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的话如风霜雪雨,直击杨臾。
杨臾浑身颤抖,眼神越发怨恨,他猛地爬起身,扭头就走。
谢琅见状,嗤了声。
温见雪看向杨臾,他侧目低眉,对靠在他肩膀上的谢琅道:“你别靠着了,我去看看他。”
谢琅仰视温见雪,问:“你可是怪我话说重了。”
温见雪并不觉得谢琅话说得重,毕竟是杨臾先挑事。他只是想去看看杨臾,怕杨臾出事。
谢琅头靠着他肩膀不肯起开,传音道:“出事便出事,又不是谁逼着他出事,自己想不开,神佛无救。”
温见雪哭笑不得,他推了推谢琅。
谢琅这才起开,他眉眼阴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既然你想去看看,那便去看看,我担心他脑子不清楚,因此记恨我们,把我们的计划透露给鬼面书生。”
温见雪犹豫道:“应该不会?”
“谁知道?”谢琅似笑非笑,“五寸人心不可测。”
他说着,抬手抚上温见雪后背,“方才他把你推倒,你是不是撞到碎石了。”
慕容复听此,蹙紧眉头,也看向温见雪,他方才专注绘制阵脚符纹,没看到杨臾推倒了温见雪。
宽大干燥的掌心抚在后背,温见雪背脊绷紧,不太自在,正欲撒谎说没撞上。
尔静也绘制完符纹,匆匆跑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他话音戛然而止,不解地盯着温见雪右脖颈。
温见雪整齐的衣领被杨臾拽得凌乱,露出了压在衣领下淡淡的、暗红的吻痕。
尔静被家里人当孩子保护,不曾接触欢爱之事,尚且不知这是吻痕。
他戳了戳温见雪右脖颈上的吻痕,惊诧道:“温道友,你被虫咬了吗?”
温见雪猛地抬手遮住吻痕,睫毛微颤,淡淡的红从脸颊往下延伸。他很快恢复镇定,借此整理好衣领,严严实实遮住吻痕,又拿开谢琅抚在后背的手。
“确实被虫咬了。”
温见雪朝杨臾离去的方向走去。
“我去看看杨道友,放心,我之前没撞到碎石,不必担心。”他走得很快,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看看杨道友?杨道友出什么事了?”尔静奇怪地看向谢琅与慕容复,他忽然发现慕容复的脸色不太好看。
“这位道友,你身体不舒服?”
慕容复没说话,他缓缓看向谢琅。
谢琅也有些不自在,捻了捻有些发烫的耳尖,微微歪头,锥形银耳坠晃动。
“慕容师兄这么看着师弟做什么?这样直勾勾盯着师弟,莫非是喜欢师弟?”
慕容复抱臂,皮笑肉不笑道:“喜欢死你了。”
谢琅啊了声,缓缓笑道:“师弟也喜欢死师兄了,师兄千万要保重身体,戒躁戒急,若是有什么不测,师弟要伤心欲绝。”
尔静:?
啥啥啥?
杨舒缓的尸体还未收起,谢琅嗅觉敏锐,未收起的尸体的味道对他而言,过分刺鼻。
谢琅收敛笑容,远离尸体,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对尔静解释杨臾的事。
换作从前,他不会同人解释这些无聊的事,只是如今,他因引魔珠不能修炼,解释此事打发时间。
慕容复站在不远处,盯着谢琅。
尔静夹在两人中间,如坐针毡,他听完解释,看了看慕容复,又看了看谢琅,挪动身体,逃也似的去找温见雪。
……
郁郁葱葱的林间,温见雪悄无声息跟在杨臾身后。
谢琅的话在他心中种下一个疑点。
杨臾真要把计划透露给鬼面书生?
无论如何,温见雪不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认识的人。
可往往天不遂人愿,温见雪看到杨臾径直朝地宫的方向走去。
“站住。”
绿色藤蔓紧绷,挡在杨臾前方。温见雪自暗处走出,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要去哪里?”
杨臾面色狰狞一瞬,他抬起头,看向挡在前方的温见雪,怒极反笑。“我到处走走,散心不行?这样你也要暗中跟着,到底是何居心?”
温见雪道:“以后多的是时间散心,现在,回去。”
“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去找地宫那群玩意通风报信?”
“我不愿意这样揣测你。”
熙熙攘攘的阳光落到温见雪淡青衣袍上,他指间下垂,藤蔓刷地缠住杨臾双手。
“但是你目前给我的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只能请你回去。我劝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我容忍你,只是看在杨舒缓道友的面子上,你若是作出背叛之事,将其他人陷入危险,我照杀不误。”
杨臾道:“这才是你真面目,冷血无情!”
