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黎恪从芙蓉嘴里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事。其他人也各自从姑娘们嘴里打听到了白家的消息。

白姑娘曾经和哥哥关系还是很好的, 行事也没有这样出格,但是后来,两兄妹因为什么事大吵一架,说起来也是从那以后, 白姑娘行事便乖张许多。

“什么时候的事?发生多久了?可知道那是什么事?”商持一脸好奇。

坐在他身边的玉兰姑娘摇着团扇轻笑:“爷, 已经有两年了, 至于发生了什么,这奴奴就不清楚了。”

“那你们怎么会知道人家兄妹吵架了?”商持不信,谁家里兄弟姐妹闹不和也是私底下, 到外面都得兄友弟恭的。

另一位石榴姑娘连忙说:“全濂溪城都知道呢。”

“那时就在大街上,白姑娘……”她迟疑一会儿,接着说,“白姑娘打了她哥哥一巴掌,声音响得很, 之后气冲冲走了,都传开了呢。”

还真是在大街上闹的啊?

温英伯好奇了:“你们谁瞧见了?”

几位姑娘面面相觑,摇摇头,“没看见, 不过……大家都这么说的。”

“突然吵起来的吗?总得有个原因吧?”

气氛渐渐和缓, 加上钱财诱惑,姑娘们也渐渐放开了些, 七嘴八舌说起来。

“妾身听说是因为白大人要娶妻,白姑娘不肯,才闹翻的。”

“奴听说的不一样, 据说白姑娘有一位情郎, 样貌才学样样顶尖,只可惜家境贫寒, 白大人便不同意,要棒打鸳鸯,白姑娘以死相逼也不成,一气之下和兄长闹翻,后面才这样放纵。”

“是了,正是这样,白大人后面才不好管他这妹子。”

这个说法听上去更可信些,也更符合世人猜测总免不了往男女私情上想的现状。

“如果真是这样,那白姑娘喜欢的人是谁?”黎恪问。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清楚。

“白姑娘也好,白大人也罢,他们喜欢谁或是要和谁定亲,总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黎恪温和地笑,否认了这个说法。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专注地在芙蓉姑娘身上打转,察觉出芙蓉姑娘在听到这些答案时似乎并不赞同,而芙蓉更是因为他的视线浑身僵硬,不安极了。

其他姑娘没看出来,只以为这位公子看中了芙蓉,要她伺候。有几个姐妹还悄悄对她使眼色,让她从这几个古怪客人身上多掏些钱财出来。

唯有芙蓉知道,她背上都要被冷汗湿透了!

黎恪心中同样很不安,自从看破这死劫关键在姜遗光而非将离后,他就直觉姜遗光兴许会出事。可对方执意调开他,黎恪只能认为他是否有什么计划不方便说,遂顺着他意离开。

“……确实不是。”芙蓉终于坚持不住,低声开口。

她被黎恪看得浑身发毛,偏偏又跑不掉,惊惧之下,不得不回忆起自己几年前亲眼所见的情形。

她话音刚落,便小小惊呼一声,原是黎恪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要绕过屏风往里走去。

她实在骇怕极了,不知道这个可怕的人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可她的好姐妹们却看不出来,见状皆捂着嘴偷偷笑了。

厢房分里间与外间,以一架高大屏风隔开,供客人们要是吃喝尽兴了绕过屏风后就能进里间床榻上休息。在那些姑娘眼里,自然是这位客人等不及了……

商持几人则明白,黎恪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特地要隔开他们问话。温英伯还想起身跟过去,被商持一拽拉了回来,拼命使眼色,赶紧坐回原地继续和她们调笑。

听说十重死劫后的都是疯子,他不要命了去招惹黎恪?温英伯想明白这点。给自己擦了擦汗。

屏风后,黎恪把芙蓉放下,“说吧。”

芙蓉觑他脸色,怯怯道:“妾……妾身也只是听说而已。”

她看黎恪没有其他动作,稍稍松了口气。

“……那位白大人,他……他曾经去过如意馆,妾身有位好姐妹就在如意馆,白大人在如意馆有位相好的……”

“妾身也不知那个相好的是谁,只是后来听说她……她死了。再后来,白大人和他妹子就、就吵架了……”

黎恪静默在原地。

按照芙蓉的说法,那个女子的死或许和白茸有关?

“那个女子叫什么?她为什么会死?”

