累了,这才弯腰把娃抱起来。
碗口粗的柳树他拔起来都不费劲儿,挑两桶水再抱个娃子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这人一旦有了偏见,便看人哪儿都不顺眼,一个来踩,个个儿踩,越踩越上瘾,越踩显得自个儿越优越。周大郎以前越是找不到媳妇儿,村里人越是盯着他的短处瞧,后来他突然放话不找媳妇了,村里许多人这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以前吧,这闺女条件再差,都觉得大不了还可以有周大郎这个哑巴兜底儿,男人不管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总觉得自己比个哑巴强点儿。
周大郎突然放话他不找媳妇儿了,让周家庄一众困难户突然就茫然失措,想明白自己是谁了。
周家现如今可是好起来了,二郎可以在府城免费念书,不花家里钱了,不但不花钱了,家里的地还可以免赋税,又能每个月领廪米;还有他们家养了那么多只鸡,竟然没有一个闹病的,估摸着光靠卖鸡蛋就没少赚银子。
如今再看刮掉胡须改头换面的大郎,竟越看越耐看起来,坚毅的眼神,棱角分明的下巴,咋看也想不明白以前咋会觉得人家丑。
不少人过来和大郎打招呼,大郎点个头,算是回应了,周锦钰身体养好,愈发可爱漂亮,尤其是两边腮帮子有了肉以后,小嘴巴天然地微嘟着,唇角儿微翘,可爱的唇珠带着一点儿像是奶娃子不小心流出的口水的光泽,幼崽的可爱在他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小娃娃穿得也稀罕人,周二郎除了原则性问题对儿子严厉,其实十分娇养,在自己能办到的范围,什么都给娃最好的。
所以,周锦钰身上大到衣裳,小到一双云袜,都是周二郎从南州府带回来的料子,有些是布头儿,有些是因为有瑕疵打折贱卖的料子,朱氏手巧,给绣上花纹以后,外人一点儿看不出来。
小娃娃乖巧漂亮又如此干净整洁,让人稀罕,有些人伸手就要过来抱,周大郎看到对方指甲里蓄着的一层黑泥,闪开了。
周锦钰一只手搂住周大郎的脖颈,小身子使劲儿往家的方向挣,“大伯,钰哥儿渴了,要回家。”
周大郎朝人点点头,大步抱着娃儿离开。
家里菜园子里,周凤英和老爷子都在,无知者无畏,以前不知道这辣椒值钱时,那就是一个野生野养野蛮生长,不小心踩死一颗都不带低头儿看一眼的。
现在知道这宝贝东西一颗苗苗上就挂着十几两白花花的银子,老头儿恨不得都当祖宗供着,就差一天三柱香了。
虽说没有三柱香,却是烧了三柱香把家里供着的土地爷爷给单独请到菜园子里来了,这次没有用买一送一的劣质香糊弄土地爷,地地道道的上等好香,供品也是豪气,烧鸡和点心荤素搭配。
按照规矩来说,这越是高等级的神仙,越是吃素食,给供荤腥那是不敬,不过老头儿觉得纯属闲扯淡,这神仙以前还不都是人,是人那有不吃腥的?
土地爷他老人家在这个位置上,有些话不好意思说,那咱不得理解他老人家的苦衷,把事儿给办到位,办妥帖了?
周锦钰看见爷爷在那儿磕头,捂着嘴儿乐,若有必要,周锦钰怀疑老头儿能给造出个辣椒神来。
老头儿听见小孙子在背后咯咯笑,回头儿瞪了小孙子一眼,招呼小孙子过来给土地爷爷磕个头,小孙子不是凡人,磕个头比他糟老头子管用。
周锦钰敷衍地拜了拜,老头凑到小孙子耳边低声问,“钰哥儿,土地爷爷他老人家有没有给你啥指示啊?”
周锦钰眨了眨眼,“爷爷,我只跟掌管风雨雷电的神仙有交情,跟其他人不熟。”
“那你让他们给土地爷带个话呗?”
