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楼迦睡得?有些?气闷,甚至做了噩梦,昏沉中好?像抓住了一只手。
是一只宽厚而温热的大手,仿佛抓紧的刹那?,驱散尽全身的不安与游移,足以?抚平沟壑般难忍的累累伤痕。
赵铳的单手被对方的双手像藤蔓一样纠缠,陌生人的手指每根修长而莹白,章鱼的触手似的,把他手心手背的每一寸肉都快揉烂了。
超变态级的摸法。
赵铳瞬间恶寒遍体?,使劲往回抽自己的手,边冷声建议,“帅哥,你把我手当按摩.棒使唤了吧!”
他有点?生气,也不全然是因为自己的手被陌生人骚扰,他的气恼多半在自己竟莫名其妙地心动起来?。
就好?像迦迦,正在身边需求着他。
“劝告你,你若是故意装睡,我对你并不感兴趣,再不松手,我就要报警了。”
警告似乎有效,陌生人沉默着放开他的手,转个方向缩成一团,毛巾还是半遮半掩的搭在头上看不清脸。
赵铳起身的时候毫无表情,垂落的目光降临在侧过身的人身上,居然有一丝丝难舍的不忍。
这是种莫名其妙到他自己都无法认同的感觉。
活久见。
赵铳迅速离开后,余宣杰挨着会所的每一处角落寻了一圈,才在休息区找到曾楼迦蜷缩的身影,有些?好?笑,更加多的成分是好?奇。
曾楼迦俊气的长眉拧作两块铁疙瘩,快要窒息的视感。
余宣杰忍着笑,探出二指去拨开他眉头的愁云惨雾。
曾楼迦蓦地睁开寒森森的眼眸,“别碰我。”冰冷的语气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
“我保证这仅仅是一个玩笑的动作。”余宣杰被骇了一跳,立起双手作投降的姿势,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曾楼迦揉了揉脸,飞快调整了脸部表情,线条缓慢软和起来?,“抱歉,我做了个不太愉快的梦。并非真的跟你发火。”
可以?理解。余宣杰指指大脑,“闷脸睡觉确实?会引起脑部缺氧。”
的确。曾楼迦恢复了温柔笑意,余宣杰拉他胳膊一把,两个人像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轻声交谈着返回按摩的VIP室。
赵铳淋浴时越想越有点?不对劲,自从开始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之后,他就对所有人都保持着礼貌的三分距离,避免跟生意场上的人过度交往。
可他竟能?失常到,任由?一个看不清脸的人,随便抓自己的手超过十分钟。
他的手指揉搓过湿漉漉的金棕色发丝,冰凉的水拍打过他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每一处清洗干净的肌理都是凉爽的。
唯独指间残留的温度依稀尚存,甚至逐步焚烧起来?。
不对劲,很?不对劲。
冥思苦想,赵铳决定出去再看一眼那?个人,如果有可能?,最好?能?仔细看一下脸。
就像一个计划刚在脑海里落定,双腿便失去任何控制,赵铳随意套上浴衣,脚底缓缓一步,一步,快一步,竟急促到禁不住奔跑。
休息区的人早散尽。
赵铳反而狂奔了起来?。
他可能?真是有点?不对劲,什么?都没看清楚的一个人,冥冥中吸引着他不停地寻觅着。
没有坐标,没有目标,仅凭借一种原始的直觉。
会所里一截出入通道安装的是镀膜钢化玻璃墙,赵铳打远处就看见,有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对着外?面的镜子?闭眼睛。
几乎一瞬间,万分确定,就是那?个身影。
纵然七年过去,肢体?轮廓和气度都会发生变化。
但他确实?看见那?个人,沐浴在光芒中,和光同尘的美好?男子?。
曾楼迦!真的是曾楼迦!
赵铳好?想对刚才抽回手的自己扇一个大嘴巴,懊悔又激烈,神往又痛苦地喊着,“迦迦!迦迦!”
曾楼迦正闭目想象着,赵铳第一次给他戴上戒指的青涩表情,自己将?小猪戒指重新戴在小指上。
镀膜钢化玻璃墙“咚”得?响了一下。
惊得?他睁开眼睛,疑神疑鬼地扫视眼前的镜子?。
赵铳停不住脚,一头撞在玻璃墙的背面,对着曾楼迦讶异的脸,拼命砸了好?几次墙面。
“迦迦!迦迦!你看我啊!我在这边啊!”
该死的这什么?破玻璃,好?像看不见啊!
镜子?轰隆隆地震荡起来?,曾楼迦往后退了好?几米。寻思着,“不是要地震了吧?”
赵铳的暴脾气陡然攀升,边砸边抚摸着熟悉到刻苦铭心的容颜,“曾楼迦,有点?默契好?不好?,你……你……迦迦,你别走!妈的!”
