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一番见礼后,贾母果真提出了让林家兄妹都住到贾府来的提议。

“你俩小孩子家家的,府上又没个长辈支撑着,可如何过?”贾母搂着黛玉,一脸怜爱说道。

下首王夫人欲言又止,林丛舟注意到后,有意先不出声,等着这位二舅母先说。哦,对了,这位二舅母身后的婆子应当就是周瑞家婆娘吧?刚刚主仆二人已经咬了许久的耳朵呢?

“老二家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可是病了?”贾母意有所指。

王夫人挣扎许久说道:“照理咱们府上家大业大,留个外甥住一段时间也容易。可这……这不是我那妹子一家住下了,这空余的院子就安排不过来了。哥儿又不比姐儿,养在后院占不了地。”

贾母脸色冷了下来,似是没想到老二家的能蠢成这样。要说左不过是嫁入府时伺候了几年小姑子,关系不睦而已,怎么就记恨到这种地步?

亲外甥女接来了,风言风语的敲打了也不见收敛,今儿个外甥第一次上门,居然还妄想打压外甥侯爷的身份?

再听听这话!像是一个做舅母的说出来的吗?

政儿这婆娘娶得太蠢了,要非宝玉那孩子是个聪慧,老二家的……怎么也该换个聪明的。

林丛舟几乎没忍住笑出来,嘴上说道:“倒是劳舅母费心了。只是家中尚有恩师在,丛舟也是离不得的。”

贾母讶异道:“竟是立马要回去的?”

神色一转又满脸悲色:“我的玉儿啊!外祖母可想你了。我不管,你要把玉儿给老婆子留下来。敏儿的心尖尖,我是要养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呢。”

怀里的黛玉听到母亲的名字,眼圈又红了。

林丛舟早就料到是这局面,当下道:“家中尚无年长女性长辈,妹妹自然要劳烦外祖母照料一段时间。”

片刻后又接着道:“不过妹妹身子娇弱,丛舟有幸得了位神医,一直为妹妹调养身子成效颇丰。这次,丛舟将那神医一起给妹妹带上。”

林丛舟话音刚落,屋内众人才察觉到这回黛玉随行人员多了不少。连着紫鹃共有大丫鬟三位,估摸着是神医的婆子一位,至于二三等小丫鬟并无资格入内,想来也不在少数。

哦!还有一位看着也是大户人家姑娘打扮的年轻女孩,就是不知是谁?

黛玉这会儿已经从贾母怀里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眶里泪珠儿已经擦干了。见外祖母、舅母、姊妹们都看着香菱忙解释了一句:

“外祖母,这是香菱姐姐。是玉儿在姑苏认下的姐姐,这次来外祖母家,玉儿厚着脸皮求着姐姐陪我一道住几日呢。”

贾母闻言,忙喊了香菱上前打量,不住说道:“那就和玉儿一起住下,当是自己家。等一会儿凤辣子来了,缺啥都问她要。你妹妹住过一段时间,熟着呢。”

香菱脆脆地应了声是,之后只管抿嘴笑着。

林丛舟待在脂粉堆内已经许久时间了,这外祖母也拜好了,当下和贾母提出要去拜见舅舅的请求。

刚说完,王夫人又有话说了:“外甥孝心是极好的,可惜你二舅舅今日工部事物繁忙,说是告不到假。”

林丛舟怎不知其中官司,不过是死要面子的贾政抹不开面子。官场底层的工部员外郎舅舅无颜面对侯爷外甥罢了。

贾母亦知晓小儿子心性,脸色一暗。就是不知是不满小儿子不识礼数,还是心疼小儿子官路不顺,混了半辈子还只是一个员外郎?

已经做了许久背景板的邢夫人开口了:“外甥莫不如随我一道回院子?你大舅舅知道今儿外甥上门,准备了一大堆好玩的,等着你去呢。”

可算还有一个大儿子,贾母面色好看了几分,道:“那你快些带外甥去吧!告诉老大,不准引得外甥移了性情。”

邢夫人行了一礼,应道:“是。母亲,那儿媳先行回去了。”

林丛舟同样行礼告别,离开了一屋子珠翠罗绮。

***

荣国府的爵位继承人住的不是荣国府正院--荣禧堂,反而住到了荣禧堂东边,用高耸的围墙圈了一块地出来,日常只以一道月亮门进去。

“老爷呢?告诉他一声,林家哥儿来了。”邢夫人进了院子后,对着廊下一个拿着绣绷的小丫鬟说道。

那小丫鬟脆生生应了句“是”,小跑着去了前院书房传话去了。

林丛舟刚坐下,在邢夫人客套下端起茶杯,那小丫鬟又回来了。

“回夫人,老爷说让林哥儿去书房呢。”

邢夫人闻言多嘴问了声:“小红,老爷书房还有谁在?”

