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意志为理性服务(反之亦然)。
——杜里厄教授语录
我们面临的形势很微妙,同行们的表现缺乏掌控自己的能力,这种缺失,后果堪悲。两天的高压态势加剧情感冲动,兽性发作,回归穴居原始生态。
我总觉得我出生太早,我们的人类太年轻,我相信,再过几个世纪,像我这样的人将生活在爱好和平的和谐环境里,远离原始的本性,可我们的现代人却被原始本性所奴役。文明的指甲油涂层还远未凝干。要让类人猿变成真正的人还需要很长时间。出生太早,人类太年轻……也许我的使命就是当好引领向导?任务重大。今早就是新的例证。
我曾经建议,我们七点钟准时用早餐,实行严格的作息时间表是走向理性社会的第一步。但到了八点,仍然只有我一个人在餐厅为身体器官补充卡路里。直等到八点半才看见第一盏灯出现,多洛雷斯·马诺莱特来了,念的是第一遍叹苦经。事实上,我们可以提出这样的基本原则:从起床开始,与他人的关系就建立在诉苦的基础上。关于多洛雷斯,除了她挺着大肚子强加给我们的下作变态之外,我们还应该消化理解她的苦衷,要在不明不暗的环境中展现深肤色之美有多难,耳背却不可让人看出有残疾,还要做出给人打招呼的样子,这瞬间表现实属不易。无独有偶,对待眼睛失明也有类似多洛雷斯的情况。
我这个老实人在早餐餐桌上正面临着煎熬,如同置身于投诉点。一个说睡不好,另一个说洗澡只出冷水,再一个只喜欢咖啡豆现磨现煮咖啡。人不能不管不顾身体,只能对它百依百顺,除非用忧虑来替代抱怨,转移对肉体的关注,因为这是人体运转的关键:忧虑会遮蔽不满。面对没完没了的抱怨,我决定用吓唬的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一语道破早上不正常的现象:
“亲爱的同仁们,有谁知道格鲁克教授在什么地方?他还没有下楼来用早餐呢。”
神父:
幽闭的经历在我身上产生了惊人的作用:各种形而上学问题向我袭来!举例说吧,伊娃那填满硅胶的肉体在体会到地狱之火的厉害时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呢?又如,迈克哥纳罕果真是反基督的化身吗?再如,杜里厄教授是不是一个幽灵啊?他对冯·格鲁伯之流的妖媚无动于衷,这说明他是一个有品位的男人;但他对我的魁力也无动于衷,我猜是因为我即将为人母,他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男人;可是,他同我面对面用早餐,却闭着眼睛不看我一眼,让我后脊背阵阵发凉。
今天刚发生的神秘事件,格鲁克蒸发了。他不可能离开酒店,然而他又不在酒店里。那他在哪里?冰雪覆盖之下出现了新的形而上学问题:有一个叫格鲁克的人在零度环境中融化了?这倒不是说我们想念他,而是这的确有点怪诞离奇。
整个上午,我们把酒店的犄角旮旯都搜遍了,毫无结果。我们分头到各个房间去找,我在奥斯卡陪同下负责检查厨房,奥斯卡是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您知道,神父,我对天主发来的种种暗示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我很快就明白了,主之所以在不明不暗中把我们结合在一起,是因为要我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应该懂得为身边的人牺牲自己,这是基督发来的信息,更何况在厨房里我觉得奥斯卡离我很近很近。就我而言,我感到有一股强烈的牺牲自己的欲望……但传经布道谈何容易,这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我刚刚草草地在他胸前画了一个小小的十字,他的脸立刻就变得通红了。我以为沟通之前需要稍加等待,而且耐心和毅力是我虔诚的两大支柱……您很清楚,神父,我见识过更艰难的使命。有时候,我情不自禁回想起在您的教堂深处的古老忏悔室里暗度陈仓的小小插曲。……那您呢?
