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原因, 众人神情无奈、愤怒,像是看到朋友走入歧途却不知怎么劝说。
姜遗光无动于衷。
镜中的一切太过真实,不论是人还是事都和现实一模一样,他起初是真的以为自己离开了山海镜。
但那卷圣旨让他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以他的对陛下的了解, 他故意表现得冷漠, 不与人结交, 并亲近公主一系。加上他的身世,陛下会重用他,这位天子不应当让他公然出现在人前, 更不会这般明目张胆让他任官职,甚至带刀上殿。
他决心试探,就在殿上直接杀了一人。
虽然那人真的是鬼假扮,可他当众杀人,必然打草惊蛇。陛下却丝毫不责罚, 连一句重话也不说。
即便只要斥责他几句,就可以安抚其他朝臣。
可陛下没有。
他从不主动做什么,陛下却总是找各种理由加以赏赐,发自内心地对他表现出欣赏。
这真是一位贤明且多疑的帝王的行为吗?
他难以相信, 反复怀疑, 最后终于得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
他没有离开死劫,只是进入了真正的桃花源中。
从那时起, 他就一直关注着顾忆柳。
顾忆柳也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他们在桃花源中无所不能,万事顺意,仿佛全世界都环绕着他们两人, 其他人都是为了讨他们欢心而存在。
他终于决定试试。
……
顾忆柳也沉默了很久。
最终, 她还是挣脱姜遗光,朝着赵瑛等人跑去。
满脸是泪, 似乎受了很大委屈。
赵瑛等人连忙抱住她,轻声安慰,又劝姜遗光给她道歉。
隔着重重人群,两人目光对视上。
顾忆柳瑟缩一下,又勇敢直视回去。
……她不想知道是真是假。
她只知道,她现在很快乐,一点都不想改变现状。
她很清楚,自己的决定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可能是疯了。哪有明知是火坑还往里跳的?镜子里再怎么好那也是鬼假扮的,说不定等她沉迷后就会翻脸把她杀了。
可就算是假的又怎样?
那些人知道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吗?他们体会过每晚心惊胆颤睡不着觉,体会过爹不疼娘不爱,哥哥的一条人命牢牢压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吗?
那种苦痛不是一下子能把人杀死的痛,而是像小时候她不慎掉进水里时喘不上气的痛苦。尽管那时哥哥很快把她救了起来,说她落水还不到半刻钟。可这不到半刻钟带来的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在她成为入镜人以后,没有一天不在反复体会着。
这是她在哥哥死去后第一次体会到快乐。更讽刺的是,这份喜悦居然是镜子里的鬼魂带给她的。
家人、皇帝、同伴都是假的,可他们的关爱是真的,自己体会到的快乐也是真的。
据说鬼怪向来擅长攻心,呵……的确如此。她知道是假的,可已经无法割舍了。
短暂的享乐与长久的痛苦,她宁愿选择前者。
谁要毁掉她现在的生活……
那就杀了他!
杀了他,自己可以永远留在镜中。
鬼使神差地,她像是害怕极了一般,胆怯地轻轻说道:“姜公子应该是被鬼怪迷惑了,我们得把他带回去!”
其他人顿时觉得很有道理。凌烛更是担忧道:“最近京中被鬼怪附身的人极多,或许他也中招了?”
“来人!快把统领带回去!”
近卫们都醒了,慢慢围过来。
姜遗光只是站在崖边,遥遥看着顾忆柳。
顾忆柳被他的眼睛盯得浑身发冷,蓦地打了个抖。
身为入镜人,她不算太笨,马上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姜遗光要把一切告诉自己?如果他觉得这里是假的,干嘛不自己离开呢?难不成还是为了带她一起走吗?他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镜外她又不是没听过这位的名声,姜遗光不需要任何同伴,不可能无缘无故对自己仁慈。
所以他是为了……
顾忆柳忽然感觉有些头痛。
一些破碎的画面从眼前闪过,她蓦然瞪大眼睛,浑身冰凉。
很久以前,姜遗光说过一句话。“你就是我离开的门。”
上一次尝试开门,他只是划伤了自己。这一次呢?他不可能会放过自己了!
顾忆柳仓皇后退,一直退到了近卫们身后,总算稍稍安心下来。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吧?姜遗光就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隔着这么多人对自己怎样吧?
