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三公主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 她也失了兴致,但又添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和自己都不清楚的激动。

再看大街上来来往往面上洋溢着喜悦的百姓们,她忽然间失了兴致。

“我们回去吧。”她说。

又转头对姜遗光笑道:“今日还要多谢你护送我,只是还要劳烦公子再送我回去。”

她猜测姜遗光应该不属于臣子或下官, 因而不能用对奴仆的态度待他。

姜遗光略一点头:“不必客气。”

“走吧。”

前边十来人开路, 穿行过拥挤人群。烟花咻咻地蹿上天, 在夜幕中炸开,照得底下一阵阵发亮。

那些人都在仰头看焰火,脖子都仰得高高的。

姜遗光看一眼, 忽然生出个古怪想法。若是这时一把长刀从街头横切飞到街尾,不知能砍下多少来。

可惜……没有。

姜遗光的目光从热闹人群中一个孤零零的戴着大头娃娃面罩的小孩身上收回,跟在三公主身后走了。

他们出宫后并没有走太远,很快就回到车队。三公主搀着侍女的手踩着凳踏上车,她还有些怀念, 掀开帘子往外看,就见姜遗光骑着马跟在车身边。

车夫扬鞭挥下,清脆的马蹄声伴随车轮轧过青石板路,一路往皇宫方向去。

这下, 三公主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是自己上回出宫去珍宝阁时, 也这样掀帘子往外看,他当时就在路边, 身边还有两个人……

那两个人……会不会也和他一样?

三公主想问又忍住了,放下帘子,不料外面却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紧接着对方的声音传来:“公主, 在下冒犯了,不过还是请公主将帘子打起来吧。”

姜遗光收回马鞭, 道:“那东西很可能会再出现。”

三公主一听就连忙让侍女把车内的窗帘拉起,好让外面的人能看见车内。

姜遗光飞快扫一眼,确定车里没有奇怪的东西,又让侍女下车,跟在车后走——谁知道侍女可能会变成什么样?

那侍女吓得脸都白了,看一眼公主,三公主示意她下去才告罪跳下马车,跟在车边小跑着走。

所有人都忍不住紧张起来,就连近卫们也害怕地看着姜遗光,生怕出点什么事。

三公主反而是当中最镇定的人了,也忍不住问:“姜公子,你不怕那些东西吗?”

她其实更想问他是怎么制住那些鬼怪的,难不成跟话本里的和尚道士一样念咒?或是画符?也没看见他用什么法器……不过,那个东西一直还在,不知是姜公子没能收服,还是不想收服。

三公主觉得应该是后者,对方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能轻易抵挡下那个古怪的大头娃娃,要灭掉应该也不难。除非……他收服鬼怪需要付出某些代价,所以他才会只抵挡却不彻底解决。

但这种话就不好再问。

虽说是父皇派来保护她的,可三公主就是没法生出那种理直气壮地指使他的感觉。

不知怎么的,她有点害怕姜遗光。

姜遗光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宫门早就关上,非圣上谕旨不得开。三公主带了一块陛下给的腰牌,命手下人拿去让侍卫核验过,又依次搜过没有夹带、藏人等问题后,才放他们进去。

一道又一道宫门打开、关闭,将元宵佳节的繁华热闹一重重关在了宫外。

姜遗光是通过近卫身份进来的,身为外男自然不能进后宫,中途拐道和近卫们走了,晚上就宿在近卫们夜间歇息和轮值处。

他没有多少困意,便披着大氅和一些轮值的近卫坐在一起烤火。炭盆边上架着网,上边放了松子、栗子、花生等果子,炭火堆里埋了好几个红薯,诱人的甜香不断从火堆中喷散出来。

倒不敢喝酒,喝酒误事,不然这种天气喝点酒暖暖身挺不错的,可现在桌上摆着的不是茶水就是点心。

刚才和他一起回来的近卫也有不打算休息的,正口若悬河说着刚才发生的事儿,人群中突然出现的大头娃娃,和姜遗光随手捏碎的两个面罩。

姜遗光就带着笑听着,不纠正也不反驳,其他人问起,也只一笑而过。

“说起来,这几天咱们一直在宫里巡逻,发现什么没有?”其中一个近卫终于说到了姜遗光想要听到的消息。

姜遗光支起耳朵听,没有参与。其他近卫显然也不是要他的回答,一个近卫说道:“嗐,还不是那老样子,搜来搜去什么也没搜到。”

“不是说宫里也有那玩意儿吗?没找着?”

