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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咱儿子, 他其实真长了个那玩意?”
老头子磕了磕烟斗,一言不发许久,见老太婆丧着个脸, 露出更加厌烦的神情。
“说是器官畸形。”他说这句话时, 一张老脸挂满了晦气:“又是男娃又是女娃, 懂了吗。”
“难怪振超他媳妇生不出来……还挨了那么多打。”老太太低声叹气。
“打几下怎么了?”老头子不耐烦道:“自己儿子都管不过来了,你还心疼别人生的闺女?起码那姑娘没有带个把!”
“可咱儿子怎么会怀上了,怀的能是谁的种?”
“闭嘴!老子知道的不比你多!再问扇你!”
年轻女人悄无声息地合上卧室门, 仿佛从未听见这些对话。
她的后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深深呼吸一口气,有点激动。
系统温和道:“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你都可以问我。”
“如果对陌生环境感到心理不适,随时可以暂停退出。”
“不, 统哥。”胡萧内心燃烧着干大事的激情:“我好开心啊。”
“……好的。”
“说起来我还没有做过谁家媳妇呢!”
“……是的。”
她的实习第一单居然能——这么简单!!
苦主胡玲玲,死于多年不孕导致的家暴。
她死前左眼已经失明多年。丈夫扔来的玻璃杯撞上冰箱门,碎片飞迸撕裂, 扎得人生疼。
母家拿走了三万彩礼钱, 听说早就拿去给三弟盖房子去了,便是回娘家哭泣求情, 也会被几个舅舅不耐烦地赶出来。
十六岁出嫁,二十六岁去世, 一朵山野里的花开得无声无息, 最终残缺着落为尘泥。
胡萧穿进这个世界时很是忐忑, 生怕被其他人发现自己是冒牌货,直接给抓进精神病院里。
——她虽然是小镇姑娘, 但好歹也是被父母娇宠着长大的,还有一帮小弟小妹前呼后拥着过了整个青春期, 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碰到这么神经病的一家人,打不还手根本不可能。
按她这脾气,这死鬼老公敢打她一下,她能直接拿菜刀把全家连电视冰箱带那两老不死的都剁个稀巴烂。
不就是同归于尽吗,谁怕谁!
哪想得到,冰山音系统哥哥查探了一下剧情,说有个资深同事也在这个位面,而且已经把前置困难都解决的差不多了。
胡萧第一次看到死鬼老公,是跟着公婆半夜去村口接人。
韦振超步子打飘,还逃避着她的目光,捂着X光袋子不肯给任何人看。
其他几个半夜回乡的人也脚步急促,谁都不肯多说话,几分钟便全都如幽灵般飘走了。
胡萧找开天眼的系统哥了解了一下剧情。
嗯嗯嗯?实习任务就这么简单吗?
见她听完墙角心情大好,系统问:“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当个孝顺好儿媳啊!”胡萧目光炯炯:“我这死鬼老公既然怀孕了,那就要让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而且必!须!是!顺!产!
话毕,没等系统调取相关资料,她已经飞快揉红了眼睛,摆出泫然欲泣的神色推门出去。
两个老人都在客厅,一见她出来,表情都不太自然。
胡萧眼泪一抹,跪坐在老婆子的右手边,表演痕迹略重:“爸!妈!振超他,他是不是也和村子里那些人一样,怀上了?”
公公茶饭不思好几天了,此刻根本没察觉儿媳的异样,忍不住叹气。
“瞒不住你。”老太太说:“这不是绝症,你还是要跟他好好过日子,不能使气!”
“妈,您说什么呢,”胡萧努力模仿《娘道》里主角的口吻,声音温柔地能滴出水:“我嫁进了老韦家,那肯定就是您家里的人,侍奉公婆,照顾丈夫,那都是应该的!”
老爷子愣了下,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重重点了点头。
应该的,应该的。
“你……”婆婆握住她的手:“妈以前不好,因为你没怀孩子的事,明里暗里怪你好几次。”
“这次既然上天给了老韦家一个孩子,我们就该好好保护它生下来!”胡萧说:“妈,这孩子虽然不是我的骨血,我也会好好保护它,以后振超去产检,我都会陪着!”
