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姜遗光坐在树顶一根横生出的树杈上, 绿叶遮住了他的身形,午后太阳大,周遭蝉鸣鸟啼声阵阵,偶尔有风刮来, 更是整片树林的绿叶都簌簌作响。

姜遗光一动不动。

隔着层叠绿叶间隙, 姜遗光注视着那几个人。

心里盘算着怎么迅速地把那几个人解决, 又不惊动其他人,再离开。

听黎三娘他们说,当地官府并不很乐意出面, 他必须自己解决,只要没有证据,这些村民即便报官也无所谓。

贴在手腕上的针线包里有两种针,一种是普通的绣花针,随处可见, 只剩下十来支。另一种则是闫大娘所给特地打造的长针,细长坚硬,并不多见,不到关键时期不能多用。

正安静潜藏着, 耳边传来极轻微的窸窣声响。

姜遗光缓缓扭转头, 和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对视上。

是一条蛇。

还是一条毒蛇。

通体翠绿,三角状头顶部生着细鳞, 和颈部区分明显,体侧一条不甚明显的红白相间纹路。

一人,一蛇, 无声对峙, 相距不过一丈远。

姜遗光当然可以避开,他只要跳到另一棵树上就好。但……那些人已经走近了。

一旦他走, 会立刻被发现。

他一直盯着那条蛇。

那条蛇已经做出了攻击的姿态,张大口,尖牙渗出毒液,身子缓缓伏低——

一切变故都在瞬间!

一只手快若闪电地捏住它的七寸,将那条蛇扔了下去。与此同时,毒液喷出,溅在姜遗光紧闭的双眼上,他扭过头,依旧察觉到有东西溅在了脸上,飞快用袖袍擦去。

翠绿的蛇落在地下,嘶嘶叫着,重新缠上一片低矮绿丛,隐藏在其中。

不远处,几人走近。

姜遗光擦干净脸后,想到了什么。

小二来时的话浮现脑海中。

山中毒虫很多么?

下方,走近的几人闲聊着,各自张望,靠近了。

一人拿着树枝不断拍打前方路面,确定没东西后才踏过去,被踩过的枝叶一时塌陷下去,又缓缓挺直了。

“怎么还没找着……”

“该不会真找到天黑吧?”

说话间,方才他们经过且拍打过的一处丛林中,一条翠绿蛇骤然暴起,如一支绿色箭影突地向其中一人背后咬去。

“娘嘞!有蛇!”那人感觉后颈一痛,伸手去摸,摸到一条冰冷滑腻的蛇,那蛇正死咬着不放,一只手伸来,立刻往手背咬一口,顺着背滑溜下去,钻入草丛中。

他这一叫,其他几人都惊动了,赶忙赶过来。

“老丁,怎么了?”

“有蛇!蛇咬人!”那人捂着手哀叫。

手背上,两个显眼的牙印,渗出的血已经发黑了。

“还是毒蛇,糟了,你带药没?”

“什么蛇?在哪里?”另一人也急了,赶忙问。

被咬的人伸手要指,却觉眼前一阵阵发晕,两脚无力,软绵绵倒了下去。

远处其他人也听到了他的叫喊,还以为找着人了,连忙喊话,声音从远处传来。

“喂——老丁家的,什么事?”

这头的人扶住老丁,也回喊:“被蛇咬了——”

姜遗光循着声音望过去,确认了那些人所在方位。

既是蛇,又不是找着了人,那些人便没过来。

谁也不知道,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就在不远处的树上,静静地看着树底下,他们割开伤口放血,还有人给他吸出毒血。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两根针爆射而出,没入了替老丁吸出毒血那人的后颈。

他后颈一阵刺痛,还以为自己也被蛇咬了,伸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摸到,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跟那人一样软软地倒下去。

直到倒在地面时,他的眼睛还睁得老大。

他的后颈处,两根毒针完全没入皮下,只有两个针眼渗出和毒混合后发黑的毒血,任谁来看,都会觉得那是被蛇咬了。

剩下还完好的两人还在替老丁拍背顺气,就见另一个人也倒下了,更是惊慌,翻过去一看,后颈同样两个发黑渗血的牙洞。

“蛇!又是被蛇咬了!”

“这林子里蛇多!注意些——”

其他远处的村民都习惯了。

“好喔——你们也当心点——”

谁知这话刚喊出没多久,他身后就。悄无声息贴上来一个人。那人一个手刃将他劈晕过去,同时,一脚狠狠踢上另一人脑袋,砸在树干上,将还没喊出的话变成了又一声惨叫。

簌簌落叶飘落,姜遗光疾行而去,两根毒针扎进那人喉咙,搅动两下,又抽出来,毒针收好。

“你们那儿又怎么了?”

