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陈姑娘气势汹汹来质问, 就是打着压一压姜遗光气势的主意。不管他是被骗了还是故意拿假阵图来骗自己,都是能好好做文章的。

不料姜遗光不仅不心虚,反而理直气壮道:“我给你们的当然是假的。”

“你!”陈姑娘又好气又好笑,“你故意来消遣我?”

姜遗光很认真地说:“不, 我只是想看看骊山藏着的阵图。”

阵图都在骊山中, 姜遗光说他也有阵图, 陈姑娘起先是不信的,就算有也不稀罕。可姜遗光送来整整八张,这就让人没法忽视了。

说不定就有骊山中没收录的那些呢?

说不定他手里的更完整呢?

骊山驻地中存了几张, 陈姑娘调来图稿,熬了好几个大夜不断对比、破解,终于发现,骊山的图和姜遗光拿来的图全都能对应上,只是每张都有一部分明显被改过的痕迹。

现有的几张都这样造假, 剩下阵图显然也造假了。

可正是因为他造假,反而证明他手里有真的阵图。不然他怎么改呢?

陈姑娘很想知道剩下那些他们没有的阵图,姜遗光到底有没有?他会不会手里拿着真的但给了份假图?毕竟他手里的好几份都和骊山中的有部分重合,就像对着抄一篇文章, 前面一模一样, 最后几十个字却改掉了一样。

而且骊山中的阵图也没有那么完整,很多都是残缺的。要把鼎上的纹路拓印下再变成阵图, 对普通人而言非常困难,在常人眼里,那些只是普通的花纹而已。

除此外, 有些完整的阵图不容易被破解——想要把阵图画成能让普通人看懂的地图, 唯独有天赋的阵法一道天才方能做到。

得想办法让他交出来才行,最好让他亲自破解阵图。

陈姑娘思来想去, 已经心动了,嘴上却说:“这件事不是我能做主的。你问我也没用。”

姜遗光却道:“你如果真的想要我手中的阵图,那就交换。”

“一份换一份。我不拿走,只要看几眼就好。”

陈姑娘也不客气了:“我怎么知道你的图是真是假?”

姜遗光:“你不是验过了么?如果你不相信我手中有真的,也不会问我。”

“你们知道我的身世,世上懂阵法的人少,我母亲有天赋,我也有,何必瞒着我?”

陈姑娘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免惊讶:“你也想到骊山来?”

“你不是在京城待得好好的吗?”

姜遗光点头:“自然,在骊山司中,我才能得到我需要的东西。”

这三个字令陈姑娘腾地起身,死死盯住姜遗光:“你怎么会知道骊山司?”

骊山司的存在放在整个大梁都是绝密存在,不该被任何入镜人知晓。姜遗光从哪里知道的?谁告诉了他?

姜遗光道:“抱歉,无可奉告。”

“现在比我更着急的应该是你。我听说你们的研究已经很久没有结果了。”

陈姑娘面色不变,心里暗暗咬牙。

姜遗光说得不假,破解阵图的进展这两年几乎停滞了。初始的几个阵图还好,总能推演一二,可越往后阵图演变越多,愈发复杂,骊山司的人毫无头绪。

说起来,阵法一道看重天赋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阵图不是普通的地图,画地图时地势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数百年不变。阵图却是仿若有千百种形态,以阵眼为核心,任何一点变化都可能引出阵图的变动。

可能上一刻阵法中这个地方是安全的,下一刻又变得危险。这就需要有人解阵,同一个阵法不论如何变幻,解阵之人都能找到最万全的那条路,甚至能找到阵眼,一举破阵。

没天赋的人,给他完整的阵图都不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路该往哪走。

陈姑娘自己有些天分,以占星法观阵图解阵尚可,想要破阵却难于登天。

骊山已经很久没有合适的人才了。

这么看来……把姜遗光招揽进骊山司好像也不错?

他性子虽然古怪,但在不冒犯他,也不牵扯到利益的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

但做买卖总不能太爽快,她又装作为难了一番才答应下来。

“现在总能把真正的阵图交出来了吧?”陈姑娘有些没好气道。

姜遗光的答案并不意外,他说自己没带在身上,而是放在了京城中一个名叫赵瑛的女子处,由她代为保管。

陈姑娘打听过赵瑛,对她和姜遗光之间复杂的关系有所耳闻,放在她那儿也算合理。

“我写一封信,你让人拿着信找她去取就是了,不必闹大。”

他毫不避讳地当着陈姑娘的面写了信,写完后让她看过,再让人送出去。

*

几日后,陈姑娘又气势汹汹敲开了姜遗光房门,把信往桌上一拍。

“你不是说阵图交给赵姑娘了吗?赵姑娘手中的图可不是这么回事。”

近卫找到赵瑛后才发现,她手里的压根不是阵图,而是藏着阵图的地图。他们还得照着地图去那些地方找阵图才行。

这不是唬人吗?

