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潜艇,崔绝才发现刚才的爆炸有多恐怖——方圆百米的凶兽恶灵全部魂飞魄散,猩红色的海水中漂浮着数不尽的灵魂碎片,犹如满天星光。
无央数劫阵九根石柱断折其四,水浪暴走,最终守护机制启动,无差别攻向周遭一切魂灵。
十几名护阵师不顾自身安危,竭力施法,拼死护持,试图稳住岌岌可危的阵法。
鬼门提督浑身是伤,双手结印,无数条金色符纹从他脚下蔓延而出,将所有人圈在守护阵法之中。
“哈,真贪心啊,”花欲燃声音虚弱地嘲笑一声,“这么大的守护法阵,已经超过你的极限了吧?”
他自己也被爆炸波及,遍体鳞伤,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却仍强撑着提枪上前。
眼前金光一闪,弧刀斜飞而来,插在他的面前。
“别再越线。”鬼门提督哑声说。
花欲燃:“事到如此,你还以为自己能阻止我?师兄,你和东方有雪一个从军,一个去当什么城隍,修为早已经荒废,而勤修不辍的我,可天生是阵法天才。”
“收起你的狂言,我不会任你破坏无央数劫阵。”
“那就试试。”
花欲燃手持魔枪,催动功法,残破的无央数劫阵上渐渐出现数十缕魂丝,彼此交织着,浅淡而脆弱。
鬼门提督皱眉,这种熟悉的气息……
“老师!”花欲燃失声叫了出来,只一声,便已带出哭腔。
“这不是老师!”鬼门提督沉声道,“只是残余的魂息,献魂是不可逆的,你不可能将这些魂丝复原。”
花欲燃双手结印,异术催动,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将密织在阵法中的魂丝慢慢往外抽出。
崔绝急道:“不能让他得逞!”
“嗯,你退后。”阴天子一手将他拦到身后,另一只手伸出,澎湃的死气化作一只大手抓向花欲燃。
花欲燃体内魔影跃出,犹如一只火凤,展翅迎战上去。
双方相击,凤影应声而碎。
撞击炸开的冲天水浪中,花欲燃身影消失。
死气掌的威势亦被化开,一时失去方向,击向无央数劫阵。
阴天子眸色沉下,大手在击中阵法的一瞬倏然消失,回归死气,四散入周遭的海水中。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海水中出现一个赤色法印。
花欲燃的身影在法印中闪现出来。
“子珏,”阴天子沉声道,“一定要完整的吗?”
崔绝顿了顿,慢吞吞道:“打成碎片……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回头审判时可能要费些力气。”
“麻烦。”
阴天子哼了一声,掌心一翻,散入海水的死气在法印下轰然爆开。
赤色法印破碎。
花欲燃狼狈地倒飞出去,双手结印,在身后召唤出一个守护法阵。
他松出一口气。
气尚未松尽,却蓦地浑身一僵。
背后,法纹无声而又迅疾地改变,他的术法已然被篡改。
鬼门提督的身影从法阵后浮现出来,掌中弧刀寒光粼粼,声音漠然:“你是天才没错,可我终究是你师兄。”
弧刀穿胸而过。
花欲燃痛不欲生,竭力挣扎。
鬼门提督右手执刀,左手在刀柄连点数下,鬼炁灌注,声音平稳冷淡:“阵灵引路、圣印囚元——锁。”
“啊……”花欲燃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痛呼,狼狈跪地。
弧刀金光大振,化作阵灵圣印,锁住花欲燃的魂元。
“我不会……不会在这里倒下……”花欲燃魔魂激荡,已难以维持人形,却仍固执地抬眼,望向前方的阵法,“无央数劫阵……老师……”
鬼门提督:“伏诛吧。”
“不可能。”花欲燃死死攥紧魔枪,漆黑的枪杆上有无数道魔魂在蠢蠢欲动,他颤抖的手指缓缓划过枪杆,指尖散逸出的魔息让那些禁锢在枪杆中的魔魂亢奋地涌动起来。
鬼门提督:“阵灵圣印锁魂,你逃脱不了。”
“那可……不一定。”
“嗯?”鬼门提督心头腾起一丝异感。
“师兄,”花欲燃声音低哑而又虚浮,缓缓地说,“阵灵圣印能锁万魂之元……碎成齑粉的,也能吗?”
鬼门提督脸色一变。
“哈。”花欲燃的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轻声道,“师兄,你是我的师兄没错,可我……是魔啊……”
天性极端、恣意妄为的魔啊。
魔有什么不敢的?
花欲燃猛地站起,掌中魔枪发出邪诡的鸣声,魔魂涌动,似要从枪杆挣脱。
鬼门提督厉声:“你敢自爆魂元?”
“我敢。”花欲燃挑起眼角,邪异的妖瞳中流露出疯狂,“可是你敢吗?”
“你!”
花欲燃:“你敢让我在这里自爆魂元吗?我敢魂飞魄散,可是你敢承受我自爆的后果吗?”
鬼门提督不敢。
魂元里蕴含强大的力量,自爆瞬间会全部释放出来。
无央数劫阵已经松动,靠十几名护阵师全力护持才勉强没有崩溃,绝不可能承受得住花欲燃自爆所产生的冲击。
“哈哈哈……”花欲燃猖狂大笑,提枪指向鬼门提督,诘问:“你敢吗?嗯?叶深,鬼门提督,我的师兄,你敢吗?”
