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刀光迅疾如电, 密密麻麻,几人能躲一时,可等周围机关都启动后就没法躲了,无论哪里都是密集骤雨般的刀片。

姜遗光伸手一拔, 长刀出鞘, 一边飞快后退一边两手上都带着长兵器舞得天花乱坠般, 叮叮当当刀剑相击声不断响起,和刀片袭来的破空声同样密集。很快他脚边就落了一地刀片。

姜遗光还有空低头看了一眼。

手指长的刀片,两边开刃两头带刺还带血槽, 是寻常人根本不会用的武器,即便用作暗器也太冒险,一不留神就伤人伤己。

看样子是专门为了机关所做的兵器。

其他人也没法跑,只能和他一样提刀迎上去,兵戈相击声连成了雨点一般接连不断, 永无止境似的,不知何时才能停止。

“想办法破坏机关!!”马元义大吼,“要不然这机关没完没了了,我们根本出不去!”

柳二离他近些, 和他对吼:“你说得到轻巧, 我们根本过不去啊!”

马元义以轻功见长,柳二也是, 就是预备着万一遇到危险可以直接带姜遗光逃走。柳大的武功高强许多,可他那边的刀光更密集。加上这刀看上去也带毒,谁都不敢让它碰到自己一下。

说归说, 几人还是想方设法慢慢往地面塌陷出坑洞的地方前进, 即便不通机关,他们也能看出来这机关的关窍之处或许就在坑洞底下, 就是那个地方源源不断射出的刀片。

只是……他们没法进去。

他们现在都要无处容身了,不论到哪里都是密集的攻击,一刻不停。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刀片构成的暴雨在空中发出破空声。任何在地面能让他们挡一挡的东西也被脚下翻滚的泥土卷入了地底,他们踩在上面都不敢站实在了,生怕自己也被卷进去。

更令几人瞳孔骤缩的,是姜遗光。

他竟然也慢慢往前进了,甚至比其他人更早更快地来到了坑洞边。

巨大坑洞犹如给几人挖凿的陵墓,无止尽的刀片从里面爆射而出。但姜遗光觉得里面应该不止是刀才对,还有别的东西。

等更厉害些的机关出来,他们才算真正被逼上绝路!

“姜公子你疯了?!”柳二离他比较近,隔着密集刀光看见姜遗光脸上身上划出的一点血痕,他不怕痛似的,不管不顾顶着刀雨往前进。柳二惊得嗓子都劈了,大叫,“那刀上有毒!”

再看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近卫们的武器都是统一打造的,用于杀伐。而入镜人身上的兵器以便携为主,故而姜遗光手中的刀比他们手里的要短两寸,这两寸长就让他在此时吃了亏。

柳二急得恨不得把自己的刀给他。

要是姜遗光死了,山海镜失控,冒出一两个鬼来,他们也会死!

甚至都不必山海镜失控,姜遗光要是出点什么事儿,他们回京城后不死也要脱层皮。

姜遗光没当回事儿,顶着更汹涌的攻势继续前行。

入镜人的身体很奇怪,不论遇到什么伤势,只要命还在,都能慢慢养回来。他甚至听说从前有个入镜人在镜外不慎断了手,把手掌缝合回去后,骨头竟也长了回去,没多久那人的手便恢复了往日的灵活。

所以,这些毒也无所谓。只要不是当场将他毒死,总能养回来的。

等他到了坑洞边瞥眼往下一看,底下的木板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竖起一根根密密麻麻锋利无匹的尖锐长刀,刀尖在初升朝阳下闪着一点黑亮的光,一看即知刀刃上沾了毒。

再不久,从机关里爆射出的暗器就该从那些小刀片换成这些长刀了吧?

到时还有什么?弓弩?箭雨?

