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本人谨小慎微, 性格里有被家庭长期压制出的懦弱一面,从来不敢招惹任何人。
但柯丁不是。
他本来性格就有很跳脱的一面,因为上一个世界和比格接触太久, 发展地更加恣意妄为。
破防值不赚白不赚, 柯丁索性打印了好几份和解书的复印件, 没事拿着它在教室里晃悠。
班里很快有学生察觉到这张纸的内容很有意思,然后‘碰巧’捡到了这张纸,交接阅读。
相关内容一度传到隔壁班, 以及隔壁的隔壁班,好学生们通过薄薄的一张纸读出冰山一隅,各班的气氛都更加轻松欢快。
世界上也许没有那么多坏学生,但凭蛮力撞人的混混、上课时阴阳怪气讥讽敬业老师的混混、大声说笑外放手机影响旁人正常学习的混混,以及那些传黄谣、对女生动手动脚、用暴力达成各种不当要求的未成年流氓, 也许连做人都还没怎么学好,更不用说怎样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学生。
这张纸被其他学生争先恐后的传阅,然后魔法般自我复制, 很快就到了各科老师的手里。
大部分老师之前因为怕私生活被报复, 在这些社会混混面前都长期选择着忍气吞声,如今能在上课时很爽快地点名直问。
“何尚强, 这里你听懂没有,听不懂小心坐牢。”
“董原你今天作业怎么空这么多?别人不写作业顶多罚站, 你不写作业后果是什么, 你自己知道!”
涉案人员只有八人, 但事态已发展到足够敲山震虎的地步。
初中部,高中部, 啥样的学生都迅速老实下来,偷偷抽烟的学生锐减到只有原先的三成。
当事人原本就社交压力爆棚, 碰到这种事完全像是被霸凌本身反噬。
以前只有他们霸凌旁人的份。
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学校拐角处,用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每个女生的身材,吹着流氓哨骚扰任何看不惯的人。
他们擅长扔掉讨厌的人的作业课本或者眼镜,然后大笑着看后者狼狈无助的窘态。
起哄,取外号,羞辱,折磨,这些都是十五六岁的人最擅长的恶行。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些会这么快反噬到他们身上。
每个混混,每一个曾经作恶的人,在交作业和上课被点名时,都像是在十八层地狱里渡劫。
其他学生目光也许根本没有落在他们身上,注视本身也不带有任何情感。
但对董原,对何尚强,还有每一个名字签上和解书的人来说,就已经是千针扎心般的焦灼痛苦。
如果这帮人还在混社会,任何放肆行为都可以带来足够多的优越感。
这些优越感可以冲淡他们在学业上的笨拙茫然,可以让他们快速拥有这个年纪最渴望的地位和敬畏。
唐知是硬生生地把这些防御盔甲全都卸了个干净,逼着这些伪装惯了的人直视自己到底有多无能不堪。
以及让他们站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发觉在应试教育的战场里,自己已是血肉模糊,毫无能力。
覃市一中周边骤然间秩序井然,不仅本校学生不习惯,外校混混们也登时少了许多乐子。
混社会的一大团建活动就是约架。
谁跟谁吵起来不重要,谁更有理也不重要。
打群架这个活动,本身就非常容易让蠢小孩热血沸腾。
他们大部分不在厮杀的中心,但痞里痞气地晃悠两下铁管甩棍,似功夫非功夫的互相过个几招,自己对自己的定位都会变得光辉伟岸。
置身群架的那一刻,他们就是豪情万丈,就是在真实又牛逼的活着,体验着比教室里死读书的那群人更激情值得的青春。
覃市一中的众多小混混偃旗息鼓,附近覃市五中和七中的混混们都颇有些坐不住。
怎么回事,九海帮没消息了,听说是被警察给搞解散了?
一中那边的盘口怎么回事?怎么没人出来接龙头撑场子?
这些天别说打群架,一中连个打台球的人都瞅不见,离谱!
他们打听了一下,很快得到消息。
一中初中部,有个叫唐知的人把所有混子都收拾了,还直接让九海帮老大去派出所自首。
前去侦察的混子还悄悄拍了张照片。
一个瘦小戴眼镜的男生,瞧着白白净净,瞧着一巴掌掼在墙上都能半死不活。
就这么个人,把一中都收拾了?
五中七中的混子们都觉得好笑。
也是,重点高中的混子都是些假江湖,有几个人敢闯出名堂?身上那些玩意儿估计都是纹身贴。
还真有不怕死的人,也是得了自家头头的授意,穿着五中校服就在放学时间混进学校里,嬉皮笑脸地叼着糖要找董原。
初三一班,董原憔悴地像在坐牢。
他的黑眼圈像是被揍出来的淤青,放学时埋着头在收拾书包,再也没有以前谈笑风生的得意劲儿。
“董子!”七中的混混扒在窗户旁边道:“董子!今晚打台球来不来!”
董原像是根本没听见那人的喊声,加快收拾背包的速度。
“傻逼!”混混又挑衅道:“咋地,从良了哦?”