这么想着,她忽然感觉心口一痛。
顾忆柳瞪大眼睛,无力地倒了下去,她感觉喘不上气来,绞痛像潮水一样反复涌上心口,最后化成一口污血涌上喉咙。
可她连捂住心口的力气都没了。
姜遗光注视着顾忆柳缓缓倒下,脸上没有一点意外,似乎预料到了这一幕。
他早就准备好了两种药,左手是毒药,右手是解药,顾忆柳追上来时,他就已经给对方下了毒。
如果顾忆柳愿意配合他尝试离开,解药就能用上了。只可惜,她不愿意。
顾忆柳已经死了,且死在了“桃花源”内,门应当打开了才对。
可眼前景象没有变。
远处山林仍在,桃花依旧,顾忆柳的尸体倒在地上,其他人惊叫着扑上去,探过鼻息后惊慌不已,连忙把人抬下去,山海镜也小心封好。
他自己在其他人逼视中步步退到悬崖边。
直到现在,这些人依旧没有露出破绽。他们和现实中的人没有一丝差别。
凌烛眼神痛心:“善多,你果真被恶鬼附身了,你明明带着山海镜,怎会如此?”
赵瑛更是满脸苦痛,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吼:“你们这些恶鬼还想要怎样?到底要把人间搅到什么地步!杀了这么多人还不够吗?!”
“给我去死!去死!!”
近卫拦着赵瑛,不让她扑过来。
一支支利箭对准他。
姜遗光抬起眼,仔细地注视着他们。
难道出错了吗?
他真的还在镜中?
姜遗光有一瞬间产生了怀疑。
怀疑转瞬即逝,旋即他就放下心来。
因为镜中的人似乎都是鬼怪捏造出后为了保证真实而完全不加以干涉变成的,这些入镜人取出山海镜对准了他。
似乎想把附身在他身上的鬼收走。
照射在镜面的阳光刺目,刺得姜遗光有些看不清,抬手遮住眼睛,从指缝间,他看到了什么。
不,不会的,他的推论没有错。
“你们都是假的。我不会相信你们。”姜遗光放下手,冷冷地说道。
在身后人惊慌尖叫声中,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踏前一步,跃入悬崖。
桃花源恰似一场美梦。
如何让梦醒来?
唯有一死。
当你不知自己是梦是醒时,可敢以自身性命一试?
身体极速下坠,剧烈风声自耳边呼啸刮过,眼睛被风冲击得生疼,仿佛天地间除了风声外再没有第二种声音。
他咬紧牙关没有闭上眼睛,眼珠好像都要被吹出来。
在刚才短短一瞥中,他看见了!
他看见那些人镜中的自己,双目猩红似鬼。只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很多。
顾忆柳可以成为门。他自己也可以成为一扇门。
眼见未必为实……
深渊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黑暗。
半空中,他用力睁大眼睛,将手中匕首横切划过双眼。
剧烈刺痛袭来,热流淌过脸颊。而在短暂的漆黑过后,眼前陡然亮了起来。
*
姜遗光捂住淌血的双眼,身上骨头碎了多处,站不起来,跌坐在屋里。
他听见赵瑛急促跑来,惊呼:“善多?!你、你终于出来了?”
赵瑛急切地冲上去,看他捂着眼睛,手指缝里还在滴血,着急了:“你怎么了?你的眼睛受伤了吗?你等等,我叫大夫来,哎呀你别一直捂着啊。”
“你身上怎么回事?也这么多血,你……”
她说着就急匆匆跑出去,“快来人!姜遗光出来了!”
几乎一瞬间更多人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踩上长阶,迈过门槛聚上来。
“姜公子出来了?可有不适?”
“这不是明摆着吗?燕大夫,你们别挤着大夫,来来来,快来给他瞧瞧。”
“眼睛受了伤,身上也是……”
“往这边走,这边塌上铺了软席……”
有人轻柔地扒开他的手,姜遗光顺势松开,周围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一道平滑刻骨血痕横着穿过鼻心划过两只眼睛,两只眼睛紧闭,眼皮下源源不断流出鲜血,好似淌下两行血泪。
赵瑛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了?是谁划的?大夫!他眼睛不要紧吧?能恢复吧?”
姜遗光忽地抬起头:“赵瑛!我是死是活和你有关系吗?需要你在这里假好心?”
赵瑛一怔,简直以为他被什么恶鬼顶替了,抬手一戳他额头:“你胡说什么啊?犯什么病了?”