格鲁克的失踪令大学问家们大惑不解,其实他们并没有必要为此伤脑筋。他怎么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呢?我们搜遍了全酒店的各个角落,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我们。如果换个环境,这种密室失踪的神秘事件很可能引得周围警察、探案专家眉飞色舞、津津乐道。尽管我们做了很大的努力,格鲁克依然下落不明。检查他的房间,只发现他的行李完好无损,文学爱好很广泛(厨房里的纳丁·罗斯柴尔德(1)与七星诗社的热拉尔·德·内瓦尔(2)),睡觉时有一只可爱的长耳兔豆豆陪伴。
度过一顿可与福岛情人节相媲美的浪漫烛光晚餐后,为了保持团队的精神,决定重启研讨会的议程。大家都希望波波教授会谈及他昨天收到的未发表的手稿,也希望他会为这神秘的发现发表点先见之明,然而,从清早至今,他没说过一句话,谁也不敢向他提问题,波波似乎比平常更分心走神,他只埋头写他的便利贴,甚至连餐盘都懒得碰一下。
我们刚在会议室各就各位,迈克哥纳罕就要求发言。他先发制人,利用先下手为强的优势制造剧情突变,语惊四座。
一开始就是惊人之举,只见迈克哥纳罕比平时更自豪,超出了我的想象之外。分明是放大四倍的©鲍比微笑的剪辑版本,只见他双手插进口袋里,不带笔记,走向讲台就开始讲话,其站姿俨然是个节目主持人。
“亲爱的同仁们,我首先要对你们说,你们昨天的参与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那么多的新披露,那么多的新发掘的手稿,言之凿凿,无可辩驳……我不敢代替波波教授说三道四。如何才能对你们做出裁决呢?任务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幸好,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分出个三六九等。”
报告厅里谁也不知道迈克哥纳罕葫芦里卖什么药,这种不确定性混合着诚惶诚恐的心态,营造起一种电磁场。让—帕特里克咬指甲,伊娃则磨指甲,多洛雷斯则把指甲埋进大肚子里,奥斯卡则用指甲抠鼻子,杜里厄却无视指甲。
“所有的人都会同意我这样说,福尔摩斯学首席教授职位不应该交给一个头脑浅薄的学人,其幼稚见解有损我们科学的严肃性。因此,我似乎觉得有必要应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方法来排除有缺陷的候选者。你们都记得吧,福尔摩斯是一个多么高明的善于揭示真相的导演,他在《垂死的侦探》里假戏真做、苦不堪言;抑或在《空屋》里,他在贝克街临窗立起自己的半身塑像以假乱真。那好,这个方法跟你们玩照样有效,我最最亲密的同仁们!”
为了配合他那明显带有威胁性口吻的称呼,迈克哥纳罕在众人无奈的目光下,戏剧性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
“瞧瞧……这份就是老好人的提名名单,谁将胜出?悬念……我撕开信封……啊,大吃一惊,胜出的是……在座的所有同仁,统统获奖!”
为了加重他说话的分量,他用食指指点大厅,迈克哥纳罕事实上按下了核电钮。佩尔舒瓦的中子反应被强行压制下去,伊娃却发生了原子裂变,多洛雷斯斥责谩骂连锁反应直至形成原子爆炸蘑菇云。会场沸沸扬扬、难以形容,吵得鸡飞狗跳闹翻天,就连桌子椅子也差点要跟着造反。“假面具”、“丑闻”、“污蔑”以及世界顶级的同义词铺天盖地飞来,但迈克哥纳罕却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请安静,我亲爱的同仁们,”迈克哥纳罕用抚慰的口吻接着说。“那就听听你们缺乏敬业精神的证据吧!”
“哦,是吗?”多洛雷斯挖苦道。“什么证据?”
“这很简单:你们提交的所有手稿都是假的。”
“您怎么敢下这样的断言?”多洛雷斯叫了起来。
“格鲁克挥舞的维克图瓦尔的私人日记,假的!多洛雷斯引以自豪的哈德森太太的笔记本,假的!奥斯卡提交的文件,假的!”
“这是不可接受的,”多洛雷斯气得喘不过气来。奇怪的是,其他的人却哑口无言。
“您放心好了,多洛雷斯,您并不孤立嘛。您知道为什么伊娃、杜里厄和JPP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因为他们同样持有一份未发表的手稿,正准备在今天向大家介绍呢!”
“什么?”多洛雷斯气死了。“JPP,这是真的吗?杜里厄,您呢?”
“我能理解他们不想提及此事,”迈克哥纳罕喜不自禁。“亲爱的伊娃,您不是要对我们说艾琳·艾德勒(3)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生命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吗?您不是要证明她同我们的侦探已经秘密结过婚吗?而所有这一切都来源于艾琳的私密日记,而这份日记是从一位老藏书家手里获得的,他曾在去年冬天与您联系过,没错吧?”
伊娃哑口无言,朱唇颤抖,假睫毛如毒刺瞄准迈克哥纳罕,恨不得将靶子捣个粉碎。
“还有您,杜里厄,您已经做好准备,要证明福尔摩斯是尼采超人的化身,不是吗?您手中掌握着一位科学家的报告,他是德国哲学家的追随者,他的报告介绍了如何利用基因操作,把福尔摩斯变成一个摆脱了七情六欲的完美机器人!”
“可是,归根结底……”杜里厄结巴起来。
“那么,最后,我要关照关照我的小宝贝!我伟大的朋友, JPP!难道您没有发现福尔摩斯是……”
“这是挑衅!”佩尔舒瓦暴跳如雷,弄得椅子都转起华尔兹。
“一个地道的丑闻!”多洛雷斯怒不可遏。“您连我们的手稿都没有看过!”
