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出了医院大门已经下午五点多,阳光依旧毒辣,这个时间仉墨文和秦佑之应该都在工作还没有到家,闲人仉南顺着步行街溜达了几步,找了个树荫下的长椅坐下。

不想回家也无处可去,画不出来也不想拿笔。

毕竟他这几天尝试了一下,只要站在画板前,雪白画稿上隐约浮现的影子永远是同一人。

“敢情这就是暗恋的酸苦啊……”仉南双臂搭上椅背,两条长腿向前放松伸展,头顶的阳光从茂密的树荫缝隙下洒落,刺眼的光线落在眼皮上,仉南闭了下眼睛,喃喃道:“嘶……还挺炙热。”

手机在口袋震动,来电人显示江河,仉南接听,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怎么个意思?”江河在手机那边惊道:“哥们儿痊愈了啊?”

仉南问:“看我微博了吧?”

昨天他去了一次合作签约的漫画社,新作无限期被搁浅,自己又是这个状态,对于合作方那里,不当面聊聊实在说不过去。

仉南本意是合约作废,他按照合同条款给出无法按时交稿的赔偿,然而对方却并不放弃,执意延长交稿日期,主编言辞恳切,就差当场高歌一曲“等?你一万年”了,仉南只好勉强答应。

但是出版社这边一切好说,只是对于那些每天还在翘首以盼新作品的读者们……仉南最终决定,和出版社发布一条联合官方微博,对于那些真心实意喜欢自己作品的粉丝们,他没什么?不能说、必须隐瞒的,毕竟他一个画漫画的,靠灵感和画笔吃饭的人,也不需要维持什么?光鲜亮丽的“人设”,于是当晚九点,一条关于“知名原耽漫画家仉南陷入灵感枯竭,新作暂缓”的官微就见了网。

一时间,业内哗然,粉丝炸网。

江河在电话那头絮叨:“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现在不都没事了吗,有必要发那么一条正式的官宣,让读者心塞吗?现在行业竞争多激烈啊,画风迥异新颖的新人比比皆是,你这……”

仉南笑了一声,回答道:“我这情况能维持多久还是未知,万一过一阵又不行?了呢?而且……我确实没什么?感觉,脑子乱,画不出来,算了,爱谁谁吧。”

江河无限惋惜:“你呀……”停了停又说,“那晚上有空没,见个面,喝一杯?”

“除了上班就是喝点儿,你这业余生?活还能不能积极向上点了?”

“哎别墨迹,上次叫你就拒绝了,看在你当时病情不稳定的份上放了你一马,这回你就说来不来吧!”

仉南烦乱地捏捏眉心,几秒后说:“地址。”

“就我们出版社附近那家‘夜阑’吧,离得近,还省得你等?。”

“行?吧。”

或许,偶尔出去放松一下,和朋友喝杯果酒,真的能对失衡的情绪有所缓解呢?

从医院外的步行街溜达到家,恰好仉墨文和秦佑之也回来了,准备晚饭的时候仉南主动到厨房帮忙,秦佑之受到不小惊吓:“怎么病了一次还转性了?原来在家的时候几时见你进过厨房?”

仉南将洗好的青菜摆上案板,刀工熟练:“原来我这么?不孝顺啊?得,今儿开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做儿了。”

秦佑之绷着笑抽了他后背一巴掌。

一家三口很久没有这样其乐融融地吃过一餐了,晚饭过后仉南又主动洗碗,这下连仉墨文都忍不住疑惑:“太反常了,你心里又揣着什么?红呢?”

仉南的声音混着清凛的水声一齐从厨房传出来:“知子莫若父啊,一会儿我出去一趟,和江河约好了。”

仉墨文:“喝酒啊?”

仉南:“啊。”

“不是都戒烟戒酒了吗……”仉墨文不赞同道:“你这才刚好一点。”

“您看您看。”仉南洗完碗甩着手上的水珠出来,笑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回家住了么?,自由啊!”

