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丁难得地懊恼起来, 气自己没有变成一只好看点的狗子。
蝴蝶犬,银狐犬,斑点狗大金毛, 哪个都比现在灰扑扑的小花狗好!
系统又想大叫:“不变狗才最好吧!宝!你重点完全错了!”
姜太医今年治好了太后的偏头痛, 且时不时被召去给她老人家及各个太妃问诊, 即便是更深露重时出入皇宫,也一样是合情合理。
不仅如此,太监们看见是他, 也要比看见文武百官来得更加恭敬。
——混得好不如活得好,活得好不如活得久。
皇帝即位的这十几年里,朝廷内外处处是千万小心,就没有几个人能完全揣摩出圣意,能佼佼胜出的人恐怕智多而近妖。
董公公生怕自己动作太慢惹得龙颜更怒, 匆匆寒暄后又带着侍卫去找那离奇黄狗。
姜太医则领着药童返回马车上,慢悠悠打道回府。
小花狗趴在他的膝上,被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下巴, 还是有点恼。
“他怎么就知道是我呢?”柯丁跟系统碎碎念:“这是古代, 他难不成还有什么高科技仪器!”
“不好说。”系统道:“姜熠并不是智脑系统内的成员,每次他出现时后台都会提示数据异常, 有外来介入者。”
“同样的,姜熠应该也可以观测到你的意识是世界线里的异常数据, 顺藤摸瓜找到你的位置。”
柯丁本来想很有尊严地自己去旁边趴着, 但男人的掌心暖和温厚, 抚摸到让他昏昏欲睡。
当狗真是很快乐,连人话都不用说。
“刚才太医叫他姜院使, 那姜熠大概率就是小柴提到的太医头子,”他强撑着困意道:“难不成姜医生在这个世界里呆了两三年, 其实都在等我?他怎么会知道我要过来?”
系统挠挠头道:“瞎猫碰着死耗子了?”
“不过我能看出来,他那个耳饰有点东西。”系统说:“里面装的芯片有反识别功能,我也是观察很久才确认。”
柯丁虽然有好几张变狗卡,但还没想好和姜熠从哪里聊起,浑浑噩噩就又睡过去了。
再醒过来时,狗子已经在洒着白芷花瓣的热汤里泡着,一睁眼下了个激灵。
嘶——他要煮我!
姜熠托着下巴在往澡盆里洒香草,凤眼微挑:“醒了?在这等着,我去拿黄酒来。”
黄白花儿小狗有点瘪。
“汪!”
“听说现在宫里灯火通明,有个刚纳召来的顾美人活生生变成了狗,”姜熠笑道:“还变得回来吗?”
狗子点头。
“暂时不想变,有别的计划?”
狗子点头。
姜熠轻嗯一声,挽起袖子给它搓洗刚才乱钻花草时沾的泥土,低喃道:“也算是人生第一次洗狗。”
狗子很安详地支棱着任他搓洗,汪汪几声,像是提问。
姜熠研究着掌间的桂花胰子,道:“第一次做古代人,还挺新鲜。”
“但是做了几个月,还没等到你来,我便去研究这时代的天物气候,顺带扩深一下对古典药理的理解。”
狗子歪着头看他。
“我也不仅是只想学物理。”姜熠低声说:“你不觉得,拥有平行时空穿梭的能力,如同拥有无限的寿命和时间吗。”
“在各个世界里走走停停,也许一不留神就有数十年一晃而过,什么都可以多学一些。”
姜熠揉了揉狗脖子上的软毛,用清水给它洗净全身。
“……顺便在漫长的时间里等一等你。”
柯丁原本在闲适放松地任他搓洗自己,冷不丁想起来,上次他们见面,还是现实世界的两个月前。
过年前,他们在丧尸世界匆匆告别,再见时自己已经在冯毓珞的世界里度过大半年,姜熠则不知道去过多少个世界,又见过多少风景。
他们像是奇异旅程里时而分散时而偶遇的旅人,真有几分惺惺相惜。
柯丁本来打算变回人,此刻望着对方又好像多了些说不清的情绪,索性闷声做狗。
系统:“我第一次听说害羞还能这样处理。”
柯丁:“不许拆穿我!汪汪汪!”