“为您感到羞耻!”伊娃肺都气炸了。“您对我们搞起了间谍活动!窃取!”
“噢不对,我看过你们的手稿,”迈克哥纳罕说,依然心平气和而且心满意足。“既没有对你们搞间谍活动,也没有盗窃你们的东西。”
“啊,是吗?那您怎么知道的呢?”佩尔舒瓦问,情绪失控了。
“这很简单:都是我写的。”
提到É这个字母,人们往往想到Écriture这个单词,意为“写作”: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探案在整个侦探小说中提出了一道核心问题。读者真的能自己断案吗?作者真的会客观地向读者介绍所有的事实吗?当然喽,答案是否定的。一切谜团故事概括起来就是作家对读者的操控。因为作者总是拒绝赋予读者比自己更高明的智慧:全知全能。侦探小说是一场虚拟的游戏,作家扮演与侦探相反的角色:他不断搅乱线索,掩盖证据,将读者引向死胡同,致使罪犯逃脱读者的睿智。作家永远是罪犯的同谋。而且,作家还是一个叛徒,他有计划一步步地放出配角直到最后一页……
在福尔摩斯探案中,双重讲述模式使得问题更加复杂:华生转述福尔摩斯告诉他的破案传奇。因为,虽说华生经常陪伴福尔摩斯,但他绝不了解案情的来龙去脉。华生转录的东西,是侦探最终解释的事情。华生是编辑,而讲故事的人是福尔摩斯。只要稍微关注一下内幕细节,我们就很容易看到,福尔摩斯能让华生轻信他的自传是何等的不真实。福尔摩斯在《空屋》中所讲述的他与莫里亚蒂教授在莱辛巴赫瀑布的生死搏斗,这方面堪称登峰造极之作,华生对此却深信不疑,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们可以将推理继续向前推进,不禁要寻思自问,侦探陷进去的犯罪阴谋都是真实可信的吗?再想一想,福尔摩斯是一个健谈的机器人吗?他总喜欢有一个崇拜他的听众跟随左右?再想一想,福尔摩斯把演员们引进自己的公寓与他们共演了开场好戏,这是专门为华生导演的喜剧吧?该剧的主题难道不是福尔摩斯讲话的核心参考文献?
不过,假如说华生根本看不出同福尔摩斯讲话的破绽,这是因为他根本不想看到破绽。福尔摩斯说什么,华生全盘统统接受,因为福尔摩斯讲的,正是华生希望听到的,也就是说,这些故事将使华生摆脱庸庸碌碌的人生:有点悲剧,有点悬念,有点激情。
华生就是侦探小说读者自己的形象:一个幼稚无知的志愿者。
迈克哥纳罕的揭秘启示使得会场出现惊人的死寂,犹如刚刚引爆的氢弹把全厅的生灵全消灭光了似的。只有波波教授鼓掌并高呼:“又是一个!”
“是的,”迈克哥纳罕面对全场被折磨的听众接着往下说,“我是所有这些手稿的始作俑者。当然,手稿天衣无缝,我为此绞尽脑汁,吃了不少苦头,我处心积虑要你们‘偶然’发现它们。你们可以责备我,但你们大家为了谋得这个教授职位如此轻易地落入圈套难道就不觉得吓人吗?我为你们每一位写了你们想读的故事。你们宁可相信真有其事而不愿意进行任何反思,我除了实践我们导师的方法之外,并没有任何新的招数,谁又敢埋怨我这么做呢?难道你们不是要找一个真正的福迷来担任索邦大学的首席教授吗?”
“您所说的真是漂亮极了,”佩尔舒瓦反击道,他勒了勒领带,尽量克制住满腔的愤怒。“但是我不相信,诋毁自己的同事就可以赢得首席教授的席位。是不是,波波教授?”
“是的,当然,”波波肯定地答道,节目很精彩,他听得神采飞扬,“接着来,靓丽得很。”
“您到底准备将自己的研究引向何方?”伊娃问道。“为获得福学首席教授头衔,您有什么计划?这才是我们所期待的,而不是一条不干不净的火腿!”
