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如此惊慌?”林翡遮掩病态,装成没事人一般,询问道。
“观光寺住持等人找上门来了,为……为……”
林翡眉头下压,目中浮现阴霾。
内门执事快速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话吐出。
“金玉赌坊和鞍山灵脉。”
林翡脸色微变,他坐了起来,抬手一招。几个侍从捧着衣服快步走来,为他穿好衣服,束起头发。
“带我去见他们。”
“宗主,霍长老来了……”
贴身伺候的人带着霍长老来了。
林翡却越过他与霍长老,和内门执事走了,他们行走速度很快,像一阵风,忽地从身旁飘过。
……
出了寝殿,穿过林荫小道,路过阁楼亭台,转了几个弯,内门执事引着林翡来到勤务殿。
勤务殿外,芙蓉花开得浓烈。
“林宗主。”慕容复遥遥看到林翡,跨过殿门,快步迎了上去。
“下去。”林翡目不斜视,径直越过他,走入勤务殿。
“是。”慕容复瞄一眼勤务殿殿内,恭谨离开。
勤务殿内气氛凝重,观光寺住持等,表情肃穆。
“诸位久等。”林翡扬起笑容,和气道。
观光寺住持等站起身,道:“我们此次来打扰林宗主,只为两件事。”
林翡走到主位,坐了下来,恰到好处地露出迷茫之色,道:“为两件事?我不太明白。”
一个中年人冷哼了一声。
“你岂能不明白?”他从袖中摸出一个折叠好的小黄纸包,几步走到主位旁,抛给林翡,“你瞧瞧这是什么?”
林翡心中咯噔一下,面不改色地打开黄纸包,里面有一些白色粉末。凑近闻了闻,又捻了一点,在指间搓了搓。
他拧起眉头,看向中年人。
“……这是?”
中年人道:“从你宗名下的金玉赌坊搜出来的!神仙散!”
神仙散,一种人食用后,产生依赖性,形成隐癖的粉末。
长期食用神仙散,对脏器有害,会令人出现发冷、疲倦、面黄肌瘦等症状,严重时会使人精神失常,出现幻觉,甚至是死亡。
无论是上界还是下界,都是严令禁止的东西。
一旦发现谁制作售卖此物,严惩不贷。
观光寺住持捻动紫檀佛珠,缓缓抬起眼,看向林翡,道:“林宗主,可这东西,我们在金玉赌坊搜出几百公斤。”
林翡拍案而起,“这怎么可能!”
观光寺住持划开录像石,道:“林宗主请看。”
录像石在殿前投映出清晰画面。
金玉赌坊内,人人自危,噤若寒蝉,而观光寺一行人正在清点堆放在赌桌,不时有人从金玉赌坊内部抱出木箱。
木箱上雕着飞龙图腾,刻有定天宗特有的防盗符咒。
抱箱人将木箱放在赌桌上,并拢双指,一道红色灵力涌出,直直落在木箱上,啪嗒一声巨响,箱盖打开,白色粉末映入眼帘。
“据我们调查,金玉赌坊引诱客人食用神仙散,并大量对外出售神仙散。食用者为神仙散散尽财产后,或杀人抢劫,或在赌坊管事的牵线下,拐卖无辜,或入烟花之地做红馆,一些修为高的修士甚至去做了他人炉鼎。”
观光寺住持收起录像石,对站在身后的弟子道:
“把人放出来。”
弟子祭出一枚金色佛珠。
佛光一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肥头大耳的金玉赌坊管事摔在地上。
他一摔在地上,便连声告饶,待反应过来,发现这里是定天宗勤务殿,眼前一亮,朝林翡看去。
宗主……
话未出口,眼前一黑,胸口剧痛。
他被林翡踢了出去,直直落到殿外,将石砖都砸裂几块。
“谁给你这样的胆子”林翡满脸怒意,旋即看向其他人。
“诸位放心,我定会严查此事,尽快给大家一个交代。”
中年人冷笑一声,“你最好尽快给个交代,否则这事有得扳扯。”不巧,此中年人家族里有好些人食用神仙散,所以他一见到林翡,顾不得礼数,便如点着的炮仗,噼里啪啦乱炸。
“第二件事,关乎你宗名下的鞍山灵脉。”观光寺住持道。
林翡道:“鞍山灵脉?”