这样大的机关,怪不得能够埋伏足足八千人。

姜遗光完全可以想象,当初那些士兵日昼夜奔袭来到山上后,夜里就算警醒,恐怕也听不到地底传来的微弱声音。

等机关发动后,惊慌的士兵们根本无处躲藏,睡梦中就被暗算了性命。

与此同时,地面泥土翻滚不休,自然会把他们的尸骨翻搅到地底下,找也找不到。

所以,他们一路走来只见到了猎户的半具骨骸。

那个猎户估计躲过了小型机关,没有躲过这些长刀。

眼下这批长刀要是也和刚才一样的速度射出,恐怕真的能削掉人半边身体。

关窍……机关关窍会在什么地方?

坑底长刀和此刻袭来的刀片造型相似,两面开刃,顶端尖锐,带着深深一道血槽。在纵横交错密集分布,不让人有任何下脚的机会。

姜遗光能看出来这还只是第一层,在长刀之下,还有其他暗器。

恐怕直到他们累死,这些暗器都不会用完。

姜遗光边闪躲边打量。

除了他们眼前的坑洞外,其他地方也有,泥土下陷成一个个巨大坑洞延伸到远处,不知通向何方。

那些坑洞底同样爆射出无数锋利刀片,不知底下布局是不是也一样。

想到这儿姜遗光就决定去看看,他再次看一眼底下一人多高的坑洞和坑底密密麻麻的尖刀,确定找不到一丝破绽后才慢慢往后退。

柳二都要被他吓死了,姜遗光却依旧平静得很,说道:“没关系,我即便中毒也不会死,反而是你们要多加小心。”

他躲闪速度更快,来到下一个离得近的地方往下看,这回坑洞底不再是长刀,反而换成了森冷的弩箭,一根根往上竖直,蓄势待发!

其他人不太明白姜遗光要做什么,马元义大声问他,后者也只是让他们自己小心些,他先看看。

一个坑洞接一个坑洞看过去,姜遗光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浸透了,肉也刮下几块。

他没叫疼,他本就不怕疼痛,又因为入镜人的特殊体质而变得更加肆意,常常以身犯险,这回也是如此。

总归不会死,不试一试怎么行?

看过十几处后,他隐约察觉了一点什么。

这些东西的布局路线,似乎有些熟悉。

眼看着姜遗光沿着这条路都要走出他们视线了,此时射出的机关暗器也从拇指大的刀片变成了长刀、长箭、有些箭头里甚至明晃晃浸了毒,扎在地面就冒出黑烟。

饶是他们武艺再高强,在这样密集的攻势下也免不了带些伤,他们和姜遗光又不一样,虽然平日里常常吃药、泡药浴,以抵御毒药,可到底比不过入镜人。

失血、中毒,让几人都有些眩晕。

“姜公子?你去哪儿?”马元义又一刀劈下直向他面门袭来的长箭,虎口隐隐作痛,心急如焚。

姜遗光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好像有些头绪了,你们想办法跟着我。”

闻言其他几人连忙跟上,哪怕再不小心弄伤也不说什么,一路以轻功踏着箭雨前行。

姜遗光还要更快些,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被伤成了什么样,只闷头往前冲。

越往前疾行,地面坑洞相连后勾勒出的图案愈发熟悉,一直到某处后,姜遗光终于可以肯定,这个图案,他曾经见过!

在瀛洲岛上,在倭国王宫的地下密室里,斋宫贺也让他们见到的那尊青铜鼎的底部图案,赫然就是这些坑洞勾勒出线条的图案!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二者之间竟然会有联系。那尊青铜鼎的底部画的图案有些玄妙,看不出有什么寓意,谁能想到竟然是一个机关的构造布局呢?

斋宫贺也既然说那青铜鼎是他们倭国的,那乌龙山上的杀破阵和倭国又有什么关系?

马元义说这杀破阵的机关来自于前朝某个门派,但那尊青铜鼎的年份显然可以追溯到千年前。要么是马元义说谎了,要么是他也不知道。

这阵法到底是谁制作的?他又有什么目的?他对那青铜鼎知道多少?

