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孟豫醒后就给自己老家的母亲去了信, 第二日见他精神还好,近卫们便带他去问话。

“这一回的死劫倒也像是问心,若是相信镜中人就是自己的父母,恐怕就要折在里面。”孟豫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包括李芥和姜遗光做了什么, 包括杨振松的不对劲, 还包括最后的“门”。

现在回想起来,门恐怕也是“问心”的一项。

杨振松也实在是运气不好,李芥死因不明, 姜遗光又不知最后做了什么。

他心里很清楚,这场死劫的度过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纯粹是借了另外两人的光。不过他也很想知道姜遗光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他们得以逃离。

“还没把人救回来吗?”他问。

其中一个近卫告诉他:“人还没找到。”

孟豫讶异:“怎会如此?我不是已经将他的方位说了吗?”

近卫也不知具体情况,道:“他被困在一座山中的地下宫室,那座山不好找, 但一定会找到他的。”

别的不提,就凭他身上带着五面山海镜,就不可能让他流落在外。

孟豫还是很不安,可他也没办法, 只能不断在心里祈求。

事无巨细交代过后, 孟豫总算得了几分清闲,和近卫们问过, 由他们带着自己去了李家。

李芥家住在京城西边一条小巷最尽头的民宅中,白墙青瓦,角落种着一二翠竹。他在入镜人中结交的朋友不少, 听闻他的死讯, 有许多人都来吊唁他,倒显得这座小小院落热闹起来。

李芥孤身一人居住, 不曾娶妻生子,只有个母亲和妹妹在老家,妹妹在老家嫁给了一个贩布的商人,过得还算顺心。李芥年年都要给母亲和妹妹寄一笔钱。

现在李芥死了,他的宅子里也不过一二近卫帮忙收拾,至于他留下的银子,近卫们会帮他存到钱庄里,每年的利息都以他的名义寄回去。

正院里摆着一口漆黑的棺材,还没钉死,李芥就躺在里面,面色青灰,安详睡着。孟豫低头看了几眼,又望向这座宅子里处处缟素,不免更生凄凉悲意,落下泪来。

他在李芥的灵堂前,认认真真地上了三炷香,心中暗道:李兄,若有来世,再不要当入镜人。

从李芥家中出来后,孟豫往回走,他身后跟着两个近卫,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在镜内过了许多日,镜外不过一两天而已,可即便只有这一两日,也叫他生出一股恍若隔世的悲凉感。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追上他:“孟兄!还请等等。”

孟豫回头看去,见是一位有些面熟的蓝衣青年,方才李芥的灵堂前他见过这人,只是他却不知对方身份,拱手疑惑问道:“这位兄台,敢问高姓大名?”

那人微微一笑,又是行礼:“免贵姓凌,单名一个烛字,在下听闻孟兄和李兄一块儿,心中有些疑惑,还望孟兄不吝赐教。”

凌烛在他们之中名声可不小,孟豫自认为比不过对方,不免因其谦卑态度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有什么尽管问就好,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烛笑道:“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茶馆一叙?”

二人就近找了一间近卫们开的茶馆,不必担心有不相干的人听了去。茶馆小间里,凌烛先为孟豫倒了杯茶,就问起他们在镜中遇到的事情。

凌烛能听出对方似乎格外关心姜遗光的下落,想了想,觉得这件事似乎没什么好保密的,便也把姜遗光在临出镜前告诉自己的话转述给了凌烛。

凌烛听说了他要回徽省探亲一事,却没料到对方被困住,不由得神色一凛。

他自认为知道几分姜遗光的为人,对方并不是那种能帮则帮的大善人,相反,他很有些独善其身的一位。

所以……能够让姜遗光特地出手保住孟豫,恐怕是他在镜外遇到了什么逼不得已的困境,且无人能帮忙。

孟豫心里显然也清楚,但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他还想巴上姜遗光,当然不会故意把这些事隐瞒。

奇怪……姜遗光在单州会遇上什么事情?他一直在打探的事情,会不会和此次单州之行有关?