此话一出,老公公如释重负,老婆子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不知道为什么在发抖。
“你打算让那孩子生下来?”
“X光片我都看了,振超有产道,平安顺产应该困难不大,”胡萧用力握紧婆婆的手:“他不能再喝酒抽烟了,对孩子不好!”
老婆子还在犹豫,老公公已经摔了烟斗。
“你还想什么,赶紧把振超叫回来,怀孕的那些事,你都好好嘱咐,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能再折损个孙子!”
“对了,振超人呢?”
那几位不幸中招的男人,大部分都聚在单身汉同伴的家里。
只有一两个人家里愿意出钱让人做剖腹手术,花天价的钱把整套多余的器官都摘掉,外加进行医生说必须做的性激素治疗。
——其实如果他们没怀孕,大部分人家里肯定都愿意花钱保住他们男丁的身份。
可怀孕了,那性价比就另说了。
横竖都是要肚子上划一刀,为什么不能等瓜熟蒂落了再开刀?
要是畸胎或者女胎,老办法收拾了就是,但万一是个男娃了?
也不知道是那些个老东西都悄悄开过会,还是想法全都不谋而合,最后家里的意见都差不多。
孩子要生。生了再摘器官才算不亏!做手术贵着呢!
“我是他们的亲儿子——”韦新豪叫骂道:“这都是什么鬼话,怕在我身上浪费钱,一开始就别生我啊!”
韦振超抽着烟,不自觉地摸了摸已经有妊娠纹的肚子。
“烦死了,还不能吃药直接堕下来。”
“咱们光发脾气没用,”韦堡说:“你们记得,这些怪事都是从哪来的吗。”
众人的目光相互交换,不约而同道:“浩子他们家!”
自从韦浩宇他们家买了个媳妇,那媳妇死了以后,她家的父母弟弟过来闹事,后来还把那弟弟绑在家里,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又是家家户户闹鬼,又是男人莫名其妙开始怀孕生娃,事情全都蹊跷的很!
“现在咱们最要紧的事情,不是找韦浩宇闹事,而是要他们赶紧把那个外地人交出来!”
“对对对,那弟弟是不是变成什么,香童?仙童?他先前还天天在村口发疯,这几天根本找不到人了!”
“不能再拖了,再拖咱哥几个肚子都能大到走不动路!”
几个男人一合计,立刻回家叫人,带着弟兄老人一窝蜂冲去了韦浩宇家里。
那家门口虽然这些日子都关得严严实实,但人群来势汹汹,拿着草叉锤头骂声不断。
“开门!开门!!”
“那个外地人在哪,我们要找他!”
“再装死我们就烧房子了,看到老子手里的火把没有,汽油都准备好了!!”
老太太一开始还不吱声,一听要烧房子登时坐不住了,推着家里老二去应门。
韦杰华很是头痛:“妈,我能怎么应付啊,你喊哥哥去!”
“你哥还大着肚子!万一被推搡几下孩子没了怎么办?”
韦杰华骂了两句,摸出一个从工地找到的安全头盔,过去开了门。
二三十个人围在他家门口,连小巷子都满满当当。
韦杰华急了:“妈!妈你下来!”
然后又扭头赔笑:“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别动手,不至于!”
为首的韦堡道:“把你们拐来的那个外地人交出来!”
“他早就不知道去哪了!”韦杰华立刻让到另一边:“你们别打我,不信就进门找!”
“说不定人家早就坐车回家,跑到几千里之外了,你们这时候找他干嘛?”
“干嘛?”韦堡刚要发怒,后面有个读过书的男人按住了他,怒声道:“我告诉你,那个姓黄的根本不可能走远。”
“他姐姐是不是在这里?”
“你们杀了人,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连他姐姐的骨灰都没有带走,不兴风作浪报复所有人才怪!”
此话一出,现场许多人如梦初醒。
“对啊!”
“操,你们家杀人造孽,把人家姐姐的尸骨丢哪里去了?!做法超度过没有!”
“我们村子不停地闹鬼,全都是你家造的孽!!”
“血债血偿,那也该找你们,我们凭什么跟着遭殃!”
“我草你们全家!老子现在一吐就是一宿!”
韦杰华也是急了,说:“谁说我家杀人了,那女的是自己病死的!”