姜遗光厚着嗓子大喊回话:“又是蛇……有蛇!”声音里满是惊惶。

说话间,他来到其他几具尸体前,收走尸体上的针,被打晕的那个人,同样在脖子上用毒针扎出两个口,做出被蛇咬的样子。

很快,那人的气息微弱下去。

昏迷中,仍旧因痛苦而伸手挣扎,姜遗光看着他一点点咽气,这才离开,往森林外围跑去。

他想快点回去。

这个时间未归,黎恪他们估计已经发现了异样。

可惜,在森林最外圈还有几个人守着,他们之间隔的距离虽远,却一扭头就能看见彼此。

姜遗光一点点潜行。

他听见了那群人的议论声。

已经有人回去牵狗了,这儿离村庄并不很远,马还在,已经被他们捉住安抚好了,等狗带过来,他估计再难脱身。

他必须防范。

姜遗光悄悄折返回去,扒下最初被自己解决的几人的外袍。

这片树林里的毒虫真的很多,毒蛇也不少,似刚才差点咬他的那种通体翠绿的蛇,被他找到好几条。

用外衫兜头罩住那些蛇,装了一大包,全都撒在了树林边。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蛇!”

再一看,铺满落叶的地面,一旁绿色丛林,包括树上,都坠下来许多蛇。

全是毒蛇,嘶嘶吐着蛇信,冰冷长条的身体在地面蜿蜒爬行,向他们爬来。

他叫的还是晚了,其中一个人在他大叫之前就已被咬中倒地,脸色发青。

姜遗光又随意找了一棵树,像只小猴儿飞快爬到顶。

那些人的叫喊终于把其他人注意吸引过来。

“早就说了,这林子里有蛇有虫,你们自个儿不注意点,吵什么吵?”

“喊个甚?把人都吵跑了!”

守在林外的人大叫解释:“这里真有很多蛇,很多,全是毒蛇!”一边喊,一边用树枝打,想把这些蛇驱走。

那群蛇在林子里野惯了,本该躲着人走,可它们才被人捉起来戏弄过,早就被激怒,这么一被驱赶,反而更激出了它们的凶性。

那些人忙不迭逃跑,他们不敢往林子里去了,只能拼命往外逃,边跑边回头看,手里挥舞着长树枝,希望把那些蛇赶走。

越是赶,越是激怒了它们,蛇追得更快。

待所有人都跑远后,姜遗光才从树上溜下来,沿着他们的路线一块儿跑。

林边,被咬的那人双目紧闭,嘴唇发紫。他的身上,爬着不少细长绵软的蛇。

姜遗光好不容易逃出去,他心知那些人赶走蛇后迟早折返回来,跑出一段路后,往道路两边的草丛里走。

草丛茂密,又细又高的丰茂草地里,毒虫同样不少,还有些蛇也藏在里面,姜遗光没太深入,只静静伏在其中,准备等那些人折返后,自己再走。

但他渐渐听到了别的声音。

是马蹄声。

不止一匹马,大约有几十来只,从这条路尽头策马奔来。

姜遗光心下微沉。

这群村民,又叫了更多人来吗?

他更难逃走了。

他缩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等待。直到那队人马出现在视线中——

领头两人,是脸色还不大好的九公子和三娘。

他们身后跟着随从和不少衙役,一路往那个村庄的方向去。

早在午膳前,客栈的几人就发现了端倪。

姜遗光这两天老是出门,前两天都是出去闲逛,可今天,店小二也不见了,虽然掌柜的说小二告了假,回乡探亲,可黎恪还是觉得古怪。

再一问,那小二走时竟借了客栈里的马车。

寻常人回家哪里用得上马车?即便要带什么东西,几个包裹也尽够了,分明就是带了人。

黎恪和他们回去一商量,再一问常蹲在店外乞讨的乞儿们,都说没见过姜遗光出门,果然是跟着那店小二不知做什么去。

再听掌柜的说,那店小二村里有个出名的神婆,几人便猜出来姜遗光定是去找这神婆了。

久等不归,担心出什么岔子,九公子和三娘带了人出来寻他。

既然九公子他们来了,姜遗光径直从草地里出来,刻意发出了一些动静。

“谁!”

黎三娘正和九公子说话,听得有动静,当即扭头喝问,看清后,她的神情才缓和下来:“善多?”

九公子也跟着看来。

一看见他这幅模样,黎三娘就知道这人铁定又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刚想问,姜遗光已经答了:“遇到意外,有人在找我。”

总归是在镜外,那些都是活人。

起了冲突,后续免不了麻烦。

“走吧。”九公子立刻打出手势,当先掉头。黎三娘让一个随从下马和其他人共乘,再调转马头,追上九公子。

其余随从亦纷纷掉头,一队人马还没穿过树林,便往回折返,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你做了什么?又是什么人要追着你?”九公子问。

姜遗光骑着马跟过来,就听九公子这么问。

他把那个古怪的丁阿婆的事儿说了,自己方才杀了人,也一块说了。只是怕那些随从听见,声音压得很低,又特地说的官话。

黎三娘和九公子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那个丁阿婆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会看出善多身上带着山海镜?她对山海镜了解多少?

