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妍姑娘死了!她被姜遗光杀了!”傅贞儿在房里走来走去, 又气又急。花香从窗边飘来,让她愤怒之余,又不由自主地心生愉悦感,实在矛盾极了。

她脑子里拼命叫嚣着不对劲, 可她就是舍不得将窗户关上。

姬钺:“哦?是吗?”看来姜遗光不是装的, 是真疯了啊。

“你有什么打算?”傅贞儿听了来人报信后怒过一阵, 如今冷静下来觉得不能和姬钺闹翻。

姬钺说:“我能有什么办法?无非等等。”

傅贞儿:“你做了什么?”

姬钺:“没什么。”他死活不说,傅贞儿也没办法。

李挽妍的死——两人都咬死了说王城中有歹人闹事,姜遗光也是被此人掳走, 杀人行凶,此人实在罪大恶极,必须拿下。

只是……

现在大家好像顾不上他们了。

那位最受大王宠爱的公主不知何故身中剧毒,性命垂危!

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座王城。

听说大王为此震怒,数次担忧落泪。

听说王城中最好的医者都来到了公主行宫中。

听说大王下令, 全城戒严,势必要将歹人拿下。

一些机敏的商人嗅到了风雨欲来之势,马上想离开,却被拦在了城门口, 统统抓进了监牢中。

王城正在彻查歹人, 他们就想逃跑,谁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想跑?

那些没跑的商人也没落着好。

城里贵族们不好查, 还不能查他们?

不过一日,城中便多了不少哭声,几乎天还没黑, 城中监狱就关满了犯人。

等天将黑未黑时, 数十人被推到王城正中的刑场,大刀落下, 几十个人头滚了满地。

一时间,城中人人自危。

“是你做的吧?”傅贞儿不可置信,“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要是公主真的……”

姬钺转着扇子,漫不经心:“什么我做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傅贞儿:“何必瞒我?我又不会害你。你为何要这么做?万一被查出来……”

姬钺直视着她,向椅背一靠:“查出来什么?”

“我们一直安安分分待在这里,若有什么,也是歹人所为。”

傅贞儿仍旧存疑。

歹人自然是不存在的,她只担心姬钺把事情推自己头上。

“歹人凶狠狡猾,被那歹人掳走的大唐贵客受胁迫做了恶事,不也正常?”

傅贞儿立刻明白了:“所以……你最初让善多服毒时就想到了今天?”

姬钺仍旧一脸无所谓的微笑,甚至示意她小声些,不要被人听了去。

傅贞儿有些后怕,不免更警惕,又忍不住存了几分幻想,以姬钺的能耐,他应该能破局吧?

但事情朝着他们都看不懂的方向去了。

大王突然下令,公主犯了大不敬之罪,即刻下狱。公主行宫中所有人一律收监。

姬钺和傅贞儿还好,他们是大唐来的客人,因而士兵们冲进公主行宫抓人时,没有人敢动他们。宫门口还停了不少车驾,都是王城中的贵族们听说公主犯事,想到还有两位客人在,便赶忙派了人来请。

二人顺势住进了一户姓吴的高官家中。吴家家中有一儿一女吴钥和吴施,当初便是他们最早来拜访傅贞儿,并告诉了傅贞儿不少庆典之事。

吴钥和吴施的父亲在宫中任掌书一职,简而言之就是记录宫中事,他们就像王宫中铺陈的砖石一样默默见证了数十年,对这座古老王城过去和如今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但这回不论怎么试探也打听不出宫里发生了什么。

姬钺可以看出来,吴钥和吴施并非故意隐瞒,而是他们也不清楚。

也是,他们不知道才对。

明明上一刻大王还将公主接进宫里治病,为什么突然间就把人打入天狱?

如此急切毫不掩饰,明晃晃告诉所有人公主惹上了大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不对劲,反而没人敢打听了。

姬钺坐在桌前深深吸了口气。

他不能乱。

越是后期的死劫越让人摸不着头脑,如今正是关键时刻,这恰恰说明——荼如国灭亡一事和公主有关。

大王又察觉到了什么呢?他如此急切地将公主送入狱中,究竟要隐瞒什么真相?

