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姬钺坐在笼子里, 手脚和脖子上都按照幼鹰的爱好加了草编的环和铃铛,穿着漂亮的红衣服,打扮得很鲜亮。

可再怎么鲜亮,他也是被关起来的人宠。

实在奇耻大辱, 姬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他再怎么不受宠, 也不会像此刻这般被当成玩意儿戏弄……但他只能忍。

一只比他高出近乎一半身子的幼鹰蹦到他面前, 翅膀卷起,捏了根树枝,戳戳他的脸, 嘻嘻笑起来,发出清脆的少年的声音。

姬钺也冲它笑,任由它拿了草枝在自己身上戳来戳去,任谁也看不出他眼中阴霾。

更令他恶心的是,他如果不能破局, 就会一直困在幻境里,当一只被畜牲养的人宠。可他现在连这只笼子都出不去!

把他从人宠市拍卖场买回来的鹰什么也不说,它看上去年龄小,很单纯, 却固执得很, 这几天不论姬钺如何劝说、诱导,装作驯服的模样, 这只幼鹰都不愿意放他出去看一眼。

从拍卖场回来后,他已经在笼子里关了足足四日,连门都没出过, 一直单独关在一间屋里, 最远距离也不过是鹰把他放出来沐浴等,即便是那些时候, 他身上依旧要拴着绳子。直到今天,他才终于和其他几个人宠放在了一起。

幼鹰如是说:“要是不拴绳子,你跑了怎么办?你要是跑出去,外面的野猪会把你吃了的!”

鹰还听说过,有的人宠之间会打架,要是这只人宠被打死了怎么办?

它不明白这个人宠为什么这么想和其他人宠见面,但养了好几天后,它看人宠不高兴,还是带来和其他人宠放在了一起。

果然,他今天就开心了很多。

姬钺从它口中得知,他所在地名为羽虫国第五城,羽虫为禽鸟,即为禽国第五城。现在禽国的国王是一只孔雀。

孔雀王喜欢鲜亮的颜色,因此,禽国处处都是漂亮的花草,似鹰这样灰扑扑的羽毛并不受欢迎,它们只能不断把自己的屋子装饰得更美、更亮丽,又买漂亮的人宠带出去撑场面。

据说,羽虫国和毛虫国一样,城池以前十为界,前十城最是繁荣,至于十城后还有多少城,幼鹰也不知,它只道国中城池有很多很多,排在越末的越荒凉。

除了羽虫国外,还有毛虫、甲虫、鳞虫、倮虫国。这几国的子民们虽有各自领地,却也有不少混杂而居,在这五虫之下,才是人族。

人族无国,遍布各地,被五虫圈养,为宠、为食、为劳力,毫无反抗之力。镜外人如何对待牲畜禽兽,镜内人便也受到怎样的待遇,一切都好似颠倒了过来。

相比那些直接被当食物的肉人,姬钺还能因为自己不错的皮相活下来,衣食无忧,已经算得上幸运。

幼鹰逗他玩了一会儿,蹦跳着离开了。

这间屋子里有十来个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只人宠。原先很得宠爱的是一个小少年,等姬钺来了,幼鹰就不太逗那少年玩,给他吃的也少了点,各种草料、野果,都往姬钺的笼子里堆,这令那少年很是不忿。

更叫他生气的是,鹰对他那么好,这个人宠还不知足,一直想出去。

他缩在笼子里,肚子饿得咕咕叫。

其他人也一样,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幼鹰不喜欢听到他们身上奇怪的声音,所以,久而久之,他们即便饿,也不会发出声音。

“你饿了吗?”姬钺对那个少年露出微笑。

他很白,生得很好看,放在人里也算高大结实,看着不容易生病,他还会唱歌。所以,当初拍卖时,他被卖出了最高价。

少年哼一声,不理他。

姬钺微笑道:“你如果饿了,我的草可以给你。”

少年动了动,瞥他一眼,又哼一声不看他。

姬钺继续诱哄:“你不需要吗?我看你有点饿,先给你一些。等下回主子给了你果子,你再分一些给我,好不好?”

