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黎恪和九公子都不明白为什么, 却也无法反抗,只能听从安排,在宫殿外的一间屋子里住下。

说来也怪,明明为兽为禽, 对美人的鉴赏却和外界没有差别。姬钺的样貌在一群人中脱颖而出, 很是得孔雀王喜爱, 一天有三次要把姬钺叫到面前,让他给自己唱歌。

姬钺表面很是顺从,私下一直偷偷打听这群鸟又在商议什么事儿, 再回去和黎恪商量。

如果没有猜错,羽虫国和毛虫国要开战了,还是因为十五城的缘故。

新狼王,也就是姜遗光,占据了十五城后, 大量养人,又把其他兽通通赶出了十五城。那些吃惯了其他野兽的兽们流窜到下方城池,起先还不适应,后来就开始偷偷捕猎, 除吃人外, 也吃兽。

其余城池的兽们哪里想得到这群从十五城来的兽竟然会放着人不吃,吃同类?它们只有点奇怪, 怎么好像自己族群的数量变少了?却又查不出原因。

姜遗光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等来第一城对十五城的处置。

毛虫国的王,似乎把十五城给遗忘了。

姜遗光这才让狼群把其他兽赶跑, 只剩下一小部分, 供狼群猎食。

十五城和十四城、十六城相连,这些野兽去不了十四城, 就会去十六城。把已经吃过同类血肉的兽放进对它们毫无戒心的兽群里,会发生什么,毫无疑问。

这算是姜遗光渡过的时间最长的一重死劫,但直到现在,也没有能破解的希望。他有种预感,恐怕,这场死劫没有那么快渡过。

既然如此,他就必须加快进程。

姜遗光让那群人种了很多很多毒草。

有的碰了就会发红、发肿,有的吃下去后会死,或是会得病,还有的吃了会浑身发痒,等等。

姜遗光不让他们吃,也不让他们多碰,每天只要浇水。等毒草长了很多后,他才让人全部摘下,碾成碎汁,把新鲜的草料泡进去,浸泡透。

之后,姜遗光就带着这批被泡过的新鲜草料和一大帮子手下狼群,去十六城做交易了。

依旧以草换人,只是要他自己来挑。

好歹是狼王,带了那么多草,还是从上一城来的,不少牲畜把自己养的人都带了出来,人宠、肉人、劳力,供他挑换。

姜遗光依旧没有找到入镜人。

他随意换了几十个人后,草料留下,回去了。

十六城本就接收了大批十五城的兽,这会儿还一下子换出去几十个人,这段时间内,十六城的兽恐怕有一些会饿肚子了。

当它们发现,兽不止能吃人肉,且一向压在它们上头的牲畜们忽然虚弱生病,会怎么做?

占据十五城后,整座城的草料都归姜遗光所有,他对来城里的飞禽们视若无睹,还对狼群下令,让它们不能对羽虫国的子民动手。

以至于这批鸟在城里更加肆无忌惮,最爱看狼群们对它们气愤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它们没留意,狼王养着的这批人在做些什么东西。

人,那么小,谁能留意?

草换出去了,狼王养的人依旧在处理毒草。

全部收割,剁碎,取汁。

狼群们得了姜遗光授意,开始晚上嗥叫。

以前它们就喜欢嚎叫,吵得鸟儿们睡不着,好在叫得不多,习惯了也就好了。

最近几天,狼群们却叫得格外厉害,几乎此起彼伏、彻夜不停,不论那些鸟怎么抗议,它们都要叫个没完。

对此,姜遗光给狼群的解释:鸟长了翅膀,追不上,只能用这种方式赶它们走。

狼群众狼非常能理解,为了把鸟赶走,叫得更起劲,甚至还无师自通地轮换着叫。

它们的脑子还没有那么聪明,猜不出这位新狼王到底干了什么。但有些狼很怵这位小狼王。

他才上任多久,十五城就莫名其妙变成这样了,怎么可能和他没关系?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多了敬畏。