芙蓉的表情滞涩了一瞬。

很难察觉的那一瞬间,她的神情完全是空白的,就像一只……满是死气的人偶,呆滞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

可很快,这只人偶又立刻鲜活过来。

她完全没察觉自己刚才的滞涩,继续结结巴巴道:“妾……妾身也不知……”

“还是没说实话。”

黎恪声音温和,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一会儿想着芙蓉或许是鬼怪假扮,一会儿又联想整个百花楼可能都是厉鬼的陷阱。他克制着自己要立马逃走的冲动——最好的对策就是假装没发现,一旦他揭穿,后果不堪设想。

黎恪的手轻轻搭在她脖子上,慢慢摩挲。

普通男女调情姿态,芙蓉却觉得他随时会掐断自己的喉咙,汗毛从被那只冰冷手指抚过的地方一层层涌起,蹿升到背脊,抖得更厉害。

殊不知,黎恪同样带着些惧意。

“我……我说……”芙蓉怕得连自称都忘了,哆哆嗦嗦开口。

“她叫红药,据说就死在白家。我那好姐妹告诉我红药被白大人包了一夜带回府上,结果再也没有回来,如意馆的人去问,白府那边就说白大人看中了红药想收用她,红药一定是被白姑娘害……”

突兀的,又快又急的声音戛然而止。

芙蓉像一个被操纵到一半偶线却忽然断裂的人偶,再度呆滞在原地,连头发丝都被定住了一般。

霎时间,黎恪心如擂鼓。

刚才可能说是错觉,现在呢?

黎恪不敢轻举妄动,在芙蓉停滞住的瞬间同时僵滞在原地,和她一样一动不动。

隔着一扇屏风,他还能听见外面人的嬉闹声,饮酒、作对、谈些濂溪城中大大小小事……他却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呼吸都屏住了。

像两只僵硬的人偶对视。

直到双目干涩,芙蓉的眼睫才微微颤动了一下。

旋即,她微微眨了眨眼睛,再次从毫无生气的人偶模样变回了活人。

黎恪也跟着“醒过来”,缓缓吐气。

芙蓉完全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继续嗫嚅道:“我有位好姊妹,她在如意馆,名叫红药,和白姑娘交好……”

和刚才说法截然不同。

芙蓉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似的,黎恪也仿佛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听见一般,继续听下去。

红药也好,将离也罢,不都是芍药花的别名吗?红药和将离两位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芙蓉前后两种说法不一,可不论哪一种都表明红药已经死了,死因正和白家兄妹有关,也造成他们二人反目。那么……红药的魂,会不会附在将离身上?白茸才会四处寻找将离?

白家兄妹和将离都是危险的人物,偏偏他们昨晚没能成功买下将离,让这三个人凑到了一起。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方才芙蓉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会突然间忘记刚才发生的事?

“多谢芙蓉姑娘解惑,今日虽未能如愿,但听了一桩故事,倒也不算白来。”黎恪假做完全相信了芙蓉的话,收回手,他还能笑着从荷包里取出银两与玉佩,放在塌边,示意自己要离开。

芙蓉自然是要留他的。

二人拉拉扯扯从屏风后出来,刚踏出一步芙蓉就瞪大眼睛,打了个寒战。

满屋子人全都一动不动!

刚刚屏风后他们还能听见外间的热闹,可等他们一转过来,声音也没了,动静也没了,十来人垂首围着圆桌端坐,似一座座安静泥塑,针落可闻。

芙蓉吓得舌头都短了一截,差点尖叫出声,被黎恪一把捂住嘴狠瞪一眼,赶紧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叫喊,后者才松开她,手虚虚搭在她下巴上。