玻璃墙好?长,他还得?跑回去转几个弯,恐怕来?不及。
余宣杰穿好?衣服,走出来?时也被剧烈颤抖的镜子?墙吓了一跳,轻手揽一把曾楼迦的背,很?随性的,“你怎么?还敢站在这下面,恐怕要塌了吧!快走快走!”
曾楼迦确信无疑地看一眼,点?点?头,为了从风水角度提高财运,某些?会所安装的镜子?其实?隐含安全隐患。
赵铳在另一边死盯着余宣杰,抓狂喊,“这他么?谁啊!曾楼迦,你别走,你给老子?讲清楚!”
闻声赶来?了四五个保安和服务员,一群人挡着赵铳,纷纷劝说着,先生,这墙它不禁砸,玻璃破了事小,砸碎把您扎伤了事大啊!
赵铳冷脸一挂,“你们?能?不能?让我先过去,我急死了!”
再看,曾楼迦的身边又站两个风格迥异的优质男性,笑眯眯地与他攀谈。
tm的再来?一个,就五朵金花啦!
一群人继续拦住情绪极其不稳定的赵铳,劝他去娱乐厅里玩一玩,或许对紧张的情绪有所帮助。
几句话的功夫,曾楼迦已经跟着三个男的走了。
追到的可能?绝对是零。
赵铳闭眼再睁开,大手一挥道,“没事,我很?冷静的,你们?能?不能?赶紧散开,不然我真的要砸墙了。”
几个人被他陡生的气场惊了一跳,前后左右把路让开。
赵铳确实?不再生气,起码脸上是冷透了,面瘫了,其主要因素是他看见围在曾楼迦身边的一位儒雅男士。
恰是沈雅文。
当天晚上,沈雅文接到赵铳的电话尤其吃惊,对方的情绪颇为激动,仿佛当年拼命叫自己去救曾楼迦的语气一样,懊恼里混杂着清晰的哀求。
沈雅文不得?不彬彬笑着,“电话里讲不清楚,不如坐在高雅的饭庄里,来?一桌子?美酒佳肴,慢慢讲。而且我有一晚上的时间,听得?懂。”
斯凯勒日常的工作状态与大型战场毫无二致,9点?钟准时进入办公室的一刹那?,就要抱着两台电脑拼命干活到晚上9点?。
曾楼迦精确地汇总各组数据,整合一个大型商业街区建筑的平面和立体?设计图。除了建筑在基地上的布置位置以?及交通、消防流线组织,建筑密度、层数、容积率、绿化率等各项经济指示也清晰标示。
跟言组长汇报后,两个人又将?街区整个立面图在电脑中建模,与设计组的几个人一同商议整体?建筑造型。
会开了近三个多小时,各抒己见,最后吵得?人仰马翻,脸红脖子?粗。最终拍板沿用曾楼迦的设计稿。
会议吵完后又像亲兄弟一样其乐融融地推开电脑,齐刷刷趴在会议桌上吃集体?加班饭。
沈雅文对员工毫不吝啬,加班餐都是按照高标准,有时候还会吃到指名高级餐厅的牛排。
曾楼迦把餐盒暂时推在一旁,按照大家集思广益重新修改一遍设计稿,以?达到精益求精的标准。
言组长和几个好?事的家伙悄咪咪溜到他旁边,一人一口偷偷挖走他的炸鱼块,依然没有引起一丝关注,不由?一把扭住曾楼迦专注的脸蛋。
“我说美迦,最近各楼的姐姐粉们?是不是把你喂胖了点?,怎么?脸有点?圆润,气色明显照人啊!”
“哪有......”
曾楼迦推开他的魔爪,净白的脸颊上残留二指禅痕。
“那?就是最近高级饭吃多了,给撑圆的。”
“美迦,我觉得?你应该调去秘书科,秘书科的姐姐妹妹们?早都来?挖了好?几次墙角,兄弟们?差点?把你挺不住,把你贡献出去。”
知道对方是暗示沈总带他出去跟图智老总碰面的事情,曾楼迦立刻反击着,“那?个谁,你匹克罗办公大厦施工图的地基画出来?了没?昨天我跟施工方说你早画完了。”
哈哈哈。
“美迦,你太狠了,俺恨你~”掩面而泣,扬长而去。
言组长拍拍曾楼迦的头,“老实?娃,坏得?很?~”
简单刨几口饭,就当午饭加晚餐。
曾楼迦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的显示屏,手机震得?隔壁都听见了,他也没空理睬。
有人故意阴阳怪调地说,“美迦迦,1号线沈总约谈喝咖啡哦~”
曾楼迦只好?抽身离开,随手给他比画个够贱的手势。接起沈雅文的电话不乏调侃着,“沈总,您再这样,我就要被驱逐去秘书科了。”
“少贫嘴,”沈雅文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晚上一起参加个慈善晚会,现在回家把自己拾掇拾掇,不是维纳斯胜似潘安的要求一下自己。”
那?不是要他不阴不阳嘛!