姜遗光奔跑得越来越快。

他身形本就灵巧,又和闫大娘学过轻功,这会儿即便在暴风骤雨的攻势下也能行进如常。七拐八弯后,很快他就到了某个看上去和其他处没什么两样的地方。

但他知道,这里应该就是所谓的阵眼了。

此处正对应青铜鼎底部的图案正中缺的一块圆,山海镜嵌在当中正好。如果没猜错,山上的机关关窍,应当也在这里才对。

其他人从后面陆陆续续赶上来,见姜遗光不再乱跑,而是站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手里两把长刀仍旧格挡不停。

“就是这里,快过来。”姜遗光一踩脚下土地,道,“想办法把这里挖开。”

其他人吃了一惊。

姜遗光脚下踩着块普通的平地,他们白日还走过这里,除了石头就是荆棘,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他面色严肃,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们也不去问姜遗光是如何知道的,齐齐应了声“是!”,再又想办法往他所在的方向移去。

一群人围成个圈,把马元义围在正中——他习惯性用宽刀,手里刀刃比其他人的要宽一些,更方便挖开。加上他受伤不严重,其他人或多或少手臂都被割了几道口子。

马元义深知事态紧迫,蹲下去就拼命开始挖。其他人将手中长兵器挥舞地水泄不通,不让他受一点伤。

一刀又一刀,泥土飞溅。马元义已经顾不上泥土有没有毒了,连刀带手一块儿用上,没命地刨,很快就让他挖出了几尺深的坑洞。

他这才感觉到了自己所站的这块地方到底有多么特别。自从昨天晚上听见响声后,到今早机关爆发,不论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听到地底传来的嘎吱嘎吱声,可现在他站在这块地方贴耳往下听,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看来姜遗光说的是真的,这个地方真的有古怪。

他挖得更起劲,一个人干出了七八个人的劲头。很快他就挖到了和刚才如出一辙的黑硬的木头表现。

只是这回,木板不像是地板,碰不到边界。

反而像是……一口棺材?

马元义惊出一身冷汗,他想起姜遗光保证过这个地方没有鬼怪作祟,咬咬牙,还是继续用劲,拼命把土往外铲,两只手刨多了土变得黑乎乎,散发着臭气。他还能感觉到两只手被刮出的细密伤口有东西渗进去,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但他总算把那玩意儿挖得露出一大半真容。

真的是一口棺材!

这棺材,竟然还是反着埋的。棺材底朝上,棺材盖朝下,也不知埋葬的人和死者有什么深仇大怨,才要选择这么个让人不得安生的埋葬之法。

“好了吗你?我快顶不住了!”柳二咬牙切齿。

他们早就挂了彩,一圈儿七个血人还能坚持,无非是看在还有希望逃出去的份上。

“好了好了。”马元义大声喊,“这下面有个棺材,难道这是阵眼吗?”

姜遗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我也不清楚,你可以试试。”

这能怎么试?

可时间来不及了,马元义也没办法,心一横,长刀径直从棺材底捅进去。

他本以为这棺材也和那些木头一样硬邦邦的,谁知这表面的木板很轻易地就被刀尖戳穿进去,轻松地像切开了一块豆腐。

马元义抽回刀,握掌成拳,低喝一声,拳头狠狠砸下去——

刹那间,肉眼可见的所有坑洞里射出兵器的攻势都停止了!

好像一场暴雨突然之间停止,除了已经射出的那些,其他一切攻击全都戛然而止。

“真的有用啊?这棺材里是个啥?”马元义一脸不可思议。

其他人早就累的快虚脱了,那些机关的攻击总算停止后,以柳大为首,哀嚎一声就捶着腿在地面坐下,胸膛剧烈起伏。

柳二探头往马元义挖出的坑里瞧。

“还真是个棺材?”