二人飞快交错一个眼神,九公子回头看一眼,林中出来几个人。

那些人都恶狠狠地瞪着姜遗光,手里都带着家伙。

可他们不敢过来,只能在林边等。

“善多,你今后可要小心了。”九公子回过头,说道。

“或许是我们几个都要小心了。”那个丁阿婆能看出姜遗光身上有镜子,说不定也能看出他们身上的镜子。

善多身手还算利落,寻常人拿不下他,可若是换成黎恪和兰姑呢?他们会不会对黎恪和兰姑做什么?

听姜遗光的说法,这群人本就是要取他性命,即便都死在姜遗光手中,九公子也没觉得不对——他在镜中杀的人还少吗?

只是……在镜外,还需遮掩一番。

谁知道这群人会不会去报官,他们本就是外乡人,闹大了总是不好。

“赶紧回去,再换个地方住。”九公子说道。

店小二也有古怪,说不准早就把他们的消息告诉了那个村里的人。姜遗光杀了不少村民,他们定会伺机报复。

一行人加快了速度,飞快往回赶。

余下那群追捕姜遗光的村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带走,再一回去清点人,竟少了好些个!全都死了!

同村里住着,多少沾点关系,森林里响起一声声哭嚎。

这下,即便没有丁阿婆的命令,他们也不会放过那小子。

黎恪和兰姑在客栈中等待。

不知为何,黎恪越等,越是心慌,心跳得很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没法坐住,干脆起身,围着庭院一圈圈走。

可心里还是恐慌得厉害。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什么,又在害怕什么。黎恪确信,自己并不是因为担忧姜遗光,他觉得善多应该不会出事,他似乎在因为其他缘故惊惧。

可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兰姑坐在庭院正中搭起的凉亭里,她不是没有察觉黎恪的异样,可对方不说,她便没主动问,看着对方往楼上去,身影消失在楼道口。

楼道又高,又窄,黑洞洞的,木板踩上去,会发出陈年的吱呀声响。

黎恪一路往上,慢慢地走。

他回到了几人住的屋外。

这间客栈生意不算很好,客人不多,九公子干脆把客栈包下来了,他们住一层,衙役们住另一层。黎恪在屋外站定,不知为何,那股恐惧感更强烈。

他取出山海镜,扣在掌心。

另一只手缓缓推开房门,心跳如擂鼓。

心烦意乱间,黎恪没注意,他推开的房间不是自己所住,而是姜遗光的。

“汪——”

推门的刹那,一只半人高的巨大黑狗虚影咆哮着向他冲来,正正好钻进黎恪下意识抬手的铜镜中。

黎恪一惊。

怪到自己一直心神不宁,原来房内还有这么个魂等着他。

念头刚冒出来,手中铜镜便又亮起一道柔和金光,将他笼罩了进去。

铜镜落地。

黎恪消失了。

庭院里,兰姑抬头,看到了一切,拔腿就往楼梯处跑去,飞快跑上楼后,果然在地面看见了黎恪的镜子。

“糟糕,怎么偏偏这时候入镜。”兰姑咬牙,可也没办法,她只能将黎恪的镜子收好,放在自己荷包里,再牢牢扎紧。

“也不知三娘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兰姑没再下去,她将荷包重新藏在床边暗格中,以防止自己也突然入镜,山海镜被歹人拿去。

上回姜遗光就因为这事儿,被莫名带走了。这让他们很是警惕,即便他们有五个人,按理说,总不会五人都入镜,可这事儿谁也说不准,万一呢?

九公子特地嘱托过随从,要是有天他们突然消失了,不必去找,只要守好屋子,任何人不准进去。

兰姑心里感叹着,藏在床边暗格里的荷包又微微发亮。

她也消失在原地。

过不久,三人带着一队侍从衙役们回来。九公子本就是请这些人来帮忙,善多人也找到了,给衙役们一人发了几钱银子后让他们各自离去,侍从们则回到了各自的房间休息。

三人顺着楼梯往上走,来到了他们五人住的那层。

楼下没见着黎恪和兰姑,黎三娘以为他们在屋内,可屋里也没听见动静,敲门无人回应,黎三娘提高了声音拍门:“慎之?”

又换一间屋子:“兰姑?”

没有动静。

黎三娘推门进去,屋内无人。她再去翻暗格,果然在其中发现兰姑的荷包,里头有两面铜镜。

“估计又是入镜了,怎么这样快。”黎三娘说道。

话音刚落,跟进房门站在她身边的姜遗光,身影同样消失。

九公子一愣,快步上前,捡起姜遗光落在地面的镜子。

“他们三个都进去了。”九公子眉头微皱,“我觉得有些不妙,我们也做好准备。”

说着,他取下自己的铜镜,连同姜遗光的一起放进暗格。

黎三娘照做,将暗格合上,确保谁也看不出里面藏了东西。

而后,他俩也有了预感。

一前一后,身形突然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