姜遗光不在乎,这群狼对自己害怕也好。

越害怕,越好。人可能会背叛自己敬爱的对象,却不会背叛自己畏惧的人。他们不敢。

这群狼也不敢。

终于,鸟儿们习惯了晚上去别处睡,白天来狼族领地作威作福的日子。这一天,它们又来了。

先是惯例去抢食人类在地面撒的一种好吃的小果子和草料,后来又去吃十五城里树上新结的水果。

药效很慢,吃了很久,它们才渐渐察觉到了不对。

又难受、又恶心,有些鸟感觉自己胃里都在发痒,还有的凄厉尖叫起来,不断用爪子撕挠身上的羽毛,身上划出一道道血印,犹嫌不够。

那股难受的劲儿,太难捱了,好像从骨头缝里钻出的麻痒和刺痛,有的鸟已经痛得在地面打滚了。

姜遗光无动于衷,数了数,数量能对上以后,才下达命令。

人群趁这时候扑上去,用他们搓出来的麻绳拴住脚,拼命拉住不让它们飞走。

即便这群鸟的体格比人高大数倍,可十几个人拉住一只鸟,也是足够的。

与此同时,狼群从隐藏的草堆里一跃而出,咬在它们喉咙上。

一只接一只,咬完就转移下一只。没用多长时间,原来在十五城作乱的飞禽们,几乎一只不剩地躺在了血泊中。

这群飞禽根本没想到,夜里狼群们赶它们走,无非是为了让人族动手脚,一夜间,用麦秸杆或小毛刷,在它们吃的所有的食物里都加了毒草汁。

“不许吃它们!”姜遗光制止了这群兴奋的狼们的进食行为,他道,“小心一点,悄悄的,扔到十四城去。”

狼群很懂。

狼王说的悄悄的,意思就是要披上其他兽的皮,不能让其他兽发现自己是狼,连忙各自跑回洞穴拣出藏起的皮毛套上。

很快,狼族领地里就多了一堆豺狼虎豹熊狗等凶兽,各自叼着鸟尸,往十四城跑去,趁夜抛尸。

姜遗光心想,如果还不够,他就只能冒险去第十城了。

这场死劫,到底要做什么呢?

黎恪那边,又有什么动静?

他已经在外找了很久毒草,终于有一日,他找到了几株生着黄色小花朵和圆尖叶子的草,长在野地里,一堆野花簇拥着,丝毫不显眼。

他认得出来,这是钩吻。

是断肠草,有剧毒。

姜遗光小心地连根挖起其中两株,飞奔会自己洞穴外,让一个人把这种草种下去。

或许,他的计划又可以提前了。

姜遗光的念头很简单。

如果幕后恶鬼是几国国王之一,他就要靠动乱把人逼出来。

如果不是,他也正好用大乱,让这些禽兽们没有功夫吃人。

一切族群都没什么不同。在能吃饱穿暖时,它们彬彬有礼,愿意遵守规章。就如原来的十五城,只要靠着吃人,牲畜和野兽们就能很好地活下去。

可一旦这样的安定被破坏,为了活下去,它们会再次展现出骨子里嗜血的一面,争抢不休。

人和兽,都是一样的。

就像现在,人和狼也能相处甚欢。

他下达了命令,让所有的人都出去找这种草,不能吃,不要乱碰,看见了以后,连根带回来种。

那群人已经大概知道狼王让他们种的都不是什么能吃的东西了,纷纷答应下来,各自四散开去寻找。

……

那头,姬钺再去,却发现孔雀王和其他几只禽在玩骰子?

他顿觉有些奇妙。

哪里来的骰子?又是谁教孔雀王玩赌的?是哪位入镜人?

幻境里的人朝不保夕,哪里还有精力想得出这个?一定和入镜人有关。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是第三城的鹦鹉送来的一个人宠,那个人宠会许多好玩的东西,据说非常聪明。

孔雀王一扫自己养着的人宠,指指点点:“你们,上来,你们会不会玩?”

