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雨,收拾干净的地面很快被雨水打湿,晕出大片大片水痕。
温见雪抬起眼帘,淡淡道:
“为何想退出宗派?是宗派待你们太薄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温宗主,并非宗派待我们太薄,主要是……温宗主应该能猜到原因,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想退出主宗。”
“什么原因?直说。”
男人表情很为难,犹豫几息,道:
“温宗主,这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我们都这样认为,宗主两人很难从虚无海回来,主宗接下来会走下坡路。”
“我们还年轻,不想虚耗年华,所以想退出主宗,去寻找新的出路。”
他撩起衣袍,跪在地面,垂下眉眼。
“温宗主若是认为我们背叛了宗派,尽管惩罚。”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温见雪抬指摸了摸左侧飞着的吞金。
“你们也不过做了你们认为的当前最正确的选择?我为何要惩罚你们?”
男人哽住。
高个子青年一干人也哽住。
满肚子潸然泪下,引人愤懑,道德绑架的话统统被堵在腹中,像与人打架,拳拳打到棉花上,堵得他们上气不接下气。
之前喊着退出主宗的人,此刻因着温见雪的话,心中生出无数愧疚。
他们张了张,打算说些什么,害怕他们反悔的男人当即亮出一个笑容。
“温宗主,真是太好了,那么我们即刻收拾东西,退出主宗。日后温宗主若是用得着我们,尽管找我们,我们定当竭尽全力为温宗主办事。”
话说得好听。
其他不打算退宗的弟子嗤之以鼻,纷纷看向温见雪,用眼神询问,就这样放他们离开?好歹享用了好些年宗派资源。
温见雪脸上挂着笑容,不见丝毫不悦。
这些弟子舌尖发涩,心下说不出什么滋味。
或许正如男人所说,温宗主仁德有余,能力不足。
这样的人,若是宗主与花长老真出了意外,真的能撑起一片天?
恐怕有些困难。
事情顺畅无比,男人有些飘,眼神几欲暴露得意之色,他站起身,朝喊着退出主宗的人挥手,去收拾东西。
雨大了几分。
乌央央一大群人收拾好了东西。
温见雪同刘嶂等人坐在观雨亭喝茶,其他人则撑了灵罩,分散在观雨亭两侧。
男人带着一大群人来到观雨亭前,拜别温见雪几人,朝高耸宗门走去。
此时一别,便不再是剑宗主宗弟子。
男人和高个子青年不着痕迹对视一眼。
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虽然中途出了温见雪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岔子,但并不妨碍……
耳边忽然传来数声巨响。
冰凉雨滴带上血腥味,夹杂着细碎的柔软物体快速砸他们砸来!
男人同高个子青年身体一抖,猛地转头。
同伙皆心口一个洞,软软倒在地上,污浊之物从胸膛涌出,争先恐后同地面水流朝暗渠流去。
两人瞳孔微缩,肢体僵硬,缓缓抬头看向观雨亭。
素雅的观雨亭,水滴不停从檐沟滴落。
温见雪稍稍偏头,隔得有些好吧远,雨幕迷糊了他的面容,但能清晰感知到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破坏阵法,致使凶物入宗,伤及无辜,有罪。”
“造谣生事,煽动人心,妄图灭宗,有罪。”
“罪上加罪,罪不可赦,当诛。”
青年声音温和,传入他们耳朵,却如催命符,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气血翻涌,心口剧痛,颤抖地捂住心口。
下一刻,两人心口骤然炸开。
身体倒下,血色物体飞扬,落了旁边几人一身。
在场人皆傻眼。
退出主宗的弟子手脚发凉,慌乱地转身朝温见雪跪下。
“温……温宗主……”
温见雪目光缓缓落在他们身上,他们被看得大气也不敢喘时,青年站起身,温和一笑,道:“你们走吧,我说了,没有惩罚。至于死掉的人,他人派来的细作,本身有罪,方才算账罢了。”
“好……好!”
冲击力太大,他们脑袋一片空白,御着剑,直愣愣离开主宗。
待离开主宗,身上沾染的血腥味被雨水彻底冲涮,方才恢复神智。
起哄退出主宗的人都是细作,那他们随着退出主宗,岂不是一脚踩坑里了?
一堆人你看看我看看,皆从彼此脸上读出后悔两字。
他们不约而同停下了,于高空,回首俯看被雨雾淹没的剑宗主宗。
尚且留于主宗的人此刻终于回神,第一次认识温见雪似的,齐刷刷看向他。
温见雪掐诀拂去地上残尸,走出观雨亭,他撑起灵罩,雨水溅到灵罩上,尽数弹开了。
“宗派不需要三心二意的弟子。”
“你们选择留在宗派,与宗派同舟共济,我与几位长老执事皆十分欣慰,从今日起,斩杀凶物弟子月钱涨两倍,其他人涨一倍。
“待骨龙之事了结,宗派名下的小秘境,无论内外们弟子,皆可进入,为期三个月。小秘境注意事项,询问张执事。”
在场弟子怔住,反应过来,血液沸腾,欣喜若狂,当即行礼。
“温宗主英明!”