姜遗光冷笑:“我说,你看见我倒霉明明高兴得很,别和你爹一样惺惺作态假意关心,虚伪得令人作呕。”
这段时间赵瑛和姜遗光相处一直和睦——只要不提到她父亲。
但凡提起南夫子,赵瑛总要别扭一阵,更不用说这样明晃晃地指着她鼻子骂她爹。
镜中姜遗光也试过。
那个赵瑛生气不过一刻钟就原谅了他,并体谅他太过紧张所以胡言乱语。
面前的赵瑛忽然安静下来。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后退当做自己不存在,就连要把脉的大夫也退到一边,装模作样检查起药箱来。
“你是这样想的?”她声音十分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压抑着怒火。
姜遗光没回答。
等了一会儿。
寂静与黑暗中,他脸上被狠狠挨了一道。“啪”一声,脑袋歪过去,脸侧很快浮现出一片刺痛红肿的五个指印。
赵瑛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手都在哆嗦,她恨不得再给这人来几下,可看对方凄凄惨惨的样子又下不去手,旋即恼怒起来,自己居然在心疼他!他这样说她父亲,自己竟然还心疼他?!
可她确实打不下去手,只能冷硬地丢下一句:“姜遗光,你怎么不去死!”
骂完就踩着急促凶狠的步伐往外跑,跑到门边,一头撞上了同住在园子里听到消息赶过来看的凌烛,赵瑛恶狠狠瞪他一眼,推开他又跑了。
凌烛莫名奇妙:“赵姑娘冲我发什么火?”
踏进门一看,他又惊了,“长恒兄,你的脸怎么回事?”
“你惹赵姑娘生气了?”
姜遗光摇摇头,没有说话。
凌烛看出他此时精神不济,问过大夫几句,确定眼睛应当能恢复后便离开了,并让其他人都下去,别打扰姜遗光。
临走前,凌烛见大夫往姜遗光眼睛上蒙了一层药,再缠上一圈纱布。
他坐在那儿,像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他感觉姜遗光身上应该发生了很重要的事——他从未见过对方气色如此灰败,有些恍惚。
死劫里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一出来就要惹怒赵瑛姑娘?
凌烛出去后向几个近卫打听了刚才发生的事,更加纳闷。他在花园里找到了赵瑛,后者还没消气,坐在水池边一下又一下往池子里丢石头,溅起一阵阵水花。
走近就听见赵瑛口中仍在恶狠狠低骂,骂着骂着,脸色又变得担忧和不情愿起来。
凌烛放重脚步走过去,赵瑛闻声一抹眼睛回头,看见是他,扬扬下巴:“凌兄怎么来了?不去陪那家伙吗?”
凌烛一笑,撩起衣袍下摆在她身边坐下:“他没什么大事,大夫说他休养几日就好。我是专程来看你的,刚才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
说起这事赵瑛就又气恼又疑惑,她不知道姜遗光发什么疯,无缘无故这样说她。她哪里对不起姜遗光了?还是姜遗光自己在镜子里被鬼怎么着了,要拿她撒气?
可把“撒气”这个词和姜遗光联系在一起又显得很奇怪,别的不说,这方面她还是自认为很了解姜遗光的。他压根不会生气,哪怕当众给他下脸,他子也只会迅速处理并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压根不会生气,他撒哪门子气?
真要有人能惹怒姜遗光,那算他有本事。
凌烛听赵瑛吐完苦水也颇觉诧异。
“他不会迁怒,也不会无故对人恶言相向。只能说他这么做有自己的原因……”
“故意惹怒你,他不会不知道你听了会生气。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让你愤怒呢?”在见到凌烛以后,姜遗光又显得和往日无异,没有故意激怒他。
“会不会是为了试探什么?”
赵瑛不满的同时松了口气:“他能试探什么?试探我会不会发火?”
