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玉深浅眠时, 脑海里跳出一个念头。
燕佪长得这么漂亮,她该死。
得想点法子毁了她。
美人蓦然抬眸,细长手指抓紧床沿, 压得指节发白。
窗外海棠花方落过雨, 此刻随风轻点, 一颤一颤。
“娘娘怎么午眠一会儿便醒了。”小宫女立刻过来伺候:“可需要进些温茶?”
贵妃半撑着坐起来,怔怔出神。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还会对燕佪有这种心思。
半梦半醒的片刻里, 她不仅在想该如何毁了燕佪的脸,连用哪些药草,使什么手段,全都不受控制地涌进脑海里。
她本能厌恶这些念头,也不屑于做。
眼见贵妃恹恹地不说话, 小宫女即刻跪下来。
“若有哪里伺候不周,还望娘娘恕罪。”
“不怪你。”玉深说:“你出去吧,茶放在这里。”
等小宫女走远了, 她一个人坐到清醒回笼, 才骂了句神经。
午觉是睡不成了。宫里那一堆姐姐妹妹听说又聚在一起扎风筝,她本来懒得过去, 此刻宁可找个人多的地方呆着。
得了传唤,有小太监和宫女一起捧着发油檀梳过来为她梳妆。
玉深任由她们打理着自己的长发, 不出声地看着镜子。
她好看, 燕佪也好看。
长得好看天经地义, 她宁可多看几眼燕佪现在神采奕奕的样子。
臭显摆劲,让那人多嘚瑟几年, 无所谓。
有个小太监在寂静里开了口。
“禀贵妃娘娘,前日南海进献了好些奇珍异宝, 听说那琼髓珍珠粉,天颐宫里那位独得三斛。”
“长此以往……娘娘您的威势恐会被动摇。”
小宫女听得吊起眉毛,有些不悦。
“她独得三斛?”
“是。”
“她不该得?”
小太监一时间被噎住:“呃……”
贵妃任由亲信为自己徐徐画眉,自铜镜中看向那面生的小太监,一声冷笑。
“谁教你过来嗦摆本宫的?”
“若是年轻气盛那会儿,本宫还真会半听半信几分。”
“她贵为宫里独一位的皇贵妃,用度月例自然该高本宫一头,你倒是来嚼舌头了?”
小太监吓得跪下:“是小的胡乱说话,娘娘恕罪!”
贵妃冷冷道:“乱说话就闭嘴!出去找个阴凉墙角思过两时辰!”
待小太监谢恩退下以后,贴身宫女才敢开口。
“娘娘从前……确实还有几分忌惮那位。”
“现在不一样了。”玉深不假思索道:“她能有今天,都是她的本事。”
我也绝不屑于用那些下作手段,对她做任何事情。
但这家伙如果哪天来我宫里耀武扬威,显摆她脸上头发上花里胡哨的玩意……直接兑一碗酱油茶,喝不死她。
贵妃瞧了眼发髻上的珠花,半晌又道:“陛下不是赏了我几枝珠钗,你挑个南珠最圆润的珊瑚钗送过去。”
“送去天颐宫?”
“……那盒血燕也送去。”
宫女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忍着笑答应了。
“不许笑!”
天颐宫里,皇贵妃娘娘此刻在号平安脉。
自她从冷宫出来以后,前国相和国相夫人都长松一口气,特意在宫外宴请太医院使,托他为她调理身体。
说来也巧,这名医也是燕府的门客之一,从前得了国相的知遇之恩,早就算是半个义子。
“皇贵妃娘娘,老夫人叮嘱您养好身体,早日为诞育皇嗣做打算。”
燕佪略觉困倦,倚着软枕没说话。
太医见她并不做声,半晌道:“若是宫里有些枝叶碍着娘娘的眼,小的也愿效鞍马之力,代为剪除。”
燕佪浅浅抬了眸子,笑了一声。
“没有。”
她如此沉得住气,反而叫太医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太医还带了个小药童过来,说是药童,其实是燕府里年幼的嫡弟,过来替母亲带话。
“长姐,您不是想与陛下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若是无意固宠,今后又不知道会有什么算计风波,怕又如从前一样起起落落!”
听到那句话,燕佪才坐正几分,看向那十五岁的弟弟。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话我在出嫁前确实说过。”她回忆起从前,越往后说,反而心里有什么淤堵在缓缓疏通。
“我这辈子自然是清白寂静,几十年如一日地等他一个人。”
“但这些年月里,宫里少了新人?”
