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 贾家大少爷放了几十个农户进庄子?”姜遗光想了一下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其一,白日派人寻找。
他昨天也怀疑会不会有晚上的缘故,贾芳瑛等人都是一夜间衰老的,若是白日会不会不大一样?
其二, 贾家人都出了事, 唯独姜遗光和几个近卫没有。所以贾历文也不叫下人或士兵去, 而是特地挑和贾家没什么关系的几十户农户。
这样看来,贾伏源的长子倒是比他本人要更厉害一些。
其他人也想明白了,中途和他们分开没有一起进庄子的近卫之一道:“总归贾家大少爷要查, 我让人去盯着了,有什么结果也好先知道。”
姜遗光嗯一声,又提出了一个可能:“或许还有个原因。”
他环视一圈,微笑道:“我们都是从京城来的,并非单州本地人, 这点也要记上。”
柳大点头称是。
现在就看那几个农户的下场如何。近卫们在庄子外设的眼线随时候着,一旦有消息立刻来报。
姜遗光也没有做出悲天悯人可怜那几个农户的样子——太过虚假了,太假了就不像真。
等到下午,用过午饭了, 那边传来消息, 说几十个农民好好的出来了,什么事都没有。
农户们基本都是土生土长的单州人, 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乡,那么姜遗光原来怀疑的一点可以推翻了——和单州地域没关系。
“会不会是为了报复?”柳二异想天开。
姜遗光仍旧反对:“鬼报复并无理智,真是要报复怎么可能放过我们和那几个农户?”难不成鬼还思考甄选过谁是贾家人谁是被雇来的吗?
真要说起来, 那些农民和贾家下人不都是被雇来的吗?
柳二只得放弃自己的奇思妙想:“看来只能再等等了。”
“也不必再等, 我们尽快回京吧。”姜遗光感觉暗中盯着自己的那道目光消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王落没有再跟着自己, 但最好还是趁这时机离开。
几个近卫一想也是,他们原本就不打算多管闲事,昨晚打探不过是为了更好上报而已。更何况贾家的事儿听上去就很玄乎,要是让姜遗光折在这里,那才是得不偿失。
于是敲定了后日回京,今明两天先去马市把马匹、马车、一路上需要用的东西买齐,姜遗光也没闲着,跟着去了,一路逛一路买。
天越来越冷,这几日热闹劲儿却没少。快过年了,大伙都准备囤积些年货,好些地方已经早早地挂了红彩,添几分喜庆。
虽然单州司马没了,可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今年还是太太平平过来了嘛。上头人打架,小老百姓照旧过自己的日子,平静又快活。
姜遗光混迹在人群中,他特地穿了身不那么显眼的袄子,系深蓝披风,看起来像个小富人家的公子出来逛街。满大街叫卖吵嚷声将严冬也添了几分热闹喧嚣。
忽地,人群涌动往某个地方去。
姜遗光被裹挟着跟着往那个方向去,人群中七嘴八舌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于是他也知道了怎么回事。
听说牢里要拉出来死人去砍头。
听说被砍头的就是那个宋家,说他们不安好心,勾结反贼害死了贾大人。
听说他们州的知州大人听到贾大人死的消息,十分难过,于是在问讯后,决定趁早把宋家人拉出来砍了。
听说宋家人已经承认了,他们的确和反贼勾结,冬天让人住进庄子里去也是为了收买人心,让那些人投靠反贼。
到时候冬天下着雪,他把庄子一关,反贼进来,里面住着的人要是不愿意听他的话,就直接宣称打死,之后再说人冻死了,一个冬天那么长,谁也不会没事跑到他家庄子是上去看人死了没有。
这段时日反贼的名声越来越难听,平常人家根本就不敢和其扯上关系,姜遗光站在人群中听他们说到反贼时,话语里带着惧怕和隐隐约约的一点隐秘的快意。
有些衣衫褴褛的流浪儿袖手缩在人群中,听着他们说这事儿,都后怕地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咋舌道还好他们没有去那个庄子,否则到现在肯定就遭殃了。
于是这些人又被围起来当个热闹看。不少人问他们见到了宋家的谁谁谁,宋家人又是怎么和他们说话的,那些人见有人听,便也大胆的开口说起来,说着说着胡编进一些自己的揣测,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儿就变得跟真的一样。
到最后,已是变成了宋家上街看见流浪儿闲汉就带回庄子上害死!贾大人去他庄子上骑马,发现了地下埋着的累累白骨!