仉墨文瞬间就没了下言。

六点四十?五,出门时间刚好,仉南在玄关换鞋,给沙发上的爸妈喂下一粒定心丸:“放心吧,我自己的情况我心里有数,不多喝,早回来。”

出了门,夜风清凉,月朗云淡,仉南双手揣兜走出小区,遇见好几个附近的邻居,其中一个大妈就住隔壁单元,见着好久没露面的仉南甚是惊喜,硬是拉着他唠了半天,最后还笑吟吟地问,是不是这段时间他都住在仉教?授家,有时间可不可以教?教?他学前班的孙子画卡通画。

仉南此时毫无当儿子的孝道和自觉,直接把美院教授老仉拖出来挡刀:“这事您找我爸啊,他比我专业!”

说完摆摆手,溜之大吉。

约好的酒吧就在出版社旁边的商业街上,商业街一侧临河,毗邻中心商圈,既有河畔杨柳依依,又揽都市霓虹魅影,动静相宜,因此成为不少圈内同行?的消遣之地。

难得这次江河靠谱,既没有放他鸽子,也没有让他多等?,仉南刚一进“夜阑”酒吧的门,斜对门口的卡座上便招呼起来:“嘿,这儿!”

仉南应声走过去,刚坐下,服务生就拿来酒水单,仉南看也没看,直接给自己要了杯酪梨酒。

江河很难不吐槽他:“喝果酒啊?你怎么不直接要瓶RIO呢?”

“那我怎么不直接去超市呢?”仉南丝毫不理会,点完酒,又给自己要了份酸汁沙拉,“货架前各种口味拎一瓶,买完干脆坐小区楼下小广场喝得了。”

“完了完了完了……”好友无不痛心,“这才和付医生搭伙多长时间?都他妈被同化的走起养生路线了。”

仉南嗤笑一声,没说什么?。

服务生上酒很快,连同一小份蔬菜沙拉,不消片刻就端上了桌。

自从仉南生?病,江河的身份就从铁磁直接沦落为“拼桌酒友”,这一次再次陷入妄想,仉南干脆连个角色都没给他分?配,思及此,多年老友心有不忿,举起酒杯含恨道:“按理说第一杯应该你敬我,不过看在多年友情的份上不跟你计较,来吧哥们儿,恭喜走出精神妄想,重新拥抱美好人生?!”

“啧,被动了。”仉南给自己倒了半杯酪梨酿,杯身微倾,与他轻轻一碰:“多谢,挂心了。”

“说得跟真的似的,差点我都感动哭了。”江河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问:“不过依我看,你之前和我们出版社联合发布的那条消息,真心没什么?必要,这种事……你不说,也就是个拖,何苦撕开伤口给外人看?”

仉南啜了一小口酒,梨子的清香弥漫在齿间,再苦的话,说出口时也带了一丝清甜:“这算哪门子伤口,实话实说而已,干我们这行?的,灵感枯竭不是常有的事?又不是我一个人。”

江河老神在在:“那你不看看,枯竭之后的那些个名家们,都是什么?结局?”

还能有什么?结局,要么?消沉一段时间之后东山再起,要么?就是心性不再,从此退圈转行,仉南说:“都可以,都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

“好家伙,康复治疗没白做。”江河摇头叹息道:“您这心理建设倒是越来越强大了。”

他们许久未见,聊得也尽是些有的没有,仉南倒是从这样熟悉的氛围中体会到久违的舒适,可神经刚放松不过片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人声:“仉南?”

仉南回头,发现身后的卡座里站起一个人,正举着酒杯向他们这桌走来,是圈内的一个画手,吴穹,业内小有名气,单幅商稿价格不菲,仉南借着朦胧的灯影偏了下头,发现他们那桌坐的其余三个人也很眼熟,貌似都是同行?,不过是所攻方向不同。

“真是你啊。”吴穹走到桌边,清瘦高挑,唇红齿白,霓虹球灯影下抿嘴一笑,愈发眼波动人,“我就说听着声音像,好久不见。”

人都已经过来了,不打个招呼说不过去,仉南端起桌上的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好久不见。”