“你不惹我,我也不会这样。”温见雪勾住藤蔓,扯着杨臾往回走,“你姐姐若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失望。”
“住嘴,不许提我姐姐!”杨臾怒道。
温见雪道:“你必须明确地知道,害死你姐姐的人是地宫那群家伙。你若去通风报信,你便是杀了你姐姐的帮凶。说实在话,我看不起你,无能之辈,你连你姐姐万分之一不及。”
“你闭嘴!”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你闭嘴!”
“你不敢面对现实。”
“你闭嘴!你不要说了!”
“你有本事就去报复鬼面书生,而不是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若非失望至极,温见雪不会说这些伤人的话。
杨臾咬着牙,死死盯着温见雪,他盯了一会,崩溃大哭。
他已经认识到是自己害死了姐姐,只是无法接受,所以迁怒于人。
谢琅让他怒火达到顶峰,脑子不清楚,想要将此地布了剑阵的事告知鬼面书生,看他们两败俱伤。
而温见雪阻止了他的行为,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直视自己的错误,承受早该承受的痛苦。
杨臾无法接受自己害死了姐姐,他颤抖地跪了下来,祈求温见雪杀了自己。
温见雪收起藤蔓,靠在树边。
“你杀了我!”杨臾语无伦次。
温见雪避开杨臾伸来的手,一跃而起,坐到树上,淡淡地看着地面的杨臾神情痛苦,掩面痛哭。
惹到温见雪了,温见雪便不会施舍一个眼神。
尔静很快赶了过来,他看到杨臾,皱了一下眉,点地跃起,坐到温见雪身边。
温见雪收敛了冷漠,他侧头看向尔静,传音道:“你怎么来了?”
尔静双手撑着树干,用传音术,尴尬道:“其他人的阵法符纹还没画,慕容道友和谢道友两个黏黏糊糊,眉目传情,互相告白。我一个外人,插在他们中间,特别不自在,所以便来找你了。”
温见雪:“啊???”
“真的。”尔静轻咳一声,直勾勾盯着温见雪,嘴角勾起笑,“我爱死你了。”
温见雪差点从树上栽下去。
尔静拉住温见雪手臂,连忙道:“我不是在告白,我只是在学慕容道友。这话谢道友也说了,他还说了许多黏糊的话。所以你能明白我当时有多不自在了吧。”
温见雪稳住身形,道:“谢道友还说了什么?”
“保重身体,长命百岁,我细细思来,应当是想同慕容道友携手一生吧。”尔静机灵道。
温见雪怔愣,忽觉一股酸涩上涌。
谢琅想同慕容师兄携手一生?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喜欢他吗?
如果不喜欢他,老是黏黏糊糊贴着他做什么?如果不喜欢他,在地宫疏解后,偷偷摸摸抱他,亲他耳垂做什么?
谢琅怎么可能喜欢慕容师兄?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说起慕容师兄,慕容师兄好友众多,他若是喜欢谢琅,此事早被宣扬得满天飞了,不应当现在还没一点风声。
这两人应是在开什么玩笑,叫尔静误会了。
温见雪思及此处,酸涩如潮水褪去,他缓过神,轻轻吐了口气。这口气尚未完全吐出,又提了起来。
他猛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反应不对劲。
他为何在听到谢琅想同慕容师兄携手一生时,细数以往之事,急着反驳,急着告诉自己他们不是这样的?
谢琅若是同慕容师兄在一起了,自己不应该感到高兴?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谢琅喜欢他的问题。
难道……
莫非……
他喜欢上了谢琅?
温见雪瞳孔微缩。
尔静道:“温道友,你怎么了?”
温见雪将自己从难以置信的猜测里拉回现实,他晃动双腿,笑道:“没怎么。你的身份并不只是一个散修这么简单吧?”
尔静也同温见雪晃动双腿,他轻轻咳嗽一声,没有正面回答,道:“目前是散修,以后几个月一样是散修,我要找的东西没找到。”
五彩鸟让他现在就回家,想得美,拖着时间,寻到合适的机会就甩了五彩鸟。
“什么东西?”温见雪瞬间联想到地宫,“你去地宫就是为了找这东西?”
“哎呀,不愧是我认定的朋友。”尔静笑嘻嘻,他抬起手,半遮住眼睛,看向头顶透着光的叶隙,“我去地宫就是去找那东西。你听过九转金丹没?”
“没有。”温见雪老实道。
“我要找的东西就是九转金丹。”尔静放下手,他垂眼看向树下哭累了,颓然坐在地上的杨臾,“我需要它救一个很重要的人。”
温见雪道:“你说还当几个月散修,莫非几个月那人就……”
“他们是这样说的,都说没办法了,除非找到九转金丹。我出门前,找人占了一卦,那老头子说我在这几个月内能碰到九转金丹。”尔静耸了耸肩。
“为此我走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
温见雪道:“你就没想过万一占卜不准吗?”
尔静哈哈大笑,道:“不准,我回去砸了那死老头的家!”