果真如姜熠所言,他的寝房几乎像是被拆解摊开的书房。
大量药典医典堆积成山,许多本都能看出被翻到旧黄,有拴着各色丝线的枫木书签标记重点。
中外环的各类五斗柜博物柜里,还放着自建筑到物候的许多杂书,乃至对神话旧迹的考究孤本。
狗子蹲凳子上到处张望,一转头瞧见姜太医唤下人搬来梨花圈椅,用软缎厚垫铺成供他睡觉的窝。
夜已三更,一人一狗相继睡下。
“晚安。”
“汪。”
与此同时,宫里鸡飞狗跳,全员不敢睡觉。
皇帝是大发雷霆,痛骂御前侍卫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怎么连只狗都找不出来。
大太监则是公然被踹了三脚,还被威胁三日内再找不出那只狗,以后他就改名叫董大粪。
董公公快疯了,宫里的野猫野狗也全都快疯了。
自子时到到寅时,宫里一共有三十二只野猫,十只野狗被相继从各种洞里掏出来,连悄悄在冷宫落窝的狗都被装笼子里一并装来。
暗卫头子生怕职位不保,跪地拱手道:“陛下!这已经是紫禁城掘地三尺找出来的所有猫狗了!”
“那畜生脚步飞快,定是知道贱命难保,早早跑出了宫外,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早些休息!”
萧世铮习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此刻脸色阴沉地绕着庭中的几十个铁笼转了一圈,本要吩咐人把这些猫狗一并烫死剥皮,冷不丁又想起顾心清变狗前的告诫,硬生生改了口。
“都放出宫外吧。”
侍卫本来都做好杀生的准备,此刻略有些吃惊,立刻答应。
“是!”
皇帝没睡好觉这种头等大事,半夜就已经传遍朝野。
自新帝即位以后,每天上朝都好比博//彩豪赌。
若是陛下昨晚临幸美人后神清气爽,次日一早便是喜笑连连,一挥袖子还会让人升官领钱,哪怕是有芝麻小官斗胆问安都可能就此飞黄腾达。
若是做了噩梦,又或者是睡得难受,那次日轻则贬官,重则见血。
有些老臣早早托病不朝,既不去碰那些大财添头,也避开突来横祸。
位高权重的权臣敢这么做,小官们却没脱逃的资本,只能苦着脸时不时去求个平安符,家家供着不同神佛求个仕途安稳。
果不其然,再上朝时,皇帝的脸黑得像锅底。
没人敢上奏报事,还有许多人在后悔自己这两天递过奏章,搞不好要被点名出来骂个痛快。
萧世铮见唱礼太监许久没个动静,索性连点好几个官员的姓名,厉声叱责。
“江南粮数历年下降,税金见底民不聊生,怎么当得差!”
下头的官员一个头两个大。
皇上!你睁开眼睛看看!明明是每年都在上升啊!!鱼米之乡哪里来的民不聊生!!
偏偏还不能反驳,反驳就是该死,前人早已拿命验证过了。
于是老官只能趴着连连告罪,用这辈子学过最委婉的修辞解释事情真不是这样。
“还有你!工部尚书!京畿城墙一修就是半年,贪墨之事真当朕不管了!”
工部尚书都快哭了,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皇上,城墙得有多长您还不知道吗,就是画也得画半个月吧!!
台上台下的人都心知肚明,皇帝就是随便找个由头大发雷霆,隔三差五都是这样。
第一批被叫上去的还算运气好,等会再叫第二批第三批,最轻也得挨顿板子了。
萧世铮见这两个臣子不敢出声,皱眉道:“你们就是这样糊弄朕的?就是这样一言不发!!”
两个臣子还是死死趴在地上,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不说话顶多被抽屁股,说了话可能真要去死了。
董公公在旁边悄悄念着阿弥陀佛,不敢猜等会要发生什么。
寂静里,萧世铮又阴着脸把好几份折子掷到地上。
“这就是你们当得差事,这就是你们做出来的账目!”
“朝廷养了这么些个蠹虫饭袋,先帝能被气得活过来!”
“一帮不长眼睛的下——”
“汪汪汪汪!”
众人登时惊骇万分,还不敢抬头看。
哪只狗不要命了,敢在皇帝发躁发狂的时候打断他说话!
萧世铮也是倏然停下,长长地抽了一口气。
一只花色极其眼熟的狗,不知道从哪遛弯过来,一屁股坐在最中间的御道上,在满朝文武中间舔了舔爪子。
“汪!”