一开始是其他几只鸟陪着孔雀王玩儿,可它们都是初次接触,即便想输给王,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输才好,气的孔雀王一连处置了好几只鸟,拔了它们的羽毛扔出去,可它接下来还是输。

进贡上赌具的鹦鹉就提议道,不如派人宠来玩,它们押输赢。

鹦鹉把发明这玩意儿的人宠带了来,孔雀王哪里肯承认自己养的人宠根本没见过不会玩?一赌气,也把人宠全都叫了来。

几十个人宠,你看我我看你,有的人壮着胆子上前去,却根本不明白怎么玩儿。还是鹦鹉带来的那个人大致说了玩法后,他才小心的晃起骰盅,哗啦啦声响后,往下一扣。

九公子没有贸然出头,而是和黎恪一起,悄悄打量进上赌具的人。

是一位陌生的少女。

穿着鲜亮的衣裳,鬓角插着花,鹦鹉很喜欢她,孔雀也喜欢,她坐在赌桌前,说完规则后,鹦鹉又补充了一句:“输了的,要受罚。”

少女抖了抖,笑道:“我不会输的。”

孔雀王眼珠一转,同样警告自己的人宠:“你要是输了,也要受罚。”

那人宠哆哆嗦嗦,应下一句好。

孔雀王很满意,趾高气扬道:“我猜,我这边更大!”

鹦鹉跟着说:“那我猜我这边更大。”

九公子看见,那少女状似不经意地又抚了一把骰盅,眼睛微微一眯。

她做了手脚,那第一次玩骰的人宠怎么可能比得上她?

黎恪显然也注意到了,强压着咳嗽的冲动,轻声问:“你会玩吗?”

九公子道:“会,但是不怎么样。”他耸耸肩,“和我下棋的水平差不多。”

黎恪拧眉:“那就糟了。”

九公子问:“你会吗?”

黎恪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会。”

不仅会,且精于此道。

九公子讶然,破天荒地用一种全新的眼神打量他。

黎恪只淡淡道:“家父好赌,自小耳濡目染。”

九公子也不想揭他伤疤,轻轻一拍他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有把握赢她吗?”九公子道。

隔着老远,黎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少女的动作,点点头:“没有问题,她还不算高手。”

九公子轻声道:“万一到我们,也只能先保全自己了。”

尽管想拉其他入镜人,可在这你死我活的情况下,黎恪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黎恪道:“我明白。”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揭开骰盅的那一刹,少女笑开了花,鹦鹉显然也很高兴。

孔雀王这方,一众禽连人宠皆战战兢兢。孔雀王更是脸色极为难看,当即把坐在赌桌前的人宠叼起,用力一啄。

那人肚腹便被啄穿了,血花炸开,肠子被尖喙叼出小半截。又被孔雀王再啄起,往宫殿外一甩。

孔雀王是不会吃人肉的。很快,殿外飞来几只鸦,叫也不敢叫,落在尸体上飞快吃干净,带着骨头飞走。

“谁会玩?”孔雀王轻巧地抹去血,再次打量起自己的人宠们来。

一众人宠往被后缩,谁也不敢对上孔雀王的眼神,瑟瑟发抖。那群禽鸟也不敢说话,心虚地移开眼睛。

鹦鹉却很高兴,它根本不害怕孔雀王生气的样子,继续火上浇油:“王,你手底下没有几个聪明的人宠吗?”

“不像我,我买回来的这个人宠什么都会做,聪明得很。”

“如果王手底下实在没有聪明的人宠,我愿意把我这个人宠送给王。”

字字句句戳心,越说,孔雀王越生气。

那少女也不敢说话,她的确很想在孔雀王身边打探消息没错,但鹦鹉这么挑拨,岂不是让她一被送去就没命?

“嗯?有没有会玩的?”孔雀王一步步走近。

它的眼睛盯在九公子身上。

这个人是它碰到的最好看也最能讨它欢心的人宠,它不知道这人会不会。要是他也输了,弄死他实在有点可惜。

所有人都悄悄和姬钺拉开了距离,往后退,就显得姬钺格外突出似的。

黎恪心下叹气,上前一步道:“王,我会,请让我来吧。我一定不会输。”

孔雀才终于移开眼神,目光转到黎恪身上。

老实说,它一开始还没注意黎恪,尤其是这人看上去就是一副要病死的样子。要不是他还能吃能睡,恐怕它真的会把这个人赶出去。

黎恪强压着几乎要烧到喉咙的痒意,死死止住咳嗽,憋得脸都有些发红,这样看上去气色倒是好了很多,也不像是马上要病死的了。

他笑道:“我见过这个,我会。”

孔雀王对他没什么印象,心想,要是输了,就再弄死,也不心疼了,遂一扭头,示意他快去。

“你刚才见到了,要是输了会受罚的。”孔雀王威胁道。

黎恪脚步一僵,还是大步往前去,坐在了赌桌前。

他对面的少女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无声对口型:“镜子?”