温见雪随着笑了出来,他笑罢,道:“不过你也不要找到最后几日,早些回去陪着那个重要的人,对方可能很想最后的时间有你在身边。”
尔静抿直唇线,片刻,他扭头道:“他们老说我小孩子,喜欢闹脾气,不见着我,说不准心里还舒服些。”
……
剑阵布成时,温见雪和尔静回来了,后面跟着个杨臾。
杨臾径直走向杨舒缓的尸体,面无表情地收拾起尸体。
谢琅看向杨臾,他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起身走向温见雪,道:“你们聊什么聊这么久,现在才回来?”
话至此,他走到了温见雪面前。
高大的身影超前投出一片阴影,将温见雪完全笼住。
温见雪嗅到谢琅身上的草木清香,他想到自己的猜测,心跳加速,往后小退了几步,躲开谢琅倾来的阴影,这才道:“就瞎聊了一点。”
“瞎聊?”谢琅狐疑地看他,“不是,瞎聊你躲什么?”
温见雪道:“我没躲。”
谢琅再次靠近,温见雪手脚都不自在,往旁边撤了一步。
“你的言语和你的行为不一致。”谢琅道。
温见雪扭头看向一边。
慕容复从不远处走来,按住谢琅肩膀,道:“谢师弟,王长老叫你。”
谢琅道:“知道了。”
谢琅走了。
温见雪无法控制自己,身体与神魂被分开了似的,当下抬头看向谢琅的背影。
他真的喜欢上谢琅……吗?
慕容复远远听到他和谢琅的对话,当他紧张与鬼面书生等人的对决,道:“温师弟不必紧张,我们这边剑阵已布好,有两位长老,还有五彩鸟前辈,不会出什么大事。”
温见雪唯恐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连忙应了声,拿出身上有的药材,炼制毒丹。
……
王长老找谢琅不为其他事,只是告知他一切妥当,可以引鬼面书生来此。
谢琅不放心,自己又看了一遍,确定一切妥当,这才拿出传音符,联系鬼面书生。
鬼面书生此时正在等待尊主的消息,见尊主主动联系自己,恭声问道:“尊主,你联络我,有何事?”
“能有何事?本尊身份被识破了,赶紧带人来,本尊恐怕撑不了多久。”谢琅声音嘶哑,带着重伤的喘息。
鬼面书生心中一惊,他意识到尊主现在所处环境极度不安全。花费了巨大精力与心血,将尊主复活,若尊主死了,他该如何是好?
鬼面书生站起身,立刻道:“尊主现在何地?”
谢琅将此地地名告知鬼面书生,道:“那只妖留活口,其他的一并可以杀了。”
鬼面书生道:“是。”
鬼面书生刚应下,那边便掐断了联系。鬼面书生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立刻召飞僵和厉鬼前去谢琅所说之地。
厉鬼的伤在地宫内的阴寒之气的滋养下,早已痊愈,一召便出来了。
飞僵却没有回应。
鬼面书生指使厉鬼去寻飞僵。
厉鬼找到飞僵时,他正在棺材内,用指甲狠狠写断肠鬼三个字。
他不知为何要写着尊主的名字,只是心中有一股无名之火。
这股无名之火从温见雪第一次砸到他头顶铁钉时,便升起了,此后,他只要一待在安静的,只有自己的环境下,就忍不住写尊主的名字。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可他又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
这种感觉在温见雪第二次砸中他头顶铁钉时,越发强烈。他只能更加使劲地写尊主的名字,以发泄无名之火。
毕竟他不能违背主人命令,攻击尊主。
“你在干什么?主人叫我们去救尊主。”厉鬼掀开棺材板,将飞僵拖了出来。它没看到棺材内部写满了潦草凌乱的断肠鬼三个字。
安静的环境被破坏,飞僵心中那股无名之火消失了,他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跟随着厉鬼来到鬼面书生跟前。
鬼面书生对飞僵不满,他心里一边计划着重新培养一个飞僵,一边带着厉鬼和飞僵离开地宫,来到谢琅所说之地。
此时正逢日落,西边山峰涂上金箔粉,浓密的林间充盈着鲜血。
飞僵和厉鬼都因鲜血味露出贪婪之色。
鬼面书生带着他们穿过浓密的树林,见到了尊主。尊主嘴角溢出鲜血,气息微弱,半跪在地,温见雪的毒显然是解了,与杨臾站在一旁,而五彩鸟、尔静正在争论杀不杀尊主。
“该死的。”
鬼面书生不知为何情况会变成这样。
他示意厉鬼和飞僵拿下五彩鸟。
在地宫内,想拿下五彩鸟,轻而易举,但离开地宫,便难了。
鬼面书生估计要打上一场恶战。
至于温见雪等人,鬼面书生打算自己来解决,他取出黑色旗帜,小鬼们咆哮着袭向温见雪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