“你们说得很有道理,我的朋友们,现在说说正经事,因为福学不该发表奇谈怪论。听好喽,下面就是我的计划:我打算重建我们的研究领域,首先要从弄虚造假打开缺口,因为弄虚造假使我们丧失威信,只会招致外界的嘲笑。”
“什么叫弄虚造假?”奥斯卡问。
“这是明显的,”迈克哥纳罕说,“就是对夏洛克·福尔摩斯存在的虚构。”
迈克哥纳罕的回答在报告厅里引起一阵新的喧闹。倘若手下有一堆焚尸木材,就可以举行热火朝天的中世纪火葬联欢。
“是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唯一的真正的问题!否则,我们只好继续捕风捉影聊以自慰了,因为我们与真实性原则格格不入。不管您愿意不愿意,必须提醒大家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亚瑟·柯南·道尔于1887年创作的小说《血字的研究》里的一个故事人物。”
“叫他滚出去!”佩尔舒瓦怒吼道。
“把他烧了!”多洛雷斯火上浇油。
“再来一个!”波波鼓起掌来。
“呵呵,你们可以喝倒彩,但事实就在那里摆着,客观事实!只要潜心查阅英国报纸的档案,就可以发现,从来就没有提及任何福尔摩斯负责查办的案件,而且侦探的名字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出现过。所有这一切都已水落石出,明明白白……而正是这种明显的事实才有意思!假如我们以福尔摩斯之道还治福尔摩斯自己会怎么样?公众议论肯定会想,福尔摩斯是一个虚构小说的人物?为什么?因为这是一个明摆着的事实!”
会议室里的气氛让人感觉到发生了某些变化,仿佛听众超越了最初对报告人的仇恨开始认真地听他演讲了。
“我们不妨问一下,就像福尔摩斯自己发问那样:是不是早就有人想让我们相信,福尔摩斯是一个虚构的小说人物呢?”
会议厅里不知不觉泛起波澜,有人耸肩,有人伸脖,有人眨眼,迈克哥纳罕正在聚集一轮吸引力:他开始引起同行们的兴趣。
“那么,这个人是不是曾经成功地将福尔摩斯的存在一笔勾销了呢?”迈克哥纳罕继续发问。
“那是谁?”奥斯卡迫不及待了。
“谁呢?”发言人轻描淡写道。“我来告诉您。”
迈克哥纳罕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控制了全场听众。眼见为实,事实证明他就是雄镇团队的男子汉。他把他的对手统统打翻在地,只等他的最后一击便可善终。我兴致勃勃等待着这善后之举,更何况他的报告让我回忆起历历在目的某些往事……可是,当迈克哥纳罕刚刚要张开嘴巴,波波举起手来,软骨嘎嘎响得惊人。
“好,教授?”迈克哥纳罕冷笑道,口气颇为木讷,好像广告效果毁于一旦的样子。“您有话要说?”
“我很抱歉打断您这轮演说,亲爱的先生,可您难道没闻到一股怪怪的气味吗?”
迈克哥纳罕莫名其妙挨了一闷棍,眼睛不由神经质地眨巴了眨巴,而后才用鼻子闻了闻。
“真的,空气中有点什么东西,”迈克哥纳罕答道。
“这味道让我想起一种东西,”波波在胡思乱想,“一种刚酿成的卡门贝尔奶酪,不是吗?”
“我更倾向于是一种香烟的气味,”佩尔舒瓦道。
“公共场合不许吸烟!”多洛雷斯动怒道,“我怀着孩子啊。”
“没有人抽烟呀,”奥斯卡观察一圈道。“更何况我们大家都集中在场……”
“大家都在,除了格鲁克!”伊娃准确地说。“你们别忘了,他是不可能离开酒店的!”
“格鲁克吗?”多洛雷斯抽抽搭搭地说,“你们觉得他可能……”
“对不起,我打断你们之间乏味的互动,”杜里厄教授插话,“不过,只要对实际情况稍作表面分析就足以推断,酒店早就该宣布失火了。鉴于我们的呼吸道和表皮的脆弱性,我觉得理当尽快介入而避免一切虚弱的感情用事。”
“救命!”多洛雷斯喊了起来,她宁可听任荷尔蒙的叫嚣也不要听杜里厄说话。“救火啊!”
我的生命、意志为理性服务(反之亦然)。
——杜里厄教授语录
原始人类特有的诸多可悲情感中,惊恐往往事与愿违,适得其反,后果不堪设想。没错,人们发现,人处在危险中,全身都被“求生本能”(最好重新命名为“死亡加速器”)所控制,行动总是与自己的利益相反,而且自以为是,不遗余力。
因此,当我们退化了的嗅觉最终告诉我们,酒店里发生了火灾,我的“同学们”立刻争先恐后大喊大叫着逃离会议厅,混乱,跌倒,辱骂,椅子翻了,灯盏碎了,好像在作任何决定之前,人类必须举行一场莫名其妙的祭奠“天下大乱”的盛典。
正当我写这几行字的时候,他们该到了楼上扮演起消防员的角色,这似乎是许多人(?)小时候的梦想吧。我在这里等待他们,并非因为我胆小怕事(但他们萎缩的大脑肯定会这样怀疑我),倒是因为,假如我们的同行格鲁克真的是纵火犯,那么我是唯一回忆起夏洛克·福尔摩斯曾使用过人为放火破案法,那是在《波希米亚丑闻》里,设法用火警来分散深藏不露的艾琳·艾德勒的注意力。
格鲁克一旦再露面,我就在此恭候。
神父:
我的这些日子一开始就蒙受“埃及之殇”,颇令人扫兴。我不知道我对主做错了什么(我不明白主还如此记恨),但捻遍了我的所有大串念珠都无法使主息怒(我马上要再念一遍女皇万福的《又圣母经》)。这个时候主派发给我的诸多考验中,今天下午的考验最为可怕:《启示录》(4)的又一次再版!