屋外人声沸腾,韦浩宇也吓得一愣一愣,怕自己唯一的住处真被一把火给烧了,忍不住下楼来看。
老太太躲在儿子后面叫嚷:“人不在我家,你们爱去哪找去哪!”
有眼尖的人看见了韦杰华,立刻伸手指他。
“咱们受这么多苦,都是他害的!先打他!”
“打死他!打死他!!”
韦浩宇脸色一变,想起了比被打死更恐怖的事。
没等他开口阻拦,弟弟的嘴更快地大声宣布全部情况。
“不要动手!!我哥我爸全都怀了孩子,你们一动手那就是四条命啊!!!”
原本比菜市场还要嘈杂的现场骤然安静。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韦浩宇面如死灰。
所有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怀孕了。
哪怕这里有和他同样境遇的人,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也被弟弟这句话踩了个稀巴烂。
与此同时,破防值疯狂飙升的报警声响个不停。
“多少成本,多少回报。”柯丁看着计量表,神色欣慰:“我很喜欢看他现在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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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画面里,人群散去后许久,破防值仍然涨个不停。
除了茫然状态的韦杰华,家里其他人都想直接吃一碗农药拌饭,感觉在这个村子里彻底待不下去了。
韦浩宇彻底陷入死寂里,韦老太太一直与丈夫荣辱与共,也感觉被当众羞辱到抬不起头来。
整个家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
韦杰华等了半天,妈妈也不去做饭,只能自认倒霉,去煮了碗挂面,憋着闷气在那吃。
家里压抑地让人待不下去,有种病态的气氛。
韦杰华没法共情更多,但想起了那些人叫骂的内容,还是朝着爸妈的方向说:“他姐姐那个事,不能这么搁着吧。”
“当初埋在哪了,你们还记得吗?”
老太太只觉得晦气,不肯说话。
韦浩宇从厕所里出来,皱眉说:“老子真想把你这个嘴缝起来。”
“谁都不提也不是个办法!”韦杰华大声说:“我现在出门都会被他们打死,万一咱们给他姐姐超度一下,你和爸就好了呢?!”
“他姐确实是你打死的,你当时跟妈把她埋在哪里了?!”
韦浩宇呆在原地,罕见地没有反驳。
“你不想生孩子,也不希望爸真因为这事死翘翘吧?!”韦杰华说:“嫂子当时明明有的救,我都说叫救护车了,要不是妈拦着,现在都说不定没这么多事!”
老婆子此刻才厉声开口:“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那倒是把她挖出来啊!”韦杰华怒骂道:“老子不想做过街老鼠,出门到哪都被人盯着,一回家还得伺候两个莫名其妙的男孕妇!”
韦浩宇觉得脸上火辣辣一片,硬着头皮说:“我们今晚就去。”
“妈,四婶不是会做这些法事吗,我们带香油纸钱,带铲子,给她好好弄个坟。”
老太太还想说些什么,韦浩宇以不容置喙的口吻打断。
“别废话了,就这么办。”
黄雪蕊死在一个深夜里。
她彻底失去呼吸的时候,韦浩宇还睡在床上看着黄片,根本没考虑过牛棚里被虐打的女人是死是活。
还是起夜添草的老太太发觉人不动弹了,立刻臭骂着确认鼻息,又立刻安排儿子把人抬走草草埋了。
她被凉席胡乱裹着埋进野坑里,连位置都模糊在娘两的记忆深处。
再进深林,韦杰华只觉得毛骨悚然,内心全是对哥哥的埋怨。
买个媳妇也管不住,事情一路闹这么大,还要耽误自己结婚生子。
真是服了,拖累全家人到这种地步,没出息的废物。
老太太努力回忆着那天把人埋在哪里了,偏偏后山大得没边,乱石野树毫无规律,找得她一路不住地骂。
“贱东西,死了还来找我们全家的晦气!”
“花了我儿子那么多钱,连个蛋都没有,打几巴掌就没命了,臭货烂货!”