没等董原说话,旁边的学生轻蔑道:“董原,外头有人喊你。”
董原目光闪躲地嗯了一声,快速走到窗户旁边。
“我不去。”
“干嘛,好久没一块混了,顺哥喊咱喝酒,你也不来?”
董原冷笑一声:“滚,别来烦老子。”
混子登时来了精神:“想打架啊?来呀宝贝!”
董原快速摇摇头,喃喃道:“我化学作业还没有做完,我要赶紧回去。”
紧接着,不管那个混子再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背着书包快速离开。
混子瞧着纳闷,很快又瞄到同样准备出发去补课中心的张通全,快速下楼追了过去。
张通全以前是个脏话不离口的性格,现在一个人阴沉着脸往外走,气质都不对劲。
“通哥!走啊!去喝酒!”混子勾肩搭背过去:“最近玩啥呢,都瞧不见你的人。”
没等胳膊摸着人,张通全已经触电般躲开,厉声道:“你离我远点!”
“干嘛?”混子摸了根烟公开点燃,无视附近老师学生的表情,很是享受:“听说你们几个被一个初三的小子治了?”
“几天没见怂得像个鳖孙子,在外头别说认识我。”
张通全脸色发青:“随便你怎么说,别挡路,让开。”
混子嬉皮笑脸道:“以前天天找老子要烟,现在戒了哟。”
“那个叫唐知的,到底把你们一帮人咋了,像是做绝育手术一样,”混子比了个剪刀手势,露出下流的表情:“该不会你们几个真被阉了吧,现在这么老实?”
张通全听到唐知这个名字,太阳穴都突得一跳。
混混见他反应不对,乐呵呵道:“有意思,我去会会他。”
下一秒,没等混子自己反应过来,张通全已经用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声音仿佛是牙缝碾碎了传出来:“你别招他。”
张通全的眼神在冒火,而且像在冒鬼火。
“老子警告你,一中谁你都可以惹,想找死去找教导主任干架都行。”
“你不要惹唐知,听到了吗,老子把你当兄弟才跟你讲这句话。”
“别。惹。唐。知。”
混混听得都觉得好笑。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回事,像是爱上他了一样,这叫啥,斯德哥什么?”
张通全快速看了一眼手表,清楚知道自己去补习班晚了会挨打,再也不跟他废话半点,加快脚步往外走。
混混跟在他的后面,巴不得多找点乐子。
“你知道吗,萧姐还觉得唐知长得挺好看,打算多收个男宠哈哈哈——”
张通全本来在匆匆往前走,骤然一个急刹车,差点让后面的人撞到自己。
“你看到我们是什么下场了吗。”张通全压着所有情绪,眼神无比绝望:“我们都是受害者,我,董子,老何,我们八个,全都是受害者。”
“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混子被他吓了一跳,愣愣道:“不就是一张保证书,你们被吓成这个鬼样子?!”
张通全贴近他,目光几乎疯狂:“唐知他不是一般人,他是那种,你根本不懂,你不了解,他有多恐怖,他根本不是人,你知不知道我们八个是什么下场,你知不知道刀爷回家以后发了疯一样洗澡,董原警告过他,我现在在警告你,你们都不要过来明白吗,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混子愣在原地,张通全拔腿就走,背影像个背负诅咒的苦命人。
混子瞧了半天,给头儿打电话。
“萧姐,人我都碰着了,全都疯了。”
“张通全发了疯一样警告我,他们放学了也不去网吧,好像都急着去什么地方。”
电话里传来老虎机砰砰砰的转轴声,一个高中女生懒洋洋道:“一帮傻逼,能被初三小子吓成这样?”
“超子,你跟过去,看看他们都去哪。”
“哎。”
钟超很听大姐头的话,优哉游哉地跟着张通全一直走,一根烟还没抽完就到了楼下。
写字楼里贴满了教辅机构的海报,看得钟超眉毛一跳,虽然猜到那几个人此刻都可能在干什么,但还是觉得邪门。
他观察了张通全进的电梯去了几楼,很快也顺着跟了过去。
有几个学生没去上晚自习,提前进去辅导作业了。
里面隐隐有哭声,还有蚊虫般吵人的讲题声,以及家长的怒吼。
钟超本来摸了根烟,临时把烟盒打火机都塞了回去,贴近窗口看里面的情况。
五六个学生都在做题,高中部的人在陆续往里走。
里面还挤了很多个中年人,男女都有,眼睛里全在冒着火。
突然间有个人吼出声,吓得钟超一跳。
“还没懂?!老子都听懂了你个逼还没有懂!!”
“操!脑子呢!你他妈脑子呢!!!”
做作业的学生肩膀一耸一耸地还在哭:“我学不完,爸,这是三年的知识,我补不进去,我好想死!!”
家长听到这话肺火更大,咆哮道:“不许死!!你不许死!!!死了也要把卷子做完!!!”
钟超深呼吸着离开这间教室,脑子还在嗡嗡作响,摸了半天口袋才找到烟。
这是什么地方,传销窝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