我们的会议被一种可疑的气味打断。当我们逃离大厅时,一股黑烟从楼上冒出井开始飘进大堂。当然啦,我的同事的反应很狼狈:伊娃哇哇乱叫,好像产下两大团马蜂窝;奥黛丽目光像小姑娘那样天真无邪,似乎在寻思,谁把契普拉塔小香肠烤糊了吧?佩尔舒瓦急得团团转,似乎在寻找网络信号要与福尔摩斯联系;至于波波,在大厅里连滚带爬交替着蝶泳和仰泳。值得庆幸的是,我在场挽救了荣誉:既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我怀着孩子冲向楼梯,命令奥斯卡和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跟我走。楼上,等待我们的是一派地狱景象。波波的房间火焰熊熊。有两种可能的解释:要么是魔鬼撒旦来找伊娃,要么是波波落下点燃的蜡烛。我犹疑了(更倾向于是撒旦搞的鬼),我让奥斯卡和他那双弹钢琴的细嫩的手去弄点水来,又让迈克哥纳罕用棉被把火捂灭,而我就非常冷静地回到我的房间收拾我最贵重的细软。(我有一件全新的D&G(5)长睡衣,您看了会妒忌的。)我回来时,在我的关照下火势己经被控制住了。JPP、伊娃、奥黛丽为奥斯卡鼓掌,证明我把希望寄托在奥斯卡漂亮的使徒头上是英明的。
“您认为格鲁克应当为此事负责吗?”佩尔舒瓦问。
“我倒是想,是波波没有吹灭蜡烛,”我这么说是为了避兔说到撒旦。
“这房间应当密封起来,”奥斯卡说,脑袋瓜很灵光,小嘴纹理妙不可言。“我们无法通风,只好隔离开来。”
“全烧掉了,”迈克哥纳罕指出,“波波要转移到别处安置了。”
“说到波波,他哪去了?”我问。“有人看到他上楼吗?”
“还有杜里厄教授呢?”奥斯卡补充道,说着检查了一下走廊。“走廊里也没有。”
“他们应该留在楼下。”伊娃道。
“我去看看,”佩尔舒瓦打了声招呼。
正当我指点我的同行们如何用柜子和湿毛毯封闭波波教授的房间(想起了我在教区中照看活力十足的童子军的那段幸福时光),佩尔舒瓦和奥黛丽又下大厅转转充当“救护车”去了。我利用这个空当以基督徒最热烈的感情表扬奥斯卡,可是他们很快就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杜里厄和一个新的“瑞士之殇”。
只见佩尔舒瓦垂头丧气,好像有人切断了他的可卡因供应似的,奥黛丽手摸着前额,试图从脑袋瓜里拍打出一个好主意;杜里厄擦着右脸颊上的汗滴,表明他内心异常地紧张,于是,我明白了,波波教授不再需要他自己的客房了。永远不需要了。
口若悬河的杜里厄教授一股脑儿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了我们。一开始,他曾经想,所谓火灾可能是有人为了分散听众的注意力。他便决定留在会议厅里,恭候格鲁克暴露。但这位仁兄迟迟没有露面,杜里厄便来到了大堂,查看一下展厅……却发现了波波。只见院长躺倒在展厅的中央,周围都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博物馆的收藏品。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躺在一件收藏品里面。
水族箱。
用福尔马林防腐液浸泡尸体,等待解剖标本博物馆买家的到来,这样一个自然之错无独有偶,波波教授像子宫中安静的婴儿一样在进行着表皮补水。在玻璃柜里,他张大眼睛像鱼眼镜头那样半真半假、半死不活地直视着人间世界。狮鬃水母披散在他的头上,狮头人面,黄发多绺,顿时使他年轻了许多。几条小鱼苗像运动员那样摇头摆尾触动他的嘴唇,为他的假牙打扫卫生,仿佛是最后的告别。在他的一侧脸颊上有痂斑,一条吸盘鱼对伤疤情有独钟,开始狂热地进行蜕皮作业,一群小丑鱼家族则对他的鼻孔进行探索以寻找食物,鱼鳍在这个特殊的矿藏前欢快地摇摆着。
突然,他的假牙从口腔珠宝盒里滑落出来,这条粉色的食人鱼似乎是获得了独立自主的生命。一个水泡从波波嘴里冒了出来,沿着他的脸面滚动,惊动了一条小丑鱼,却讨好了水母,最终让污泥浊水松了一口长气。水族箱的改造已经完成。
波波神色安详,就像在前卫的温泉疗养院疗养。
波波的前额上,粘着一张便利贴:“我的身体很好,谢谢。”
在瑞士的一家旅馆里,六双眼睛死死盯着水族箱,院长就装在里面。撇开这句话的超现实价值,简直可以当成一具藏尸珍(真)品(不搞文字游戏)。这已经是我们经手的第三具尸体了:先是全断,后是全血,现在是全湿。不用说,全场垂头丧气,何况水母又将波波的头全部覆盖起来,留下含有用意的谜团:是纯真的掩饰还是故意的掩饰?
