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从疏朗的枝杈间洒落下来,在地上留下一片片银白色的光斑,崔绝和陆行舟踩着光斑,在池塘边的小径上慢慢走着。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崔绝问。
“哈?”陆行舟无语,“是你约我出来,反而问我?”
崔绝笑了笑:“感觉你一路很多疑惑的样子。”
陆行舟横了他一眼,对这厮敏锐的观察力感到不可思议,自己确实心有疑虑,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你亲自来妖界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是一个秘密,但我想告诉你也无妨,”崔绝坦然道,“我得到割昏晓剑的下落,特意前来寻找。”
陆行舟知道这把剑,传闻中初代阴天子的刀剑之一,据说此剑一出,无论鬼神,全部无条件遵从,所以号称鬼神不辩之剑。
“剑丢了?”陆行舟转瞬即想到原委,“是七百年前那次?卧槽,那回可真是亏大发了,魔主神坑,我支持你再发个病毒暗算他。”
崔绝一脸无辜:“那个病毒明明是你发的。”
“操!”
“别纠结那些细枝末节。”崔绝还好心安慰他。
陆行舟简直想掉头回庭院,跟自家小魔物饮酒作诗不好吗,为什么要来跟这货遛弯受气?
当老父亲总是要付出很多的心酸,陆行舟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说:“所以你去涿光城,到魑魅狭隙,包括跟那个什么烛先生谈话,都是为了寻找剑的线索?”
崔绝点头。
“不对吧,你又不会武功,亲自办这事儿还不如交给心腹呢,你那边的黑白无常、大统领哪个不比你自己靠谱?你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噫……”崔绝赞道:“陆组长不愧是陆组长啊,如此敏锐。”
陆行舟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别夸我,你夸得我心慌。”
“你当得起我的夸奖。”
“我当然当得起,”陆行舟挺直脊梁,“但用得着你夸吗?我自己不知道吗?你一夸我就觉得没好事,你是不是准备算计我?”
“不是。”崔绝笃定地给他塞定心丸。
陆行舟哼了一声,并不相信他定心丸的质量,作为专业除魔的特侦组组长,他跟判官打了一千年交道,被他坑得腰酸背疼,一坑未平,一坑又起的。
这是个能跟魔主坑得有来有回的货。
崔绝惊讶:“咦,我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你也知道哦?”
“可以看在你儿子的份上,稍微信任我一点嘛。”
“……”陆行舟心道夭寿了,居然跟老子撒娇,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还是回去饮酒作诗吧。
“哎哎,怎么走了。”崔绝拉住他,笑道,“我真没准备算计你,你自己摸着钱包想想,你有什么值得我算计的吗?”
陆行舟:“!!!”
“你信不过我,我却是十分信任你的,”崔绝正色道,“在我看来,我们是家人。”
“哼哼。”陆行舟阴阳怪气,“那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当年石饮羽跟自己失散,为了寻找他的转世,大闹阎罗殿,事后被判官狮子大开口讹了九千多万赔偿费,还有一坛子极为珍贵的用来提炼“不死药”的丹露原浆。
“谈钱伤感情。”崔绝委婉而又坚定地拒绝。
陆行舟觉得这货所谓什么家人什么信任纯粹是在放屁,幸好自己见多识广,才不会像阴天子一样被他骗得团团转。
“我说,”陆行舟忍不住道,“你跟小阴都这样了,还没圆房?”
“……”崔绝难得被问住了。
“谁的问题?”
“……”
陆行舟掏出手机:“不管是谁,有病早治,我介绍个男科医生给你们吧,看你病歪歪的,估计肾不好,开两副药调理一下。”
“……”崔绝怔了半晌,才忙不迭拦住他:“不不不,不用了,我们都没问题,只是我们冥界崇尚灵魂交融,不追求肉/体。”
陆行舟心道你骗鬼啊,你们冥界风俗业那么发达,当初帮阴天子重塑魂体时,你直接拿出一盒子不可描述用品做谢礼,这会儿跟我装纯?
他几乎可以确定是阴天子有问题了,毕竟以判官对那方面的了解,应该是十分热衷的。
唉,儿子真是瞎长那么大个子,中看不中用啊。
崔绝看他脸色一阵变幻,寻思肯定没想什么好事,清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这个糟心的话题,慢条斯理地说:“幽冥之人大多经历过死亡,都明白□□是短暂的,灵魂才是永恒的,毕竟每一次轮回转世都会换一个肉/体,灵魂却永远不变。”
提到轮回,陆行舟看了他一眼——冥界地质恶劣、资源贫瘠、遍地鬼怪,却能与人、妖、魔三界分庭抗礼,甚至占据上风,很大原因在于冥府掌握了轮回。
任何种族,想要转世重生,必须走过冥界的轮回巷。
这是冥府对抗全世界的资本。
当年冥府对魔界宣战,最狠的一招就是剥夺了魔物轮回的资格,从此魔物们只活一世,没有来生。
陆行舟淡淡地嗤了一声:“灵魂永恒?我看未必,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轮回转世不会带有上一世的记忆,那灵魂还是上一世的那个灵魂吗?”
崔绝:“你这是问了一个千古谜题啊。”
“哦?”
