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碧微完全没有动的意思。
她仿佛在面对一场阴谋, 以至于面对这般威胁还多了几分好斗的征服欲。
“你告诉我，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柯丁看着她, 良久叹了口气。
“说了你也不会信。”
“我们根本就不熟, ”元碧微流露出几分敌意：“你这样贸然要带我出宫, 我根本不可能信任你。”
“这样。”柯丁揉了揉脸，退而求其次：“我这人长得没什么威慑力，说我是厉鬼你可能不觉得吓人。”
元碧微：“……确实。”
她虽然提防他, 但其实也心里清楚，这个人坏不到哪里去。
他这大半年在宫里的为人处世，以及广而结交的朋友，相关事情都或多或少听说过。
“你记得你上一次想侍寝，被锁在浴宫一夜吧。”柯丁说。
“难道是你做的？！”
“嗯, 你如果不信我是厉鬼，也可以信我是开锁仙人。”柯丁很平静地指了指门口：“这门我说开就开，说关就关, 寻常的小太监做不到这个吧。”
“你不要命了吗？！”元碧微难以置信道：“圣上那晚被困在勤政殿, 难道也是你……”
那可是死罪啊！
“话题先不要扯远了。”柯丁说：“我问你，你这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
元碧微瞪着他几秒, 没说出口。
自由。
在母亲逝世以后，她被所谓的父母困在府里, 竭力逃出来又陷入深宫。
她受够了在这几方宫宇里暗无天日的生活, 她渴望全部的自由。
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买任何想买的东西，无拘无束地生活。
“我假设你现在已经知道答案了。”柯丁看着她说：“你想要它, 但你为什么要入宫，为什么又和皇帝牵扯不清？”
“我根本没得选。”
“现在你可以选了。”柯丁说：“你可以重新开始, 现在是不想，还是不敢？”
“……是不知道代价。”元碧微被他说得有些松动，压低声音说：“你又是做离宫玉牌，又是给我黄金地契，你想换取什么？”
“我可能猜不透你，但我知道，这世上绝没有凭空掉的天大好处。”
系统慎重地咳了一声。
“为了保护底层逻辑的秩序，你是不允许透露天机的，柯宝。”
“你不能告诉她关于小说、天道、女主光环的任何事，否则所有进度都会被毁掉。”
柯丁平直地说：“因为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皇帝。”
“我爱他爱得要死，爱到恨不得把这个后宫都夷为平地，把所有人都赶走。”
系统一口水喷了出去。
元碧微的眉毛抽了一下。
“你……你是男的啊。”
“男的怎么了？男的就不能追求真爱吗？”柯丁加重语气道：“就算我是个男的，就算我是个太监，我就不能对皇帝有非分之想吗？！”
“这宫里，但凡是有子嗣的妃嫔，我都不会再动，木已成舟，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是其他人，任何年轻漂亮的女人，包括你，都不能留在这！”
元碧微：“你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了！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吗！”柯丁竭力调动全部的表演能力：“他那一夜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身上的幽兰气味，他看我的眼神，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就算我是个太监，我也要把他占为己有，哪怕他是个皇帝！”
元碧微：“呃……”
系统：“收着点演，有点太超过了。”
柯丁强咳一声，面无表情道：“那个小宫女，她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是你救活了她。”