小红伶俐道:“老爷单独在书房,连伺候的小厮丫鬟都不准靠近。说是新得了几把古扇,邀林哥儿去同赏。”

邢夫人闻言放心了许多,笑着道:“既如此哥儿快去吧。老爷平日里就喜欢那些玩意,哥儿陪着去乐一乐,权当哥儿的孝心。”

林丛舟站了起来,拱手道:“大舅母,丛舟先行告退。”

随着小红指引,林丛舟来到前院书房门口,轻轻扣了两下道:“大舅舅,丛舟进来啦。”

书房内,贾赦双眼放光捧着一个木匣子。听得敲门声后正欲发怒,复又听到了青年温和的话语,吸了下鼻子瓮声道:“进来吧。”

得到允许后,林丛舟一把推开了雕花木门,与坐在书案前的贾赦遥遥相望。

贾赦快速打量了青年一眼,行动迅速地站了起来,跑到门口探头张望一番,见无人窥探后利落关下书房大门。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敢来?”

“你知道我收到信息后如何心焦?”

一连串压低了嗓音的问句可见主人的忧虑。

林丛舟一改在女眷面前的腼腆乖觉,双手缩在袖笼里闷声道:“贾叔问了这么多,让我回答那个才好?”

贾赦拉着林丛舟坐到书桌前厉声道:“慢慢说,一点一点说清楚。”

林丛舟顽皮道:“贾叔不怕你我在书房坐太久惹人生疑?”

贾赦拍着刚刚还护在怀里不舍得妄动一下的木匣子:“怕啥?你我二人在探讨这批古扇,何人会起疑?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这一等将军最喜古玩,尤其是古扇。若非如此,你又怎会通过古扇向我传递消息?那还是你幼时为了让我偷偷带些美食,拆了我三把古扇琢磨出的技能呢。”

回忆到那时,贾赦充满了缅怀之情。犹记得当年小小的娃儿,也不知看了从哪里淘换来的书籍,竟然学着书中所写,将自己一把古扇拆散了架子,只为了在扇骨夹缝中留下歪歪扭扭一行字--浩月楼烧鸡。

太子嫡长子,年纪虽幼也不缺那只烧鸡啊?事后问其缘由,居然是一句--学以致用!

当年自己不心疼那些死物,前后拿了许多古扇供其嚯嚯。最终祸害了三把古扇后,小娃儿熟练掌握了在扇架夹层留字的技能。

“贾叔如何就认出我了呢?”林丛舟低声问道。

贾赦掏出怀里一把古扇:“你做的夹层我能认不出?”

见林丛舟笑得一副狐狸模样,又恨恨道:“是不是我要没发觉琏儿带回的回礼中那把古扇的秘密,你准备瞒我至死?”

林丛舟苦笑一声:“贾叔现在日子过得逍遥,何苦又来陷入我这泥塘。”

贾赦闻言,气得额角青筋都冒了出来。若非前日林墨已经提前偷偷来过贾府,有过一段交谈,知晓现在的林丛舟身子偏弱,贾赦定要将这小混蛋打上一顿。

怎么敢呢?

怎么就这么多年不联系呢?

既然逃出来了,还回京城这险地干嘛?

许久,贾赦苦涩问道:“能离开京城吗?好好活下去!”

林丛舟面色一寒:“贾叔要劝我龟缩起来,浑噩度日的话那今儿你我就不必相认。你做你的逍遥人,我走我的独木桥。”

贾赦一时不忍抓紧了林丛舟肩头:“你明知贾叔嘴笨,不是这意思,还说这么诛心的话。丛舟,日后贾叔会助你,你也好歇一歇。”

林丛舟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眼眶酸涩得很。

“贾叔,我今日来见你,就是想请你帮一个忙。”林丛舟使劲眨了一下眼睛继续说道:“贾叔可知宁国府小荣奶奶身份?”