幸好贾大人临危不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离开了庄子之后就要派兵围剿,结果宋家人狗急跳墙,竟然请了反贼中的武功高手去刺杀贾大人,所以贾大人就这么去了。
到现在那庄子外还围着贾大人派去围剿的士兵呢。
这时还有人说贾大人一开始就是想抢宋家的庄子,也没人信了。
要只是抢个庄子,为什么贾大人会死?为什么外面还围着那么多士兵?士兵能是轻易调动的吗?
一群人将那些个达官贵人放在嘴边当嚼头说了个尽兴。姜遗光站在人群中听。
他知道,朝廷在“民心”上下了大功夫,平常若有什么举措,必定有一拨人出来说话,让百姓不要对官府抱有怨言。如果真有怨言,那就对着反贼或地主,或是要钱不要命的奸商,骂骂这些人总是没关系的。
他听了一会儿,街尾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从街角处现出一列车队来。
两旁有官兵开路,中间拉着囚车。满身狼藉的罪犯带着镣铐站在囚车里,随着车行进不由自主地晃荡。
周边百姓指指点点,说起那些分别是宋家的什么人什么人。而随着他们的指点,本就在囚车中满脸麻木,低下头去的罪犯们头低的更低了。
姜遗光静静站在原地,不像其他人一样叫好,也不和周边人聊起来。他又成了一道安静的影子站在热闹人群中,周边喧闹与他无关。
他想起了自己也曾有过下狱经历。若非因为山海镜的存在,他要么也成了刑场上的冤魂,要么此时正作为逃犯在逃亡的路上。
而顶替他的那个人被拉去刑场砍头时,路上的百姓反应和眼前这些人一样,都在伸着头看热闹,跟着囚车往前走,人头涌动。
人被拉到了刑场,上面判官宣读了罪名,死囚犯一个接一个拉到正中间跪好,或认罪或不认罪。周围人既恐惧又兴奋地指指点点,姜遗光发现,其中几个人应该是灌了药,说不出话来了。
并不暖和的太阳高悬当空,刽子手往铮亮长刀上细细喷出一口烈酒喷成雾,在光照下,水雾闪着不明显的虹光。
几个死囚哭了出来,张着嘴要说什么,可还没说出来,他们脖子后的斩条就被抽走。紧接着,大刀落下——
人群齐齐哗然,一个个又害怕又兴奋,有些带孩子来的探头看了,连忙捂着小孩的眼睛不断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恶人走了早早超生。”
一个接一个砍过去,有些脖子骨头硬的,砍了一刀还没断,刽子手就再补上几刀。等砍了四五个以后,刀口都卷刃了,于是又换一把刀接着砍。
刀口剁下的钝响接连不断响起,每想一次,周边人就要小小的惊呼一声。等最后一个也砍完了,不知是谁开始叫了声好,于是大家伙也开始欢呼起来。
有这么一桩事儿做嚼头,整个冬天都不会无聊了。
刑场中央,十几个手缚在身后倒地的无头尸体,血流了满地。
他们的脑袋骨碌碌滚出去,有一个恰好滚到站在前列的姜遗光面前。已经断了的头颅满脸污垢血渍,看不清面容,可那双眼睛还睁着。
一直看着他。
姜遗光和那双眼睛对视上,他发觉那颗头颅嘴巴还蠕动了两下,说了两个字。
紧接着,头颅就被官兵捡走了,和身子摊平了放在一起,麻布盖上,到时候让家人来收殓。
宋家剩下的几个女眷在旁边哭天喊地,她们的声音被方才热闹惊呼盖过去,等人群渐渐散开,士兵们也要走了,她们才能进去。
好在她们带了板车来,一个个搁了麻布抱头抱脚把无头尸首扶到板车上,板车上头垫了厚稻草,尸体刚放上去就被血浸进去,麻布也慢慢晕开。
她们原本雇了人的,可那人没来,不知道是不是嫌晦气。所以现在只能几个老的老小的小的女眷运尸。
一不留神,其中一个脑袋又从罩着的布底下滚出来,滚到一位身穿蓝色斗篷的年轻少年身前。
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的模样。
那少年竟也没有丝毫害怕,看他微微躬身竟然似乎是想捡起来,但他估计也反应了过来,停住了动作。
宋家女眷吓坏了,忙不迭过来拿布一盖罩着头就走,还小声对那人赔礼。
姜遗光摇摇头,示意无碍,等她走后才迈步离开。
若不是因为他怀中有山海镜,他不介意捡起来看看。
也正是因为山海镜,那人才不断滚向他吧?