“是我差点杀了她。”柯丁冷冷地说：“皇帝居然夸她长得可爱，我根本忍受不了。”
元碧微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所以你才会……不让我过去侍寝？！”
“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侍寝。”柯丁说：“龙床只有我可以上。”
“不然你以为，这些天他在勤政殿里再没有召幸任何妃嫔，其实是在和谁寻欢作乐？”
元碧微抽了口冷气：“陛下不是一直在醉心诗书吗？！”
柯丁努力扯出这辈子最狐媚的表情：“陛下……怪会疼人的。”
系统：“真的可以了，求你了。”
如果说前面她还有所顾虑，听到这里，元碧微直接多出几分恶心。
“他，和你……那个了？”
“他……他连太监都不拒绝？”
一想到那人碰过眼前的太监，往后再要侍寝，她都有几分被折辱的反胃感。
柯丁深情款款道：“我们海誓山盟，恩爱结发，翻云覆雨，翻来覆去，翻江倒海……”
“够了！”元碧微实在听不下去：“我可以出宫，前提是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并且履行你前面说的每一句话。”
系统默默说：“她出去以后，估计民间有关皇室的断袖传闻会非常离谱……”
柯丁：“给大伙儿整点乐子，挺好。”
他给她提前安排好了出宫后的一切后路。
宅邸，店铺，侍仆，乃至全新的身份名帖。
大抵是对龙阳之好有几分抵触，元碧微逃也似的离开了皇宫，再无半点不舍眷恋。
在接手了醉苍楼后没有多久，她随意带了点银子，雇马车一路南下，开始四处走走停停，观山望水。
奇异的是，原先无处不在的女主光环这一次没有跟着她一起走。
也再没有莫名其妙地吸引一众王公贵族和风流才子。
旅程之中，元碧微的样貌渐渐地在变化，从复合型网红脸慢慢变得自然本真。
而她会的十八般武艺，也都在慢慢地淡忘。
她在从主角缓缓地变化成一个有钱的普通人。
“原因无他，”系统如是评价：“因为作者终于解V弃坑了，让我们恭喜这位作者要退给读者全部的订阅！”
“让我们恭喜她终于写不下去了！！”
柯丁在旁边猛放爆竹。
“弃！坑！快！乐！”
红纸爆竹噼里啪啦地响破天际，喜庆的像在过年。
若是没有前文那么多次的扭转介入，他一开始就把女主强行送出宫，天道也会千方百计地再把她塞回来。
可这次不一样。
元碧微在这个宫里，毫无存在感，毫无参与感。
是她点头答应，放弃在这宫里的全部生活，独自去宫外开始全部的新人生。
而有关宫斗、倾轧、厮杀、堕胎的一切，今后都再也与她无关。
几乎在她坐着马车顺利出宫的下一秒，情报界面就已经弹出了一行大字。
【任务已完成】
但柯丁第一次留在原地，没有贸然抽离出任务，而是等了又等，直到三个月后一切平稳，这才敢放心的走。
花边小报渐渐停止刊发了。但在他停笔以后，不知是哪个小宫女带头开始办起暗报，相关风潮还流出了宫外，引起了周刊的大流行。
有位宫嫔自请照顾另一位妃嫔的病情，上奏皇帝请求同寝侍奉，皇帝不疑有他，大方准了。
皇帝虽正值壮年，但渐渐已经无心后宫，全力以赴地带着一众儒臣修书撰典，好在后宫已有七八个皇子，朝廷也没人有空修书叭叭几句。
而花翠，她健健康康地活下来，在病愈以后被升为了掌事宫女。
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柯丁最后去看了她一次。
两人一起在墙根边剥花生闲聊，什么也没有多说。
花翠和他聊西苑的歪尾巴狗，聊牙牙学语的小公主，还有大雨里修巢的鹊，晴日里盛开的花。
柯丁看着她笑。
花翠抹了抹脸，有点不好意思：“我脸上沾上什么了？”
“没有，”柯丁摇摇头：“花生真好吃。”
“谢谢你。”
任务结束的那一刻，他的世界褪色变幻，所有的景物都化作粒子流转而消失。
白鳍豚再度顺着洋流飘游而来，亲昵地拱了拱他的手。
柯丁缓了许久，带着几分忐忑问：“她后来过得还好吗？”
“二十岁被提前放出了宫，嫁给了一个郎中，后来去绣坊，成了京城有名的绣娘。”
“她读了很多书，绣了许多画，还养了好几只鸟。”
“最后，她活到七十六岁，最后开开心心地寿终正寝，没有任何遗憾。”
