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的父母每天很少留在家里。
他们有忙碌不完的事:拉货、进货、点货、卖货、算账……
如同原地打转的蚂蚁, 连一日三餐也仅是匆匆对付。对这两位中年人来说,孩子能顺利长大便已经是圆满成功。
至于是否能读个好高中,他们心思各异, 像是在计算着一笔伤脑筋的投资。
没考好兴许是好事, 能早些帮家里分担杂务, 生意也能腾得开手。
可如果能考到北京上海去呢?他们生的孩子,真能有这样的福气?
筒子楼里四处都散落着煤渣,枯焦的灰烬像极了少年不被保护的青春期。
本该回家写作业的唐知并没有出现。
他再次去了酒吧街, 接收堪称天文数字的零花钱进账。
银蓝色的劳斯莱斯仅仅是惊鸿一瞥,便已经成了覃市上等人里神神秘秘的高等货。
三四天里,有关它的传说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而蓝英华手下的几家店也越发生意兴旺,不少人特意过去存酒, 就是为了讨个笑脸,好问问那车的主人是谁。
蓝英华高深莫测地叼着烟,但说的都是实话。
“我背景太浅, 问不了。”
她尚未对外透露半分, 已有许多有钱人来追问这车是否能卖,得用什么法子才能坐上去过个瘾。
“六万七千, 收好。”
银红色指甲压着银行卡,在嘈杂的迪厅卡座里往前一推。
少年愉快收下, 说:“我发现你在压单, 这很好。”
蓝英华没有抬眼, 心里咀嚼着这孩子如同豪门公子般的口吻,面上淡淡道:“谁都能坐, 也就掉价了。”
唐知从容起身,对灯红酒绿的名利场毫不关心。
“我未来几个星期不会过来, 有事电话联系。”
蓝英华突然道:“你只要钱?”
“我只要钱。”
钱是很好很好的东西。
柯丁小时候穷明白了,长大了便更明白钱作为代币的意义。
它可以兑换许多他需要的事物,而后者可以加倍焕发价值。
小城市的银行业务还很落后,听说一个初中生要办网银,业务员还愣了半天,磕磕绊绊地弄好以后把U盾交给他,不太熟练地解释这个怎么用。
柯丁挑了个生意破落的小网吧,颇有些费劲地完成了网络采购,给自己买了监控摄像头以及大容量储存卡,以及小型便携装的防狼喷雾。
这个年代根本没有几家装了WIFI,监控画质也有些勉强,他对比了好几家,宁可买贵的。
还好唐家客厅全是散乱杂物,就算塞五个摄像头在纸箱货柜的缝隙里,父母也根本不会察觉。
“虽然按照剧情,以及那几个人渣的秉性,哪怕我按兵不动,他们也会臭虫般锲而不舍地粘过来。”
柯丁在家调试着摄像头,跟系统絮絮地说:“但他们犯罪的场合,最好在我希望的地方。”
“如果他们不听话呢。”
“我会开嘲讽,把臭虫都招进来。”柯丁摸摸下巴:“向小比学习,我努力。”
事实证明,摄像头的画质只有720P,录音功能并不稳定。
系统十分贴心地免费升级了内部插件,还帮忙装了几个小小的补丁。
“犯罪证据固定好,咱们直接把人送进派出所?”
“那怎么行。”柯丁温柔道:“当然是敲诈勒索一条龙呀。”
万事俱备,只差猎物上钩。
董原先前对女生就动手动脚过几次,这次居然在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身上栽了跟头,愣是痛得两三天没去上学。
脱臼复位虽然是一瞬间的事,但关节肿痛也能让人嗷嗷叫。
他本来就不乐意去学校,宁可去网吧多玩几天,也压根没有人会管。
但梁子这么一结下,问题就变大了。
受伤在一,掉面子在二。
董原的脑子连初中教材都读不明白,死活想不清楚唐知是怎么动的手脚。
他一个人不敢再贸然找唐知麻烦,但小混混都有自己最常规的报复方法。
——堵厕所。
是人就要课间上厕所。
这种地方逼狭阴暗还没有摄像头,无论是殴打还是羞辱都是极好的地点。
董原回学校时,手腕上很装逼地绑了几圈绷带,搞得像是在校外群殴挂了点彩。
他脑子里已经充满了各种跃跃欲试的念头。
踹几脚再扇脸实在太简单了,敢算计到老子头上,得让那傻逼尝点狠的。
要不,让他舔擦地的拖把?还是扒了他的裤子拿打火机燎毛?
有他带头,其他几个混子登时一呼百应,乐得欺负一个娘们唧唧的窝囊废。
哪怕无冤无仇,也是个乐子。
一上午唐知都没有去厕所,像是在防着他们。
你就憋吧。董原坐在后排懒洋洋地看着。
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上厕所,敢躲老子?