柯丁隐在黑暗里,对系统轻声说:“要不直接安排村里人,把他们全家乱棍打死吧。”
“你记得攻略要求吧。”系统说:“苦主的心愿是看到他们所有人活受罪,看到他们每个人都被绳之以法。”
柯丁叹了口气,朝着那几个人的方向开了口:“在这里。”
寂静黑暗里突然出现另一个人的声音,吓得四个人几乎掉头就跑。
韦浩宇爆骂一声,用手电筒照出黄雨鑫的脸时更是毛骨悚然。
“你你你你他妈在这里干什么!”
“原来你怕鬼啊。”黄雨鑫淡笑着说:“我姐姐死了以后,你怎么还能睡得着?”
没等韦浩宇说话,他们身后传来另一拨人的声音。
“我就知道!!跟着他们准能找到黄雨鑫!”
“你们他妈的早点厚葬他姐姐,哪里来现在这么多事!”
“姓黄的,我求求你,我们这肚子能不能消下去,求你了!我是男的,我不能生孩子!!”
韦浩宇此刻才惊觉自己被白天那些人跟着,眼见前路后路全都堵死了,忍着蚊虫叮咬大声说:“黄雨鑫!我今天就是来料理你姐姐的事!”
“我们好好给她超度亡魂,给她磕头烧香,你也别再缠着我了!”
老婆婆一改刚才的阴狠怨毒,此刻又哭嚎起来:“你们姐弟有什么事冲着我这个老婆子来,你们要不直接杀了我,别再缠着我家男人我儿子了!”
韦杰华深呼吸一口气,翻出兜里的折叠刀,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怕得要命。
黄雨鑫站在埋葬着姐姐的荒坟前,很轻地笑了一下。
“我姐姐的命,谁还给我?”
“我还!我还!”老太太往前冲:“你杀了我,你不要再缠着他们了!”
没等老太太扑到他面前,三条野犬从暗处蓦然跃出,把那矮胖老人直接撞得踉跄栽倒,吓得一边喊痛一边伸手乱挥。
“不要咬我!不要咬我!救命啊!!”
她的两个儿子纹丝不动,仍然满脸戒备地看着黄雨鑫。
老太太骨头本来就脆,又因着山里地形崎岖,直接摔得好几处脆响一声,倒在地上长声叫唤,仍是无人敢冒着风险过去扶他。
三只野狗的眼睛在夜色和火把的映衬下,像极了幽幽鬼火。
“我姐姐是该体面干净地下葬,但绝不是被葬在你们这样肮脏的地方。”
黄雨鑫说:“你们不想受苦,所以假模假样地过来重新找她,我绝不允许。”
领头野狗壮如头狼,对着众人长嗥一声。
“她被保护得很好,在这里长眠。”
“如果还有谁敢来动她,我一律当作是自愿过来陪葬。”
话音未落,更多双眼睛在夜色里幽幽生光。
韦浩宇吓得猛然后退几步,尾随他的那些男人更是吓得冷嘶一口气。
这里哪里是只有三条狗!
怎么会漫山遍野都是能吃人的畜生,瞧着一头比一头壮硕!
那牙口,能活活把人整条大腿的肉都撕下来!!
韦家两兄弟都是色厉内荏的窝囊秧子,连带着后面几个姓韦的人都坐不住,高声说:“他们犯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总不能波及无辜的人!”
“你们无辜吗?”
“我们当然无辜!”
“是啊!我们手里干干净净,可是一条人命都没有!”
黄雨鑫看着他们没说话。
为首叫板的人有些心虚,强行道:“就算之前有些纠葛,做了点错事,也轮不到你来伸张正义,你算老几!”
登时有人把他往后扯:“你还嫌咱们不够惨!闭嘴!!”
“黄哥,你到底要什么,要我们磕头认错也行,要钱要房子也可以直说,没必要在这里折腾人啊!!”
“是啊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您收了神通,我们真不想生下这来历不明的孩子!”
“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
“也好说。”黄雨鑫平和地说:“去监狱吧。”
只有监狱能洗干净你们龌龊的每一滴血。
众人怔住,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讨价还价,那人便已如灰雾般消失在黑暗里了。
“哎!你不要走!我们再商量一下!”
“开玩笑吧?!谁要去坐牢啊!凭什么坐牢啊!!”
“就算坐牢也该是韦家老大去坐牢,对,还有他那个作妖的妈!!”
深林里长风吹来,再无回应。
唯有那些幽火般的兽眼盯着他们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