“姜公子,你看这里面会不会有……”

姜遗光同样很累,左右看看,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来到洞边,拿出山海镜往下照。

“没有问题,可以看看。”他声音哑得厉害。

反正中毒不中毒都是这样了,干脆摘了面罩。几人的嘴巴都泛白起皮,干渴得不行,可他们谁也不敢浪费水,只能端起水壶含一口润润,再咽下去。

姜遗光边喝水边盯着棺材上刮去泥土后露出的纹路看。

那些纹路很熟悉,他在青铜鼎上也见过。

斋宫贺也说,青铜鼎和秦朝始皇帝长生不老的秘密有关。

这棺材也会和那所谓的秘密有关吗?

事情好不容易有了进展,他们也终于能歇一歇,现在才有心情问姜遗光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知道机关阵眼?”柳大问。

姜遗光在刚才就想好了说辞:“我曾有个伙伴名叫黎三娘,她是江湖中人,和我说起过一些机关关窍。我虽然没听过杀破阵,可既然是阵法,总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近卫们大多也听说过黎三娘的名头,那是少数几个武艺极为高强的入镜人,还有些近卫爱找她切磋。可惜,黎三娘武功再怎么厉害,还是死在了幻境中。

姜遗光看起来也不懂什么,只能说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他一向倒霉,可某些时候又很幸运。寻常人要是碰到他遇见的那些事哪里还能活到今天?偏偏他倒活蹦乱跳,不失为一种幸运。

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几个近卫没有再问,而是钻研起这口棺材来。

据马元义所说,他刚才往木板上捅一刀,感觉棺材里头是空的。所以他才一拳打下去。

拳头大小的孔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拿刀把洞劈大了,砍出一个人头大小的洞之后,他们才看清了棺材里有什么。

里面放了一沓衣服,和一个包裹。

他们干脆把整块木板都给掀开了,将棺材里的全貌完完整整显露出来。

衣裳整齐叠放着,平铺在地面,包裹压在衣服上。再往下,衣服下似乎还盖着什么,露出一点起伏的线条。

又因为这口棺材是反着面埋的,带些弯面的棺材盖朝下。因而那件衣服也贴合出了微弯的痕迹。

衣服的样式不像是本朝,很旧了,倒像是唐时的男子衣裳样式。包裹布的纹样也格外古老,姜遗光曾在古画上看到过类似的织锦纹路。

“棺材应该放了很久了,机关却很新。”

“或许放棺材的人和布置机关的不是同一批人?”一个近卫刚说出这句话就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既然机关的关窍就在棺材里,那肯定是埋葬他的人顺便布下的机关。”

“难不成这乌龙山的鬼哭林,竟然还是一处衣冠冢?”

“不像是衣冠冢。”姜遗光看了许久,否认了这个猜测。

马元义同样开口:“如果是衣冠冢,为什么没有墓碑写墓主姓名?又为什么要这样倒着放棺材?”

“也是,我刚看到这棺材就感觉不对劲。哪有倒着埋的?”

“埋下棺材,又设了机关不让人接近。一定是有什么机密。”柳二跟着说,他性子活泛些,猜测道,“或许有什么宝藏,为了不让人来偷,才弄了这东西。”

“罢了,这包裹要不要打开看看?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

你看我我看你,终究还是敌不过好奇心,柳二拿碎布条裹着手以免直接碰到,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个放了不知有多久、布料变得格外脆弱的包裹。

很轻松就解开了。

出乎意料的,里面放了很少的一点东西,全都用黄纸包好。

黄纸也很脆了,一碰就碎,省得他们拆解。

破碎的黄纸散在深色包裹布底,掺点儿红,像人身上剥下的细碎皮日久天长变得干裂后的样子。把黄纸碎屑拍开,里头包着的东西露出来。

一丁点不知道是什么的碎片,有点硬,乍一看以为是碎石片,要是他们把包裹提起来抖抖这点碎片就没了。

姜遗光看过后,说这是人的指甲。

再有一小束红线扎好的头发,这么多年过去,也几乎变成了一团泥。要不是姜遗光和祖父学过不少,他们也开过不少棺,还真认不出来。

一小节指肚大琉璃做的小瓶子,琉璃难得,做成这样中空的瓶子工艺更难得。琉璃瓶里,放了点黑黑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这看上去像是一小管血。”姜遗光道。