“走。”他以口型示意。

两人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屏住呼吸往外走去。

房里人依旧一动不动,黎恪甚至听不到他们的呼气声,他生出些古怪的错觉,仿佛这些人死去后有人把他们摆在这儿。

死一样的寂静。

整间百花楼都安静得叫人浑身发毛,芙蓉腿软得几乎要瘫倒,若非黎恪扯着她,恐怕一步也走不动。

黎恪本以为是芙蓉有问题,现在看来,整座百花楼都有古怪。

两人惦起脚尖小心且飞快跑出百花楼大门,刚一踏出最外面大院门,就听见身后楼中喧嚣重返。

“快走!”黎恪催促芙蓉,后者也不敢再回去,她实在害怕,被黎恪拽着没命往外跑。

街上没有异样。

灰扑扑的街道,来去川流人群,妇人抱着孩子、小贩挑了担子、商家数着银子……芙蓉这样出挑鲜亮的姑娘被拉着狂奔,也不见有人多看一眼,各人无动于衷。

见状,黎恪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拽着芙蓉跑得更快。

芙蓉懵懂又害怕,不敢反抗,一路跑进间客栈,衣裳发钗乱了也不敢理。

二人奔进客栈大门,大堂里有一二食客零散坐着,小二殷勤侍奉,账房坐在半人高木桌后拨算盘。

没人搭理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

黎恪大步踏上楼梯去二楼,芙蓉也有些害怕,紧张地跟在他身后一起上去,就见对方奔向某个房间,房门被敲得砰砰响。

“善多?你在不在里面?”敲了好几下也没人应,黎恪后退两步,狠狠撞上去,撞了两下,顺着破开的门跌进房内。

房间里没有人,也没有留信。

黎恪后退半步,扶着门深深吸口气,那股路上便察觉到的不详预感此刻达到顶峰。

姜遗光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不后悔将那些人抛下在百花楼,那几人瞧着抵不了什么用,可姜遗光不能出事,这死劫正和他有关。

他们到底遇见什么了?为什么会像人偶一样一动不动?这些人又为什么会忽视他们?

芙蓉的前后两次改口,那她第一次告诉自己的消息是真的吗?

最重要的是……姜遗光去了哪里?

芙蓉看得害怕,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苍白着脸看黎恪奔进房间里又出来,跑下楼挡在小二面前,掌心托着银子。

“二楼两位客人去哪儿了?”

小二乐呵呵报菜名,没看见人似的撞在他身上,看都不看,绕开了继续往后厨走。

“二楼甲号房的客人呢?”黎恪抓住他。

小二像是才发现他一样谄媚地笑:“爷回来了,要吃点什么?”

“我问你,二楼住的客人呢?”

“今儿厨房买了上好的羊肉,爷可要赏面尝尝?”

“和我一道来的客人在何处?”

“这位爷要吃什么?今儿店里有上好的羊肉。”

不论问什么,小二都只会说出这几句话。

黎恪扔下他往柜台去,小二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往后厨走。柜台上账房先生拨弄算盘吧嗒吧嗒响,黎恪看了一会儿,发现账房先生一直在反复算同一笔账,算完后把算盘一立再继续算,如此循环。

所有的人都成了纸台面的皮影,按照被定好的戏本子僵硬行走,演一出怪诞的戏。

唯有他们二人例外,似乎逃了出来。

芙蓉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颤声问:“爷,现在该怎么办?”

黎恪转头,看了她一眼。

“跟我来。”黎恪对她笑了笑。

孤立无援下,芙蓉不由自主对他生出一点依赖,顺从地跟着他走了。

黎恪直接用柜台上的笔墨写了封什么东西,揣在怀里,而后往外走去。

一路上还是没人理他们,那些人都好像看不见他们似的。芙蓉鼓起勇气试探搭话,这些人的反应和客栈中小二无甚差别,不免更加恐惧,跟紧了黎恪。

现在……也只有这位公子看着带活人气儿了。

黎恪把人带到白府外,让她以探望将离为由进去。

姜遗光不在身边,黎恪不必担心“出口成真”,低声对芙蓉说了些话。

现如今,也只有试一试这个地方。

就算将离有古怪,芙蓉和她同出身百花楼,多少有些交情,应当不会出事?

那可是官老爷的大门……

芙蓉腿都软了,可黎恪让她去,她不敢不去,壮着胆子走过白老爷宅子前那条无人敢停留的大道,背上都在出冷汗。

她感觉那位爷就在她背后阴冷地注视她,而前方路尽头,白府大门更如一张野兽巨口,随时都能把她吃进去!

芙蓉不敢不去。

即便她蠢笨,在楼里这么多年也练出来了些眼力,有些人无妨,有些人则万万不能招惹,就如她身后这位。

她一步步迈开脚,向白家大门走去……

*

王武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穿了身奇怪的戏服,站在高高的漆黑的戏台子上。

戏台子周围吊了一圈发黄的白灯笼,灯笼下,几个面皮发白的老人吹拉弹唱。下头围坐一圈人,人影憧憧,看不清脸,只能感觉他们在阴冷地看着自己,看得王武浑身发毛。

这是什么鬼地方?