以姜遗光如今的地位,但凡出行,身边跟着的近卫不会少,让他遇险的事……

凌烛面上依旧在和孟豫交谈,心里却打起了算盘,他不知自己要不要掺进这件事情。若是能帮上忙,恐怕可以在姜遗光面前卖个好。

说完姜遗光后,凌烛又问起了孟豫在镜中的死劫。

藏书阁至今还在修缮,目前新的卷轴已经移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供入镜人们观看,但孟豫最新的卷轴还没呈出,是以凌烛并不清楚。

孟豫一边说,他一边在心底猜测。

空白的画卷……和父母一模一样的镜中父母、陆家二十四位姐妹、多年前死去的陆宝华和那位为了救女而亡的二夫人……

古怪的门……

两人一个想知道镜子里发生了什么,另一个想知道死劫背后的谜团,可以称得上相谈甚欢。

孟豫道:“说来惭愧,我虽在镜中。却没帮上什么忙,对许多发生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今日还想请凌兄一并为我解惑。”

凌烛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认为……你们在镜中的父母可以说是真的,也可以说是假的。”

孟豫不解:“此言何意?”

凌烛道:“就像我们入镜一般,镜外的自己和镜内的自己,何为真?何为假?”

孟豫喃喃:“……可家父家母并未入镜。”

凌烛道:“佛法云,三千世界,我一向以为我们所在的世界即便为真,也必然有另一个世界存在,就如镜中一般。镜中一切可为真,也可为假。”

“恶鬼能看透人心,也能读取我们的记忆,对恶鬼而言,只要能让我们的心志动摇,它们无所不用其极,凭借我们的记忆捏造出一对假父母自然不是难事。”

“那是你记忆里的父母,你认为他是真的,他便是真的,你认为他是假的,他就是假的,一切自由心证。”凌烛道,“话说回来,这场死劫实在防不胜防,并非诡异杀人,而是考验人心。”

幕后恶鬼就是要让他们在父母和自己当中做一个选择,即便你知道这是假的父母,可心底仍旧会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发出怀疑的声音——如果那是真的呢?

到现在,孟豫心里那块隐隐约约的大石终于彻底放下来,笑道:“多谢凌兄为我解惑。”

他已经去了信,只等母亲那边回信,就可以彻底安心了。

凌烛展颜一笑:“同为入镜人,本该同舟共济,又何必说这么多客气话?”

他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不知孟兄有没有听过京中那个容家?”

“容家?你是说……容将军?”

“是。”凌烛道,“容家满门忠烈,容家大小姐也是入镜人,前阵子她……她去了。”

孟豫显然没听过这事儿,十分吃惊,连忙追问:“我听闻容姑娘去了边关,代父出征,可是边关蛮族所为?”

凌烛摇头:“并不是,总之……总之到时你就知道了。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事儿。”

容楚岚在边关认了个义妹,那义妹年纪不大,是月牙城太守的小女儿,月牙城太守全家都被蛮族害,只留下这么个小姑娘。容楚岚希望把自己积攒下的一部分财产送给她,还特地让近卫给他写信,道如果她这义妹愿意上京,请凌烛帮忙多照顾一二。

孟豫越听神情越严重,闻言端端正正地倒了杯茶,面向西边泼洒在地,示意为那从未谋面的太守一家敬一杯水酒。

凌烛接着说:“有飞鹰传信来,说那姑娘知道蓉姑娘的打算后,决定替容姑娘扶棺回京,再过几天就要到了。”

“容家只剩下这么些人,容小将军又不在,偌大家产恐怕也保不住。我来找你就是想商议商议,看看怎么多照顾她几分。”

毕竟……他们明面上的身份和容家可扯不上关系。如果他们打着容姑娘旧友的名号就更不行了。世人的唾沫总是不留情面,即便容姑娘和他们没有半分私情,无愧于天地,可那些人的眼睛只会看到自己想要看见的。

