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谢道友,稍坐片刻,宗主即刻就来。”

古朴厅堂,执事弟子煮上茶,斟了一杯,客客气气端给坐于左侧的白衣人。

白衣人戴着一张遮住上半张脸的木质面具,气质非凡。他接过茶杯,道:“多谢。”

执事弟子笑了笑。

白衣人啜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听闻贵宗有两位宗主?”

执事弟子道:“是,一位代宗主,一位宗主。如今掌管本宗的是代宗主,宗主闭关修炼去了。”

白衣人颔首,片刻,道:“你觉得宗主如何?”

执事弟子目光骤然凌厉,道:“身为弟子,不应妄议宗主。”

“我听闻贵宗宗主是狼妖?”

“那与道友有何关系?敬道友是客,便不多说什么,望道友知晓分寸,勿要乱探本宗之事。”

白衣人笑道:“失礼了。”

执事弟子瞧着他,不再多言。稍等片刻,见温见雪来了,执事弟子退后两步,转身来到温见雪身旁,将方才的事,使用传音术,告知温见雪。

温见雪传音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执事弟子瞥白衣人一眼,退出了。

温见雪上前几步,走到白衣人面前,笑道:“父亲。”

段衡站起身,摘下面具。在寺院之中修养了一段日子,他的状态看起来好了不少,不再像初见时那段消瘦。

“近来可好?”

温见雪道:“劳父亲挂心,一切顺利。”

段衡眉间冰霜化开,他示意温见雪坐下,“他没来?”

温见雪坐下,道:“父亲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听人提起山海林一事,猜到银鳕就是谢琅。现下山海林之事结束了,你与谢琅许久未聚,谢琅必然会来此寻你。”段衡说到此处,弓起手指,轻点桌面,“这些年有愧于谢琅,他不愿见我,我也没有怨言。”

“难道你想有怨言?”

一道低沉的青年声音从厅堂外传来。

段衡动作一顿,他诧异地看温见雪一眼,站起身,走出厅堂。

时隔多年,段衡再次看到谢琅。

谢琅身着月白衣袍,腰悬玉佩,抱着双臂,靠在前方的玉竹旁。察觉到他的目光,谢琅抬起头,朝他看来。

“我说错了吗?”谢琅歪头问道,耳上挂着的银坠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一下,折射出明亮的银光。

段衡走至谢琅面前,父子重逢,却不知如何沟通。良久,段衡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谢琅低低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好与不好,重要吗?总之,我现在好端端站在你面前。”

段衡道:“你在怨我?”

“我怨你什么?”谢琅问道,“我应该怨单扶摇、怨段家、怨定天宗,不是吗?”

忽而来了一阵冷风。

几片枯黄竹叶从竹枝落下,飘到谢琅头顶。

谢琅拍掉头顶的竹叶,接着道:“段家和定天宗都没了,而单扶摇,我快解决了,所以我不必再怨了。倘若以前,你问我此话,我一定回答,怨你。

“我怨你那日出门,倘若你不出门,那便不会给贼人空子;怨你修为太低,遭到重创,便不能护着家人;更怨你没有料到会被找到,设下陷阱。”

段衡喉咙干涩,他哑声道:“抱歉。”

谢琅侧过身,不看他。

静默片刻,又是一阵冷风,一片枯黄竹叶落到谢琅肩上。

段衡注意到这点,抬起手想拂去竹叶。

谢琅撇开他的手,自己拍去了竹叶,正过身,道:“段衡,你的剑呢?”

“早折了。”段衡答到。至于在哪里折了,何时折的,不需多言,双方心知肚明。

谢琅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柄灵剑抛给前者。早些时候,他把自己两节指骨打造成储物空间,将一部分贵重物品放了进去。

“试试趁手否?”

段衡走至空地,试上一试,将灵剑抛了回去,道:“不如见雪给的那柄灵剑趁手。”说罢,召出了温见雪给的灵剑。

温见雪考虑周全,见了他后,派人送了一批灵剑,请他选择。他选中一柄与以前本命灵剑所差无几的灵剑,取名忆羽。

谢琅视线扫过忆羽剑,接住灵剑,收了回去,而后召出斩邪剑,身影一闪,来到段衡面前,朝他刺去。

“来战!”

段衡眉心一凝,当即运转身法,旋身避开。他的速度很快,牵出了数道残影。

谢琅刺空,一个飞跃,横劈段衡。剑随持剑者,横劈之时,流泻出乌黑的光,此光卷着浓厚杀气,刀锋尚未近人,浓重杀气便隔断段衡散于脸侧的碎发。

段衡平稳如水,聚灵格挡。

两柄出众的灵剑碰撞在一起,刺耳的金属声响彻云霄,伴随着这刺耳的金属声的是强横的威压。

温见雪走出厅堂,瞧见这一幕,掐诀升起防御阵法,瓤住此地周边建筑。

方才瓤住,地砖撕裂,狂风骤起,竹木炸开,随风而舞。

段衡扛不住攻击,朝后退了数步。

谢琅脚下地砖尽裂,他运灵震起地砖,左腿扫地,地砖化为拇指大小的石子,携带火光,犹如流星一般,直坠段衡。

段衡抛出忆羽剑,心念咒法,忆羽剑振动,形成剑阵,以一化千,劈向石子。

千柄忆羽剑维持着一个速度,它们劈飞石子时,残影与残影相连,化成丝线,彼此纠缠不清。

此时此刻,谢琅记忆中,过往的一切都变得凌乱,它们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某一刻,它们粘附上世间的灰尘,变得极其沉重,砸穿上界,落至下界雪岭。

