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低沉声音刻意压低了,似乎被糊上了一层棉花,有些模糊。
“身旁有人吗?”
此刻,刚好离开定天宗,身旁除了人便是人,熙熙攘攘。
温见雪抬眸,看向四周,火石电光间,意识到什么,他压着欢喜,避开所有人,快速发了一条消息。
——有人。
虚无海。
天空阴沉,电闪雷鸣消失了,大雨也消失了。
自厚重云层间探出,拖拽着长长的尾巴的云柱,颜色明亮几分。
谢琅御剑于虚无海之上。
海风咸湿,雾气遮眼。
他看不清温见雪发来的消息,亦无法发消息,一边防范着海雾里随时可能冒出的精怪,一边道:
“你发得什么”
温见雪听到此话,顿了顿,随后加快了玉叶速度。
雨停了,大水便没有上涨了,只是水中依然有凶物。
彻底甩开众人,设下隔音阵,他这才开口,嗓音清润,道:“现在身旁无人了,你现在在哪里还在虚无海”
谢琅听见温见雪的声音,宁绕心上的烦躁忧思淡了许多。
“确在虚无海,骨龙无法安抚,联手杀了。”
“没受伤吧”
“轻伤。”
“那便好。花兄呢”
“比我伤得重一点,没有什么大碍。”
谢琅加快了御剑速度,风声因此愈发明显,直往温见雪耳中灌。温见雪按捺不住疑惑,道:“你那头怎么有风声”
“需处理一件急事,同其他人分开了,此时正在御剑往回赶,为了速度,没有开防风灵罩,自然有风声。”
温见雪闻言,心中一紧,他正要说,独自御剑于虚无海,非常危险,谢琅那头先他一步,道:
“不必担心,我没事。”
万一有事呢。
温见雪微恼,道:“你有什么急事,这般着急赶回来”
对面察觉他生气,居然低低笑了出来。
温见雪能够想象他现在的模样。定然是胸膛震动,眉开眼笑,嘴角甚至轻松地微微挑起。
“笑笑笑,讨厌鬼。”温见雪气得想掐断联络。
“说着说着,怎么骂我了”
“你活该,臭狗。”
谢琅在脑海里描摹了一下温见雪生气的模样,舔了舔犬牙,笑得更放肆,“再骂两句,喜欢。”
温见雪:“”
温见雪担忧道:“谢郎君,你还记得医圣么待你回来,我陪你去看看。”
笑声停歇。
谢琅表情僵住,他磨了磨牙,并拢双指,凌厉剑意溢出,劈向从海雾中探出爪牙的精怪。
精怪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声,便直直跌入虚无海。
“我没病,我是……”喜欢你骂我的模样。
若在床上也这样骂我,我便更喜欢了。
未尽话语在喉间滚了滚,谢琅咽了回去。
若是见雪知晓他弄了个水牢,配合这些肆无忌惮的话,变态的帽子恐怕会盖他头上,摘都摘不下来。
他与见雪多年未见,并不想给对方如此不堪的印象。
再则,见雪本就不喜欢黏黏糊糊的狼,若是这狼性格上再叠上一个变态,即便铁浇得感情也会断。
他不能接受断了,贪婪地想对方永远留在身边。
为此,费尽心思地设计对方。
知道对方道德底线高,心善柔软,便在他不想让自己做某件事时,主动放弃,让他心怀愧疚,不会轻易离开自己。
知道对方喜欢毛绒绒,就打理好自己,时不时变成狼,或者,冒出狼耳狼尾,去迎合他,让他越来越喜欢自己。
知道对方偏袒自己,就抓住机会,一边宣扬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边不动声色地赶走爱慕者……
他确实不是一个品行端正的半妖。
对着李帆等人,口口声声说品行端正,不过是为了避免冲突升级,将自己置身险境。
两次相救,皆是因为其他人活着,对他有莫大好处。
若非如此,他连提示的话都懒得说。
“同你开个玩笑。”
谢琅凝眉,正色道:“林翡知道我真实身份,赶着回来,便是要处理他,免得他说了出去。”
温见雪并未察觉谢琅百转千回的心思,闻言,心下一惊。
“林翡怎么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一直待在定天宗。”顿了顿,目光微凝,“分身”
“是。”谢琅将前因后果告知温见雪。
至此,温见雪总是明白林翡为何受伤。
他如今退下宗主之位,可能是怕宗派受到牵连。
“林翡爱权爱势,即便知道会牵连宗派,也不可能自己退下宗主之位,更况且,大家并没有发现坑害他们的人是林翡。”谢琅得知林翡退位,否决了温见雪的猜测。
“你的意思是,有人发现林翡做的事,怕宗派受到牵连,搭着神仙仙与鞍山灵脉的事,逼他退位?”