燕栎不假思索道:“皇帝贵为天子,自然会广纳妻妾。”
“那便是了。”燕佪躺了回去,语意更添懒倦:“都是痴想,不如不想。”
今天同娘家人说这些废话,倒不如去同顺妃她们做风筝。
太医本来都做好了诸多准备,避孕毁容哑音的药秘密挑了好些种,眼见着皇贵妃这般澹然,有点恨其不争。
“内宫外宫并无差别,都是党争厮杀之处。”
“娘娘太过心慈,只怕被旁人算计。”
“谁?”皇贵妃看向他:“你已经替我挑好对手了?”
太医面无惧色,想来已经被老夫人耳提面命好几次。
“贵妃悍妒,皇后阴损,此二人犹如鹰狼,恐扰娘娘清净。”
燕佪抬手拈了枚桃酥,慢慢悠悠咬了一口。
若是从前,她会暗中提防几分。
但到了如今,她知道有什么变了。
“退下吧。”
太医本以为自己会终于得到征用,没想到话都挑明到这地步了,还是无济于事。
他有些愕然地抬起头,仍是被宫女往外劝。
“请走吧,这边请。”
幼弟面露不忍。
“姐姐,从前深陷囹圄的日子,你都忘了?”
燕佪微微摇头。
“你回去告诉爹娘,我过得很好。”
“有些东西,我们也不屑再争。”
弟弟只当那句我们是指燕家各位,也就点头应了。
等他们相继走了之后,宫女带着笑捧来一枝珊瑚珠钗。
“贵妃娘娘送了好几样礼物来,您看这枝,颜色是您最喜欢的朱紫。”
燕佪如仙鸾垂首般任她帮自己戴上发钗,抬眸而笑。
“走吧,我们去扎风筝。”
她一路往顺妃宫里走去,一路像是记起以前的很多事。
像都在看别人的旧事,与今日的她毫无关系。
过去几十年,宫里已经斗惯了。
不许谁诞育皇嗣,不许谁久留盛宠。
要如何妆扮如何含笑,如何逢迎着讨好另一个人。
她们好像突然发现,这些破事还不如一只风筝。
皇帝不知是什么缘故,如今醉心诗书,动辄与大儒论道谈经数日,勤政程度令百姓赞不绝口。
他不来后宫,此处反而清净。
许多宫门已经习惯大开着迎客送往,几十个女人各有各的偷闲取乐,凑在一起有忙不完的新鲜事。
一时间谁是正三品,谁是从七品,单看说笑距离都难以区分。
都是囚在笼子里的鸟儿,本也不该区分。
她出神太久,听见说笑声才抬起头。
玉深正双手举起一只新画的燕子风筝,冷不丁和她四目相对。
莫嫔玩得兴起,扬声猛夸:“就这只风筝最好看!等会怕是要飞得最高!”
皇后竟然也在院子里,在俯身给各宫妃嫔的风筝画宫花,每人的都画得各不一样。
说起来也奇怪。她们从前变着法子对皇上用心思,有的是想要荣宠,有的是想要多几分的爱。
今日画着风筝吃着茶饼,远胜过在宫里数砖瓦有几块,痴痴地等一个几乎等不到的人。
——但也能有很多很多的爱。
一见到燕佪,贵妃就原地定住似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几拍。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到她就想躲。
肯定不是因为心虚,也不是因为怕她。
她才不怕她。
皇贵妃眨眨眼,看向她手里那只风筝。
贵妃想藏有点来不及了,耳朵尖发红地对她招了招手。
“过来看看,我画的怎么样?”
燕佪漫步而来,衣袂被庭院里的杨柳风吹得飞扬如羽翼。
“谁家的燕子还戴珍珠项圈?”
贵妃把眼睛挪开,片刻又去看她发上的珊瑚钗,说话时声音也带笑。
“又不是没见过,改日再送你一个。”
小太监没参加娘娘们的聚会,今天在冷宫看大伙儿一起玩升官图。
瓜棚下人们围成一圈,还有不少老宫女拿着蒲扇也在笑呵呵的看热闹。
那游戏像极了现代的大富翁,他也乐得搞些小棋子,又用石子在地上画了更好的大地图,看太监宫女们玩得十足过瘾。
花翠算不清楚自己该收过路客多少票子,恨不得拿个算盘重新算一遍。
“早知道多学学算账了!不知道少算你多少钱!”
“花翠姐姐,你都赢翻两盘了,还有什么算不清的!”
严公公蹲在旁边丢骰子:“哎!哎哎!怎么又走到小棕子的地盘了!”
“严公公——交票子吧——”
系统悄悄说:“之前看你在丧尸基地里称王称霸,在变态暴君面前作威作福,还以为你这一把也会很高调。”
柯丁小声说:“你还真想过走什么九千岁剧本?”