雪岭这个时节,鹅毛般大的雪要命地飞,冰冷的风呜咽着呛过高大松木,一路飞至岭间最隐秘的低谷。

数年前,这处低谷还存在一处房屋,然而时过境迁,此处什么都不剩了。

空荡荡,白茫茫的一片。

谢琅身上溢出妖气,眼睛变得暗红。他拖着斩邪剑,闯入千柄千忆剑之中,一剑挑飞真正的千忆剑。

“哐!”忆羽剑在空中划出一个流畅的弧度,斜插入地。

随后,满天石子随着竹木碎片纷纷扬扬从半空落下,有几块甚至砸毁了房屋。

段衡虎口被挑飞出去的忆羽剑剑柄震得发麻,胸中气血翻腾,他捂住胸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侧头看去,却见谢琅将剑置于他脖颈,他只稍稍一动,斩邪剑利刃便会割破他的脖颈。

“越活越回去了。”谢琅冷冷注视着他,道。

段衡扯动嘴角,鲜血直流,他咳嗽了一声,站直身体,道:“你长大了。”

“所以你老了。”谢琅将剑一收,睨段衡一眼,转身就走,“好生修炼,实力不足,万一斗不过别人,死无全尸。”

温见雪朝段衡告别,赶紧追了上去。

凉风习习,吹动满地竹叶。

段衡站满地狼藉中,看着谢琅的背影。许久,他召过忆羽剑,抱着此剑,仰望晴空。

“青羽,小狼有你几分风范。”

……

“唰!”

树木摇晃,枝上绿叶被凌厉剑风刮得呼哧作响。谢琅持着斩邪剑,身影快如疾风,在林中练剑。

剑式乱七八糟,出剑毫无规律,说是练剑,不如说是杂耍。

温见雪追上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停下脚步,站在石阶上,看着谢琅。

谢琅出剑越发暴越发急促,树上树叶被剑风扯下大半,厚厚地铺在泥面。

林中最后一片树叶被扯下时,谢琅收起了剑,他踩着树叶,来到温见雪所在台阶下面一阶台阶上,抬臂抱住温见雪的腰,将头抵在温见雪肩颈处。

温见雪抬手,轻按谢琅后脑勺。

“发泄够了?”

谢琅不回话。

温见雪肩颈处感觉到几分湿意,他神情一滞,停住轻按对方后脑勺。

“你……哭了?”

谢琅声音低哑,“我没哭。”

温见雪捧住他的头,道:“让我看看。”

谢琅手臂用力,死死将头埋在温见雪肩颈处,道:“我没有哭。”他说着话时,狼耳朵与狼尾巴都冒了出来。

明亮天光之下,银白的毛发散发着淡淡的光。

温见雪无奈道:“是的,你没哭,全天下都哭了,你也不会哭。”

谢琅咬紧牙关,道:“正是如此。”他抓住温见雪的手,往自己的狼耳朵上放。

“做什么?”温见雪明知故问。

谢琅道:“摸摸耳朵。”

温见雪忍不住笑了声,抓住狼耳朵。狼耳朵又厚又软乎,他轻轻捏了捏,随后缓缓摸动。

谢琅全身放松,粗壮的狼尾在身后左右晃动。

午后的阳光明媚,照到身上,有几分热意。温见雪摸得手都有些酸了,谢琅才道可以了。

“心情好了?”温见雪放下手,问道。

“好了。”谢琅抬头,亲温见雪鼻尖一下,亲罢,又顺势亲向温见雪嘴唇。

温见雪偏头躲开,道:“这是在外面,别闹。”

谢琅追着而去,非要亲到。

温见雪揪住他的狼尾巴,道:“谢狗!”

谢琅快速在温见雪嘴唇亲了两下,“在外面又如何?谁敢看么?”

温见雪瞪他一眼。

谢琅低低地笑,他收敛妖的特征,拉着温见雪在台阶上坐下。

“我恨了他数年。”

温见雪靠着谢琅肩膀,道:“知道。”

“一朝不恨,还有些不习惯。”谢琅道。

“你会习惯,这与你是好事。”

谢琅道:“其实比起恨他,我更恨我自己,倘若那时我再强大一些,或许……”

温见雪道:“这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你那时才多大,除非生来化神修为,否则能改变什么?你若要恨自己,便恨我好了,恨我不知你在受苦,未能找到作者,改写命运……”

“这与你无关。”谢琅捂住温见雪的嘴。

温见雪笑着看他,“那你不要恨自己了,试试,走出去,好不好?不要困在当年,我担心大战来临时,你会因此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