“贾秦氏?”贾赦惊疑不定道:“什么身份?她不是秦业从养生堂抱的弃婴?”

林丛舟闭着眼平复一下心情,陈述道:“秦可卿名义上是秦业抱的养女,宁府贾敬以为是太子府和安小郡主,实际上她是我奶娘的女儿。”

短短三句话,包含了好几层信息,贾赦的脑子瞬间感觉不太好用了。

“贾叔可是想不明白?”

贾赦瞪着一对牛眼道:“知道你还不说说明白,故意看你贾叔笑话呢?”

林丛舟自入书房后第一次展现了一抹笑意,细细解释了起来。

“不是?敬大哥哥为什么会以为秦可卿是和安小郡主?还把她许给了蓉哥儿?”

林丛舟摇头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当年所谓的告发信有贾敬的手笔在里面,我自然不敢贸然去质问。至于将秦可卿错认成和安小郡主……”

贾赦见林丛舟停顿了许久才接着说了起来,明白其间必然是有一个惨烈的故事。

果真,只听林丛舟娓娓说道:

“当年奶娘舍弃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将我与其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和安换了出来。可惜和安终究没躲过去,穿着侍女服扔被查抄的侍卫扔进了后院湖泊,生生溺死了。奶娘只护住了我一个,躲在被掏空的假山内,生生熬了一天一夜。”

“奶娘护着我一路南下,在到达姑苏时就活活累死了。秦可卿的身份倒是很好挖,当年替了小主子侥幸未死被囚于后院。贾敬也不知动了什么手脚,一把火烧了后院。秦可卿被偷运出来送到养生堂,之后就是你知道的故事了……”

“你要我怎么做?”贾赦咬着牙问道。其间经历曲折复杂,已经不是自己这脑子能分析的,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被老子娘、兄弟欺负到堂堂国公府继承人住到牲口棚边上的院子了。

林丛舟道:“我要贾叔去道观演一出戏,质问贾敬为何收留废太子遗孤?”

贾赦不解:“这……她不是太子府奶娘之女吗?”

林丛舟一本正经反问道:“除了你与我,又有谁知道当年和安与奶娘的女儿互换了身份呢?”

“哦!对哦!”贾赦一拍额头道:“那我现在就去!”

“贾叔……”林丛舟拉住欲开门的贾赦道:“贾叔准备现在就去道观质问,靖帝立时再来疑心我的身份?”

贾赦闻言停住了脚步,脸上居然带了丝委屈:“那我要什么时候去质问?凭什么去质问?”

“你也知道贾叔当年就不太聪明,是靠着父亲的余荫才得了太子伴读身份。当年事发,父亲把我关在府内我听不到一丝一毫消息。等半年后,父亲暗伤爆发不治而亡,我也只能借着父丧悄悄去祭拜一回太子府。”

林丛舟对父亲当年四位伴读中印象最深的就是贾赦。看着整日不学无术混日子,实则心思最单纯,就喜欢陪着太子府上小娃娃玩闹,不愿涉足朝堂纷争。

父王知晓其志向后,还真将府上娃娃的启蒙课扔给了贾赦,往深里说俩人间还有半师之谊。

故而重点查探了一番贾赦近几年经历后,林丛舟才敢冒险露出一丝破绽。若贾赦不能发现,那也罢了,日后路归路桥归桥。若贾赦能发现,那碰面后再做决定。

交谈至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

“贾叔,等宁国府请客宴饮时,秦可卿会找机会说露嘴让你知晓。到时你再去质问贾敬吧?”林丛舟吩咐道。

“好、好。”贾赦缓缓坐了下来。半晌又跳起来道:“那之后秦可卿怎么办?不小心闹得皇上知道了,还不要了她的命?”

“我就是要他知道!还要你府上大姑娘亲自告密!”林丛舟冷冷道:“送你府上一场大富贵如何?”

贾赦欲要怒言,忽而泄气道:“你莫诓我了,那秦可卿你定有法子保她性命。至于咱们府上富贵?呵呵……那都是老二家的富贵!”

“丛舟,叔不知道你现在想做什么?叔也不知道父亲当年是否有参与?叔只知道做了亏心事总要还的。你看叔这几年,花天酒地……叔早就活够了。你……你不必顾忌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林丛舟深深看了贾赦一眼:“贾叔,你一点也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