定天宗内,只有一个人能在发现林翡做的事后,逼他退位。
此人正是定天宗太上长老。
温见雪思索几息后,道:“基于此,我有个既能杀了林翡,又能挫伤定天宗的法子。”
“好巧,我也有个既能杀了林翡,又能挫伤定天宗法子。”
温见雪道:“你先说。”
谢琅娓娓道来。
温见雪听罢,抿着嘴角笑,“我的法子跟你一样。即便如此,你也不必着急赶回来,交给我便是。”
谢琅道:“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歇着去吧,我自己来。”
温见雪蹙起眉头,“你是认为我很弱,做不了这事”捻了捻传讯符,他垂下眼帘,“我不弱,很早之前便想告诉你了,我是傅银。”
温见雪将这段时间,自己所做之事,以及当傅银的时候,做得事,全部抖了出来。
“你能保护我,我也能保护你。”
虚无海那头没有回话,海风声越来越大了。
温见雪心下微沉,慌了,后悔为证明自己不弱,把阴暗面全抖了出来。
之前,在下界剑宗水牢杀了人,谢琅也没表示出不悦、排斥,还说他们天生一对。自己此次敢说出来,便是谢琅给的底气。
他哪里能料到此时说了,谢琅会受不了。
在温见雪看来,谢琅不回话,便是受不了自己背着他做了这些事。
心中越是慌,温见雪头脑越是清晰。
反正说出来了,收也收不回去了。
温见雪理直气壮道:“你说话,你干嘛不说话因我做得这些事,觉得我残忍,心机深重,你就直说。我现在不觉得自己有错,你说讨厌,说我彻彻底底变了,我也不会难过,没有谁离不开谁……”
口上说着不难过,隐隐约约的疼痛却在心底漫开。
“我们好聚好散嘛,毕竟目标一致。”
精怪袭击,夺走了传讯符谢琅刚从精怪嘴里抢回传讯符,弄死精怪,便听温见雪要跟他好聚好散。
谢琅懵了。
为什么要这样说。
谢琅刚听到温见雪说自己不弱,通讯符便被夺走了,不知温见雪后面说了什么。
结合上下,以为是温见雪误会自己瞧不起他,正想解释。
联系断了。
温见雪不想听谢琅同意好聚好散,所以掐断了联系。
盘坐在玉叶边缘,下方便是被水淹没的森林。
温见雪服用一枚定神丹,平复好心情,掐诀加快玉叶飞行速度,直往剑宗主宗去。
天时地利人和皆有,若不抓紧,日后恐怕没有既可以杀了林翡,又能挫伤定天宗的机会。
——温见雪完全无视谢琅不要他办此事的话。
他深深仇恨林翡与几个大宗派,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亲自动手的机会。
在他眼里,报复他们,便是一等一的大事。
待忙完大事,再处理感情问题。
或许忙完大事,他就不喜欢谢琅了。
届时,不合适,分了便分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对谁都没有什么影响。
温见雪未行多远,联络玉佩微微震动。
谢琅在联系他。
温见雪不想理谢琅,没管。
联络玉佩震动个不停。
想到对方此时在虚无海,或许有什么要紧的事,他压住烦躁,接了联系。
虽接了联系,温见雪却没有说话,将联络玉佩随手丢到玉叶边缘。
“见雪”对方试探性地叫他。
温见雪看了眼联络玉佩,掀起眼皮,淡淡道:“虚无海危险,你还是不要一边御剑一边联系我,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吧。”
谢琅发觉温见雪气势越发盛了,不需要思考,他便明白原因。倘若自己无比强大,温见雪应如从前一般,天真烂漫。
谢琅垂下眼睫,认真解释道:
“我没有瞧不起你,觉得你弱不禁风,难以担事。”
“我拒绝你去办事,一是确实觉得你这段时间辛苦,该休息,二是不想你处于危险境地。”
“别与我分开。”
“我做错了,说错了,你骂我便是,我会改。”
谢琅力证自己会改。
“你不喜欢我走歪门邪道提升修为,我就不走,老老实实修炼;你不喜欢我黏你,我就不粘,克制自己。这些年,仔细想想,我是不是没有黏你,春天也没有黏……”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你黏我”温见雪听到这里,分外纳闷。
他从未说过此话。
“你嘴上没说,行动上说了。”
“啊”
谢琅有几分委屈,道:“你不肯承认自己是傅银,与我分得极清。这难道不是不喜欢我黏着你”
温见雪:“……”
“我瞒着你,是怕你觉得我不好,并非不喜欢你黏我。”
谢琅猛然抬起眼睫:“……”
谢琅简直要被自己蠢死了,你个蠢货,你在干嘛。
温见雪说完上面的话,也反应过来了。按照谢琅方才所说,他很早就发现自己是傅银了。
既然如此,自己方才那一手自爆,谢琅应当不会排斥、讨厌。他若是排斥、讨厌,早早便疏离自己了。
可对方为何不回自己。
温见雪这样想着,按捺不住,也问了。
“之前说着说着话,你为什么就不吭声了”
“你问我,是不是觉得你弱时,传讯符便被精怪夺走了。待我抢回来时,你便要与我好聚好散,然后我想解决,你就不理我了。”
谢琅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道,“你难道不是误会我觉得你弱,所以要与我好聚好散?”
温见雪:“……”
温见雪卷吧卷吧把难过抛到九霄云外,一本正经道:“我就是误会你觉得我弱,所以要与你好聚好散。”
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阴暗面,误会对方讨厌自己,各种破防的话还是不要提了。
好丢脸。
太丢脸了。
“我先去办正事了。”温见雪尴尬地无地自处,连忙道。
“你不生气了”
你怎么还提这事。
温见雪想找根绳子把狼嘴绑起来。
“不生气了。”温见雪撇头,道,“你若是能快些回来便回来,说不准能赶上林翡死期。”
谢琅便笑了,道:“至多五日便回来了。”
温见雪拽过联络玉佩,放在膝盖上,摸了摸玉佩边缘。
五日。
这倒是很快。
温见雪抬起头,入目便是山清景秀的剑宗主宗。此时,宗内弟子正商讨出宗杀凶物。
大雨一停,凶物便没什么攻击力了,随随便便便能剿灭。
待剿灭了,用符箓把水一收,给予足够的时间,一切都将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