几人把包裹里的东西看完后面面相觑,衣服、头发、指甲、血肉……

马元义:“怎么看上去像是给人下蛊啊……”

另一个姓余的近卫抖了抖,道:“这就不是下蛊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种生基。”

“种生基?”

那近卫姓余,行四,余四说:“我也是听其他人说的,这种生基来自于江西,基就是生命根基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半活死人物,把生人当死人办。”

“将人的衣服、头发、血……反正是贴身的东西,越贴身,沾染人气息越重的越好,挑良辰吉日,找风水宝地,当做正儿八经的丧事办。”

“据说,种生基一来可以骗过阴曹地府,等到真正寿元尽时就不会再死。二来,埋在风水宝地可以借此转运什么的。”

余四说:“我也只是听说,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这么办。”

姜遗光围着棺材看了看,提问:“既然是为了转运和长生,为什么要把棺材埋在这么个地方?这里难道是什么风水宝地吗?而且既然说是把活人当死人办,又为什么连一个墓碑都没有?还把棺材倒着埋?”

余四挠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也不晓得埋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估计真是仇人办丧?

“总之,把这事儿先记下来吧。”马元义打断了他们思绪,道,“我们先离开再说。”

“种生基也好,杀破阵也罢,这乌龙山都诡异得很,到时我们把事情报……瞒着别说,尽量避着走。”

“也好,尽快下山才是。”

方才那一阵翻天覆地的动静,姜遗光沿途绑的丝线早就不知何处去了,不过好在大约是阵法破了,他们也不像昨日一样没头苍蝇般乱转。

把棺材重新盖上盖,浅浅覆盖一层土,装作没来过的样子。

姜遗光还记得路,带他们原路返回去找马。

不出所料,几匹马全都不见了,连系缰绳的树都不知被卷进了哪片地底,更何况是马呢?

虽然知道马多半活不下来,可事情眼睁睁摆在眼前,还是叫几个近卫忍不住扼腕。

没奈何,只能走路往山下去。

八个人全都变成了血人,看起来可怕得紧,活像是刚刚打家劫舍的山匪。姜遗光还记得山崖位置,沿着山崖的反方向走,渐渐的,他们都看见了远处冒出的一点青绿色树梢。

他们竟然真的走出了鬼哭林!

就连更沉稳的柳大也忍不住脚步轻快几分,姜遗光也露出一点高兴模样,加快步子。

直到真正踏上大路,几人才彻底松了口气。

心有余悸,对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刚才……他们哪里是感觉没危险?

就在他们撬开棺材,破除机关后,都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也感觉到了……满地狼藉中,有人盯着他们看。

而且,不只一个人。

人太多了,他们又劳累了一晚上,所以,他们才默契地决定不要打草惊蛇。

马元义刚才差点说漏嘴要把事情报上去,改口后变成瞒住,就是说给暗处人听的。

鬼哭林中有古怪,他们不说,就能避免不怕死的人闯进来。大约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这番话,也听见他们说不会再入鬼哭林,兴许还有忌惮他们武艺高强的缘故,幕后之人才放他们离开。

一路上几人都绷紧了心弦,看似谈笑随意,实则做好了准备,一旦生出变故,他们就会立即动手。轻功最好的两个近卫会马上带着姜遗光离开,其他人留下断后。

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得以顺利离开,

一路到山下,找了个小村子,花钱找其中一户人家借住,洗漱干净,换了衣裳,第二天再搭上骡车去县城。

八人一路谈天说地,什么都聊,就是不提起鬼哭林那段事儿,好似被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提似的。