“没有,真没有。”被问到的近卫拜拜手说,“空着的宫室全都找了,冷宫也去过,每个地方都搜过了,就连那几个湖都敲碎了冰拿大网子捞过,什么也没发现啊!”

“说不定是躲在人身上了,凭咱们当然看不出来。”

这话一说出那些人就带着笑看向姜遗光,后者也跟着笑,两只手在剥一枚烤的滚烫的栗子,他却不觉得烫手,剥完后放在一边,问:“你们在找什么?”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还能找什么,只可惜咱们都没找着。”

“这哪叫可惜啊,这叫幸好,幸好咱们没找着。”

“也是,幸好没看见,否则……”那几个近卫嘿嘿笑起来,有些心有余悸。

他们可不像入镜人一样有一面山海镜能够护身,真要遇到鬼怪非死即伤。没发现鬼怪固然好,可他们也有些好奇前几日,那鬼怪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姜遗光烤着手没说话。

宫中没有鬼。

那一日无端出现并差点攻击了太子殿下的鬼怪……自然是他放出来的。

他在宫外时就通过山海镜放出了数只厉鬼,恶鬼本就受他牵引,而后几个入镜人聚在一起,镜子聚阴,更是将那只鬼引了进来……

这样,他才能和太子有一些联系,不是吗?

后来宫中要挑人,他答应了,却没有去太子和朝阳公主身边。他知道太子还有些怀疑自己,否则这些近卫也不必在他面前说这些话。

可能他们只是随口聊天,但谁知道是不是试探?

姜遗光故意不收走戴着大头娃娃面罩的恶鬼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其他近卫都以为他不愿意贸然进入第十一重死劫,原因也不尽然。

不收走鬼魂,是想看看那东西会不会一直跟着三公主。

如果夜里三公主遇险,这就是他的机会。

除此外,他也早就认出了三公主便是当日买走人皮唐卡的贵女。

他不知自己报上去后那些近卫有没有上达天听,所以他才故意在三公主面前显露出恶鬼真面目。不过,三公主竟像是完全不知鬼怪一事,更不知有山海镜。

一夜无事。

天蒙蒙亮起,守夜近卫们揉着发红的眼睛打哈欠,宫里什么也没发生。

姜遗光疑心宫里有什么屏障一类事物,能隔绝鬼怪,但已经天亮了,再不走恐怕来不及,只得在近卫护送下出宫。

宫中,三公主恨不得把姜遗光再次叫回来。

她又收到了那封信。

今日不必上课,同窗们都没来,三公主鬼使神差的让人去内书堂的桌子上看看,果然……里面又多了一封。

她鬼使神差地拆开,里面和以往一样只有一句话,却叫她一瞬间遍体生寒——

——“你发现了。”

……

“你可算回来了。”常清园里,凌烛对姜遗光道,偷偷说,“余谯昨晚又来找你,他昨晚住在了园子里没走。”

姜遗光道:“可我刚才也没瞧见他。”

凌烛:“他被叫走了,可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他在你房里留下了什么东西,你上去看看吧。”

姜遗光回房,一眼扫过去没什么异样,再看桌上木匣,似有所悟地打开。

果然,里面太子送的玉佩不见了,刚打开便跳出一只两掌长通体漆黑尾勾腥红的蝎子,极迅猛地在打开一瞬间猛窜出来!