“我是新来的,它才会贪新鲜,它其实最喜欢的还是你。”这类似姬妾争宠的话说得他几欲作呕,还是忍住了,面上一片温和。

他话里的意味让少年很受用,那少年抬起头,忍不住问:“真的?”

九公子一笑:“自然是真的。”

他把野草捆好,隔着笼子抛过去,身上铃铛叮叮当当响,清脆动听。

姬钺听到了外面传来隐约的争吵声,可惜听不清,他面上笑意不变,看着那少年惊喜之下狼吞虎咽的模样,劝道:“慢点吃,否则该肚子疼了。”

少年很单纯,或者说,这里的人头脑都很单纯,只想着怎么活下去。在九公子又说了几句好话后,少年就转变了态度,主动和他聊起来。

从少年嘴里,九公子又弄明白了些人族现状。

听说,前五城的一部分人,待遇会好些。

他们会医术,能辨识草药,会画画,会唱歌跳舞,还会写一种叫“字”的东西交流,甚至还能拿飞禽和一种白色的花做衣服。这样的人在王室里养得好好的,和他们这种人宠不一样。

因为姬钺会唱歌,被认为是前五城流落出来的人宠,所以才这样贵。

听到这儿,九公子眼皮一跳。

他需要想办法进前五城。

如果有其他入镜人,他们应当也会想办法进去。到那时,几人先汇合,再商议。

黎恪他们也入镜渡劫了,会是同一场幻境吗?

这幻境……听上去实在太大了,如果真是同一幻境,恐怕也难相遇。他需把自己名声扬出去才是。

九公子虽有些担忧黎恪等人,可他更担忧自己。

也不知这死劫的主人是谁,他又有什么样的心结和执念,才会形成这样扭曲的幻境。

少年吃饱后,对九公子态度更好,主动和他笑。他原先就很喜欢说话,养他的鹰原先爱和他聊,后来不来看他了,其他人宠又不爱说话,他憋了很久。

这就给了九公子可乘之机。

一面聊,一面把少年知道的东西全问了出来。

越听,九公子越是心惊。

要是三娘和兰姑也在这死劫中,恐怕下场更糟糕。

须尽快找到她们才是,否则,她们俩……姬钺一时间有些无法想象。

兰姑可能还好些,黎三娘的话,她已是第十一重死劫,远比他们更艰难。

……

黎三娘的待遇,正如九公子等人所想那般,甚至还要更糟糕。

她刚入镜,就被自己挺着的大肚子吓了一跳,勉强克制下来,打听了自己的近况后,当时恶心得几乎想自剖其腹。

这样一个恶心、扭曲,又怪异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种执念?

黎三娘的上一场死劫,便是在梦里怀了鬼胎,到后来,她亲自剖腹取子。

这回她睁眼便有了孩子,更觉恶心,只是却不能和上个世界一样了。

这个孩子反而是她的保命符,如果没了,她就必须再和男子□□,怀上孩子。否则,一个女人如果三个月内肚子没有大起来,她就会和那些男人一样,直接被拉走充做肉人吃掉。

女人和小孩肉嫩,更得兽族欢迎。

黎三娘拉开门,走出去。

她住在毛虫国第九城的女人屋里,女人屋,顾名思义,住的全是女人,并且全是挺着大肚子的女人。

她们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生孩子,养孩子。

等孩子长大了,再按着男女和长相分出去,女孩全部再送到新的女人屋,男孩漂亮的送去人宠市,不好看的就送去肉人场养大,或是去劳人场干活。

黎三娘一打开门,就看见两个女人各自拖着一名男子的一条腿往外走。

这个男人听说上个月就被带来,和几十个未孕的女子交合后,今天该离开了。但那男人知道自己的下场,拼命求饶,不愿意走,被两个女人打晕了拖出去。

偌大女人屋,住了几百个女子,黎三娘在短短几天内和所有人都打了交道,令她失望的是,没有一个入镜人。

所有的女人都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安安心心生孩子、养孩子,不想着反抗。

她们也反抗不了圈养着她们的牲畜们。一只小羊都比她们高大半截,能说话能思考,怎么反抗?