在此之前,凌烛已经找了十几个入镜人,将这件事慢慢散出去。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容姑娘的遗愿落空。

孟豫对这些事不太清楚,但他有个号称百晓生的好友,家中花钱让他在国子监读书也没能让他收心,整日喜欢打听这个又打听那个。

孟豫心想着回去后问问他,嘴上答应下来,道能帮的一定帮,再不济需要用到他时也能上门撑撑场面。

但他也知道,自己人单力薄,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凌烛叹口气,状似无意道:“容姑娘身前同朝阳公主有几分交情,若是能得到公主照拂……”

孟豫听说还要和公主扯上关系,惊得不敢再说,连忙道:“吃菜,吃菜……”

凌烛才像突然发现自己失言一般,打哈哈应付过去。

凌烛回家后,再次和身边近卫问起了姜遗光一事,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去一趟单州打探打探。

大不了……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先回来。

*

单州,乌龙郡。

乌龙山下来了更多人,贾家的贾历文也被近卫们查清楚后,从家中带到了乌龙山下,关押在军营里。

直到这时,贾历文才后知后觉发现,姜遗光的身份……恐怕不一般。

他怎么会和这些军爷有关系?他竟也不说!

*

镜内,姜遗光成了一个无名寺中面貌全毁的小沙弥。

无论如何,他总算在寺庙中住了下来,那些香客们不愿意看见他,他便留在后院干活。其他和尚也多半恐惧他那张此刻格外狰狞的脸,不愿意和他多说话。

但奇怪的是,目前还没有入镜人来。

难不成又和上回一样,只有他一个入镜人吗?

姜遗光点燃空荡莲花座前巨大的香烛,低头退下,又扫了一眼佛堂。

僧人们在做晚课,垂首念经,木鱼声齐响,笃、笃、笃……于空旷大厅中回荡。

天快黑了。

今日会有人来吗?

这座寺庙十分奇怪,不仅无名,且有一堆古怪规矩。他在受戒后,就被另一个僧人领去一间新屋,告诉他屋里贴了寺庙中的忌讳,叫他自己看清楚,不要犯忌。

大家的房间都差不多,非常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柜,木柜旁架子上有一盆水,并无多余装饰,倒也一应俱全。淡淡潮气中,夹杂着丝丝有些甜腻的香火气息。

他进入后,果真在衣柜上看见贴了一张泛黄的纸。

其一,凡入寺住宿香客,一人一间厢房,不得共住,子时至辰时必须在房中休息,不得离开,违者……

纸张破旧,长年磨损,“违者”二字后正好是一小块破损,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把后面的字眼给剜了去。

其二,每日辰时请前往大殿做早课,早课诵经只诵读三次,不必多读。若听到第四遍诵经,烦请退出大殿并回厢房,莫要回头,莫要停下脚步,不要回应任何呼唤声。

其三,寺庙里没有睁着眼睛的佛像,寺中没有弥勒佛,若见佛像睁眼含笑,莫要对视、跪拜、上香。速速离开并关上房门,切记!不能祭拜,否则……

“否则”二字后有大团墨渍涂抹,看不清底下字样,依旧隐去了违规后果。

姜遗光看着这一条,只觉得古怪。

莫说睁着眼睛的佛像了,他根本就没有见到佛像,目前见到的前殿和正殿里都是空着的。

其四,寺庙内所有僧人皆着青黑色僧袍,若看见身着其他颜色僧袍之人,莫要同他说话、回应、同行。

其五,寺庙内所有住房内只有三盏灯,以示三皈依、三福与三藏。

若见第四盏,需立刻丢弃,不得点燃。

其六,寺庙后院水井因废弃已封,莫接近。若听见井中有异响,不必担忧,秉明方丈即可。若看见后院水井上井盖打开,谨记,立刻回到厢房内,将房中水全部倒出,房间内不能留一滴水。