萧世铮厉声道:“你这贱畜!”
狗子回骂:“汪汪汪汪!”
“侍卫——放箭!!”
柯丁:“我白金方案呢?”
系统:“坏了,代打醒着,打训练赛去了。”
柯丁:“啊?啊???”
只见穿云箭破空而至,正中狗头,彻底贯穿!
众目睽睽之下,那花狗竟然砰的一声变作一颗水润新鲜的白菜,就此消失不见!
两列侍卫疾冲而去,看清被一箭贯穿的白菜时也直直懵住。
这是白菜?
这是白菜??
现在白菜还会汪汪叫了??
-2-
他们围着那颗白菜一动不动,皇帝已经怒气冲冲地一甩袖子快步走来。
“把这贱畜剁成肉泥——”
他还没说完,目光也看清了近处这颗惨遭不测的白菜,话语戛然而止。
董公公跟在后头瑟瑟发抖。
坏了,该不会真要改名字了。
这哪里是狗,这是妖怪,这是妖怪啊!!!
侍卫们已经熟练无比地齐刷刷跪下,快速告罪。
“臣下无能,不知如何降妖除魔,还望陛下传唤天师!”
看着是在告罪领责,其实也在丢锅。
皇上!!你自己也看清楚了!!这狗活生生地变成白菜了!!!
气氛正僵硬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一只熟悉的动物出现丹陛之上,继续愉快地狗叫。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萧世铮气得大骂:“你在狗叫什么!!!”
又一枝穿云箭破空而去,射偏两寸扎在大理石上,但在众人眼里就是妖风一吹把箭吹偏,狗子反正毫发无损。
小花狗十分痛快地抖了抖全身香喷喷的毛,继续道:“汪汪!!”
大臣们都已经憋笑憋到肩膀颤抖,埋着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要死了,今天真是要死了。
快把这辈子最悲伤的事情都回顾一遍,千万不要笑出声。
好好好好好,好得很好得很,这狗皇帝今天被狗给治了!!
你再狗叫试试,你再狗叫人家就有狗跟着叫,看看到底谁是狗!!
什么早朝,什么龙颜震怒,什么官场里的人情世故,现在也只剩狗叫了!!!
此刻,满朝文武显得更是一派寂静,皇帝更是绷不住面子,破防怒骂道:“还等着什么!杀了它!”
侍卫同时并列成排拉弓举箭,眼看就要把淬毒利箭射向正前方的嚣张小狗!
柯丁:“辛苦你再挨一刀,白菜兄弟。”
系统:“等下,我叫到增援了。”
柯丁:“……?”
只听长空里一声清越鹰啼,有黑羽飞鹰振翅而来,一个急掠就把狗子带走。
汪汪大叫声遍布宫城,回音环绕。
柯丁在高空心情很好:“坐飞机咯——”
系统:“我已经笑得想死了。”
天书般的消息登时传遍宫城,连太医院都收到了消息。
所有人都竭力板着脸,然后肩膀拼命耸动。
报信的小太监把自己文化范围内的委婉修辞用尽了。
“各位太医,今天怕是要辛苦许多,有只狗……在早朝时当庭喧闹,而且怎么也捉不着杀不死,陛下身子怕是要气坏了。”
为首的姜太医温声道谢,还塞了些散碎银子。
“多谢告知,院里定会提前抓药煎方,也会和御膳房说膳食里多放些清火下燥的梨片。”
等小太监领了钱脚步轻快地走远,刚才还有说有笑的药房里已经是一片寂静,没人再说话。
太医们快要憋死了。
宫里到处都是眼线,现在谁敢笑啊,笑了会死的好不好!
柴朝虎在角落里磨着药,冷不丁噗嗤一声,一激灵地补救道:“这人参真好!真好!一看就是老参!”
旁边切药的太医立刻狂笑着赞道:“这桌子特别方!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方的桌子!能见到这么好的桌子真是三生有幸啊!”
“哎哈哈哈哈我这锅药没有熬成炉渣我真高兴啊!!”
“这火烧得好,厉害到把水都烧开了,了不起,了不起!!”