“鞍山灵脉原属一个小门派,被你宗内人有夺来,可有此事?数年前,开采灵脉时,数名雇佣者遭栖息于灵脉中的妖物袭击,身受重伤,可有此事?”
林翡道:“灵脉的各类交易都交于了本宗张执事,我事务繁忙,未曾听闻这些事。”
“那你现在便听闻了。这事乃你宗宗内之事,我等本不该管,只是这些雇佣者受到重伤后,未曾得到妥善治疗,现下伙同那小门派劫持了孟宗主亲传弟子,要求我们为他们做主。林宗主,我想,此事,你要给合适的解决办法。”
林翡沉思几息,抬起头,维持着笑容,和气道:“这是自然,总不能叫孟宗主亲传弟子遭罪。三日,三日之后,我便给出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
那孟宗主此时正在现场,闻言,连忙道谢。
送走观光寺等人,林翡笑容淡了许多。
他一边,缓步走到金玉赌坊管事面前。
金玉赌坊管事被他一脚踹得出气多进气少。
林翡揪住他衣领,一把将他拽了起来,“你个蠢货,早与你说,谨慎行事,谨慎行事,你是左耳听,右耳出,全当耳边风了?”
金玉赌坊管事呕出一口血,断断续续道:“宗主,我处处按你的嘱咐办事,不知为何会暴露,还请宗主饶过我。”
“饶过你,谁饶过我?”林翡松开他,气笑了。
林翡身为定天宗宗主,虽有俸禄,手头也捏着不少资产,可一边为了维持体面,出手大方,开销过高,一边着急突破境界,到处购买突破宝物,再多的钱也不够花。
偶尔一日接触到神仙散,算了算其中利益,自然而然做了起来。
现下哪个掌权者没有一点暗收入。
基本都有一些暗收入。
这个世界,老老实实做事的人都是蠢货。
例如观光寺主持,除了获得一些可有可无的敬佩,两袖清风,掏不出什么钱,更无法过上人人艳慕,风风光光的日子。
因神仙散这种东西,见不得光,林翡也没有做多大,就给一些权贵食用。
后来,宗库内的灵器等失窃,他不得已,花了许多钱去找,最后,找回来大部分灵器,可这导致他手头不宽裕了。
饲养一只能够令太上长老同意拿出定天石净化的鬼物,不仅需要投入大量精力,更需要投入大量钱财。
为此他不得不扩宽客源,这自然得用点非常手段。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这又什么错?自是没错。
但他哪里想到,会被观光寺主持这些人发现,闲着没事干了,要来管此事了。
至于鞍山灵脉之事,他知道大概,但执行此事的人是同族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些礼,便也罢了。
这群废物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挟持孟宗主亲传弟子,威胁他。
林翡心中极其不爽,但这事好解决。
咬死不知,把那同族揪出来,赔礼道歉,再把鞍山灵脉同赔偿一并与他们,打发了便是。
但神仙散的事,是真的不好解决。
思来想去,只得找个合理的解释,将一切罪名按在金玉赌坊管事头上,处死金玉赌坊管事,而后解散金玉赌坊,再出于人道,给这些食用者一笔赔偿,并找医圣,帮他们戒瘾。
毕竟解决不好,定天宗便要蒙羞。
该死,这群人怎么知道金玉赌坊贩卖神仙散的事的。
林翡无比烦心,他正思索从哪里弄钱。
这两件事要赔不少钱,即便是第一大宗派,一时半会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强行拿出,会令宗派财政出问题。
或许能以宗派的名义找其他宗派借。
这两件事都是同族与管事为一己之私做的,定天宗也只是个被牵连的受害者,短时候无法筹出赔款,其他宗派为何不肯借。
不肯借的,统统是不想和睦相处的恶徒。
“宗主,主子请你去一趟。”
一个仙鹤自远方飞来,落于地面,化为人形。他朝林翡行了一礼,冷冰冰道。
仙鹤的主人是定天宗当今太上长老。
林翡沉下心,看来太上长老知道观光寺主持等人为神仙散与鞍山灵脉的事,找上门的事了。
……
“弟子林翡,拜见太上长老。”
林翡同仙鹤来到太上长老居住的长生殿后殿明心台。
一个身穿蓝袍的老者端坐于明心台,明心台之后,是云雾缭绕的高崖,有水自崖顶飞流直下,落入台下的水池。水池无论如何也装不满。
老者有一双丹凤眼,一副令人信服的面孔,他睁开眼,眼睛清亮,静静落在林翡身上。
林翡半跪在明心台下,不自觉紧张,明明对方没有放出一丝威压。
“你受伤了”
林翡能瞒过观光寺主持等人,却不能瞒住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是整个上界,目前所知,修为最高的人,仅有两人紧随其后,一人是天水派老祖,一个是早已宣布不插手任何事情,认为一切都是天道安排好,不可更改的天机阁前任阁主。
“是。”林翡回答道。
“怎么受伤的为何会伤及元婴”
林翡猜到迟早有一日太上长老会发现,因此早已打好腹稿。
“修炼时,因各种事情缠心,出了岔子。”
“难为你了。”太上长老淡淡道,“听说观光寺主持等人为神仙散与鞍山灵脉找上你,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两件事”