“不……这么说来,他知道我一定会发怒。那如果我不发怒,他肯定也会想办法用别的方式试探。”赵瑛开始觉得不对了。
“他这样试探我,好像是为了……”
凌烛接口:“为了验明真假。”
赵瑛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对,他好像就是为了验证我是不是真的。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镜子里有另一个我,让他以为我是假的,所以才要故意戳我伤口……”
凌烛若有所思道:“不无可能。说不定……他在镜中遇到的你让他几乎分不清,但镜中的赵瑛姑娘不会因为这句话生气,所以他才故意这么说。”
所以赵瑛发怒,姜遗光反而松口气,至少能确定自己此时所处环境是真实的。凌烛再进来,他自然不需要再试探一遍。
凌烛心想:或许以姜遗光的性格,说不定他在自己面前假装没事,也是一种试探。
自己来找赵瑛,他肯定知道了。
两人达成共识,又去找近卫们。
入镜和离镜都会被近卫们记录在册,如今入镜的人多了,也有不同死劫同时进入的,早在姜遗光刚入镜,他们就摸排出了可能和他在同一死劫的几人。
半个月前,其他人陆续都从镜中出来,只可惜,没有一个人活着。
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姜遗光一人知道。可他现在眼睛看不见,还需要调养,近卫们不好在这时打扰他。
好在入镜人的身体远胜常人。即便姜遗光眼睛被刀划破,浑身骨头碎了不少,半个月后,蒙在眼上的纱布已经可以摘了。
姜遗光向赵瑛道歉,赵瑛推测出他的用意早就不生气了,反问他在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真的有鬼假扮她。
“如果有鬼……应该不止假扮了我一个。”赵瑛道,“只有我一个,你不必特地试探。我想一定是那些鬼东西假装了所有你认识的人吧?很可能还伪装了镜外的一切,让你以为你离开了死劫,但其实没有,对吧?”
“所以你才会这么做,就是为了知道自己有没有离开。”
她和凌烛反复推敲后,得出了这一结论,都忍不住心底发凉。
何等恐怖的死劫?让人以为自己已经渡过了死劫,浑然放松下来。这时突然发现自己还在镜中……光是想想就受不了。
姜遗光一直很沉默,直到赵瑛反复问,他才点点头。
“真的啊?太可怕了,你在镜里待了多久?镜外是一个月。”
姜遗光低低的声音响起:“三年。”他出来以后就很少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声音很轻,赵瑛一时间没听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三天?”
姜遗光缓缓摇头:“不,是三年。”
整整三年过去,他在镜中长得更高大,离开后,他身形又恢复到了入镜前的模样,手脚都缩了一圈。
赵瑛和凌烛也回到了三年前的模样,可三年内的点点滴滴也让他无法忽视,好像眼前的人和他都在一夜间回到了过去。
镜里很真实,却是假的。连带着他看镜外的一切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赵瑛再次倒吸一口冷气,腾地站起来,惊呼出声:“三年?真的吗?”
得到肯定答复,她在屋里走来走去,一时惧意丛生一时钦佩,“整整三年……你是如何意识到不对的?你怎么逃出来的?其他人呢?”
姜遗光却反问:“其他人?哪些人出来了?”
赵瑛给他报名字,一个个数下来,总共五个人。不料,姜遗光听过后问:“还有一位顾忆柳姑娘呢?”
赵瑛纳闷:“什么顾忆柳姑娘?”
姜遗光顿了顿:“没什么,我说错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赵瑛更觉得有鬼。可她不论怎么问,姜遗光都不开口,反而是她被套去了不少话。
她总觉得在镜中待了三年,姜遗光变了很多。他似乎不相信自己只入镜了一个月,反复问镜外发生了什么,九鼎找到了多少,鬼怪汹汹之势是否有所缓解。
赵瑛不得不反复对他说:“只过了一个月而已,你想的那些事都没有发生,都是假的。”
“……是吗?”姜遗光轻轻道。
过了两天,近卫们来了。
照旧一整日忙着记录,不断问询,天快黑了,姜遗光才从屋子里走出。因为他在镜中度过的时间太久太久,整整三年,于是光记录就又用了半个月。
他入镜,真的只用了一个月而已。
姜遗光见到了一些在镜中见过但以前没有见过的近卫,这些人真的存在,且真的和镜中长得一模一样,谈吐举止没有任何差别。
是镜子有特殊渠道了解外界?还是镜子模糊了他的感知,让他以为镜内见到的人和镜外一样?
亦或者……他仍在镜中,从未离开?
姜遗光无法断定。
他少见地陷入了迷茫中。
这次他又该如何验证?
要再杀死自己一次吗?可如果这回是真的呢?
*
“奇怪,整个卷宗里并没有提到顾忆柳这个人。”凌烛翻着厚厚书页,问赵瑛,“你真的听清了吗?会不会听错了?”