青年怔怔地听着，点了点头。
“那就够了。”
系统温柔地说：“出宫以后，她就不叫花翠了，在看了很多书以后，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她现在的名字，叫白笑书。”
“白笑书。”柯丁说：“我很喜欢这个名字，真的。”
伴随着礼物页面的呈现，系统放低声音道：“笑书在寿终正寝之后，知道了自己前世的所有心愿，也签收了先前的任务委托。”
“她在灵魂消散前，给你留了一份礼物。”
柯丁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图标前，第一次不想打开。
“她真的没有来世了？”
“这是她预先支付的代价。”系统说：“你知道的，这不能反悔，也不能用任何方式追回。”
“柯丁，我知道你在难过，但你要想一想，在你和她的共同努力下，有几十个人甚至几百个人的一辈子都被彻底改变了。”
“容皇贵妃和玉贵妃在前世两看相厌，甚至容皇贵妃的惨死都有贵妃的一份力。”
“你想想那些终年不被记得姓名的渺小妃嫔，还有那些被迫满手血债的每一个人。”
“她们，还有他们，从皇后贵妃，到许多个小太监，他们这辈子都不再是独用于衬托元碧微的摆设工具。”
“所有人，甚至包括走遍大漠江南的元碧微，他们都变回了活生生的人。”
“笑书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一直在笑。”
“她真的很开心。”
柯丁深呼吸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点开了来自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有如诗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美到让人一眼失神。
《琼岛春云图》。
瑶峰独立倚空苍，云去云来两不妨。旋逐春寒生苑树，更随晴日度宫墙。
她的针脚细密从容，如恣意落下的华笔。
漫漫长卷之中，烟云峰峦悉数入画，细节处更有纵横交错的起伏走势。
或重叠或疏朗，便是留白也有纹银暗线隐入云间。
她像在云中绣雪，又像在山中织墨。
柯丁看了又看，把偌大织卷缓缓收起来。
他的指腹贴着错落针脚，一寸寸地掠过她最后的作品，半晌才露出笑。
他读懂了。
这其中每一笔都在写她的率然和尽兴，仿佛在说，足矣。
-2-
再睡醒时，银行卡的短信准时到来。
【建设银行：您尾号1551的储蓄卡收入325222.00元，余额964234.00元。】
“这是任务的金钱奖励，没有额外加成。”系统说：“这次也没有额外道具奖励。”
柯丁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里，迷迷糊糊道：“死库任务不算疑难杂症吗……公司这么抠啊……”
系统说：“唔，公司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柯丁猛然坐起来：“他们打算白送我那个十万积分的传送阵了？！”
系统：“那倒没有。”
柯丁倒了回去：“罢了，估计又是许愿水晶球之类的东西。”
在离开旧世界之前，他通过太医的一点小渠道拿到了数十毫升的‘龙血’。
事实证明那玩意只能算种马之血，和龙没什么关系，还白花了两回价值五百积分的万能检测券。
柯丁虽然有意把韩循烈那个狗皇帝各个部位的血都抽一遍试验一下，可惜被系统拦住了。
“咱们还是稍微克制一点——”
大概是前一个任务太过费劲，柯丁在现实里补了长长一觉，久到睡到室友过来摇人。
“柯宝！！你不能再睡了！！虽然前几天备考确实累死个人，但是老张他要憋死了！！！”
柯丁从被子里拱起来，迷迷糊糊道：“张茂茂被电击闹钟给电傻了？”
“那倒没有，”大元把热乎乎的糖饼塞给他：“他呲个大牙乐到现在，等会再笑得下巴脱臼了。”
柯丁啃了一口又脆又酥的糖饼，想了半天接话道：“这回期末考试，他成绩不可能不好，毕竟这个学期人都快学疯了。”
张茂茂本人坐在斜对角，捧着手机还在嘿嘿嘿的笑。