王武根本没反应过来。

刚才地上晃得厉害,他根本来不及去追那些人就跌倒了,镜子也摔进了地缝里,然后……他看见了……那些东西……

再之后,他眼前就亮起了大片金光,刺眼得紧,眼睛闭上再睁开,人就到了这儿。

王武一阵心慌,想往后退几步跑掉,却发现他身体动弹不得!

而后,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手里还抓着一把剑!往后刺去!

他一剑刺空了。

在他身后,一道穿着厚重戏服,脸上抹得花里胡哨的身影跳开,拖长音惊怒唱道:“二弟——我待你不薄,为何这样害我?!”

王武心说我他娘的怎么知道?他却回答不了,仍不受控制地一剑刺去,和那手里提一把红缨枪的青衫小生战在一块儿,连打好几个来回。

他的口里也唱出了一段词。

“蒋大哥莫要怪我心狠,实是那吕贼相逼——我!”一剑横去,青衫小生折腰躲过,剑削下一丝黑发。

“我!”剑改横为劈,当中划下!红缨枪一横,十字拦住。

“我、我、我——”鼓点儿敲得更急,背叛之人心如擂鼓急怒交加,噔噔噔急进七八步,一剑刺下!

绵软得像纸做的剑忽地坚硬笔直,扎进底下青衫小生胸膛,一拔,血溅三尺!

王武后退几步,踉跄仿佛无力承受,以剑支撑半跪在地,才唱出自己的不甘之语。

“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台下掌声雷动!

王武心里怕得要死,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变成了个唱戏的,还在戏台上捅了个人,其他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吗?那把剑真的扎进了人的肉里,千真万确扎进了那人胸口!

这是什么鬼地方?!他在唱鬼戏吗?台下看的那些东西是人还是鬼?!

那个镜子能收鬼,他的镜子呢?!现在掉到哪里去了?会不会被别人捡走了所以他才被鬼带到了这处所在?

青衫小生胸口还在流血,越流越多,已经淌到了他脚下,黏糊糊的浸湿白色高底鞋帮子。

王武又恐慌又恶心,他想跑,可脚下却生了根似的牢牢黏在原地。身子僵着,手腕一抖,长剑舞了个剑花,嘴上依旧拖长音、有气无力地唱词。

原地转两三转,方丈台中踩出凌乱血脚印。

而另一头,无人的雪白地上也浮现出和他脚下一模一样的血脚印,往他走的反方向走去。

那是……什么东西在走?

王武错不开眼地睁大眼睛瞄,只见空白地上血脚印一步步走进帘子后,他还想看清楚,又身不由己地面转朝向黑洞洞台下一大群人,抬手亮嗓。

“好!——”

不知是谁在叫好。

是人?

还是鬼?

能看见的一切地方都黑糊糊的看不清,头上悬着白灯笼晃啊晃,他脚下的影子也落在凌乱的血脚印和被他踩着的血滩里看不清。他看不到外面有什么,台子后又有什么,也不知哪里吹来的阴风,小刀一样往骨头缝里钻。也直到那阵风吹来,王武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淋淋漓漓沾在背后又黏又湿的难受。

等他再度身不由己地转过去后,直惊得心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血脚印消失在帘子前,那脏兮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帘子微微鼓起来一点儿人的轮廓,像里面裹了一个人。

他再怎么蠢也不可能以为里面真是个活人。

血脚印就在面前,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心里清楚也没用,他跑不掉。帘子前头拉二胡的吹笛子的也没个停,还在继续。

……

李芥和沈妍坐在台下,和周围人一起拍掌喝彩。

他们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坐在戏台底下,周围全是和他们一样来听戏的,看不清脸,那些人脸和夜色一样模糊不清。

但他们能感觉到,黑暗中,这些人不光在看台上的戏,也在阴冷地看着自己。

好在沈妍和李芥运气不错,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两边。李芥想扭头看看其他人在不在,可他眼神一旦没看着台上,周围那些东西就要盯过来,他便不敢再试探了。