姜遗光收手及时,没被咬到,那蝎子灵活地跳到桌上,跟长了翅膀似的扑腾跳起直直往他面门上扑。尾勾腥红似血,一看即知毒性不浅。

他反应更快,抄起木匣便倒扣在地上把它扣住。里面便传来咯吱咯吱抓挠木头的声响。

松开手,那样重的木匣竟也被顶得一晃一晃,里头蝎子推着木匣还在追着他跑。不得已,姜遗光将镇纸、砚台、笔筒全都压在上面,这才让倒扣的匣子安分下来。

他可不打算自己吃下这个亏,叫来了近卫“告状”。

“他如果只是开个玩笑,我也不和他计较,但现在他分明就是记恨上了,几次三番针对。”

“既然想把蛊王要回去,该诚心赔礼道歉才是,却也不见他有什么补偿,反而起了杀心,难不成每回都是这样,先把人得罪了再操纵毒虫杀了他?可真是……”

“针对我也就罢了,那枚玉佩是太子殿下给的,是一份信物,还请转告声让他送回来吧。”

姜遗光都这样“大度”了,近卫们自然不能拒绝。

只是……

那人说话前犹豫了一下。

姜遗光道:“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那近卫苦笑:“倒也不是,只是余先生可能要离京一段时日,回不来。”

“离开京城?为什么?”

近卫说:“和公子您前些日子查的人皮唐卡有关,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姜遗光点点头。那近卫就继续说下去:“这种唐卡都从藏地那边传来,他们那边也信佛,不过和咱们这边的佛法又不一样,且十分猖獗……”

以至于藏地人只知有活佛,而不知有皇帝。

原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藏地偏远苦寒,那里人还算安分,陛下也没有非要挑起争端。但现在人皮唐卡都已经流传到了京城来,恐怕正是趁着中原内部“灭佛”一事,西域密宗佛教趁虚而入,想借此机会扩张。

更多的……近卫就不清楚了。

“他去查这事儿了吗?”姜遗光奇怪道,“有这样好心?”

“也不算,他一直眼馋那边的一些毒虫但就是收集不了,这回正好借这个机会去一趟。”近卫替他辩解,“他可能这几日就要出京。”

难怪……余谯拿走了玉佩。

他并非见钱眼开之人,也不是不知道这玉佩有多重要,相反,他极有可能是认出了这玉佩的重要性才故意拿走,好让自己主动和他联络把蛊王换回来。

姜遗光想明白以后就让近卫传话。

他不需要知道余谯在什么地方,只要知道他肯定还没走,且一定在暗中盯着自己。

这回轮到他拿乔了,姜遗光传话后还是老样子,在园子里读书习武,上午念书时,沈长白来找他,不过那时余谯没出现。

一直到晚上,他才在自己住的院子里看见余谯的身影。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通体白净无瑕的玉佩,十分得意。

“现在咱俩能好好谈谈了吧?”

姜遗光眉头微微皱起:“你也知道它是谁给的,还不快还给我,这样耍我有意思吗?”

余谯不仅不还,还放在手里抛了抛,见姜遗光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乐道:“你让我把蛊王拿出来,我就把它还给你。蛊王对我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却也能这样耍着我玩。”

姜遗光冷笑一声:“要不是你想算计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余谯摆摆手:“一码归一码,那应声虫是我帮你取的,就当你替我养着蛊王一段时日的报酬还不行?真说起来,你也别觉得自己吃亏,咱俩早就扯平了。”

姜遗光不甘心地从鼻子里发出冷哼声,心不甘情不愿道:“先把它还给我我就答应。”

“你先让我取了蛊我再还你。”余谯寸步不让,“我要这玉佩可没什么用,你不肯,我干脆把它砸了——”说着他手就高高举起,作势要砸在地上。

“别!”姜遗光急道,“取就取!”