系统:“嘛,把狗皇帝彻底架空也不是不行。”
贵妃和皇贵妃撕逼的剧情眼看着走不了,她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事情能发展到这一步,哪怕柯丁什么都不做,她们也不会再去走错误的路。
前世的花翠如果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一定会很开心。
至少……
系统看向此刻在和大家一起吃甜瓜玩升官图的小宫女,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至少,这一世,她的生活没有错过什么。
-2-
柔顺二妃在细纲里是表面姐妹。
前面亲亲热热,后面一样要疯狂撕逼。
她们都是女主的跳板,所有设定都是女主借力打力的工具。
原著作者在细纲里安排女主被柔妃唤到自己宫里罚跪,明面是陪她同抄佛经,其实是笑面虎般套话打压。
顺妃还会看不出女主被欺负的事实,为柔妃维护好几句,让女主日后反杀顺妃时毫无心理负担。
细纲这么安排了活儿,没过几天柔妃就把元碧微叫去了宫里。
也真是为了套话。
“娘娘唤我来调香?”
“听说你多才多艺,当真是个妙人儿。”柔妃笑盈盈道:“工具物事都一应俱全了,咱们开始吧。”
元碧微没有多想,任由她在一旁观赏学习,亲手调配不同的香粉和沉水香。
柔妃偶尔问几句如何操作,也拿了类似的材料在一旁跟着比划。
话题不知不觉就走偏了。
“听说皇后、莫嫔还有医女起争执的那一次,你在?”
元碧微愣了下,心里起了警觉。
“是的。”
柔妃的眼睛闪闪发光。
“莫嫔真倒在医女怀里了?”
“也……也没有……”
“医女还给她喂葡萄吃?”
“莫嫔在生病,行动不太方便。”
柔妃啧啧啧好几声,状态让元碧微有点莫名其妙:“这应该不算破坏宫规吧?”
“没有,当然没有。”
“哦对了,这里应该加些人参粉?”
“是的,如果娘娘想要安神,也可以加右手侧的这几味药粉。”
柔妃仅仅是象征性学了一会儿,又八卦道:“你知不知道,你前几回被叫去贵妃宫里是为什么?”
元碧微笑容凝固,又进入警戒状态。
“贵妃娘娘待人温厚,也是提点嫔妾宫规宫律。”
……以及奇奇怪怪地问了些皇贵妃都喜欢什么之类的事。
她知道贵妃在试探自己想加入哪一派系,但她一直嘴严心冷,也不愿参与她们之类的纷争。
“宫规宫律?”柔妃听得好笑,摆摆手道:“哪有这种浑话,她那是想提前给皇贵妃准备生辰礼物。”
“不过贵妃那里,你也少去。”
元碧微愣了下,问道:“容易碰着是非?”
“倒也不是。”柔妃瞅着她道:“我看你对贵妃没那个心思,但有几个姐妹说,你长得像年轻时的容皇贵妃。”
元碧微:“啊?我?”
“其实只能说有几个角度像。”
柔妃努力控制着自己,没把那几期白月光特刊拿出来给她看。
灵才人啊灵才人,怎么只有你宫里收不着小报。
你都上榜四回了,不是目击修罗场就是强取豪夺剧本角色……
元碧微如同被当头棒喝,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皇帝会趁兴临幸她,为什么容皇贵妃出宫以后她反而沉寂至今。
这宫里的恩恩怨怨,都因为她这张肖似她的脸!
柔妃吃瓜吃得意犹未尽,看灵才人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又安慰道:“你别多想,白月光特辑里一共写了四个,真要仔细说,美人都是在某些地方有几分相像的,人家还说我和顺妃是老夫老妻相呢。”
灵才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听见关键信息,浑浑噩噩地在想这一年爱恨和时光到底算什么。
柔妃见她都有泪光了,自知失言,拿手帕给她擦眼睛,小心翼翼道:“贵妃她……她没有轻薄你吧?”
元碧微愣住:“啊?”
柔妃:“……啊?”
“贵妃,贵妃为什么会轻薄我?”
柔妃强咳:“我胡乱猜的,她屡次招你过去,我还以为……”
那本三人特辑真是非常好看,她和顺妃私下回味了好几次!
元碧微又哭又笑:“那陛下对我是什么心思?”
柔妃耸了耸肩:“陛下都多久没来过后宫了,你还不习惯吗?”
“跨服聊天。完全是跨服聊天。”
看完全程的柯丁在贤妃宫里长长松了口气。
不枉他先前把后宫所有角色全都轮着写了一遍!