他看出来了,那人砍断头颅后嘴巴依然在说的两个字——“冤枉”。
忽地又想起王落所说的河南水灾冤案。
即便太平盛世,冤案也无处不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冤屈,都要报仇。人要报仇,鬼也是如此。
他转身逆着人流离去,很快就被近卫们找到。
近卫带来了好几个消息,一个比一个离奇:因为那些农户出来时什么事都没有,于是贾历文又打算让几个人夜里去看一眼——他发现,现在贾历文已经不只是想找到姜遗光了,他更多是想找到山庄上的奥秘。
他爹贾伏源一直让士兵守着,他如此渴望得到的庄子,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庄子当中一定有什么东西。
但据马元义说,可能本州的知州连同巡抚都要过问此事,他们似乎也对这个庄子有兴趣。
要不然,贾历文办事也不可能这么顺利。放以往少不了有人去告一状,说他侵扰百姓云云。
于是马元义怀疑真正想要庄子的另有其人。
也对,如果没有上官在背后撑腰,贾家怎么可能把宋家全家投放下狱?怎么可能私自调兵?都说反贼,可到底有没有反贼,他们自己心里门儿清。
等他们回到客栈后,留守在客栈的近卫带来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昨日去农庄的那几十户农户,出来时没有异样。可今天再去打听,发现他们当中许多都变老了!
虽然老的不如贾家人厉害,不至于一夜白头,可看上去还是每个人都苍老了十五六岁的样子。
贾立文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他让人把昨日去庄子里的几十个农民全部找来,扣在了军营里。
农户家里无一不哭天喊地,也没用,没有里正开的凭据他们就算想出去进省城告状都告不了,更何况……那些都是军爷,他们还不想试试军爷手里的刀有多硬。
上一个得罪贾家的宋家人已经死绝了,他们不过小门小户的,若还是要纠缠,恐怕也会跟宋家一样,全部推到菜市口斩头。
姜遗光拧眉,问:“什么时候发现变老的?”
近卫道他们的人昨天看过农户出来后没事儿就离开了,只是盯着贾历文,后来发现贾历文突然派兵再次去村里,才跟上去发现了这一切。
所以具体是什么时候变老的,他们也不清楚。
另外,贾历文晚上派进庄子里的那批人,白天出来后也没什么事,等回到家了,才突然长出白发。
“难道……真是要过一夜?”柳二陷入沉思。
晚上会有什么契机吗?
姜遗光也把这一点列入了怀疑范围,但他不愿意多插手,他更希望先回京城,解决掉藏在自己身体里的蛊虫。
“也罢,先上路吧。”柳大看出姜遗光不想管,劝慰道。
当晚,东西都收拾整齐了,路引及各种凭据也让近卫们办好了,还找本地的近卫联络处拿了些银子备着。
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他们就上了路。
马车飞快行走在官道上,这官道三五年便修一次,铺了细土,平常打马经过时稍微快一些就扬尘。要是马和车一多,更是尘灰滚滚。
好在最近天冷了,土也冻在路面,尘灰倒没这么大,是以姜遗光能够掀开帘子往外看。
一行人紧赶慢赶在天黑前到了下一个府城,进城门后找地方居住。为免惊动,加上刚从贾家那儿得了一笔钱,他们特地找了个不隶属近卫管的客栈住下,付了银子开房间休息。
一路走来,每个人身上都沾了灰,姜遗光也不例外。
八个人说说笑笑往楼上走,上楼后,姜遗光的视线就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看见走廊最尽头站着一个人,穿蓑衣,戴斗笠,背对着他们站在阴影中,不知站了多久。
那个人明明背对着他们,可姜遗光却感觉到他似乎在看着自己。
又是奇怪的人。
但姜遗光已经学会了不去招惹。
先不说山海镜本就聚阴,容易引来诡异。就说他自己,在没有山海镜的时候,遇到的怪事也不少。
姜遗光很快收回视线没有再看,进房后叫了热水洗漱,换过衣服,和近卫们一块儿下楼吃晚膳,各自回房休息。
这一回,走廊尽头的那个人没有再停在原地。
几人回房准备休息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姜遗光坐在桌边点上灯,捧了一卷书看。
看着仍有些心神不宁。
他总感觉有东西在看着自己,却又找不出来。
想了想,又从胸口取出山海镜,照向自己的脸。蛊虫已经不在脸上了,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再照照手臂也没有,可能爬到了身上某一处。
但……就在他拿出镜子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那股目光几乎凝成了实体,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回他终于找到了方向,猛地抬头看去——
架子床贴着墙摆放,床帐垂下,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可姜遗光不信,循着那股让自己不舒服的目光方向猛地奔去,他看见……床边原本平滑的墙面,不知何时开了一个小小的指头大小的漆黑小洞。
贴眼看过去,小洞对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还往里微微灌风。
他的房间靠楼梯第一间,隔壁就是楼梯,不可能住人。
而现在天晚了,楼梯处黑暗也是有的。
姜遗光心里这么想,还是觉得不合理,后退两步推开,而后……出其不意地闪身来到门边一把拉开门奔出去!