黎三娘无法忍受。

她走在路上,对周围经过和她打招呼的女人露出微笑,思索着该如何破局。

挺着肚子,去哪里都不方便。可等她一生下孩子,女人屋就会再领来男人。

怎么办?

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每年女人屋里因为生孩子死的人就不下百来个,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个孩子死于难产。

毕竟,这是她的第十一重死劫……

她转了一圈,忽然感觉肚子疼起来,淋淋沥沥的水开始淌下,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糟糕,这是……

身边已经有妇人叫了起来。

“快!她要生了!!”

黎三娘被搀扶到一间屋子里,躺在床上,解了下裙。有人给她喂热水,还有人替她擦汗。

“不要急,生下来就好了……”

“很快就好,忍一忍。”

妇人们都在安慰她,一间不大的屋里挤满了人,有些闷,叽叽喳喳说话,反而是即将生产的黎三娘本人面无表情,只觉厌烦。

等这个累赘没了,她就马上逃。

她观察过,这些牲畜野兽除了和人地位对调外,并没有其他特殊能力,野外有草药,有野果。只要她小心些,总能凭自己的能力活下去,再想办法去第一城。

不出意外,其他入镜人应该也听过了五虫国前五城和前十城的差异,按以往死劫来看,幻境幕后之人一定身居关键位。其他入镜人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前几座城,到那时,他们再汇合……

身下剧烈疼痛,黎三娘只咬牙忍着。

她对这个孩子毫无爱意,是死是活她都不在乎,总归她要离开这个幻境,即便生下来又怎样?那也不是她的种!

黎三娘痛到一片模糊,正因如此,她没听见房里几个女人压低的议论声。

“……上面还要孩子,越小越好,肉嫩……”

“不是已经交过了吗?怎么还要?”

“我们把她的孩子送去,她会不会生气?”

“……就说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等会儿你就……”

一个妇人挤到黎三娘身边,递过来一根浅黄色长成人形的木头一样的东西。

据说,那是前五城的人发现的一种药,只是这种药又苦又涩,没有人喜欢吃,只有快死的、很重要的人才能吃到。

她掰了半截,趁黎三娘张口喘气时,塞进她嘴里。

黎三娘费劲地嚼碎,咽下去,额头上满是汗水,手背、鬓角皆青筋暴起,喘得厉害。

但她依旧清醒着。

我不能死……

黎三娘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她得活着,还要活得好好的,什么死劫什么厉鬼,都给她玩儿蛋去!

近乎喷涌的血染红了身下的木床,浑身汗浸浸湿透衣服,一头长发也湿透了。她抓着不知道谁伸来的手臂,表情狰狞如厉鬼——

终于,身下一松,迷迷糊糊间,黎三娘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她昏了过去。

她也就不知道,其他女人帮忙扯断脐带,打好结后,身上还沾着血污闭着眼啼哭的孩子被一个女人匆忙抱出去,放在一个男人怀里。

那个男人经常过来,带走那些不能生的女人。

“真的一定要吗?她可是个女娃娃,长大了也能生孩子。”递过去的妇人乞求道。

男人一脚踢开她:“城主等着要,你不肯,现在找个男孩来?”

妇人摇摇头。

哪里还有?早就交完了。

男人这才抱着孩子离开。

第九城的城主是一只猪,生得格外庞大,猪本就能吃肉,可不论是羽虫国还是毛虫国,都以不吃肉为尊,它也不好正大光明吃,只敢抱来小孩子,以满足自己口腹之欲。

这日,它刚美餐一顿,心情正好,底下的马就传来了消息。

听说十五城乱起来了。

身为第九城城主,它看底下的城本就带着不屑,第十城还好,十城以后的城池在它眼中和外城没什么区别。听到这消息,一众正吃喝的猪们都笑了起来。

“那群东西,闹什么?”