赵瑛指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听错,他就是说了这个名字。”
两人把姜遗光的卷宗从头翻到尾,可就是没见到顾忆柳这三个字。
在姜遗光口中,入镜人只有他们五个。
付彦生,孙秋心,甘慈,孟怀英。
他们起初在一座诡异的小山村中出现。村庄破旧狭小,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走一圈,可不论如何也走不出去。
第一夜,他们当中两人就不见了。剩下的人仔细查,才从村里留下的痕迹推断出,以前居住在此的村民祭祀时不慎引来一只妖邪,不断吃人,剩余村民想逃却跑不出去。只有几个人试图打通逃到村外的路。
几人猜测,很可能怪物把村民们吃了,村中才会空无一人。
至于那些想要逃跑的村民有没有成功,就不得而知了。
得知原因后,几人拼命寻找出去的路。可没有人能逃过怪物的追杀,他们无法逃离这个小小的村庄,跑到村口也只是不停打转,不得不在村里不断逃跑。
村庄狭小,房屋破旧,几乎没有藏身之地。那怪物更是迅疾如电,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形。它一旦盯上了谁,那人绝无法逃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怪物每吃一个人就会休息大约一刻钟,好歹给了他们片刻喘息机会,但并不足以让他们想出求生之法。
一刻钟刚过,马上怪物就能立刻再杀掉一人。照这么下去,不用一个时辰他们就会全部死在这儿。
姜遗光起初也没想到办法,只能不断逃。五个人很快只剩下两个,他和付彦生一起逃,二人即将被追上时,他坦言自己把付彦生推了出去。
五人只剩下他一人。
如果他再想不到办法,那他自己的生命也只剩下最后一刻钟。
好在姜遗光发现了村庄的奥秘,整座村庄的房屋建成了一个困阵,常人进入后再难离开。
在最后危急关头,他利用怪物的冲撞砸毁了阵法,终于找到了出路——嵌在远处山间的山洞,那是逃跑的人们留下的洞穴。
怪物利爪即将撕碎他前,姜遗光冲进了山洞。怪物追着他猛地扎进狭小洞口,却怎么挣扎也进不去。
洞穴深处隐隐生光,姜遗光独自顺着洞口走到底,踏出最后一步离开山洞,面前顿时天旋地转。
再睁眼,入目是熟悉的房间,近卫们都围上来,他便以为自己离开了山海镜。
之后一切都和现实一样,众人为他庆祝,大夫替他开药疗伤——镜中他被怪物咬去了一条胳膊。
此后经历堪称一帆风顺,他的手很快长好,陛下重用他,九鼎一事颇为顺利,很快就集齐了九鼎,朋友同伴们关心备至,一切以他为先。
凌烛看得入了迷。
镜中还有另一个“凌烛”,他的行事作风和自己一模一样,除了一点——“凌烛”万事以姜遗光为先,纵使姜遗光杀了他族兄,也依旧不改,反而担忧姜遗光会不会因此树敌。
换做是他本人就绝不会如此,他只会借此机会和姜遗光谈条件,为自己牟利。
镜中的生活和镜外相比十分美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透过几卷文字,凌烛都能想象到那个安宁世界美好和乐的一角,如雾似幻,恰恰击中他心中向往,无法不令人沉迷。
放下书卷,凌烛不由得心惊,冷汗涔涔:自己作为局外人看了几眼都忍不住向往,那真实地经历了三年的姜遗光会怎么想?他真的能完全割舍吗?
要知道,姜遗光成为入镜人都还没满三年呢。
他迫不及待往下看。
依旧没有提到顾忆柳,姜遗光果然敏锐地发现了不对,之后就是长达三年的试探、怀疑、验证……
姜遗光自述道:他其实不能确定能不能成功,最后一年,他什么方法都用过了,可就是无法离开。最后他直言道,这次死劫不同以往,简直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整个幻境都围绕着他,无数人为他心神牵动,就是想让人心甘情愿沉迷。
他不会沉迷,可他担忧自己终有一日会分不清镜内镜外,彻底无法离开。
寻常方法无法离开,那……杀了自己呢?
幻境为了欺骗他而存在。当他也不复存在时,幻境也不复存在。
姜遗光抱着破釜沉舟的心,划伤自己的眼睛,不让假象再蒙蔽他的双眼,又当着众人面前,从高楼跃下。
他赌成功了,在浑身骨头碎裂的疼痛涌上之前,他重新醒了过来。
这份卷宗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专为入镜人举办的文会上,所有人都讨论着这一次死劫,向往并恐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