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十三年是被藏起来了吗?”纪月明问道。
“不是,就是消失了。”宁晰说道。
这是算出来的结果,在那十三年的时间里,白泽不存在于此方世界。
“时间啊……”纪月明低低说道。
言言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童。白泽当年几乎是濒死,他那么虚弱,能安安稳稳的出现,说明这十三年里,他是被保护在了某个地方。
是烛龙吧?
烛龙还没有醒。不过,希望她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顺利解决了。
……
怪物医生在北方。
靠西边的位置,那有一片草原。草原很辽阔,很适合藏匿。
才刚入秋没多久,北方的温度已经随着几场大雨迅速降了下去。
身形单薄的青年坐在野地里烤火,看着文质彬彬的,却莫名有几分神经质。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藏匿,而是专门等人。
怪物医生很清楚,他能从黑巢里活下来,是因为无限留他。无限留他,是为了他的能力。
无限收集了很多世界的规则,有些规则像硬壳的种子,怎么都撬不开、消化不了。把它们种在生灵身上,种子就像遇到了水和土,开始发芽、生根。等长大之后,结了果子,无限就可以吃掉它们了。
怪物医生的精神手术刀也是果子。无限摘了却没吃,是因为他用这个技能勾过一个更大的果子——深影的技能。
他会盯上深影,并不是因为深影的技能能够吞噬异常并且活得更久。
有吞噬异常技能的人很多,活得久的人也很多。但是猜出来无限把玩家当厨房的人很少,能够利用这种联系,反过来消化无限的,只有深影一个。就像深影利用精神手术刀产生联系时,反过来追进他的精神一样。
深影不愧是能够和无限坐上赌桌的人。
深影和无限有这种联系,怪物医生认为可以利用这种联系解析出无限的秘密。秘密代表着力量。知道了无限的秘密,就能利用无限的力量,就算不能掌控无限,至少也能脱离无限。
可惜深影不信他。
他之前为了挖无限的秘密,做得太狠了。他觉得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在意那些所谓的“道德”、“正义”是可笑的,开始的时候愿意为了达成目的伪装一下友善,后来当这些“人设”对他造成的阻碍比帮助更大之后,他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它们。有时候,“恐惧”比“崇慕”好使。
谁能想到能在无限没死、还混出头的玩家里面,还有像深影这样不开窍的人呢?
怪物医生对此很惋惜。
如果深影愿意和他合作,也许他们早就解决挖出无限的秘密了。
也许年纪小的时候进入无限,就是更容易保存下来一些不合时宜的中二吧。
怪物医生这才不得已尝试用精神手术刀控制他。就是这一次,导致他和深影结下死仇。不过这后来也成了他从无限手中保命的筹码——无限也想要深影。一个敢反过来,试图消化它、并且还有确实做成了一部分的玩家,他养育出来的规则,得让无限多馋啊。
可是无限偏偏摘不动这颗果子。它想要一把能够摘下果子的剪刀,它看中了曾经把自己锲入深影精神里的怪物医生。
深影就像一个怪物,他吃过一次的亏很少会吃第二次。
哪怕得到了怪物医生的精神手术刀,无限也很难重新复刻他当年,把自己锲入深影精神弱点的举动。所以它必须得留着怪物医生。
不过现在,怪物医生已经不太执着于深影了。
他之前执着于深影,是为了扒无限的秘密。但现在他有了更好的目标。
“活路”真是个好技能。
记世录帮他探了路。
他查了那个目标很久,终于确认了对方身边除了一个戎岁外,再没有别的危险了。
不枉费他花了那么久、费了那么多心思。
青年伸出双手,在火堆前慢慢翻着手掌烤火。
火光照透了他的皮骨,透光的粉红色皮肉中,像有东西寄生似的蠕动。
全知的白泽。
嘿。
有了白泽,何必还要死磕深影呢?
……
詹言停在顾见承的铅笔盒上,头顶的触须颤啊颤,很是苦恼的模样。
顾见承写两行字就抬头看一眼铅笔盒上的漂亮飞蛾,目光混合着渴望、不甘心,和蠢蠢欲动。
停在他笔杆头上多好呀,为什么要跑到铅笔盒上?