到了下午,数学课还没上完,唐知突然举手说要上厕所。
老师对这孩子印象很好,一扬下巴示意快去。
霍应星很是警戒地看了一眼,用极不赞成的目光想要制止。
董原笑得嘴巴都要咧起来。
你小子,怪会挑时间啊。
这要是平时课间,厕所里还要清场子轰人,你倒是会找机会。
他完全不管老师在台上讲什么,后门一开径直走了,下楼时还吹了声流氓哨。
登时,几个在打球在抽烟的混混从不同楼层探头过来,六个人一对目光,默契地都往这边厕所聚集。
好玩的要来了。
确认唐知进了厕所以后,董原挡在唯一的出口,拿手拨弄着铁门,哼着小曲儿放哥们陆续进去。
本就狭窄的男厕所登时挤得一条狭道全是社会青年,有人已经叼着烟吞云吐雾起来,很是惬意地抖着腿。
“唐知,你在里面,我知道。”董原用拖把卡死铁门,捋捋头皮狞笑起来:“不是很牛吗?你厉害,你牛逼,老子今天搞不死你?”
“说要找一群人轮你,今天就要轮死你,等会求绕都没用。”
“还是董哥狠啊,”旁边的黄毛青年吊着眼睛笑:“我们可不想轮个男的,谁乐意插人□□。”
“拿什么插死他都行,”董原一弹舌道:“何尚强,你那甩棍带来没有?”
“甩棍?老子刀都带了,敢伤董哥,孙子活腻了吧!”
厕所隔间仍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应。
董原等得不耐烦,上前随意踹了一脚,让铁门砰得猛响一声。
“在里头生孩子呢?搞完没有,你以为躲里头就行了?”
“这玩意像纸皮一样,现在自己出来挨打还有个活路,非要老子拆门就等着死!”
唐知的声音弱弱地传出来:“求求你们了,我什么都没有做。”
“老子管你?”另一个混子骂了句极羞辱的脏话,啐了口痰道:“今天干的就是你,滚出来!”
“哎,他不是喜欢倒计时吗?还玩什么三二一?”董原双手一摊,如同在捉弄猎物般,语气越发兴奋:“我也倒数三二一,你要是还不自己乖乖脱了裤子出来,我们就玩点更狠的。”
“三——二一!”他猛然一拉隔间铁门,看见空空荡荡的蹲位。
其他几人跟着踹开活动门,发现六人坑位里四个都是空的。
“躲什么啊,”董原不耐烦道:“老子医药费还没找你报呢,这事至少五千块,少一分都不行!”
唐知着急道:“明明是你自己摔伤了手,关我什么事!”
“别跟个王八盖子一样躲里头!滚出来!”
董原叼着烟猛然拉开本就松动的又一扇门,整个厕所陷入前所未有的寂静里。
教导主任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反手按了冲水键。
“哗啦——”
唐知跟着在隔间按下,小心翼翼探头,被成主任吓一跳。
“主任!你怎么在这!”
“你回去上课。”教导主任黑着脸道:“这里交给我。”
唐知飞快的答应了一声,当着一众混混的面蹿到门口,拨开拖把闪身离开。
留下六个混混面面相觑,想跑不敢跑。
“九年义务制教育,最先教的是怎么做人。”成主任恨铁不成钢道:“以前有同学举报你们霸凌同学,一直都没有实际证据,今天你们这怎么解释?!”
“成哥,成哥!”董原举起双手强笑道:“我们就是开个玩笑……”
“叫成主任!”男人怒吼道:“都站直了!烟掐掉!一点规矩都没有!!”
唐知没有走远,躲在拐弯处听着教导主任如同狂风暴雨般地骂人。
“礼义廉耻放在什么地方!这么点年纪就想着拉帮结派是不是!叫你们父母来!不然就统统退学!记你们档案一辈子!”
“就你们今天威胁别人的这些话传出去,哪个学校敢要你们,哪个单位敢要你们!!”
“别摁烟屁股了,老子看见你们一个两个都在干什么,厕所味儿还不够大!”
“一群有爹生没爹养的混账东西,非要闹出大事才算完是不是!”
“今天下午操场跑二十圈,我亲眼看着,跑不完谁都别走,叫家长亲自来接!周一升旗的时候全校检讨!!!”
“把兜里的东西交出来——”
“甩棍,蝴蝶刀,”教导主任都气笑了:“双节棍,折叠刀,好,好得很,好得很啊!!!”
下课铃一响,好多学生都涌过来上厕所,围着门不敢进去。
教导主任一脚踹开门,吼道:“滚去跑步!列队!跑!”
六个混混像劳改犯一样灰头土脸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