姜遗光泰然自若道:“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以为的。”

陈姑娘仔细一回想,发现当时他确实没这么说,只是暗示而已。

瞪姜遗光一眼,陈姑娘气哼哼地走了。

又过了二十来天,陈姑娘终于收到了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真正的阵图。

没办法,姜遗光藏的地方太隐蔽了,拿着地图都不好认。

她找来姜遗光核对,确认无误后,就迫不及待交给骊山司的人拿去和旧图比对。

如果旧阵图都是真的,新阵图就变得可信了。就算不是新的阵图,能把姜遗光拉过来,也值了。

姜遗光却似乎陷入了沉思中,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要反悔么?”陈姑娘问。

姜遗光摇摇头:“那倒不是。”

到底是为了什么,也没说。

得了阵图,陈姑娘还有许多事要忙,看姜遗光不像有什么事,就匆匆走了。

屋内,姜遗光望着窗外,罕见地发起了呆。

他一开始对赵瑛和阿寄说的话只有一半是真的。地图上标注的地点藏着的并不是九鼎,而是他画的九鼎阵图的藏点。

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连赵瑛也不清楚。

而他告诉陈姑娘时,也提前强行让自己把真相给“忘了”。即便鬼怪想通过他的记忆迷惑他,也只能得到假象。

这几天,他一直在等结果。

如果陈姑娘她真的从赵瑛手中要来了阵图,那意味着……此地仍旧是假的,他还在镜中没有出来。

可陈姑娘戳穿了他的谎言。

这意味着他的隐藏没有用。

他见到了自己画的图,笔迹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就连他的一些标记也能对得上。

……是真的吗?

他在意识到镜中假象后就不断思考着一个问题。

以往鬼怪的幻象都是通过人的记忆编织,简而言之,他们记忆中有什么,幻境中就会出现什么,会有变动,但大多都可以追溯到他们自身的经历,即便入镜人自己都忘了,鬼怪也能让他们想起来。

所以镜中三年的初始,姜遗光才没有怀疑。

三年内,他认识了不少原先毫无交集的人,顾忆柳也不认识那些人。两人都不认识的人出现在幻境,绝不可能是他们的记忆。

直到那封圣旨出现,才让他猛然发现不对。

当他从镜中“离开”后,碰到了许多和“镜中”一模一样的人和事。这让他又担心自己还在镜中。

他在心中做了许多假设。

第一种可能,自己已经离开镜子,处在现实世界中。镜中经历也是真的。

这样一来镜中三年就无法解释了。

山海镜是怎么做到的?是谁的记忆吗?可他经历的三年不是过去,而是未来三年,许多事还未发生,山海镜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会让他在镜中一一经历?难不成镜子能够预言到未来吗?

难道是因为镜子能沟通外界所以才会有那三年?

这是个最坏的猜测。

第二种,他脱离了山海镜,的确在现实中,但他面对外界的熟悉感则是一种幻觉。

许多人也会有这种熟悉感,比如在经历某事或看见某个地方、某个人时,总觉得自己似乎曾经遇到过一样的事。

姜遗光不知他是否也是如此。

这算是最好的结果。

也是最不可能的一项。

第三种,便是他还未离开山海镜,所谓脱离死劫回到现实依旧是幻境。

况且,这个幻境过于真实了。

他心想,如果这也是幻境,被自己找出破绽识破以后,又会是什么等着自己?

是真正地离开?还是再陷入更加真实的幻境?

如果这也是幻境,到底有多少幻境?

但和第一种可能相比起来,他更愿意相信第三种。

他宁愿这两个世界都是假的,都是鬼怪编织的幻境。

若山海镜真的能连接镜内外,还能看到未来,后果将非常严重。

山中天气多变,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但这并不能浇灭骊山人的热情。

姜遗光得到宋珏留下的阵图后就进行了破解,如今骊山中人得到的阵图都是破解了大半的,这让他们进展迈了一大步。是以骊山司的气氛久违地高涨起来。

姜遗光也开始忙碌。

陈姑娘向朝廷说明后,他就暂时留在了骊山。

没有人催他回去,也没有莫名其妙的圣旨。赵瑛倒是来信问过他到底要干什么,回信后也不再多问。

姜遗光本还想着藏拙,可他又存了试探的心,于是干脆放开手去。别人人都难以参透的阵图,他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别人无法破解的阵图,他也能轻松解决。

起初还有人不服气,等他彻底展露出天赋后,那些不服气的也心甘情愿闭上了嘴巴。

或拉拢,或讨好,或嫉恨。

再后来,更是有人追着他想要拜师。

他在骊山司渐渐出名,却变得更加沉默起来。

不论谁来他面前说什么,好话或坏话,他都不回应,有人送礼,能收的便收下再回礼,不能收的也悄悄给人退回去。事后也不传出闲话。

让有些听过他坏名声的人反而觉得他虽沉默,却不骄不躁,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时间如流水,一晃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正值盛夏,此时京城已经热得跟蒸笼一样了,深山中却是一片阴凉。

骤闻噩耗,令骊山司所有人都不可置信。

“姜兄遇刺了?谁干的?”