吴穹熟稔地在他旁边坐下,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又笑道:“江编也在。”

江河点点头,目光从两人之间掠过:“抬举了,我就一校稿打工人,担不起吴穹太太这个‘编’字。”

仉南低敛眉目,嘴角勾出个笑来。

说来仉南的性向在圈里不是秘密,毕竟一个活的、男的原耽漫画家,从声名鹊起的那一天开始,性取向必然如同作品一样饱受关注,而仉南也从未遮掩过什么?,与其让外界猜测纷纷,不如坦然承认。

巧就巧在,这个吴穹也是同类中人,不过这件事只有圈内小范围人群得知,面对广大粉丝,“直男糙汉温柔心”的人设拿捏得倒是稳妥。

仉南不关心别人的私事,尤其是这种涉及公众隐私的问题,想法不同选择不同,然而让他不舒服的是,和吴穹在为数不多的几面之缘中,对方曾经不下三次向他暗示表达过好感。

都是圈内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况且对方当时忌惮仉南的行?业地位,明没有什么?过分?的表示,无非送过他两幅自己画的写真像,和一支价格不菲的画笔。

仉南将礼物悉数退回,附赠纸条一张“既非一路人,难入一座坟”,直接将拒绝两个字说死,大概是没成想示爱也能直接顶到棺材板,吴穹事后果然没有了动作,久而久之,仉南也就淡然了。

而现在——

酒吧里音浪嘈杂,仉南斜睨着对方脉脉秋水一样的眼神,心里忍不住又膈应起来。

就是烦。

不速之客自主落座,卡座三人借沉默下来,各自喝酒不再说话,吴穹揣着心思而来,明显没话硬聊:“我看见你那条微博了。”

仉南晃着手里的酪梨酒,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灵感枯竭吗?”吴穹往他这边侧过身,笑容敏锐而狡黠,“还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仉南皱眉,躲开浮在耳边的气息:“怎么着,不能说你还唱一个?”

吴穹笑起来,直白道:“仉老师,今非昔比了,脾气还是这么?硬,难搞哦。”

仉南张嘴还未出声,他又自顾接道:“不过,再难搞我也还是想试试,南哥,搞对象不?”

仉南真他妈要气笑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虎落平阳被犬欺”?之前表白都只敢打着“业内交流”名义送画的人,现在居然大言不惭地要“搞”他?

“不了。”仉南一扬手喝尽杯中酒,用小钢叉挑了一口沙拉,咽尽才说,“咱俩他妈撞号,搞不了。”

吴穹握着酒杯一愣,而后又给他的空杯倒满,沉吟一瞬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我一直以为你是上面那个啊。”

“不重要。”仉南心烦,端起杯子喝净,吐出一口带着梨香的酒气,才说:“反正上下左右都跟你八字不合。”

吴穹闻言反应两秒,曲肘搭上仉南肩膀,在耳边暧.昧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大不了我勉为其难,配合你呗,没事,我不嫌吃亏。”

“可惜了,老子不爱占你这便宜。”仉南拂开肩上的手臂,一口气喝光最后一杯酒,对江河抬了抬下巴,“香水味熏得我脑仁疼,走不走?”

“走呗!”江河同他一齐起身,转出卡座时嚷嚷一句,“这么?浓的女香,也他妈不怕喷多了不.举。”

吴穹:“……”

出了酒吧门,街上华灯繁盛,这个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下了台阶,江河问:“真晦气,怎么着,换个地儿?”

仉南早没那份心情了,捏了捏山根,只觉得脚下虚浮,商业街两旁的路灯连成一道晃动的光影:“不了,回家。”

说完脚下踉跄一步。

“哎我去!”江河眼疾手快扶住他,“果酒也能喝出伏特加的效果?您这是什么?返祖的酒量啊?”