万丈高空里,苍鹰捉着狗盘旋了两圈,按它的要求把它又放回了紫禁城。
系统:“你看我聪明吧,摇不到人给你摇了只鹰。”
柯丁:“谢谢你,以及,我要对做狗这件事上瘾了。”
从今往后——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小狗警官!随时出击!
哪里有狗皇帝发癫发疯,哪里就有他正义执法!!!
当朝皇帝不信天命,不敬神佛,也因此让钦天监沦为半废状态,压根没有什么镇场子的道士天师。
现在当着满朝文武闹出这么大的动乱,别说史官们发愁要怎么记下情况,城内城外各种说法已经拦不住了。
有人说这是仙人出手教训,有人说都是茶馆里来的谣传,怎么可能真有妖怪。
但各路暗卫密探已经出发前往各地寻找降妖道师,无论哪个教派的大能都要赶紧搬回来镇压京城妖祟,否则真是要国本不保。
皇帝索性称病,说是近日不再上朝。
他坐着轿辇返回养心殿时,鸡翅木扶手都被掐出几道印子,眼里恨意很深。
萧世铮活了三十几年,头一回见到这么邪的情况,却也因为顾心清的话更加忌惮,心烦意乱地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犬妖……”他喃喃道:“莫非真是来告诫朕的?”
柯丁蹲在附近草丛里准备出场,恰好也听见了这句话,笑得不行。
“怎么感觉他给我提档了。”
“要是骂我是个土狗,我就像是穿东北大花袄的哥们。”
“他骂我是犬妖,反而搞得我像犬夜叉。”
系统:“我以为你今天闹够了要回姜医生家里睡大觉。”
“哪能啊,”柯丁笑眯眯道:“破防值多少了来着?”
“也不多,”系统说:“三百五。”
眼瞅着离养心殿越来越近,为首的董公公打了个寒颤。
他亲眼看着这花毛黄狗大摇大摆地在跟着轿辇一起走,像是饭后遛弯般安逸。
但是——是只有他一人见到这狗,还是旁人都瞧见了?
这犬妖要索命便去索皇帝的命,千万别波及他,他可什么都没做!
董公公目不斜视,后头十几位侍女太监更是不敢说自己又又又看见那只邪门的黄狗,所有人全神贯注地往前猛看。
皇帝压根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只狗在跟着溜达,拿指腹抵着太阳穴还在高高架辇思索。
架辇停在养心殿前,他起身缓步而去,狗子的走路声终于啪嗒啪嗒变得清晰。
萧世铮终于看清了这只一路随行的小狗,以及表情如同活见鬼的众人。
萧世铮:“……”
皇帝佯装没有看见它,大步走进养心殿。
狗子跟着过去了,还抽空在旁边的万寿菊上尿了一发。
苍鹰在高空随时等着接活儿,正盘旋着逮兔子玩。
太监宫女们:“……”
不要招惹妖怪,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萧世铮到底是征战沙场多年,知道碰见拗不过的硬茬要等候时机。
他任由那只狗进殿以后到处嗅嗅看看,佯装毫无察觉般落座,如往日一般喝茶,然后批阅奏章。
但狗子并没有剪指甲。
它溜达过去,每一步都踩在光洁地砖上。
“啪嗒啪嗒啪嗒。”
再溜达过来,每一步也很清脆。
“啪嗒啪嗒啪嗒。”
皇帝埋头批阅奏章,青筋隐隐暴起。
大概是把养心殿逛了个够,狗子找了个软垫舒舒服服地瘫上去,然后睡得四仰八叉,不省人事。
皇帝此刻才悄无声息地站起来,拔走侍卫的长剑,阴着脸狠狠抡到软垫上面。
狗子就地一滚,眼神无辜而清澈。
“你!去!死!啊——”
萧世铮咬牙切齿地挥剑狂砍,现场棉花乱飞,乒乒乓乓不止。
狗子满殿撒欢,偶尔还汪汪两声。
景泰蓝的花瓶碎了,掐金丝的玉壶倒了。
就连旁边的圈椅都被砍成两半,摇晃两下瘫在地上。
狗子跑了两圈,见皇帝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汪汪两声又找了个幸存的软垫趴着,翻着肚皮拱了拱枕头,心态依旧良好,小爪子还翘着一晃一晃。
这还没开始拆家呢,你怎么上啦。
柯丁:“他要不别做皇帝了,去拆迁队干活吧。”
系统:“嗯……真是我看过最抽象的一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