“骊山的守卫呢?怎么会把刺客放进来?”

骊山司中,数人与姜遗光平日交情有多好,现在就有多么义愤填膺。

他们在骊山中并不出头,许多骊山人甚至没见过他们。可如今他们发怒,好像整片骊山的天都跟着阴沉下来。

陈姑娘被叫来。

在骊山外区近乎一手遮天的她,面对愤怒的骊山司人的质问,态度也不可避免地带上几分谦卑。

陈姑娘:“查清楚了,是姜公子以前在江湖上得罪的人,他们雇了刺客,假扮奴仆混入骊山。”

众人更愤怒。其中一人盯着陈姑娘,皮笑肉不笑道:“骊山向来守卫严密,怎么会有刺客混入?”

另一人也捻着美须冷笑一声:“姜小兄弟武艺精湛,又有山海镜护身,寻常武者拿不下他,怎么会被小小一个刺客刺伤?”

陈姑娘被问得额头冒汗,百口莫辩。

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

京城,赵瑛收到了噩耗。

她完全不敢相信,抓住送信的近卫反复问,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几个和姜遗光有交情的入镜人都来了,邬大人办完事也回到京城。她知道的消息比别人多些,透给沈长白后,沈长白又转述给几人。

“骊山守卫严密,混进来的刺客应该潜伏了不短的时间,杀了一个马奴后,顶着他的脸混入骊山别院。”

“姜兄每隔几日就要在马场练习骑射,刺客在他惯用的马上动了手脚,喂了不干净的草料,致使马惊,狂奔不止。”

“姜兄主动松手被马甩下,原本只是小伤,刺客伪装的马奴在这时当先上去查看伤势,在姜兄没留意时……一刀划过他喉咙。”

赵瑛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之后呢?他怎么样了?”

沈长白沉默片刻,叹一声:“不知道。”

赵瑛急了:“怎么会不知道?”

沈长白:“在场其他马奴说,他还有气时抓住了那个刺客的手,从衣襟里掏出个东西,然后,两人突然一起消失了。”

赵瑛瞠目结舌:“他……他入镜了?”

“他怎么这么糊涂!!”

入镜人是不惧寒暑,是不容易受伤,也确实是受伤后能迅速复原。但他可是被划破了喉咙!

赵瑛简直不敢想,要是伤口还没恢复,他就断了气,那……

姬钺也到了,刚才他一直没开口,只坐在一边听,眼神平静又可怕。

姬钺漠然地问:“刺客是谁?”

沈长白道:“骊山那边加派人手查了,是江湖上有名的万金堂的头牌刺客,姓名不详,别号隐阎王。”

据说他之所以被称作隐阎王,就是因为其杀人时,没有一丝杀气。

刺客手上沾的血越多,杀性越重。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对杀气最敏感,多少刺客都因杀气被人察觉而败露。平日不论如何掩饰,在刀出鞘的那一刻,不可能没有杀气。

隐阎王却能做到不带一丁点杀气。

他要扮成什么人,他就会完全变成什么人。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也没有人能躲过他不带一丝杀气的一刀。

他杀人,就像扫去一片落叶,吹落一朵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谁会在吃饭喝水时带着杀气呢?

姬钺曾听过隐阎王的名号,闻言点头:“难怪,原来是他。”

这就正常了。

换成其他杀手,姜遗光那人早在对方动手前发现了端倪。

只有隐阎王才能做到不被姜遗光发现。

因为他连自己都能骗过。

他要伪装成一个马奴,那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出来他其实不是马奴。就连隐阎王自己,也会认为自己只是个马奴。

赵瑛恨恨道:“也不知是哪个短命鬼,居然雇凶杀人。”

沈长白摇头:“不知道,骊山那边已经在查了,但没什么进展。”

骊山驻地已经追查到了万金堂里,万金堂分堂主死活不松口,一问三不知。

干他们这行的,绝不可能泄露客人的消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倒不是为了包庇谁,只是消息传出去后,谁还敢找万金堂做生意?

赵瑛忿忿不平,抬头一瞄,瞥见凌烛若有所思的模样,问:“惜明兄,你在想什么?”

凌烛回过神,摇头:“没什么,就是在想姜兄和谁有什么仇怨么?”

沈长白呵呵笑一声:“未必是仇怨,说不定挡了什么人的道。”

众人议论无果,实在是找不出谁会想要置他于死地。

一同入镜的人也很快被他们找出来了,加上姜遗光和刺客,共五人。而其他人名声可不怎么好,都是已经渡过十重,性情大变、精神癫狂之人。

是生是死,且看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