林翡将自己的打算告知太上长老,说罢,一脸愧疚道:“说来,这两件事都是我疏忽、心软所致,我实在是愧对宗派。”
面对太上长老,林翡更不会承认这两件事与他私心有关,统统甩给同族人与金玉赌坊管事。
太上长老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林翡感动道:“太上长……”
太上长老抬手阻止他的话,接着道:“你做了多年宗主,也该休息了。繁重的宗务实在不适合你养伤。我已选好接任者,你处理好这两件事,便把宗印给他,交接事宜。”
林翡愣住,他愣了许久,惶恐道:“太上长老,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我虽然有伤,可这不耽误宗务,我很快便会养好伤,假以时日,必定重回原来的境界。”
太上长老道:“你够辛苦了,好好休息。”
林翡嘴唇颤抖,脸上一片灰暗,还想说什么,太上长老闭上了眼睛。
“宗主,走吧。”仙鹤站在一旁道。
林翡握紧拳头,颓然退下。
待林翡退下后,仙鹤这才询问为何让逼林翡退位,林翡这些年虽无大作为,却也中规中矩,没有出什么大岔子。
——除了这次。
太上长老道:“你虽化成人,却不懂人,看不清人。”
“白羽愚钝。”
“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你啊,还有好多东西要学。”
……
三日后。
神仙散与鞍山灵脉之事,林翡给出了令众人满意的答复。
同时,宣布退位。
定天宗新一任宗主为齐泷。
齐泷是林翡师兄的大弟子,林翡未退位时,仅此于林翡大弟子秦三四的候选者。
林翡突然退位,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众说纷纭之下,新任宗主齐泷出面说明了原因。
“林师叔退位一是因为,修炼时出了岔子,需要养伤,无精力管理宗派;二是因为事务繁重,一时疏忽,致使有心之人,酿成大祸,心中愧疚,认为自己无法再胜任宗主之位,退位让贤。”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不再猜测,于第七日来到定天宗,恭喜齐泷成为宗主。
新宗主上任第七日,按照定天宗规定,要举办隆重的庆贺大典。
金麟宗汪禹,岫玉宗岫烟,鹤衣宗李秀,围着齐泷,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
他们抖出事情,促使观光寺主持等人找上林翡,只是不想定天宗压他们一大截,顺便捞点油水,哪知正好碰到了好时机,竟叫林翡下马。
齐泷不过几百岁,比起林翡这个利欲熏心的老狐狸,好对付很多。
以后有的他们的好处。
温见雪和简容等人也来了,他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那日,他委托慕容复打探林翡为何受伤。
慕容复暗中打探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原因,似乎真如齐泷所说,是修炼时,出了岔子。
温见雪心底不相信这个说辞。
好端端怎么会出岔子。
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温见雪秉承着两宗有深厚情意,也上前恭喜齐泷。
齐泷听宗内长老说起过与剑宗的恩怨,对剑宗主宗天然有敌对心,极其不赞成林翡扶持剑宗主宗的事。
此刻见到温见雪,下意识有几分排斥。
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自然懒得装样子,瞥了温见雪两眼,没有回应温见雪的恭喜,跟其他人有说有笑。
“若是秦三四在,就不该我做宗主,可惜秦三四走偏了。”
“齐宗主大可不必为秦三四可惜,他心眼太小,不配也没有福分做宗主……”
秦三四自从天骄大比就没人见过了,或许是出了事,或许是去了下界。
温见雪倒也不介意齐泷的态度。
谁会介意敌人是什么态度。
他环顾四周,拉住一个定天宗内门执事,笑道:“怎么不见林宗主”
内门执事比不得齐泷,敢给温见雪甩脸色,行了一礼,还算客气道:“林宗主伤重,身体不舒服,便不参加庆贺大典。”
“多谢。”
温见雪道谢。
他本来还想近距离看看林翡。
定天宗并没有告知外界,林翡伤到哪里了。他想,若是能近距离看看对方,说不定能知晓对方伤到哪里了,进而推断出对方是怎么受伤的。
温见雪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若是林翡离开定天宗就好了。
他既不再万众瞩目,前呼后拥,还受了伤,实力不如从前。
若是离开定天宗,去到别的地方,温见雪便有机会,无声无息除掉林翡。
定天宗防守太严,即便潜入定天宗,买通伺候林翡的人,也做不到无声无息除掉林翡。
……
一片喜气洋洋中,林翡坐在自己房间,堵住了耳朵,阴沉着脸。
太上长老凭什么要他退位。
齐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也敢做宗主!