我们对动物的生命稍作难过的观察,杜里厄教授负责致悼词:“我们的院长由于水渗进呼吸系统导致器官熄火,这是一个不幸的事故。除了会对教授选拔这事造成时间上的浪费,这位人物的大脑突然停止一切活动,尽管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是断断续续地罢工,我觉得,从理性角度来看是非常不合时宜的。”
当然,杜里厄的措辞所流露出的感情,令人恼火;但在杜里厄方面,情况已经不错了。其他人的反应已经冒头:JPP建议默哀一分钟,而实际持续了十秒钟;多洛雷斯在胸前画着十字,口里念念有词,援引《圣经》里几句不着边的诗句,考虑到地方潮湿,就来个尘归尘土归土吧;其他人则到酒吧安坐,说的话是两天来酒店里听到的最悦耳的:“谁想喝一杯恢复元气?”
酒店里的酒品收藏叹为观止。从马赛的茴香酒(开胃酒)到伊斯坦布尔的葡萄酒,从秘鲁的花生酒到冰岛的烧酒,这是人类聪明才智在餐桌上令人信服的证明,大小事情总能调动起来。
伊娃要了一小杯水(因为烟呛喉咙)和一大杯马提尼酒(因为激动湿润了眼睛)。多洛雷斯要了一杯无酒精啤酒,鉴于昨晚壁橱里面的小丑着实吓了她一跳,都让她转性了。至于迈克哥纳罕,他要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并朝水族箱举起杯:“院长,为了您的健康,干杯!”
“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您都没有明确敬重过任何人!”佩尔舒瓦脱口而出,口气里带着轻蔑。
“你是在对我说教啊,你呀你,你老是讨厌波波!老家伙死死抓住他的职位不放,这终身年金都要被他抓破了,因为这个终身制,十年来,你的职业生涯一直处在死亡线上。你该承认,终生制没了,你也就舒服了!你们大家都得承认,你们也一样舒服了,因为你们没有任何机会重新得到福学首席教授的职位!”
“我在想,还有什么比我们的情况更糟糕,”多洛雷斯大声嚷嚷道,眼神瞄准迈克哥纳罕。“与世隔绝,没有电,没有热水,与三具死尸做伴;而且还要忍受您的存在。”
“神圣的多洛雷斯,您的角色演得很出色,”迈克哥纳罕笑道。
“我的角色?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团队的牢骚娘们的角色,爱唱反调的领头羊角色,只要人群中有这样的害群之马,就是灾难。”
“这个理论还有什么说头?”佩尔舒瓦叹问道。
“您很清楚,一个团队总是根据相同的原始模式组建起来的,从小学开始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比方说,总得有一个有魅力的领导人来带领这个团队,大家欣赏他的仪表风度,他应该是大家的朋友。我们大家称善的福尔摩斯就是其中一位完美的化身,即使是反社会以及各种龌龊小人,也无不对他佩服有加,成为他们关注的中心。您看看可怜的华生如何与福尔摩斯相处就明白,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逗逗小狗与他的主人的关系。”
“那么这个‘领导’,在我们的团队里该是谁呢?”奥斯卡问。
“显然是我啊,”迈克哥纳罕回答道。
“那是,还用说嘛,至少不算自命不凡吧!”洛洛雷斯挖苦道。
“有魅力的领导总是自命不凡的。”迈克哥纳罕道。“这点大家都认同。他不像大多数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那样犹疑不决,他没有陷入假谦虚的尴尬。他敢于担当,正因为如此大家才跟他走。”
“那我们就接受吧,”伊娃说,“还有其他的原始组合呢?依您之见,我算什么?”