门外什么也没有,楼梯上没有人。
可这原本黑黢黢的楼道点了两盏灯。墙面上同样的位置的确有一小孔,房里的光微微泄出来。
洞是打通的,如果从房里的洞口往外看,外面根本不会漆黑一片。
所以……那个人,刚才一直站在楼梯上看着他!就连他凑近去看时,他也在。
姜遗光想明白后就退了两步,手里握着山海镜,照着自己身后,背对着,慢慢往房间走。
他现在觉得,这间客栈充满了不正常的死寂。
蓦地,他听见柳二的叫喊从自己隔壁房间传来,满是痛苦,不知出了什么事。
当他循声回头看去的刹那,有什么东西飞快从他面前掠过,他没有看清那是个什么,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很奇怪的黑影,他感觉那是很大一团,可细想似乎又觉得很小。还没等他想清楚,他已听到马元义等人的脚步声从属于各人的房间里出来,赶向柳二的住处。
而后,他听到了几人齐齐倒抽冷气的声响,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姜遗光站在昏暗的楼道中,两边红灯笼照着他影子投在一层又一层深色木台阶上,原本笔直的影子变得一节节扭曲。
那个东西又在看自己。
准确地说……在看他手中的山海镜。
姜遗光不知为什么,想到了刚才见到的,站在走廊最尽头的那个穿蓑衣的人。
他站了一会儿,听到其他人在叫自己名字,甚至以为他出事要进自己房间找人后,慢慢上楼去。
一见到他们几人,姜遗光顿住在原地,目光惊疑不定。
“你们……你们怎么也……”
眼前七个近卫无一例外全都长出了白发,面上满是皱纹与褐色斑点。
他们也变老了。
这下,没有变老的,只剩下他一个。
近卫们不能走了,从贾家的情况来看,如果不解决,他们不出几天就会老死,甚至活不到回京。更何况就他们这样怎么赶路?老了以后连马都骑不动了。
“先进去再说。”柳大还能沉得住气,说道。
他们跑出来找姜遗光却发现他不在房间里,因而此时众人都聚在了姜遗光房门口。本想顺势进去,姜遗光却阻止了,让他们去下一间。
虽然不太明白,可他们还是照做。
一间房睡两个人正好,涌入八个人以后就显得有些挤。不过这时谁也没在乎,几人围着中间八仙桌坐下,另几个坐在床边,或坐或站,各个神情凝重。
“现在,我们也出事了。”柳大看一眼姜遗光,“唯一没有出事的就是姜公子,但这几天我们同进同出,做了什么都是一块儿的。所以,姜公子没出事,应该也是镜子的原因。”
余四站在墙边,冷静道:“我们的情况和那些农户有些相似,进出庄子时都没事,后来又做了什么,才一夜间变老。”
姜遗光慢慢道:“你们在变老前,没有做其他任何和贾家有关的事吗?”
烛火在少年人黝黑的瞳仁中跳动,好似能看穿一切。
柳二迷茫道:“什么事?我们不一直在一块儿吗?你也知道,哪里还能和贾家有关?”
姜遗光缓慢地开口:“不,有一样东西和贾家有关。正是你们现在也出事了,我才想明白。”
他看一眼环在自己身边的几人,发现他们比刚才见到的模样又老了好几岁,眼睛都开始变得混浊,可听到这句话后,骤然亮了起来。
姜遗光一字一顿道:“是贾家的钱。或者说,是贾家从宋家拿到的钱。”
一语道破!