黎恪点点头。

少女道:“得罪了,我不想输。”

同在羽虫城,同为入镜人,在死劫里本该守望相助,可这死劫却总是能创造出各种让他们自相残杀的局面。

黎恪同样道:“得罪了。”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这个少女,并非爱慕,而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对敌人或将来可能有的同伴的打量,他轻声道,“我们都想活下去,各凭本事吧。”

骰盅晃,骰子在里面疯狂摇动,砰一声,双方骰盅依次扣面。

孔雀王很犹豫,迟疑了许久,狠狠心说道:“上次我猜大,这回我猜我这边更小。”

鹦鹉道:“既然这样,那我也猜我这回更小。谁的点数小,谁就赢了。”

孔雀王点点头。

坐在台上的黎恪和坐在台下的九公子,都敏锐地看见少女又摸了一把骰盅。

她只是摸一把而已,没有发出动静,在场禽与人都不知道她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黎恪伸手:“这位姑娘,请你开吧。”

少女咬着牙,身子如筛糠似的抖动起来,但她还是坚定地打开了骰盅。

三颗骰子,三面向上的都只有一个点。

这已经是最小的点数了,孔雀王一看就明白自己的人宠不可能赢,顶多平局,不免气急败坏。

它就是想赢,即便是平局它也不高兴。

孔雀王阴森森地重复了一遍:“我告诉你,没有赢就要受罚。”

黎恪手一顿。

“该你了。”少女心里反而松了口气,示意黎恪打开。

黎恪回答道:“好。”

一片死一样的沉寂,所有人和禽鸟的眼睛都紧紧的盯着赌桌,他们生怕王输了生气,可心里又明白,这种情况下,王的人宠怎么可能赢呢?

三个一,还能赢吗?还能比这更小吗?

九公子同样在底下揪紧了心。

这孔雀王喜怒不定,又残忍,要是黎恪没赢,恐怕……他也没希望了。

黎恪却不在意,他淡然地打开了骰盅。

三枚骰子,整整齐齐叠在一起,最顶上那颗,一点朝上。

他说:“王,一个点,这才是最小了。”

孔雀王瞪大了眼睛,近乎不可思议地看着黎恪。其余禽鸟亦纷纷惊叹。

那少女却在一瞬间白了脸,恐惧地看向鹦鹉,她的动作也很迅速,在鹦鹉收回不可置信的眼神的前一刹那换上笑脸:“抱歉,他太厉害了,我没有想到。”

她见鹦鹉没有立刻把自己扔出去,心里微微松口气,更加讨好地笑:“他那种其实不难,我也能摇出来,只是我没有想到,下回我肯定不会输。”

鹦鹉本就和孔雀争王输了,从那以后对王总是态度不大热络,凡事都想压对方一头。今天好不容易赢了一次,已经是惊喜,它刚刚有一瞬间想把这少女像刚才的孔雀王那样丢出去,却又制止了自己。

要是这只人宠被它丢出去弄死,它可就真的没有能赢的人宠了。

黎恪也没有非要争一口气的念头,他赢了,不会死,挺好。要是对面的入镜人也能活下来,那更好。

孔雀王好不容易扳回一城,正是高兴的时候,声音粗嘎地笑起来,正笑着,就见最近这几天自己最喜欢的那个聪明的人宠站起来提议道:“王,不如去毛虫国那边试试?它们肯定没见过,到时候就要它们来羡慕我们了。”

孔雀王眼睛一亮,赞许道:“有道理。”

那少女才发现对面竟是两个入镜人,不免更加高兴。

到了这个鬼地方,她一个人根本逃不脱,有同伴能一块儿走再好不过。她也清楚,这两人的提议是为什么。

无非是要放出风声,让入镜人们都知道他们在第一城,可寻求合作。

这世上,什么传得最快?

自然是小道消息和各种消遣小玩意儿。

她笑道:“王,主人,我还有一些好玩的东西,也可以带去毛虫国。”

孔雀王正被姬钺哄得开心,听了更高兴:“好!你一定要做出来,到时候我带去毛虫国,让它们好好见识见识!”

少女要了木头、竹子和刀具。

樗蒲、牌九,制作起来都很费劲,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斗蛐蛐斗鸡什么的也不行……她只能做最简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