“这也很明显,您是团队中的美女。个性解放的姑娘,让所有人想入非非。”
“这么说我该谢谢您吧?”
“不一定,这还不是最讨人喜欢的角色。除了长相外,我说,团队的美女应当充分意识到自己的妩媚,并演好这个角色。坦胸露肩,笑声朗朗,与小伙子欲触未触,若即若离。简单说来,就是变相操纵。”
“这样一来,奇迹就来了,”多洛雷斯道。“您总算说了一次靠谱的事。”
“那是,我忘了,”迈克哥纳罕未等伊娃回过神来就补充道,“美女让团队的男子汉们个个都发疯,但她只能跟领导睡觉。”
“那个美女,肯定是最优秀的。”伊娃冷笑道。“您尽可以没完没了地做您的美梦!”
“您错了,昨天我搜查酒店时,找到一台油炉子,我向您保证,您可以在我房间里度过一个暖烘烘的夜晚……”
“一个油炉子!”多洛雷斯怒不可遏,“而我们呢,我们大家整夜冷得打哆嗦!”
“没错,多洛雷斯,这就是领导!这就是为什么您错过了机会。亲爱的伊娃,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您是什么意思?”奥斯卡问。
作为打包的回答,迈克哥纳罕只指了指波波教授受过惊吓发木的尸体,我们大家竟把它忘掉了,也许是为了抚慰我们的恐惧,也可能是因为它与环境已经融为一体了,在水族世界扮演起新的角色。
“波波是被谋杀的,就发生在我们试图灭火的当儿。有人利用混乱作案。”
“谋杀?”多洛雷斯喊叫起来。“这就怪了!”
“‘您会发现,怪诞经常与犯罪联系在一起。’福尔摩斯在《威斯特里亚寓所案》中对华生这么说过。”
“一桩罪案?但为什么呀?”奥斯卡惊恐万状。
“动机我觉得很明显,”迈克哥纳罕又说。“为了福学首席教授席位。”
“那您怀疑谁?”多洛雷斯问。
“我不指控任何人,”迈克哥纳罕说,“但我想知道我们其中一人的所作所为……失火时此人在楼下与波波在一起……我们杰出的同仁杜里厄教授!”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杜里厄,他正在喝他的提神小酒。没错,他没有跟其他人上楼灭火……没错,他应该是最后见到还活着的波波的人……没错,他被看作最淡定无奇的人……
杜里厄挨个儿观看我们,毫不介意,好像我们刚才是在地铁里闲聊。他喝完酒,我们彼此相对无言,陷入压抑的沉默。他终于张开嘴巴,但并不是回答我们的疑问,而是发出一阵高强度的刺耳的咳嗽声,似乎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于是发生了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一个谁也不敢想象置身其中的事件,犹如圣母显灵:在杜里厄脸上绽开大方的微笑。简直是机器人的脸上咧开一个XXL尺码的笑容。实在令人震惊。
只见杜里厄看了看见底的酒杯,不顾失礼照样春风满面,撂下了两句半话,那种惊世骇俗的表述又让我们大吃一惊:
“我想,迈克哥纳罕言之有理:我们当中有一个杀手。此人就是……”
话没说完,杜里厄瘫倒了。他僵直地倒毙。
我的生命、意志为理性服务(反之亦然)。
——杜里厄教授语录
死亡的恐惧在我的“同类”身上是一种让我大吃一惊的情感。在我看来,死亡的概念与宽慰的概念是联系在一起的。最终要摆脱这身不自在的躯体,因为它阻止精神在各种观念中自由展开。这肯定是一种可以让我释怀的前景。我一直觉得,人住在躯体内,就像在公寓里租房子,而住在公寓房里,多少有点寄人篱下的感觉,总让房客难以习惯。出租的房子慢慢变旧,房客就逐渐减少,房主从不维修,这就使得住公寓房一年比一年不舒服。
因此,我期待到时候能移居更宽敞的可以神游的所在,我脱离我的外包装,生活在美丽的星空下。我承认,我曾多次想加快无债一身轻的时刻的到来,但是,说来无地自容,求生的本能在我身上依然在运转,这种本能就像套在囚犯脖子上的一条锁链。
我终于还清了房租得以保留对身体的管理权,等待时来运转的机会。
杜里厄的瘫倒导致我们最后的崩溃。大家仿佛置身在童话世界里,公主们一个个都变成了水晶雕像。我们大家都吓瘫了,呆若恐怖博物馆里的蜡像,然而地平线上却没有出现一个王子来挽救我们的性命。
“他……死了。”多洛雷斯嘟嘟哝哝道,一边狂躁地揉自己的大肚子。
“不,”迈克哥纳罕号着杜里厄的脉搏,脱口而出。“他出去转转,会回来的。”
“他喝了什么东西?”伊娃问。
“秘鲁的花生酒,”奥斯卡答道。“是我为他倒的,他让我随便拿一瓶来,因为如果按照我们的口味来挑选就意味着要屈服于我们的身体,这对他来说是无法忍受的。”
“还有别人也喝了?”迈克哥纳罕问,同时嗅了嗅酒瓶嘴。“没有?一个也没有?”