“十五城嘛,不稀奇了。”

“怎么个闹法?”

来报信的马也不清楚,它是听其他的马说的,传消息的马又是从去过其他城的马那里听来的。

“听说是那里的兽为了争草料打起来了,十五城的集市也不开了,那群兽饿坏了,就开始打架……”马绞尽脑汁,把自己打听到的零碎消息说出来。

果然,猪们哈哈大笑。

“真是下等城,竟然还能吃不饱。”

“竟然还打起来了哈哈哈,也太无能了。”

肥硕健壮的猪坐在厚实木凳上,桌上摆着它们爱吃的草料、果实,还掺了一点肉,以十五城的消息取乐。

“你说,到时候那些十五城的下等牲畜,是不是又要跑回来?”其中一头猪笑够了,发问。

它又嫌弃道:“我可不想它们过来。”

另一头猪说:“没事,到时候让它们去十六城,还轮不到我们。”

“可是王肯定又要我们送草料了,我才不愿意。”

“那这也没办法……”

一群猪畅想了一会儿十五城的牲畜们因为管不住手底下的兽群而不得不投奔其他城池的狼狈模样,越说越厌恶,再互相吹捧一会儿,各自告辞。

它们根本没预料到,十五城的景象远比它们想得恶劣。

几个进出的城门都被野兽们关起来了。

各个族群都在发生战争。

已经完全不能用打架两个字形容的血腥的战争。

先是虎族和狮族,再然后,鬣狗、野猪不知怎么也加入了进来。

有狐狸跑去报信,却被羊族扣下。

羊族在失踪小羊的房间发现狐狸毛,哪里还能容忍这狐狸跑来闹事?当时就宣布狐狸一族全部流放到外城。

狐狸一族在狐王的带领下,干脆投奔了狮族,虽然和虎比起来弱,但狐狸灵活,数量又多,几十只一起打一个,总是能打赢的。

再再后来,熊、猴、豹等等也都加入了混战。

一开始是为了抢草料,后来……后来则是为了吃肉。

它们从没发现,除了人以外,其他肉也是可以吃的,且味道完全不亚于人肉。

此时的十五城,已和姜遗光刚来时截然不同,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随处散乱着各种兽类染血的皮毛。

时间久了,那些血腥味更恶臭,近乎冲天的血腥气,无处不在的打斗、争抢、撕扯。

已经没有集市了,没有牲畜愿意再开。

它们也不愿意花精力去调停。

虽然它们能轻松地干掉一只狮子、老虎……但是一群发疯的野兽,它们也不想多管。

干脆离开。

牲畜们打算舍弃掉那批养着的人,去其他城池,如果要带这么多人走,路上容易生病,实在麻烦,还不如换成草料。

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兽愿意用草料换人了。

大家都发现了新的肉来源。

只要能杀死一只兽,它们就能吃上更鲜美、更新鲜的肉,它们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地割草,去换一个没什么肉,吃起来还酸的人?

此刻,唯一没有参与大战的狼族向它们表现出了诚意。

新狼王出面,用大量草料大批购买下全部肉人。

狼族在这次爆发的乱战中出奇地没有参与进来,而是一直隐藏着。

只有狼族的狼群知道,新狼王总是带它们在夜里偷袭,并让那些被买回来的肉人不断剥皮。不论偷袭哪一家,它们都要套上其他族群的皮毛,谁也算不到狼族身上。

这些被捉回来的猎物,大家分着吃后,总会剩下不少,被狼王拿去换其他族群剩余的草料,再用这些草料去换牲畜们手中的肉人。

因此,其余野兽都以为狼族现在仍坚持吃人,不打架。它们也以为狼族拿来换的肉就是买回的人肉,殊不知,这群被买回来的肉人全都好好地养在狼族领地,每天拼命干活,剥皮、种草、种药,生怕自己被吃了。

只可惜,直到把十五城的人基本全买了回来,姜遗光也没有找到新的入镜人。

黎恪和他商量:“或许在别的城池,我们不妨去前面的城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