“你应该知道冥王的淬灭。”
陆行舟点头,他活了几千年,听说过这回事:“老冥王在幽冥湖里淬灭,力量滋生新的冥王,这跟魔主从归墟诞生是一样的,造物主很恶趣味啊,这是为了证明什么?大佬都是孤儿?”
崔绝失笑:“新冥王由老冥王的力量催生,但他们是一个人吗?”
“在我看来不是。”陆行舟诧异地看向崔绝,“你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小阴快死了?”
“别胡说。”崔绝难得露出郁闷的神色。
陆行舟:“怪不得你要找我出来散步,这事儿确实糟心,如果小阴死了,你准备怎么办?殉情,还是辅佐下一任?”
“没有的事。”崔绝道,“只是近日发生的事情让我有感而发。”
两人走到池塘边,月色晴朗、安静无风,一轮圆月映在水面,景色极美,崔绝走得累了,坐在池边一根粗壮的树根上,絮絮叨叨地讲述着童雀和卢煅的故事。
陆行舟:“你感慨的是,那个魔物吞噬尊卢煅之后,他到底算谁?”
崔绝点头。
陆行舟:“你说的这种魔吞之法很独特,一般来说,魔物吞噬的都是同类,只获得他的力量,而你说的这个魔物他吞噬的是个妖物,不但获得了力量,还继承了他的爱,或许还有一部分记忆……啧,这是科学史上的重大突破啊。”
“哈。”崔绝笑了一声。
陆行舟蹲在池边,用手捉水面上的月影,想了一会儿,说道:“这应该不是单纯的魔吞法了,或许还参考了融合术。”
“融合术?”崔绝转头看向他。
陆行舟不是妖族,却可以化出蛇形,这是因为他曾经以融合术将一只蛇妖封入自己体内。
崔绝问:“融合术所能获得的力量是随机的,还是有选择性的?”
“随机。”陆行舟道,“并且有严重的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多得很——首先,融合不一定成功,其次,即使成功融合,对方的性状在你体内不一定表达,再次,就算表达了,也不一定能稳定存在,说不定一闪即逝,睡一觉起来就没了,还有最严重的,融合术不会杀死对方,而是双方共存,日后一旦主体力量衰减,对方是有可能反客为主,占据你的身体的。”陆行舟说完,摆了摆手,“总之,这是一个神经病倒腾出来的不够成熟的沙雕技术,糟心得很。”
崔绝仔细听他讲完,思索了一会儿:“这术法确实有缺陷,那么和魔吞法结合在一起,倒真的可以互相弥补,陆组长,以你对这两门术法的了解,使用对象有限制吗?无论人、妖、鬼、魔,甚至罗刹、夜叉、活死灵……是不是都能吞噬融合?”
“卧槽,你在想什么?”陆行舟抬起湿淋淋的手,往他脸上弹了个水花,劝道,“你别胡来。”
崔绝被洒一脸水,笑着抹去:“我没胡来。”
“你当爸爸傻?”陆行舟道,“你想吞噬什么?不对,你不是魔物,没法用魔吞法,单纯融合的话,后遗症太大了,你不至于作这个死。”
“是啊。”崔绝笑盈盈地说,“我当然不会作死。”
陆行舟警惕地看着他,发现他坐在月下池塘边,半边脸隐在黑暗,半边脸映着粼粼的水光,唇角含笑,眼神却带杀,瘆人得很。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身体蓦地后撤,雪白的骨鞭从袖中蹿出,缠住崔绝一把扯回来,另一只手抛出一张符纸。
电光石火之间,无数条水草从池底射出,只扑他们面门。
符纸在空中爆开,赤色的那落迦火呼地燃起。
水草萎缩,撤回池底。
“怎么回事?”崔绝眼神不好,什么都没看清,就感觉被陆行舟扯得天旋地转,忍不住抱怨,“轻点,晕……”
“……操。”陆行舟骂了一声:“别矫情,你当谁都是小阴?我不吃你那一套。”
崔绝:“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嘛。”
“真麻烦。”陆行舟看一眼池面,月影荡漾,满池银光,但在池水下面,却有无穷的未知危机,在层层酝酿,
他不是阴天子,不会带着这么个拖油瓶战斗,左右扫一眼,看到一棵老树干上有个大树洞,一把揪起崔绝,塞了进去,顺手在洞前建起一道结界:“有结界在,别人发现不了你,老实藏着,爸爸去探一探是什么鬼东西敢偷袭我们。”
崔绝拍着结界:“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陆行舟也听不见他的话,转身化作一条巨蛇,冲进池底,蛇尾拍打水面,激起巨大的水花,将一池月光搅得细碎。
黑色的池底,细密的水草如万箭齐发,射向巨蛇。
骨鞭如刀,快准狠地斩断水草,却又有不起眼的几条,悄然缠在蛇身上,想将他困在水底。
“哼,不自量力。”陆行舟嘲了一声,蛇尾一甩,搅起巨大旋涡,直接将池底所有水草都连根拔起。
阴天子和石饮羽察觉到打斗声赶来时,就见到陆行舟钻出水面,化回人形,披着一身水淋淋的月光,两条长腿触目惊心地挺拔,正粗暴地将一大团水草拽出池面。
“帅啊。”石饮羽吹了声口哨。
阴天子没心情看这些,急问:“子珏呢?”
“急什么,我把他藏在……”陆行舟指向池边的老树。
……等等,老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