“啊……”仉南也没成想,不过三四杯酪梨酒,居然真给他喝晕了,看来滴酒不沾的日子真的是太长了,只好郁闷道:“沙拉有毒吧……”

结果毒性发作,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晃,脚下连绵起伏的触感不亚于玩疯狂迪斯科大转盘,他长出一口气,努力站稳,拍拍江河肩膀:“得,走直线都费劲了,受累送我一趟吧。”

“还用你说。”江河架起他,来到商业街边缘打车。

酒意突沉,仉南只觉得热,偏偏飞掠而过的几辆出租车均是载客,仉南烦躁等?了会儿,忍不住吐槽:“敢情现在的哥生意都这么?好?早知道我他妈改行开出租了。”

正等着,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仉南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人差点从江河肩上弹起来,“哎操,什么?声音!”

“咋还喝多了就聋呢。”江河腾出一只手,从他口袋把手机,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接通后放到他耳边,“听听父爱的呼唤!”

电话里,仉墨文收起几分?担忧,只是问:“小南,几点回来?”

仉南头晕得厉害,吐字也有些迟缓:“马,上……”

仉墨文果然又问:“喝多了,你出门前怎么说的?”

仉南不满地嚷嚷道:“我就喝了几杯果酒!香梨味的——可能是……我对梨过敏?”

“……”电话那端,老父亲蓦然叹气,说:“位置发给我,我去接你回来。”

仉南意识恍惚,尤其是听到“接”这个字眼的时候,眼底有明显的晃动,“回?回哪儿?”

仉墨文:“还能回哪儿,回家啊!”

回家。

短短两个字,却将他直径推向一场茫然地虚空之中。

回家吗?

家在哪?

深海中?

许久,仉南试探着喊了一声:“阿爸,是你吗?”

电话那端的仉墨文:“……”

人型支撑架江小河:“……”

仉南醉眼迷离,闪动的眸光和街景霓虹串连成线,莹莹生?辉,他喃喃道:“季律……季辰也说,要送我回家的,可是——阿爸,我找不到他了,你能吗?”

最后一句夹杂着难以忽视的伤心和惶然,电话里安静一秒,仉墨文喊道:“你在哪,我马上到!”

江河在状况外回神,听见这句外音,急忙接过电话报告地址,挂了线,磕磕绊绊地扶着仉南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仉南双腿沉得几乎迈不开步子,头晕得不像坐在长椅上,反倒像被架上了云霄飞车,夜风清凉,但是他仍觉得热,手脚无力身体也不受控制,这种感觉……

仉南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明白这是灵力消耗到所剩无几,可能要魂归深海之底了。

可是,就这样死去未免太不甘心。

他没等来要等?的人,还没问他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答案。

不多时,仉墨文驱车赶来,任何时候都保持儒雅绅士的仉教?授踩下刹车时直接制造出漂移的效果,下了车,他小跑到仉南面前,拍了拍他手背,轻声呼唤:“儿子?”

仉南哼哼着睁开眼睛,眼神无法聚焦,好半天,才嗫嚅:“阿爸,你怎么来了?”

仉墨文:“……”

确认过眼神,的确又穿了。

“走,咱们回家。”仉墨文作势要将他拦腰扶起,江河在一旁帮衬,可谁知仉南却固执甩开两只手,跌坐回椅座:“不行?,我不走!我……我得等?他。”

仉墨文问:“你等?谁?”

仉南毫不犹豫:“季辰。”

顿了顿,又低声说:“可是他怎么还不来,再晚……我就要死了啊,”他抬起眼睛,噙着雾气的瞳孔格外惹人怜,“阿爸……我好难受。”

仉墨文和江河对视一眼,别无他法,只好走开几步播出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仉墨文开门见山:“付医生,您能来看看小南吗?”

这么?多天,这是付宇峥第一次间接听说仉南的消息,他站在卧室,关床头灯的手一顿,问:“他怎么了?”

仉墨文三言两语交代清楚。

十?几秒的过程中,付宇峥已经单手换下了家居服,从卧室走到玄关。

静了片刻,当初仉南离开时,最后一个请求全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他抓起车钥匙,回答道:“我马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仉小南:嚯,来了?

付小峥:嗯,来了。

十九:这场粗长,快表扬我!(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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