詹言看一眼就知道顾见承在想什么。呵呵,想得美。不知道你写起字来的时候笔杆有多晃吗?再晃一会儿给你表演一个飞蛾呕吐怎么样?
小小顾同学虽然满眼的渴望和不甘心,但是再多主意在心中转两圈也就没了。
他在第一次见到飞蛾的时候,就不忍心碰伤他的翅膀,傻傻地端着手指头等呢。
詹言很自在地停在铅笔盒上,就是不理会那根时不时停在自己面前的笔杆。
顾见承好像也不奇怪他为什么从来不出厨房,在他停在手上或笔上的时候,也从来不试图把他带出厨房。他只是很自然地把作业搬过来写、把手机带进来玩。
这个只有一间厨房的世界明显不正常。但小小顾同学却觉察不出来。
詹言现在也有点分不清了。他是真的在查信息吗?还是在做梦?
梦里又出现了那种灰黑色很不和谐的信息。詹言熟练地拍打翅膀飞过去清理掉,又飞回铅笔盒上。
小小顾同学的眼睛跟着飞蛾转了一圈儿,又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每次飞蛾飞过一圈后,他就会感觉更安心一些。就像“床底下藏着的怪物”被清理掉了一样。
小小顾同学感觉放松又愉快,但同时又觉得羞耻。
真是的,他都多大了?还信什么“床底下的怪物”啊?
飞蛾落在他的肩膀上,正好能看清小小顾同学羞耻的红耳垂。
詹言开始琢磨自己这个体型能不能爬到他的耳朵上。
桌面上的手机响了。
顾见承像终于找到理由似的,立刻翻开手机。
给他发消息的是他同学,正在分享一部时下爆火的动漫。
同学很激动,觉得大反派战力超强超帅!
顾见承冷笑一声,飞快打字:“中二。”
“多大了还喜欢反派?”
同学不服气:“那你喜欢谁?”
顾见承:“当反派有什么好的?”
“要做就做英雄。”
同学:“你不中二吗?”
“你不仅中二还幼稚!”
“只有小朋友才喜欢英雄。我们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
顾见承:“呵呵。”
“成熟的大人。”
“你作业写完了吗?”
同学:……
詹言落在手机边上,正大光明地看小小顾同学和同学为了哪个角色更帅更强而吵架。
顾见承刚开始没在意。一只飞蛾嘛,难不成它还识字吗?
可是过了一会儿,顾见承越来越觉得不自在。他抓了抓头发。
怎么总觉得这只飞蛾能看懂似的。
顾见承:“不聊了。”
“我写作业去了。”
顾见承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当真开始写作业。
詹言又落在他的铅笔盒上,触须轻轻颤动着。
他没看见过小小顾远离厨房。小小顾会从厨房的门离开。那扇门在詹言看来,就像在昏暗的地方逆光看世界。只有一片朦胧的白和模糊的影子。小小顾每次离开的时候,他在詹言眼里也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色剪影。
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就好像已经完成了上学、回家、洗澡吃饭等等事情。这间厨房就像是从小顾的生命里剪辑出来的所有在厨房里画面。
詹言怀疑这是一个副本。怪物医生很有可能就藏在副本的某个角落里,随时准备暗害小小顾。
他绷紧了弦,随时准备帮小小顾揍怪物医生。然后就这么绷着绷着……一直绷到了小小顾上大学。詹言每天都在清理那些不正常的信息,一直都没看到怪物医生。
怪物医生哪去了?
顾见承把一张卡片挪过去,轻轻碰了碰飞蛾的脚。詹言下意识向前走,踩在卡片上。顾见承把它端了起来。
他好像从来没觉得养一只活得这么久的飞蛾有什么奇怪的。
“我要上大学去啦。”长大一点的小小顾同学对着飞蛾喜气洋洋地说道。
詹言动了动翅膀。不知怎么的,他看着小小顾黑亮亮的眼睛,总觉得喜气洋洋的背后有些茫然。
不是那种即将面对新生活的茫然,而是……詹言说不上来的一种,让人心里有点难受的茫然。
“我考上了我们这边最好的医科大。”小小顾还在报喜,他舔了舔嘴唇,又下意识弯了弯嘴角,笑得更明显了。
詹言不动了。他想起来了。
小顾曾经对他说过。
“我以前……是想考人医来着。”
詹言现在还能回想起来小顾当时那带着几分怔忡的微笑。那个表情,不是曾经得偿所愿,也不是得到后又失去。
那个表情,是从来都没得到过。
小顾是在上大学之前就被拉进无限的!