直到进入县城,找了家客栈住下,确定没有偷听的人后,几人才以纸笔交流。

在鬼哭林的时候……

地底冒出的浓烟,他们闻到的那股臭气,是芙蓉膏。

除了芙蓉膏,还有五石散一类药物。

本朝命令禁止私藏,连药铺也不许卖五石散等药,一旦发现,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而就在离开时,他们也眼尖地看见了山的另一面,种了些鲜红艳丽的花儿。

那是能做成芙蓉膏的罂粟花,花香浓郁,容易让人生出幻觉。

不必说,他们就都明白为什么鬼哭林至今也没有人敢去了——定是被不知什么人占据着,私自炼禁药。

要不是他们表现出不俗武艺……要不是他们装着没发现,恐怕也很难离开。

山下的小村庄也不一般,让他们借住的那户人家明里暗里打听他们在山上看见了什么,还提起鬼哭林的古怪,看似好心地劝他们别进去。

如果他们憋不住,炫耀自己才从鬼哭林离开,恐怕也会招来大麻烦。

姜遗光沉思道:“这件事还是回京后再说,在本地不要透露出去。”

柳二本来想立刻和官府搭上线,闻言蔫了:“为什么?”

柳大一敲他脑门:“你也不想想,能做出这种事,你以为当地的官儿他们不知道吗?”

“恐怕还要更严重一点,本地的近卫估计也不能联络了。”马元义低声说。

近卫按职能细分出许多种类来,有专程打听情报的,有做生意提供联络点的,有专门保护朝廷命官的,还有和江湖沟通联络的。只要是发生在大梁境地上的事儿,近卫就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朝廷没有管乌龙山上的事儿,恐怕和当地的近卫也有关系。要么,他们没打探到,要么,他们起了坏心思……

柳二捏紧了杯子。

如果这帮狗娘养的真的背叛朝廷,他柳二先宰了这群小兔崽子!

“总之,尽快办完差事回去吧。”

来都来了,什么也不办就走人更惹人怀疑。姜遗光用的探亲的理由就很不错。

近卫们找到联络点,要了个对单州当地非常了解的本地人,让他跟着带路。

那本地人姓宋,家里行二,一般人叫他宋二郎。宋二郎身形高大,性子也大方爽朗,一看就是做惯了活的,被叫来带路后笑得很亲切,说自己在单州住了十几年,有什么问题问他一准错不了。

姜遗光便问他宋家村在何处。

宋二郎憨憨一笑:“这位小郎君的问题就有些为难小的了,宋家村到处都是,单州有不少人家都姓宋,您瞧瞧,我就姓宋不是?这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家呀。”

姜遗光低声道:“……我也不清楚是哪一家。”

他说:“我是来寻我母亲的娘家的,我母亲姓宋,单名珏字,圣德四十一年出生,年轻时去了京城,嫁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柳平城姓姜的人家里。”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母亲很聪明。”

宋二郎有点为难:“都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不过再怎么为难,既然把事情交给他办了,宋二郎就不能拒绝,还要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

姜遗光等人在单州先住下,他还记得自己承诺,真请几位近卫好好下了次馆子,点了当地有名的菜尝尝鲜。

姜遗光对吃食不感兴趣,但不妨碍他做出喜爱的姿态。

单州比京城要暖和些,可近日也是一日比一日冷。他们的行李丢的差不多了,在客栈住下后不得不采买衣裳斗篷等物,等近卫们和宋二郎的消息。

住在客栈的还有些书生,恩科过去后准备返乡,凑在一块儿喜欢吟诗作对,顺便说说京城里发生的怪事。

像那位在游街时离奇重伤的状元郎,在他们口里编出了不知多少花样。

还有说到边关战事的。

都说已经打起来了,容家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女承父业上战场。只是一转眼到了冬日,边疆苦寒,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住。