“柯宝，柯仔，柯柯，你还记不记得别的事情？”
柯丁脑子还停留在勤政殿天颐宫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上，迟疑道：“我挂科了？”
“不可能啊……”
“当然不是！”张茂茂扑过来，把成绩单举给他看：“绩点！！咱两的绩点都达标了！！”
柯丁仿佛被鹈鹕敲头，恍然大悟道：“喔所以说——”
“所以说！！那个出国研学交流活动！！咱们可以一起去了！！”张茂茂原地蹦起来欢呼道：“放个屁的暑假！！咱们出国给洋鬼子当实习生去！伦敦圣托马斯医院！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医疗中心！去哪个都行！！”
柯丁啃糖饼啃到一半，被这个好消息搞得有点懵，后知后觉地去问系统。
“你们说的惊喜，不会是你们悄悄改了我或者老张的后台成绩吧？”
系统：“那倒不会，你两这大半年天天往死里背书也不是假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啊！！”
系统的声音里透出几分骄傲：“当然是把你们的平民经济款研学项目全项升级！”
“从头等舱到住宿交通带培导师还有手术机会都全方位狠狠升级！属于加加加加强版超级盲盒套餐！！”
柯丁：“……！！！”
“衣食住行倒是其次啦，毕竟你现在的收入也可以随随便便整几件阿玛尼穿着玩了，”系统猛猛鼓励道：“但是和顶尖医学大导共事的机会根本不多呀！这才是你职业起点的优秀开局！”
“公司这边其实调查过，那个研学项目一般都是把你们带去急诊科帮忙缝缝伤口，干干杂活儿，顶多来个住院医教点小技术。”
毕竟人家本国学生的研学机会都不够瓜分，核心机遇肯定也会留给本校的学生。
“但是~公司这次把好几个大导的关系都提前帮你打通了，过去之后就可以猛猛轮转，保证每天学到大脑一整个塞掉，夜班手术全程都可以拿着导流管在旁边观摩哟——”
“谢谢，我会好好珍惜这次出国做牛马的机会，”柯丁说：“但我才读到大三下学期……真的够吗？”
系统很想用力摸两把他的脑袋。
“你已经比很多很多同龄人都要优秀啦。”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导员那边就正式下了通知，在庆贺道喜的同时也在确认费用问题。
“咱们这次算公费交流，不过学校只负责航班、签证、教学费用，饮食住宿等消费需要你们自己解决。”
张茂茂咬咬牙答应了。
“没事，不就是方便面小旅馆嘛，就当出去背包游了！”
“话说回来，”辅导员老刘又说：“虽然好几次去交流的学生都是在医院值班室凑合着睡，但你们这次能住个很不错的地方。”
“咱们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刚好在那边访学，他又帮忙联系了好几个本地的华人医生，刚好有同医院的博士生导师可以提供一点照顾。”
“你们出去借住不用出钱出力，人家有管家有佣人，也不收留学生的钱，在别人家里注意下素质，带点特产就行。”
此话一出，张茂茂眼泪汪汪：“老乡就是好啊！！老乡居然不收我的钱！！”
柯丁隐约察觉出什么要素，问：“刘老师，请问一下，这个博士生导师叫什么？”
该不会又姓蒋江姜……
“叫何知晟，三十多岁吧，听说妻子很漂亮。”刘老师比划了一下，颇有点羡慕：“我看过他的照片，那钻戒真是——大的哟。”
“谢谢老师！我会珍惜机会的！”
他心里有什么落空了，但仍对这场即将开展的旅途有许多期待。
他要像一块海绵那样拼命汲取知识，以后要成为特别厉害的医生。
就像他喜欢的那个人一样。
“喔，找到了，你看这是照片。”导员把手机相册翻了半天，把照片举到他们面前。
“人还挺帅的，是不是？”
张茂茂凑近了一看，没忍住沃日了一声。
“博士生导师颜值都这么卷吗！这个腰这个背也太绝了！”
年轻的学生怔在原地，眼眶有点发红，许久才笑起来。
“是，他很好看。”
系统笑眯眯开口：“小惊喜，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