……

破败废墟之中,姜遗光看到了一座高高悬起的笼子。

巨大铁笼,里面蜷缩着一具瘦小干枯的黑衣身影,那道身影蜷缩的姿态有些不自然,好像要抱住什么东西。

铁笼下,无数红花盛放,浓香扑鼻。

眼前一切在一瞬间错乱,尘沙满地忽然又变成白玉砖石,雕满精致花纹。他在一座高塔中,仰头往上看去,高塔空荡狭窄,最上方吊着一块木板,搭出一间小屋。

小屋里好像有一个人……

风声吹过,他回过神,眼前一切又恢复了原样。高塔又变为废墟,顶端吊着铁笼轻轻晃动。

姜遗光捂着时不时抽痛的额头,默默环视周身。

他原来神智的确不清醒,甚至错杀了李挽妍。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没有回去找那两人,而是选择独自离开。

他发现,自己陷入疯狂境地后就会看到破败景象,而当他恢复些,能理智思考时,所见又是荼如国完好鼎盛之景。

姜遗光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确定朱纱鹊有毒后,就摘了不少朱纱鹊挤出汁磨成粉,当他发觉自己体内的毒又被蛊虫吞食不少后,就立刻服下一些。

如此,将幻象和现实反复对比,他终于确定——疯狂之时所见破败场景,就是荼如国灭亡后的情形。

也就是荼如国的未来。

外面的消息他也听到了:公主中毒,又以大不敬之罪下狱。公主所有的奴隶一律处死。

他们的骨头,要被磨成骨珠,用在庆典中的祭坛上。

姜遗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确定,荼如国被灭,兴许就和公主有关。

至于笼中的那个人……

姜遗光盯着高空中的身影,将剑收起,攀爬而上。

他看见的就是未来的荼如国,公主被关进天狱,那笼中人应该就是公主。

爬到了顶点后,看得更清楚。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具尸体要面朝下蜷缩着。

因为她怀了孩子。

这是一个大着肚子的黑衣女尸。

公主怀孕了?

姜遗光从上方跳下,轻飘飘落在地上,向外走去。

这个消息可以作为筹码,去换一些需要的东西。

……

有地上的刑场,自然有地下的,秘密的刑场。

那些商人可以直接推出去砍头。奴隶则没必要浪费刽子手,全都拖到了秘密刑场——这里既是奴隶们的处死地,也是奴隶们的骨头作为祭品的新生之地。

公主名下奴隶极多,骤然运来,整间刑场所有的监房都塞满了,有些干脆直接捆了扔地上,等轮到了再处死。刑场里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上面指名说了,公主所有的奴隶中,唯有一个名叫阿勒吉的罪恶至极,他被处死后,头颅必须要奉上去,让人验过才行。

刑场的人本来不觉得是难事,不就是一个奴隶吗?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最锋利的刀,可谁知道……只是一晚上过去,锁在笼子里的人就不见了!

整间刑场全都找遍了,用来处理残肉的狗全部牵出来到处嗅闻,可就是不见阿勒吉的身影,狗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没奈何,刑场监刑管事只能将这件事报了上去。

他们使了点小花招。

最近王城中有歹人一事是公认的,管事把当晚轮值的几人杀了,报上去说有歹人劫走了阿勒吉,想来阿勒吉和这个歹人是一伙的,要不然歹人怎么可能进入公主行宫掳走大唐贵客?

这个消息传出去,氛围本就紧张的王城更是风声鹤唳,家家户户不到过夜便闭紧门窗,完全不见往日庆典将至时欢庆盛景。

“公子,您救了我,大恩大德,不知该如何回报。”

天狱外,阿勒吉低头,温顺地问站在他前方的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人。

他听说这位大唐人被掳走了,没想到他竟是自己主动离开的。阿勒吉想不明白这位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他当奴隶多年,最明白一点——不该自己知道的事,那就什么也别打听,要心甘情愿当个瞎子、聋子、哑巴。

哪怕他发现这位姜公子状态很不对,也什么都不能说。

姜遗光说:“要不是因为公主,我也不会救你。”

阿勒吉惊讶地抬头:“是……公主的意思吗?”

姜遗光故意用挑剔又嫉妒的语气说:“真不知道公主怎么会看上你,竟然还愿意给你生孩子。”

前半句话阿勒吉听多了,没在意,后半句却让他猛地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您说什么?”

姜遗光冷笑一声:“怎么?你还不承认?要不是因为怀了你这个低贱奴隶的孩子,公主怎么可能会被大王关起来?”他话里话外都像极了公主的爱慕者。

阿勒吉难堪地低下头。

放在身侧的拳头一点点握紧,紧到手背青筋毕露,心中十分不平静。

“我救你出来就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你在公主身边多年,知道的事应该不少,有什么办法能救公主?”姜遗光踢他一脚,满脸骄横,“别给我装傻,要是因为你的缘故让公主受难,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阿勒吉不敢动,痛苦道:“我也想救公主,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公子,求你指条明路。”

姜遗光逼问:“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清楚,仅凭我一人怎么救她?”

阿勒吉把头重重磕下:“任凭公子吩咐!”

从阿勒吉口中,姜遗光得知了荼如国宫中不少秘辛,也知道了公主将来要遭遇什么——

庆典当晚要对月颂法,颂法时,将选出一位贵族审判罪责,今年的罪人毫无疑问是公主。颂法后,她就会被关进天狱。

以往被关在天狱的人都会活活饿死,当他们的尸骨开始腐烂,发出臭味,守狱的狱卒才会把人放下来。

天狱在神庙最尽头,平时守卫森严,关入罪人后守卫只会更多,仅凭他们两个人,恐怕救不出来。

就算救出来了,以公主的性子,她绝不肯隐姓埋名,就算暂时的伪装也不会答应。

怎么看都似乎只能等死了。

姜遗光听罢,问:“颂法是怎么回事?要做什么?”