还有些就是纯粹不赞同了,在他们看来打仗劳民伤财,上头的将军们功劳有了,谁来想想底下服兵役的穷苦老百姓?陛下应当以和为贵才是。

姜遗光看着像个读书人,又有些寻常人少有的奇特气质,因而住在客栈里的学子们很想邀请他。

只是他甚少答应,只表现出自己很喜欢听本地的热闹。比如当地有什么大官儿,办了个什么事儿。又比如隔壁县传来的某个离奇的案件等等。

姜遗光就听说了那四个“反贼”的案子。

据说,他们本地有个贾大人,手段严苛,要是有哪个犯人落到他手里,不论冤屈好歹先打个三十大板再说,因而百姓们都很怕他。

在单州当地还有个很出名的积善人家,也姓宋,这宋家有十几亩地和好多庄子,算的上小富。去年夏天单州干旱时,宋家就在街上施粥。

今年天冷得早,宋家特地空出一个庄子建了些平房,让那些冬天没地方去、没柴火烧的乞儿去他庄子上,一天好歹有一顿饭,有柴烧,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也能挤挤暖,不至于冻死。

但宋家不知怎么回事,惹到了贾大人,贾大人就说宋家是反贼之举,替赤月教收买人心,不由分说把宋家上下关进大牢。

要是有敢抗议的,也一并捉了关进去。

现在他们都说宋家根本就没有造反,是贾大人想要他们的田地,宋家不给,所以贾大人才报复的。

若是宋家不愿意卖地,贾大人强买强卖,那就是强占民田,被御史告去贾大人也要丢官。

但现在,贾大人只要咬死了宋家和反贼勾结,他就一点错处也没有。

姜遗光听了只察觉出些疑点。

其一,贾大人要什么田地没有?就连秀才名下都能有几十亩田地免税,更不用说他身为朝廷命官。为什么非要宋家的地不可?

兴许是宋家在其他地方得罪了这位官,要么就是……宋家的地,让贾大人非要不可。

其二,他若真如此猖獗,都不必御史,巡抚大人就能惩治他。莫不成另有隐情?

事情还没完。

宋家全家下狱,冬日寒冷,老太爷和老夫人经受不住严寒在牢里冻死了。这事儿传出去,听说有几个江湖人士要来给宋老太爷报仇。

据说宋老太爷年轻时走过镖,行走江湖许多年,和不少江湖上的帮派都有联系。现在他不明不白没了,一些当年好友的徒子徒孙们听了,就要来找罪魁祸首算账!

说这事儿的人摇头叹息。

显然,在他看来那些充满义气的江湖大侠都是好人,可他们一旦被扣上反贼的帽子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姜遗光想起了自己和近卫们前些天住客栈时碰见的那四个人,问:“他们被抓了吗?”

说话人往四下里一瞥,小声道:“听说抓到了几个,当场就处死了。还有一些关在牢里,也不知道是不是。”

当场处死?

说话那人显然不知道姜遗光当时就在场,感叹道:“听说那些侠客们武艺高强,贾大人才派了许多官兵去捉。没想到……”

姜遗光没说出来,也跟着叹了口气,闲话听完后就回屋了。

柳二正把他们一路来的所见所闻记录在册,写完后,默念一遍,再把东西烧了,回京后再写出来。

姜遗光顺口将贾大人一事告诉他。

没几天,宋二郎回来了,果然带来了宋家村的消息。

姜遗光要找的宋家村原来地址就在如今被下放大牢的那个宋家的庄子上,只是后来宋家村人烟稀少,就搬了地方。那片山头被如今的宋家买下,才渐渐失去了消息。

一切都像是惊人的巧合。他才打听到宋家一案,转头自己母亲的娘家就和她们扯上了关系。

这下,姜遗光不去宋家庄子也不行了。

他有种预感,那位贾大人事事针对宋家,恐怕就是为了宋家名下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