其七,寺中不得食荤腥,违者……

“违者”二字后,以红墨凌乱涂去,看不清底下字迹。

第八条,也是最后一条,被完全涂去。

姜遗光看完,小心地伸手去揭,却没揭开,摸上去感觉只有一层,遂放弃。

他试图去问其他僧人,这一段话是什么意思,那些违背了庙规的后果又是什么,但刚要问出口前就感觉到了危险,只得做罢。

晚课做完,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月上中天,发出冷冷的银光。

一行人在山中疾走,总算见到了在山脚下就看到的寺庙。

“再快点,天已经黑了。”

“做个火把吧,夜里黑看不见路。”

一行六人,身上都带了火折子,闻言从路边折下树枝来。其中一人脱下身上半袖外裳撕碎了变成条,缠裹其上,又有人拆下自己的火折子,将里头的硝石和炭粉倒进去,做了个勉强能用的火把。

火把吹熄前,他们总算到了寺前。

这是一座无名古寺,整座寺庙都散发出一股陈旧的、腐朽的潮湿气息,细细闻去,那股潮气却又在鼻腔绕了绕,变成微有些呛鼻的烟熏火燎的香烛味儿。除此外,顾敛还眼尖地从灯笼微弱光芒的照耀下,看见了贴在石狮子背后的一张字条——

入寺请敲门。

他伸手敲了敲,指节扣在冰冷大门上,发出有些尖锐的声响,在寂静深夜里回荡。

门里无声。

身后忽然刮起了狂乱凶狠的山风,卷过森林,高大树木在风中摇曳树枝,抖落一地湿冷绿叶。伴随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不知名野兽的咆哮。

秦谨玉吓了一跳,捂住心口颤声问:“你们……你们听见了吗?”

“嘘——小声点。”其他人自然也听见了,皆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恐惧。

可总不能不敲门。

待咆哮声过去,顾敛再次敲了敲门。而这敲门声传出去,似乎惊动了咆哮声响的主人,大地隐隐震动。

有某种庞大的怪物在飞速穿过密林赶来——

这下其他人也顾不得那许多,纷纷用力敲门,接连不断碰撞声响起。

寺内,做完晚课的僧人们都听到了外面敲门的动静。

“这么晚了,还有谁来?”

“拾明,你去看看吧。”

姜遗光双手合十行礼:“是。”说罢,提了一盏灯步出殿外,快步向大门走去。

门外一群人焦急万分,那怪物的嘶吼越来越近!风也越来越急!尽管他们什么都没看到,可那股不断倾来的压迫感让他们每个人都开始焦急,敲门声愈发急促。

“有人吗?请师父们发发善心开开门!”

“求求各位师父们了,快开——”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风霎时间停止,野兽咆哮嘶吼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门里站着的人就让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那人提着灯笼、穿着深色僧衣站在门内,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苍白,近乎发黑的僧衣罩着他活像一抹幽魂。

更可怕的是他的脸……

左脸一大块可怖伤疤,坑坑洼洼的粉白色新肉暴露在外,活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把脸上血肉都磨去了一大半似的,右边脸上同样有伤。幽暗灯笼烛火飘摇,更显得他那张脸无比阴森狰狞。

顾敛也是死死咬住唇才没叫出声来,扬起笑脸行了礼:“这位小师父,我们是外地来的香客,只是在山中迷了路,到现在才找到,天色已晚,想请小师父问问能否让我等在宝地投宿?”