阿勒吉以前见过,将流程仔细说给他听。

荼如国崇拜神鸟,神庙之中有一尊神鸟像。颂法时,将犯人押在神鸟像下,对月颂出他的罪名,然后再问上天,神鸟是否愿意原谅他的罪,如果愿意,就请降下甘霖,让镶嵌罪人骨珠的宝塔倒塌,再让朱纱鹊开遍王城,这样,就代表神鸟宽恕了他的罪过。

当然,过去从来没有过神迹出现,所以那些人全都被关进了天狱。今年恐怕也不会有。

姜遗光:“神鸟或许会降下神迹呢?以往那些罪人,一定是因为罪大恶极,神鸟才不原谅。公主这样的罪过并不大,只要她把孩子打掉,神鸟会原谅她的。”

阿勒吉身形一颤。

姜遗光装着没看见,笑着对阿勒吉说:“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当由他父母决定是否让他降生,不是吗?你如果想让公主活命,就去把她的孩子弄掉,再主动向大王请罪,说你强迫了她。这样一来,公主就会没事了……”

阿勒吉迷茫地望着姜遗光。

他那张看上去纯善无辜的脸庞毫不在意地说着残忍的话,眼里满是恶意——阿勒吉很确定,他想让自己送死。

如果……如果公主腹中孩子真是他的,这一招并不算错。但是……

阿勒吉砰一声又跪下,头深深伏地。

姜遗光冰冷道:“怎么?你不愿意?”

阿勒吉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再一叩首:“不是不愿意,阿勒吉愿意为了公主赴死,只是……只是……”

“但是什么?”

姜遗光离他更近,强忍杀意的目光死死注视着阿勒吉。

在他眼中,阿勒吉一晃就变成了跪伏着的瘦长黑影,还向外逸散细沙。再一回过神,他又变回了原样。

他知道自己服毒太多,正处于十分危险的状态,稍有不慎,他可能就真的完全陷入疯狂再也回不来了。

但他需要看见灭亡后的荼如,就只能维持这种半疯状态。

忍一忍……

阿勒吉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时而变成破碎凄厉的尖啸,疼痛也在此刻加剧,姜遗光不得不用尽力气凝神去听。

“公主……不是我……”

“是大王的……”

一语道破天机般,姜遗光猛然问道:“你说什么?公主的孩子,不是你的?”

阿勒吉将上身深深伏下去:“不敢欺瞒。如果我有半句假话,就让我被丢到沙漠里让狼咬死,灵魂永远无法回归天国。”

难怪……难怪大王要马上把公主关起来杀死。

公主活着就是罪证,他怎么能容忍罪证活着?

姜遗光原本的算计被全盘打乱,他用力掐了掐掌心,让自己不要因为疼痛分心,竭力思考后,道:“……既然是这样,那你……”

随着他的述说,阿勒吉一点点瞪大了眼睛。

“怎么,你不敢?你要是不这么做,公主就只能在天狱等死,她的灵魂也无法得到安息。”姜遗光嘲讽道,“你不是她最忠实的奴仆吗?难道连这句话也是欺骗?”

阿勒吉连忙摇头:“不!我……我会办到。”

姜遗光逼他发了誓,而后,用一些弄来的盐往他脸上搓,把整张脸搓得发红、发肿,看不出原样,他才放阿勒吉离开。

阿勒吉一走,姜遗光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

他的头痛得快炸了,眼前一阵阵发晕——那条蛊虫在他脑海里飞速钻腾,从来没有如此欢快过。

花香更浓,无处不在的朱纱鹊鲜红如火,有时不经意看过去,就像绽开了一朵血花。

眼前白光连闪,白玉砖石高大巍峨房屋,转眼又变成风沙中倒塌的废墟。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唯独朱纱鹊不变,静静绽放。

的确是血花……

姜遗光回想起自己在“刑场”见到的一切。

刑场里的罪犯都是有用的,

他们的骨头用来磨成法器,血肉也有用处。有些肉拿来给家禽家畜喂食,有些剁碎了拌成饵料。

而血的用途更广。

血也是水,是水,就可以用来浇花。

赤红朱纱鹊,外界少有的鲜红,可以制香,可以做胭脂,这样上等的红,竟全是用血浇灌出的红色,血浇越多,色泽越红。

姜遗光等疼痛劲儿缓过一阵后又想到,放阿勒吉独自离开似乎不太妥。若他出了意外被抓住,自己就难办了。

他扶着墙起身,用剩下的盐巴如法炮制搓过脸,沿着阿勒吉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