环视一眼,姜遗光道:“上楼去吧,取出来后必须给我,有一点损伤都不行。”

余谯一脸得意地把玉佩扣吊在手指中间荡来荡去,他随身背着个箱子,似乎早就预料到姜遗光一定会答应。

躲在暗处的近卫见状也放下心来,目送二人进屋,点着灯后一前一后拉开三尺远往楼上走。

姜遗光走在后,余谯在前。

余谯身上悄悄爬出一只像是蜈蚣,又不大像一般的蜈蚣的虫,数十双足,通体发黑,藏在他深色衣裳中几乎看不出来。

那只毒虫通过他行走时肩膀和墙面不经意的触碰,悄悄爬在墙上,静静蛰伏在那里。

只要等姜遗光经过,就可以……

余谯万万没想到,姜遗光同样不怀好意。

刚踏上楼梯的那一瞬,他手里便如闪电般弹射出一枚松子壳射向余谯——准确来说,是余谯手里吊着的那枚玉佩。

楼梯很窄,他正在转弯处贴着墙走,玉佩被击中时没有碎,但被这一下打得撞在墙上时,当即裂开两半。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碎片落地,飞溅起更加细碎的流光。

说时迟那时快,他手里一根钉接着爆射而出,将那只亟待逃跑的毒虫扎在墙面。毒虫挣扎两下,不动了。

姜遗光“不可置信”地叫出声:“我都已经答应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摔了它?!”

再看看墙上的毒虫,更是咬牙切齿:“你还想算计我,又想用虫子毒害我是不是?”

余谯比他更不可思议,指着他你你你半天说不利索,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明明是你……你陷害我!这是你自己摔的!休想血口喷人!”

“这是太子殿下的赏赐,按你说的,我把它摔了就是为了嫁祸给你?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姜遗光吼得比他更大声,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整个人都气得发抖,看着那玉佩,嘴唇都在哆嗦,望向余谯的眼神带着恨意。

“我就知道你根本没安好心!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把玉佩拿走骗我换回蛊王,上楼时布置了毒虫,估摸着快咬到我的时候故意把玉佩在我面前砸碎,到时我惊怒之下被毒虫咬伤晕过去,你照样可以取出蛊王……”

“我就知道——你根本是存心要害我!”

门外守着的近卫们早在姜遗光发出第一声质问时就冲了进来,将事情听了个全。

看向余谯的目光中也带了点无奈。

共事多年,他们不是不知道余谯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种事……他做得出。

再说,墙上被钉死的毒虫还在呢,被摔碎的玉佩也做不得假。

就像刚才姜遗光吼出的那句话一样,太子赏的这玉佩可不仅仅是玉佩。谁也不会想到姜遗光会拿它来诬陷余谯。

余谯哪里甘心,比手划脚说刚才有东西射在玉佩上才撞墙上打碎了,他根本没有!说着他就要找对方的暗器,可地上只有不少松子壳!

——都是沈长白闲着没事白天来玩时吃剩的。姜遗光平常不爱叫人打扫,都是自己动手,他今日又回来得晚,是以那些松子壳还在。

“我用暗器?我能用什么暗器?我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诬陷你?”

“是!都是我!这蛊王也是我骗你种在我身上的,那毒虫也是我弄出来栽赃你的,反正十重以后入镜人都是疯子就对了,什么都往我头上推吧,你做的一切都是我陷害的。”

姜遗光比他更委屈更生气,像是气急过头反而突然冷静下来,嘲讽地看他一眼。

他看也不看那些左右为难的近卫,转身就走。

姜遗光被余谯气跑了。

他身上有钱,隐蔽行踪后随意在京里挑了个地方住下,倒让那些近卫们好找。

一直到余谯离京那天都没能找到。

他们也没想到,姜遗光再次扮做女子藏身在各个客栈中。

近日京中喜事多,趁着太子大婚上京做买卖的外来商人多不胜数,带家眷来的也有,是以近卫们没那么容易查出来哪里又多了个女子住店,让他轻易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