“有何不敢?”一个含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花欲燃蓦地扭头看去,见到一个带着单片眼镜的男子走来,他头发灰白,面相却很年轻,穿着一身黑衣,显得极为清瘦,然而这样缓步而来的时候,却散发出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大威压。
“你是……”
“阎罗殿判官崔绝。”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鬼眼判官。”花欲燃语带嘲讽。
崔绝温文尔雅地一笑:“幸会。”
花欲燃嗤了一声,传闻崔判官体弱多病、不懂武学,他凭什么敢承受自己玉石俱焚的怒火?
“少年人不要这么极端,”崔绝不疾不徐地开口,“魂元乃魂灵存活之根本,稍有破坏便大损修行,遑论自爆?那可是要灰飞烟灭的。”
花欲燃冷声:“收起你的废话。”
“欸,”崔绝道,“怎么是废话呢?尊师如果还在,恐怕也不能苟同……”
“闭嘴!”花欲燃阴沉地打断他,“你没有资格提老师。”
崔绝:“花重锦任我冥府的官职,领我冥府的工资,还要尊称我一声判官大人,我为什么不能提他?倒是在我看来,没有资格提他的,反而是你。”
“你说什么?”花欲燃脸色变了。
“我说,”崔绝从容地重复一遍,“没有资格提起花重锦的,是你,花欲燃。”
话音刚落,周围魔气顿时暴走,水浪被激起,气势滔天。
站在魔浪中心的花欲燃反而冷静下来,声音阴森空洞:“何出此言?”
“判官大人……”鬼门提督出声。
崔绝抬手止住他的话语。
鬼门提督看向崔绝,眼神复杂不明。
崔绝淡淡道:“叶提督,隐瞒并不是一种保护手段,每个人都必须直面自己的错误,否则真相暴露时引发的严重后果,他不能承受,你也不能承担。”
鬼门提督攥了攥掌心,终是没再说话,默认了崔绝的态度。
花欲燃:“什么真相?”
“关于花重锦之死的真相。”
“什么?”
崔绝转头,看向伤痕累累的无央数劫阵,十几个护阵师在紧张施术,极其艰难地竭力修复被花欲燃造成的破坏。
“当年的事,档案上只有寥寥几笔,太简略了,简略到让我捋不清楚——法阵为什么会松动,因为暗潮冲击?能令无央数劫阵松动的暗潮不可能没有记载,那这股冲击会是来自于什么力量?”
花欲燃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太啰嗦。”
“欸,别急,年龄大了爱唠叨,”崔绝继续道,“无央数劫阵是阵门的得意之作,‘业海不枯、劫阵不止’,你今天想必也切身感受过它的威力。”
他的目光落在花欲燃手中那杆魔枪上:“你出身阵门,是阵法天才,又握有这样厉害的武器,依然不能使它轻易被破,那么当年,那股使它被破坏到必须要靠护阵师献祭灵魂才能修复的力量,恐怕不简单。”
花欲燃死死盯着他。
崔绝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敌意,慢声细语地说:“劫海活狱是地狱第十八重,绝不容有失,出现这样强大的神秘力量,必须上报给我来处理的。但我收到的却只是一条事后的汇报——劫阵松动,罪犯暴动,花重锦献魂以镇之。说明这股力量,来源是很清楚的,至少对于阵门来说,很清楚……”
“力量……”花欲燃隐隐想起什么,大脑却突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痛到眼前发黑,漆黑的脑海中乍然有杂乱的光线划过,照亮破碎记忆片段——
“老师……救我……”
“阿燃!!!”
“救我啊……老师,我这是怎么了……啊啊啊啊……”
“劫阵破了!不能再……首席,怎么办?”
……
“呃啊……”花欲燃一把捂住头,“怎么回事?我的头……怎么会……那是什么……”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鬼门提督飞掠过来,抬手,点向花欲燃额头。
却听崔绝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他的记忆被封禁过,对吗?”
鬼门提督的手指在花欲燃额前停住。
“为什么?”
鬼门提督喉头滚动,涩声道:“因为……”
“因为这是花重锦的要求,”崔绝道,“你和东方有雪都是忠臣,没有理由隐瞒这么严重的事故,除非,你们的恩师出言相求。”
鬼门提督眼神深沉地看着花欲燃痛苦挣扎的身影,没再出声,默认了崔绝的猜测。
“当年无央数劫阵为什么会松动?囚犯为什么会暴动?花重锦为什么会牺牲?东方有雪为什么会放弃护阵师的前途?花欲燃入五劫城时就已经入魔,你为什么撒谎否认?”
诘问接连而至。
“什么样的力量导致劫阵松动?为什么档案中没有记载?你们隐瞒了什么?为什么要隐瞒?”
崔绝一句紧接一句地逼问,末了,淡然而又笃定地指向花欲燃:“这一切的源头,是他。”
鬼门提督五指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心中有无穷悲愤,多年压抑,难以化解。
“看来我猜对了。”
“不错。”鬼门提督声音低哑。
崔绝:“当年花欲燃只有13岁,就算是阵法天才,修为恐怕也不可能撼动劫阵,除非……魔心觉醒。”
这世上的恶魔有两种,一种原本是其他族类,因极端变故的刺激而一念入魔,另一种则天生是魔,生就一颗魔心,幼年时会隐藏,随着年龄增长,随时觉醒。
后者的魔能远超过前者,世间有名的顶级大魔,基本都在此列。传说中地表最强之魔——前山部魁首石饮羽当年觉醒时,魔能灭天袭地,直接将几十名降魔师联袂设下的降魔大阵爆成齑粉。
“花欲燃是原生魔,对吗?”崔绝道,“不是受到花重锦献魂的刺激才入魔,而是因他魔心觉醒,才会撼动劫阵,致使花重锦献魂。”
鬼门提督闭了闭眼,昔日之惨烈似乎仍在眼前。
崔绝知道自己又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