都怪谢霜,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被太上长老逼着退位!
太上长老显然是见他修为下跌,认为他无法胜任宗主之位,才逼他退位。
林翡表情扭曲,齿间磨着谢霜两字。
“天啊,雨停了!”
房间外忽然有人惊呼。
林翡推开窗户,自骨龙出世,就下个不停的雨果真停了。
阴云散去,整个世界像是被刷去了晦暗,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庆贺大典上的人比林翡更快注意到天晴了。
“骨龙解决了”
“我便知道前去虚无海的诸位道友,没有事!”
“快快快,联系他们试试,看看能不能联系上!”
众人兴高采烈,呼朋唤友,尝试联系前往虚无海的人。
齐泷脸色微沉,怎么早不解决骨龙,晚不解决骨龙,偏偏在众人庆祝他成为宗主时,解决骨龙。
但此事也不好发作。
齐泷收敛了不悦,笑着叫人联系去虚无海的长老李帆。
温见雪见到云开,压在心头的担忧终于散了,他弯了弯眼睛,试着联系谢琅和花倾城。
秦月面上不动声色,实则竖起耳朵,听着温见雪这边的动静。
温见雪先联系的谢琅,没有反应。
他又试着联系花倾城,依然没有反应。
其他人也联系不上自家人。
这怎么回事明明雨停了。
雨停了不就意味着骨龙被解决了,解决方式可能是安抚,可能是杀了。
为何联系不上。
众人焦急万分,皆没有心思理会大典,盘坐在一起,隔一段时间,便尝试联系一次。
温见雪面上闪过失落之色,微微蹙起眉头,也同其他人一般。
谢琅现下身份是他小叔子,如此着急他,倒也不会显得奇怪。
便是秦月也淡定了不了了,她用传讯符,偷偷戳花倾城。
简容等人稳住了心神,道:“或许是骨龙安抚不了,他们直接动手了,现在受了些伤,正在疗伤,没空理会我们。”
“但愿如此。”
庆贺大典持续五日。
第五日大家依然没联系上去往虚无海的人,便暂时放弃联系了。
林翡得知他们至今未联系上,心中冷笑,现在还联系不上,说不定是竭尽全力,解决了骨龙后,统统死了。
为了防止吸取寿元时,被外界之人知晓,林翡在虚无海第十八个引路旗上,大费周章地布了个断音墙。
此墙无色无味,且穿过时,没有一点感觉,唯一的作用便是阻隔联络。
灵船被毁,他们应当是御器或者乘坐自己的灵兽前去解决骨龙。
御器和灵兽是在空中飞行,即便有雾气,有精怪偷袭,也比乘坐灵船快好几倍。
按道理,雨停的第二日就该联系上了。
而此刻还联系不上,十成十是全死了。
林翡本还想看谢霜回来,却被活着的人揭穿身份,无路可走的场景。
可惜了……没戏看了。
林翡吩咐人收拾东西,作为前任宗主,他可以留在宗内养伤,但他看到齐泷就心烦,于是打算回林家。
大典结束,温见雪同其他人离开定天宗,但他还未放弃联系,如前几天一般,尝试联系。
与往日不同,传讯符那边传来呜呜咽咽的风声。
温见雪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后听到日思夜想,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