多亏了爱八卦又爱聚会的柔妃,还有游刃有余煽风点火的容皇贵妃,问题不大。
“得亏这个本不收集破防值,”系统小声说:“这作者每次写完细纲都憋不出正文,键盘都快拍坏了……”
柯丁刚要接话,贤妃那边笑吟吟地开了口。
“小桶子,你可知道本宫今天唤你过来是为什么?”
此刻正好是茶膳房例行进献的时候,五六篮琳琅满目的饼糕都在一样样的摆上长桌。
玫瑰状牡丹状的漂亮糯米花饼,散着馥郁香气的花草饮,还多添了几份现烤的猪颈肉,上面洒了蜂蜜,令人食指大动。
“花翠没事就往冷宫跑,又是给你带烧鸭又是给你拎腊肠,真当本宫不知道?”
小宫女笑得有点尴尬:“娘娘……”
“行啦,年纪小,爱吃肉也没什么。”贤妃示意宫人们都取些糕饼花茶分食。
“本宫一直把花翠当作自己的妹妹,她躲过一劫,我高兴还来不及。”
“往后逢年过节,这边小厨房里的吃食也多得很,你们若是馋了,自己偷偷做些什么,宫规也管不着的。”
花翠有些拘束:“娘娘,这不太好吧。”
贤妃没当回事:“红芷,你也坐下,随便挑喜欢的吃。”
小桶子也没想到娘娘私下完全没架子,连忙行礼谢恩。
贤妃随手倒了杯自己喝惯的花草饮,递到花翠面前。
“等你年满出宫,还要记得没事回来看看本宫,讲讲宫外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花翠尝了一小口,眼睛亮亮的:“好香好甜啊。”
“是吧?”贤妃笑着给她斟满,悠闲道:“里面加了牛乳、玫瑰,还有什么来着……”
还未等她说完,花翠骤然间跪坐在地上,脸色发白。
柯丁原本在一边吃饼,此刻立刻快步冲过去:“你中毒了?!”
“怎么会,”贤妃头脑一片空白:“花翠?!花翠!!”
下一秒,花翠骤然喷出一口黑血,痛到直接蜷缩在地上,五指抓着地毯不住痉挛。
系统惊道:“你碰一下她的血!后台可以查成分!”
柯丁整只手都按在血上,声音发抖道:“我给她催吐,我帮她急救——”
“来不及了……”系统吸了口凉气:“是大剂量的砒霜,这里没有肾上腺素,催吐也来不及了。”
仅仅是须臾之间,花翠已经抽搐着呕出成滩的污血,口鼻眼睛甚至连耳朵都在汩汩地往外涌血。
她瞳孔放大,呼吸急促,目光已经失去了焦距。
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贤妃声嘶力竭道:“太医!!叫太医!!有人下毒!!!”
“这不是砒霜,砷中毒的症状也不该是这样,”柯丁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七窍流血,现在连脉搏都没有了,她……”
“为什么大纲里没有这一段,为什么细纲里什么都没有写——为什么花翠还是变成这样子?!”
系统沉默片刻,返回了最新情况。
“原著作者直接在文档里自由发挥了……对不起。”
“这就是天道吗,这符合逻辑吗?!”柯丁跪在血泊旁边,眼泪在颤抖中不住地往下流:“天道规定了喝砒霜一点异味都察觉不出来?天道规定了她就该死?!不管砒霜是不是可逆性的毒剂她半分钟内就直接暴毙而亡,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他点开系统发来的最新连载更新,亲眼看着剧情里多了个莫名其妙的新角色,又是有人要陷害,又是有人要栽赃。
作者即兴发挥,加了他根本没来得及改变的新反派。
那个角色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什么剧情都看不下去,他眼睁睁看见花翠死在他怀里,他现在满身都是她呕出来的毒血。
他第一次在一个任务里哭到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第一次遇到他的朋友骤然暴毙。
“我要她活过来。”他竭力道:“不管用什么代价,我要她活过来。”
系统同样在克制情绪:“她现在心肺功能已经彻底瘫痪了……”
“我不管,我不在乎,”柯丁直接吼出声:“你拿我的那些东西去换!什么光环,跑车,勺子,积分,我都可以不要!!”
“她什么都没有做,她没有害过任何人,她凭什么因为另一个高维度的人一个念头这辈子十几岁就没了,凭什么?!”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说:“智脑检测到你情绪不对,已经来了。”
“智脑说没有过这种先例,而且……”
“没有而且。”柯丁抬起头,眼里都是血色。
他的脸颊上,来自好友的血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我要她活。”
“她活过来,我把元碧微带出宫,其他人好好地过正常人的一辈子,这个任务完整结束。”
“如果你们做不到,我现在就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