众人竟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仔细一想,的确是这样。
马元义喃喃:“怪不得……怪不得啊……贾伏源此人去过庄子上三次,第三次才突然爆出怪事。因为前两次他还没有用钱。到第三次去之前,他必定动用了宋家的钱财。所以等他再去庄子上时,他就变老了。”
“贾家的下人不算贾家血脉,但因为他们一定也接触到了钱。一般人家里发放月钱不是月初便是月末,时间对上了……他们拿了月钱后,一定用了花销,这样他们就和宋家扯上了关系。再去宋家庄子上,他们就也变老了!”
“是了,这样看来那些农户也是如此!正要入冬,家家户户屯米粮,那些肯出来卖命的都是家里穷的。”
“拿了钱后,他们大都会去镇上买年货,或是自己攒起来……有些把钱攒起来没花,所以没出事。有些花出去后,就……”
“我们进了庄子却没事,因为那时我们没有拿他们的钱。”柳大接口道,“但我们现在住客栈的银两,就从贾家拿来的。”
姜遗光道:“我也正是看到马先生付账时掏出的荷包不一样,才想到这个问题。”
这下更糟糕,通过钱流传的诅咒,该如何化解?
钱要流通才能生钱。小老百姓喜欢藏银子,似贾家这样的人家除了每年固定存攒下的银子外,新得来的银子多半还是要花出去的。
衣食住行无一不要钱,谁知道这些银子会经过多少人手?流到多少人手里?又会被商人们带去哪些地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目前来看,这诅咒生效有两个条件,其一,便是拿到了贾家的钱财花用。其二,便是去过宋家的庄子上。二者缺一不可。
“只要把庄子封了,不许人进去。贾家那批钱财尽量追回,若追不回来也不要紧了。”
“如此一来,我们还得回去一趟……”
所有人都看向姜遗光。
他们是替姜遗光护航的,如果他执意要回京,他们也只能照办。
好在,姜遗光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
“那就回去吧,反正走的也不远。”他刚才试过,用镜子照人并不能让他们变回去,但好在也没有继续变得更老,命还是保住了。
可他们……恐怕回京城后也只能干些打杂的活计了。
不等他们惆怅完,姜遗光已猛地弹起闪身奔向门口,迅疾如电拉开门厉声低喝:“谁!”
门外空无一人,冷风呼啸而过往房间里钻。
“有人吗?”近卫们有些吃惊,他们竟然完全没注意。
老了以后,连基本的本领都迟钝了。
姜遗光指指门上:“有。”
木门上某处,开了个约莫指甲盖大小的黑洞。
方才那个人又来了,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小洞,一直……一直盯着他们看。
几人围过来,脸色都很不好看。
“我们竟一个都没发现。”
原本该他们护卫姜遗光,可现在反过来变成姜遗光一个守着他们七个,叫他们产生羞愧之心之余,再想到自己将来,不免更生出宝刀已老壮志难酬的惆怅感。
姜遗光淡淡道:“没发现是正常的,那东西,应该算不得人了。”
只是……他还感觉对方在看着自己。
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姜遗光后退半步,踏出门槛外,左右张望,又向走廊下的院子里望去,四处黑黢黢一片,没有人影。其他人也跟着出来东看西看。
刚才大家都挤过来,也就没注意到还有一个站在原地没动。柳二无意间回头,发现他一直靠在墙低着头,一动不动,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你咋回事?”柳二伸出手,打算拍拍他……
就在他手伸出去时,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心悸感涌来,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恐惧感让他浑身汗毛几乎瞬间炸开,鸡皮疙瘩迅速攀爬上冰冷脊背。
他感觉到,有东西在看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甚至可以说的上毛骨悚然。
然后,他看见……那人张开了嘴。
他嘴里……密密麻麻布满了光滑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圆洞,那么多洞长在嘴里,却没有流血,就好像只是单纯地打了个空心的空而已,每个洞里都黑漆漆一片。
看上去就像张开了一张内里千疮百孔的嘴巴。
更恐怖的是,每个黑色的洞……都眨了眨。
那不止是孔洞,而是一只又一只黑色的眼珠,完好地嵌在每一个漆黑的孔洞中。
每一只眼睛的眼珠都转了转,看向柳二。
……
姜遗光从门口踏进来,那股被窥视的不舒服的感觉消失了,可这次还是没有捉到。
环视一圈,姜遗光问:“柳二呢?他去哪儿了?”他一直在房间门口,没看见有人出去。
其他人奇怪地看他,问出了一句令人头皮发麻的话。
“柳二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