姜遗光一看就知他们是入镜人,有些还曾在藏书阁中有过一面之缘。但他如今的模样,这些人认不出也是正常。

他低声道:“几位施主请进来吧,我去问问。”

一行人鱼贯而入,等所有人进来后,姜遗光合上门,对他们道:“几位施主,请随我来。”

他没有暴露自己入镜人的身份,真把自己当做了小沙弥。

做完晚课的僧人们都陆陆续续回去了,偌大宝殿前,唯有白日给他剃度的老僧在等着。

老僧法号济缘,他在寺庙里似乎很能说得上话,见姜遗光身后跟着一串人进来,问过缘由,也不担心这群人是不是在说谎,道一声佛号后,就让姜遗光带他们去香客留宿时住的厢房。

“天色已晚,几位施主早点歇下,不要耽误。”济缘手里转着佛珠,转头吩咐姜遗光,“拾明,你安顿好这几位施主。”

姜遗光:“是。”

老僧往另一个方向离去,姜遗光侧身对那群人道:“几位施主,请随我来。”

他提着灯笼,向厢房走去。

那些人当着他面不好贸然说话,道谢后就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进了后院。

过垂花门,一条狭长走廊,两侧灯笼轻摇,昏黄灯光摇曳在人们面上,显出几分奇诡。

姜遗光替他们安排了一人一间屋,从前往后排下,并告诉他们,房里贴了寺里的规则,还请几位施主看过后再休息。

顾敛主动要了第一间房。

推门进去,是一间不大但整齐干净的房间,各色家具事物一应俱全,姜遗光替他点上灯,告诉他桌上放了火镰后,带着其他人退出房间。

临走前,顾敛和姜遗光身后其他人对上了眼神,各自使了个眼色。

这间屋里看起来没什么危险,不过也说不定,谁知道夜里会发生什么?

顾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正如拾明小师父所说,柜子上贴了一张纸,纸上写满了寺中守则。

顾敛将桌上烛台拿过来,一条条仔细看,越看眉头越皱紧。

其他人亦是如此,他们很想打听清楚这间寺庙到底有什么古怪,可他们哪知道眼前的小沙弥也不过今天刚来,知道的事儿并不比他们多,因而问什么都只会笑着摇头。他一笑,那些人更害怕,干脆不问,分了房间后就道谢准备“睡下”。

床铺摸上去总觉得有些湿捻,散发着浓浓潮气与轻微霉味。顾敛即便在家中不大受宠,也很少睡过条件如此恶劣的床榻。湿冷寒意好似透过皮肤渗入到了骨髓中,无处可逃。

他的房间位于靠近垂花门第一间。和其他人一样,顾敛闭着眼,根本睡不着,开始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

他侥幸度过了好几次死劫,上一重死劫中,他差点死在那座深山里,若非他在临死前寻到关窍,诱哄另一人走了死路,他绝对活不下来。

这第五次,远比前四次死劫更加凶险,尽管寺庙给了规则,可他完全无法摸到一点规律。同行者要么经历过两三次死劫,要么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子,聪慧过人,难以利用。至于那位小沙弥……

顾敛总觉得……此人不能忽略。

顾敛不清楚其他人是何感想,他只知道自己感受到了一种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的悚然之感。

那种感觉很轻微,在姜遗光看向他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顾敛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丝古怪,他不明白自己的感觉从何而来,但他确定,那小沙弥很危险。

时间慢慢流逝。

约摸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明瓦窗开始噼啪作响,那是夜风不断拍打的声音,逐渐大起来的雨珠哗啦啦落下,风雨交加中,顾敛渐渐察觉到了困意。

“咳咳——”

就在他完全睡过去的前一刻,他听见了一声清晰得如在耳畔的咳嗽声。

顾敛瞬间清醒过来,冷汗涔涔。

是谁?

顾敛闭紧了眼睛。

刚才那个老和尚让他们早点休息。他不知这是客气的话,还是不能宣之于口的警告,这休息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休息,他也不得而知。但顾敛没打算在第一天来时就故意做些犯禁之事,他不可能用命去试探。

咳嗽声更响,那像是一个老人得风寒后几乎喘不上气的猛烈咳嗽,间或伴随着带有浓重鼻音的长长叹息,他还听见了夹在一连串杂音中拖沓蹒跚的脚步声,往深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