曾楼迦听见接线员噗嗤嗤地偷笑,耳根轻红,捂着话筒,“沈教授,慈善晚会我就不去了吧,最近吃胖了,得?算工伤啊。”
沈雅文故作严肃,“谁叫你使劲吃吃吃,偏管不住自己的嘴,还敢赖我。”
曾楼迦持续作战,“咱也没钱捐啊,干处在那?里,总感觉自己没给社会做贡献似的。”
沈雅文一声令下,“就你捐个千而八百的还真没人稀罕,各个都是顶级富豪,轮不上你呢。”补充说明,“废话少说,现在去买套贵又死贵的衣服,□□拿回来?报销。”
嘟嘟嘟......电话压线挂断。
这,这太强人所难了这。
也不好?意思真的让公司出钱置办衣服,曾楼迦自掏腰包买了一身淡蓝色柞绸西?装。
大夏天搞什么?慈善晚会,女士们?倒是百花齐放春满园,男宾们?可就倒霉多了,一个个西?装加持耀武扬威,私底下都恨不能?坐在空调房里不出来?。
跟电视里演得?一样,不知哪位土豪专门包下A市外?的一片海滩,夏日里平风静浪,享受美食之外?还能?光着脚踩着退潮的海线。
有钱人真的极会享受,连做公益都要搞足噱头。
据说这次的宴会是由?一位李姓年轻富豪举办,女宾中的第一波八卦已然传播得?栩栩如生,说这位年轻富豪长相俊美,少年多金,举止翩翩,广受各大美女影星和名媛追捧。
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沈雅文自然不会放过开拓交际圈的好?机会,除了曾楼迦,把他那?些?巧舌如簧的助理们?也带来?了。
曾楼迦不无窃窃偷问他,“沈教授,你带我来?,又不让我帮你交际,我来?是有别的任务吗?”
沈雅文笑得?意味深长,“你不是喜欢吃吗那?边桌子?上随便吃,吃累了,就到海边转转。”
曾楼迦越发觉得?自己只是个陪衬,亏他咬牙买了近小一万的西?装。
为什么?不让他舒舒服服在家摊平?!
天空中幽然开来?一架直升机,传说中的年轻新贵连出场姿势都显得?格外?风骚花俏。
曾楼迦没有靠的很?近,本来?他就莫名其妙地被带来?,稀里糊涂地吃下去就行了。
只是远远看着,直升机停稳落地后,从驾驶舱走出来?一白一黑两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容貌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是身材绝佳,都是顶级模特般的衣架子?,行走的夜礼服假面。
螺旋桨的旋转轰鸣,强烈的气流对碰,掀动女宾们?摇曳的裙尾。
女宾们?轻声娇媚地唤着“哇哦~”,却不仅仅因为裙角飞扬,露出的细腿春.光。
曾楼迦在海边巡游半晌,他实?在很?讨厌海风抚弄在四肢百骸的触觉,那?好?像是大手连绵不断地抚摸,他也讨厌细沙在光洁的双足间蜿蜒流淌,那?好?像是舌尖亲昵地舔舐。
他还讨厌海边混着椰果和柠檬树的幽香。
这些?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或许消失在世界尽头的人。
一个用尽无穷时间,也无法抹平痕迹的人。
曾楼迦每一个闭塞的细胞好?像都被充分地打开,身体?不断回顾着那?个人曾经给他带来?的全部愉悦。
他快受不了了。
曾楼迦颤巍巍地端了一杯果酒,仰头一饮而尽,熟悉的记忆和气氛如同撞钟,拼命敲打着他不堪一击的破碎。
带着微醺,找个椰子?树底的长椅坐下,别人越是欢声笑语,他越想坐在最黑暗的地方。
幸福跟他是宿敌,他甚至打算孤立自己到死亡。
啊啊啊,曾楼迦粗鲁扯开领口的蝴蝶结,紧勒着喉结的纽扣,使劲一路解开三颗,大喘着痛苦的气。
明天,就明天。
他要去见见心理医生。必须去看,不然就吃点?安眠药或精神类的药物抑制剂。
后背软软地靠在椅背上,海风在不断卸载仅存的力量,因为酒精的怂恿,他好?像快死掉了。
他觉得?这股夹杂着咸湿的凉风,在骚扰他,挑衅他,折磨他,快疯了。
身后魆黑,从黑暗延伸入微光的界限间,蓦然站立一具纯墨色的修长身影,宛如捕猎的桀骜黑豹悄然靠近,单手扶着椰树粗糙的树干。
曾楼迦回头相望。
沉沉凝视着他的男子?俊朗得?像天上星。
世界再宽大,眼尾的余光终能?扫量到你。
赵铳轻轻勾起性感的唇角,说。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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