他们不能动,没法出去查探什么,估计死劫的关键处就和这出戏有关。想到这儿李芥索性和沈妍对视一眼后便专心听戏。

台上的戏刚开场不久。

最先出来个粉衫婢女坐在房里绣花,捻着针对月感怀她家小姐命运多桀遇人不淑,竟是碰上个负心汉。

紧接着,她家小姐也出来了,穿着一身红嫁衣。血一样的红,白灯笼、漆黑夜中更红得刺眼。

穿红嫁衣的小姐拖着带哭腔的长音唱道,她一心一意对情郎,怜他家贫,赠他钱财,送他赶考。不料那位情郎却翻脸不认人,转头娶了富家小姐,只寄回一封绝情书。

可怜她孤苦无依,不如早早离去,以免在这世上受苦。

女子一边哭一边唱,泣声呜咽如鬼哭,悲怆不忍闻。她手上耍了个花样,解下长水袖,头打个结系在一块儿,当空一抛,绕过横梁,落下的一端又打个结,结成个绳圈儿。

李芥心里一突。

不好!她不会是想上吊吧?

一片黑糊糊的,他连白灯笼上头哪来的横梁都看不清,更不用说哪里有逃跑的门了。

就算有,他也不敢贸然逃跑。

可要是这戏子真“上吊”了该怎么办?

李芥和沈妍都心急如焚,却没有办法。他们连商量都不成,坐在周围的“人”嘴里只有叫好,除了叫好什么也不说。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

嫁衣鲜红如血,女子搬来矮凳,站上去,轻轻一蹬——

整个人便陡然吊在了半空中。

而后,她微微挣扎起来,一面挣扎,一面嘶哑地唱。她唱这世道不公,又唱自己身世可怜,再唱那些个贪嗔痴怨。

唱着唱着,清亮唱腔渐渐嘶哑,断断续续,从喉咙眼发出古怪的近乎断气的声音。

她用死前最后一口气,去诅咒那个情郎。

李芥和沈妍都提起了心。

混在人群中找不到他们二人的其他入镜人也心惊胆战。

一声尖叫!

婢女一把掀开帘子,从后面冲出来,又是哀戚地一声悲鸣后,跪地痛哭,边哭边唱。

她怀里还抱着襁褓,唱道,主人死去,这个孩子该如何是好,主人待她不薄,她一定要将这个孩子养大。可无奈她一介弱女子,自身也难保,想来想去,只好带着孩子去找小姐的那位情郎,把孩子交给他。

这些唱词倒没什么……

让入镜人们浑身发毛的……是婢女身后悬吊着的嫁衣女子。

随着婢女唱念做打,时间逝去,她的嘴渐渐张开,舌头一点点吐出——

一直不间断地向外吐,犹如民间传闻中吐着长舌的黑白无常。

李芥每看一眼,都能发觉那舌头伸得更长,到最后,长得超过吊在空中的两只红鞋子拖在地面,轻轻的一晃一晃。

婢女却和没事人一样继续抱着孩子哭唱,唱罢,抱着孩子一行礼后,缓缓退下。

这样一来,在台上的就只剩下吊死的……

不,等等!

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消失了?

婢女退下前吊死的红衣女子还在台上,可不过一晃眼的功夫,没见人来抬,女子身影便不见了,只有一圈白练空荡荡挂在半空中一晃一晃。

第一折戏落幕。

沈妍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她不敢动作太招摇,轻轻扭头想看其他人在哪儿,可入目却是一片黑暗,白色的绳与红色的嫁衣,脖颈处剧烈疼痛传来。

她竟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台上那个吊死的人!

沈妍剧烈挣扎起来,想抬手抓着绳子要让自己下去,可一股巨大的力抓着她的脚用力往下拽,冰冷气息扑面而来,两只手也被冷如冰的一双手臂牢牢禁锢在原地。

就在她面前……那个女人就在她面前!用力地抱住了她!脸贴着脸!沈妍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早已死去长满尸斑的一张脸,浑身腐烂腥臭不堪闻,可即便这样,她仍旧不放过她!

两个人份量吊着,白练绷得直直的,随时要断开,可到底也没有断开。

救我……

救救我啊!

沈妍说不出话,她只能看见面前的女人张开口,腐朽的喉咙还在一句又一句唱词。她看到了台下的李芥和仇少才……刘承和、微生绛也在……

好几个人都在……

可是,他们都只能在台下看着她死……他们还要叫好,否则他们也会死……

沈妍的意识……消失了。

锣鼓欢快奏起,第二折戏开场。

第二出戏,说的是那个情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