温宗主哪里撑不起主宗?他们分明误会温宗主了。
温宗主除了不是剑修,其他方面都不比谢宗主差。冷静果断,明辨是非,大方温柔,该出手便出手,几乎没有地方可以挑剔。
不同之前,听命温见雪是因为谢宗主授权,他们此时是真心实意愿意听从温见雪。
温见雪疲倦眉眼舒展了几分,笑道:“退下吧,明晚庆功宴,勿忘赴宴。”
弟子们兴高采烈地退下了。
温见雪坐回原位,刘嶂几人直直看着他。
“我脸上可是有什么?”
简容转动茶杯,道:“没有,只是第一次见你如此,有些惊奇。”
温见雪道:“坐其位,谋其政。我也只是为了累积威慑力,宗主头衔谁都可以拿,而一个真正的宗主,必须拥有足够的威慑力,若没有足够的威慑力,不足以让人从心底信服。”
“这样一来,宗派凝聚力不够,底下弟子很容易阳奉阴违,致使大小问题不断。细作这事,正好可以拿来累积威慑力,出手有点血腥,但愿没有吓到你们。”
张漆哈哈大笑,“有一点,还好。”
温见雪眼角微弯,侧头看着雨幕。清脆的雨声吵得人心烦。
“哥,还是联系不上虚无海那边?”
“联系不上,但去往虚无海的修士的魂灯皆无恙,应是无碍。”
……
距离剑宗主宗不远处的山峰峰巅,生着无数树木。
树木被水淹了,根部自然而然成了水中凶物的食物。
此时,这些树木根部被啃食得差不多了,歪七扭八矗立在水面,树枝上承载着一些没有飞翔天赋的妖兽。
其中一株最高的的树木顶端站着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
乌鸦眼睛乌黑,直直盯着剑宗主宗的方向。
它盯了会,张开翅膀,顶着雨水,飞向定天宗。
定天宗内外门皆未进水。它悄无声息越过外门,进入内门,落在一个内门执事手臂上,呱呱汇报剑宗主宗的情况。
内门执事懂兽语,显然听懂了它的话。
神情不悦,听罢,将它甩开,一步百米,来到林翡所在之地。
林翡端坐在窗前打坐。
“宗主。”执事行礼后,轻声喊道。
林翡气沉丹田,睁开眼睛,目中闪过一丝暗紫光芒。他斜视执事,冷冷道:“何事,说。”
“宗主,我们安插入剑宗主宗的人都……”
林翡道:“都死了?”
执事头几乎要垂到地面。
“正如宗主猜测。”
“这些人由我精心挑选,剑宗主宗招生时,慢慢塞进去的,也不知温见雪短短几日,怎么察觉到他们细作身份,全给逮了出来。”
“在动摇剑宗主宗人心,削弱实力计划成功时,都杀了。”
“现场之血腥,似乎知道我们暗中盯着他们,做给我们看,杀鸡儆猴。”
林翡压着嘴角,从鼻腔发出一声冷笑。
“剑宗向来不好对付,我对你的人,从来不抱有希望。”
执事攥紧手指,又很快松开,殷勤道:“宗主,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下去,不必再有其他动作。”林翡冷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是。”
执事退下,想到什么,又顿住脚步。
“宗主,今年还要保持与剑宗主宗的来往吗?”他小心翼翼补充道,“汪宗主等人十分不满,认为我们同剑宗主宗私底下达成了什么不利他们的条约。”
执事跟了宗主多年,这几十年,同汪禹等人一般,越发看不懂宗主了。
一边提携剑宗主宗,各种往来,一边瞧不顺眼,想方设法打压。
莫非宗主此举是想让谢霜两人葬身虚无海?
提携剑宗主宗,与其往来,二十多年前便开始了,宗主从哪里得知灵气异动,骨龙出世,提前这么多年就开始布局的?
灵气异动,骨龙出世,连卜算道修士们都未曾算到。
执事细思极恐,不敢往下想。
“继续保持,不必理会汪宗主等人。”林翡只淡淡道了一句。
“遵命。”
执事退下,林翡调整姿势,闭上眼睛。
一丝暗紫的光芒从他身体溢出……
……
浩瀚无垠的虚无海终年宁绕着浓雾,上空灰黑云层如同被数道龙卷风穿梭过,朝下拉着长长的云柱。
此时,虚无海下着暴雨。
一道道紫红闪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时不时伴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朝海面劈去。
波涛汹涌的海面,一艘巨型灵船在漆黑海水的击打下,颠簸行驶。
灵船后面跟着一大片五彩斑斓的色彩。
雨水如断线玉珠,噼里啪啦往海面砸,却无法砸散这片色彩。
它随着海面起起伏伏,时不时冲破海上浓雾,显露出细细的触手以及锋利的鱼尾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