飞蛾的翅膀和触须气得直抖。
无限真畜生啊!
“喂。”还沉浸在副本里的小小顾轻轻碰了碰飞蛾的触须,“你是在为我高兴吗?”
他还是在笑的,笑得很高兴,心满意足梦想成真的那种高兴。
但是感觉到不对劲的潜意识还是在他眼底留下了茫然的痕迹。黑亮亮的眼睛在灯光下,也像是闪着泪光。
詹言飞起来,落在顾见承的鼻尖上。轻盈柔软的大翅膀轻轻拍了拍顾见承的眼角。
虚假的未来总是过得很快。小顾从那扇门出去,再进来,就过去了一个学期。
他每次回来的时候都笑得很开心,有时候也会苦难地抱怨老师、同学和专业课,但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满足。他眼底的茫然和不对劲也越来越重。
一年,两年。
梦里十九岁的小顾趴在厨房台面上,盯着眼前的飞蛾,突然说道:
“你听过一个人梦见自己变成蝴蝶的故事吗?”
詹言弹了弹卷须。
顾见承戳他的卷须:“我之前写作业的时候给你讲过,你肯定知道。”
詹言无可奈何地动了动翅膀。
顾见承满意了:“我就知道你知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盯着飞蛾半透明的翅膀,又说道:
“为什么是飞蛾呢?”
詹言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是飞蛾呢?
一只小小的飞蛾能做什么呢?别人伸手轻轻一捻,他就死掉了。
之前用谛听视角的时候,他还可以把小顾叼起来就跑。哪怕是只猫儿狗儿,他也能多做点什么。可是作为一只飞蛾,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顾见承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飞蛾如梦似幻的翅膀,黑沉沉的眼睛里亮光越来越暗:
“你为什么一直在厨房里呢?”
“人家都是梦见美丽的大蝴蝶,为什么我就是飞蛾呢?”
十三年的梦境破碎了。
被困在茧中的人撕开了它,却发现自己还在厨房里。
破茧成蛹,也只是看清了一点真相。
眼睛暗暗的小顾站起来,为了打碎厨房弄得满身是伤。
打碎第二层副本,破蛹的人没有化作美丽的蝴蝶,而是变成了一只飞蛾。
飞蛾看见了火光。
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火光里看见了食物、房子,和家。
飞蛾为什么扑火?
因为他在火光中看见了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
那是幻象吗?他不知道。
但也许,他拼一拼,就能够把幻象变成现实呢?
想要扑火的人,得先把自己沉在最深的暗影里。
藏在阴影下的星核,一直都是燃烧着的。
顾见承从梦里惊醒了。
寝室里很安静,只有室友们的呼吸声。
詹言的呼吸声格外鲜明,像磁铁一样把他抓了过去。
言言醒了?
顾见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詹言的呼吸声有些快,听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顾见承一下就有点慌。
“言言?”他小声问道。
“嗯。”詹言用气音回应他。
“你怎么了?”
“没什么,做了个梦。”
顾见承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总觉得詹言的气音里有些鼻音,像是要哭。
顾见承想去抱他,一翻身,铁床发出嘎吱一声响。他下意识就停了。
寝室里就是不方便。顾见承咬住嘴唇,刚想再动,忽然听见头顶窸窸窣窣的响。
詹言把手隔着床头的栏杆伸了过来。
“小顾……”
顾见承立刻拉住他的手。
两只手都暖热热的,两双眼睛都睁着的。
天花板很黑,空气很静,握在掌中的那只手柔软有力,一下就把人从梦里拉了回来。
顾见承缓缓呼出一口气,心渐渐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