“成,爷爷。回头儿我给通个气儿。”
“乖娃。”
上完香,周老爷子站起身来,招呼大儿子,“大郎,一会儿咱爷俩儿得赶紧去河边儿弄些蓖麻叶子来。”
“爹,弄那玩意儿干啥?”周凤英从旁边儿不解的插话。
周老爷子:“我瞅这几天晌午太阳都够大的,寻思着别把咱家辣椒给热着了,中午给遮盖一下。”
“爹,那要是下雨的话,你还得给咱家辣椒再打把伞呗?爹,你可笑死我吧。”周凤英笑得直不起腰儿来。
周锦钰却没有笑,系统面板上有对辣椒的基本介绍,辣椒这玩意儿其实还是有些娇气的,不能给浇水多了,却也怕太阳暴晒,甚至于特别热的天气下都会影响到结果。
想了想,他开口,“大姑,爷爷说得没错,听薛爷爷说,这辣椒是番邦的物种,好像真的怕热呢,遮上的话没啥影响,万一都给咱热死了,那我们岂不是要哭了。”
周凤英一听小侄子这话,还真是这个理儿,你遮上,这苗儿死不了,你若不遮,还真不敢打包票这玩意儿不会被晒死,毕竟以前连见都没见过这东西,更不要说养了,还是小心些好,可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呢。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估摸着那大酒店的辣椒也该用完了,明天得去走一趟去探探消息。
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受不受客人欢迎,当初一两银子一根儿卖给人家,那人家要赚钱的话,一盘加了辣椒的菜还不得卖个七八两,话说真有人会舍得花七八两银子吃一盘儿菜么?
别自己狮子大开口,把生意做成了一锤子买卖。
第二天一早,周凤英打算去南州府走一趟,天不亮她就起来了,开始跟那儿梳妆打扮,当时郭氏给她弄的时候明明挺简单个事儿,比做饭简单多了,可咋自己一上手就感觉不太对劲儿呢。
去她的,爱对劲儿不对劲儿,这上了妆指定比没上状好看,出门在外就得装,省得叫人家狗眼看人低,瞧不起。
上完妆,周凤英又开始整自己的头发,郭氏当时是咋弄来着?周凤英边回忆边上手捯饬,捯饬半天也没弄出来,忽然福至心灵,她祖奶奶的,可傻了吧。
郭氏说这是啥贵族发型,那贵族恨不得上个厕所都有人搀扶的,能会自己梳头?显然这就不是自个儿能梳的,得是让人给梳才能梳成。
周凤英忙又拆了头发,梳理整齐,在后面简单挽了个垂髻,把郭氏送的那枚绿松石簪子别了上去。
她忙乎好了,兰姐儿也醒了,周凤英问闺女,“闺女,你看娘捯饬得咋样儿?好看不。”
兰姐儿的审美跟她娘一样,觉得虽然没有上次回家那么让人大吃一惊,但这抹了粉儿肯定比没抹要强,于是很肯定地点点头,“娘,好看。”
“好看就成,今天娘要出南州府,也带着你去逛逛那大府城,赶紧起来换衣服,娘也给你化个妆。”
“好的,娘,你给俺多抹点儿,显白。”
……
娘儿俩一通折腾,从屋里出来吃饭时,除了周锦钰无法直视,一家子竟然都觉得挺好看。
在他们的认知里,涂脂抹粉儿那都是大小姐才有的特权,如今自己抹在脸上,那就是一种荣耀,别人想抹还没有呢。
周凤英看出弟妹也想去,约莫是想二郎了,但不好意思说出口,体贴道:“云娘,你也一块儿去吧,到时候我和大郎跟人谈生意,俩孩子照看不过来,你帮着点儿。”
朱云娘脸上一喜,忙又不好意思地收敛了,道:“大姐,那我回屋儿去换件衣裳?”
周凤英:“快去吧,找件体面的衣裳穿上,赶紧过来,俺得给你上个妆,那府城里的小娘子都上妆,咱也得入乡随俗。”
朱氏长这么大,除了出嫁时用红纸抿了抿嘴唇儿,还从未用过什么胭脂水粉呢,女人谁不爱美呢,谁又能拒绝得了化妆品的诱惑呢,忙跑回屋去换衣裳。
朱云娘换好了衣服,几个女人跑到周凤英屋里开始化妆。
“弟妹,你皮肤白,这粉倒不用多,这胭脂多来点儿,白里透红,红扑扑的好看。”
“我听大姐的。”
“你这眉毛有些淡,俺给你描黑点儿,好看。”
“大姐,眉毛会不会太黑了。”
“不黑,人家城里都这么弄,你看俺和兰姐儿不也描得黑乎乎,好看着呢。”
“那就听大姐的。”
几个女人化完妆出来,周锦钰简直不忍多看一眼,他想说什么,但又把嘴巴闭上了,谁会相信他一个四岁半的小屁孩儿的审美,难得大姑、姐姐、和娘都这么开心,算了——
化自己的妆,让别人说去吧。
就不知道爹是啥个审美,能不能欣赏得了大姑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