“您怀疑有人对这瓶酒下了毒?”奥斯卡问。
“测试一下而已,您会给我们答案,”迈克哥纳罕回答道,并递给他花生酒。
“这太可怕了,”多洛雷斯继续说,只见她瞪大眼睛来回扫射,一会扫向杜里厄粗糙的表面,一会扫向水里的波波。
“您是对的,”迈克哥纳罕说,“所有这一切很不雅观。不过,我更加确认了我刚才说过的话。我想,再没有人来质疑我的论点:酒店里有一个杀手在猖狂作案。”
“谁能干这样的事?”奥斯卡问。
“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我干的,”多洛雷斯说。“我与杜里厄无冤无仇,更没有理由杀害波波教授。现在,我可以把这事说出来了:我昨天晚上到波波教授房间里,他告诉我一个秘密。他贴着我耳朵悄悄说,他选中我出任首席福学教授。”
“这真是大好事啊!太好了!”伊娃大笑起来。“你没有丧失青春嘛,多洛雷斯!呵呵,我也一样,波波告诉我,他选上了我!而且他还提醒我他将对你说同样的事,以免夜里你去骚扰他!”
“骚货!”
“西班牙骚货!”
“女士们,恢复冷静好不好!”奥斯卡说。“大家都在气头上,不过,既然大家不得不在同一个屋檐下,就让我们彼此互相尊重吧。”
“呵呵,耶稣居然降临在我们中间?”伊娃挖苦道。
“我只是想劝慰一下列位英才……”
“我呀,能让我冷静下来的东西,”伊娃接着说,“那就是给几个耳光,难道你是志愿者?”
“对准左脸颊,”佩尔舒瓦插嘴道。“如果是耶稣,他就伸出右脸颊。”
“我只是说,我们应该紧密团结起来,一起去发现究竟是谁在制造这些命案……”
“奥斯卡说得对,”迈克哥纳罕插话,“我们要集中起来对付罪犯。何况,罪犯只能是我们其中的一个!那家伙应该明白,他没有任何机会获得首席教授资格,于是回归基本法则:弱肉强食的自然选择。环境框架是很理想的,我们被封闭在一个深陷黑夜的旅馆里。一切都显得十分经典:杀手要把我们一个一个消灭掉。”
“经典?”佩尔舒瓦颇感不快。
“我是说,这样的事见多了,何止上百次,”迈克哥纳罕解释道。“酒店半悬在山腰,没有人能活着出去!高涨的焦虑势必让每个人的个性原形毕露。有备无患,因为我感觉到我们的屠夫已经迫不及待:在一部精彩的悬疑惊险小说里,两起凶案之间一般有几个小时的间隔。可这里,两起命案接踵而至,梅开二度,好大的胆。”
“您好吓人!”多洛雷斯说。“您怎么能如此冷眼谈论我们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呢?”
“因为这是我的角色!桀骜不驯的领导人到死都是愤世嫉俗的!按逻辑推理说穿了,我就是下一个受害人。”
“为什么?”我问。
“但说到底,难道您没有读过任何夏洛克·福尔摩斯以外的侦探小说?难道您从来不看电影?桀骜不驯的小帅哥总是先死在先烈当中!这满足了公众的伦理道德诉求,说什么‘他是活该,再让他自高自大啊’。此外,团队中自然形成的领导没有了,就不得不来一次关系重组。谁来当头?谁来接收团队里的大美人?诸多基本问题,什么……”
“有另一种解决办法,”JPP道。
“啊!JPP的头脑开关终于按到‘开’的位置,赶紧利用,向来持续不长。”
“你老爱开玩笑,但我想,当你谈到面临的形势时,你一点也不激动,这很可能是因为你不是受害人,可像我们这些人……”
“您到底要说什么?”多洛雷斯问。
“简单说吧,我也去看电影。著名的‘领导’经常是掌控世界的人,而且他的野心只是神经病的表面现象。完美的罪犯侧身像,那个什么……”
“不坏,JPP!”迈克哥纳罕鼓掌称道。“你的角色演得很好。团队中被嫉妒吞噬的沮丧原型只是梦想取代领导,顺带拿走美女这个奖品……”
“随便你说什么……”
“行啊,JPP……我肯定,你一生都了解这东西。老是笼罩在领导的阴影中,难道不是吗?老是妒忌姑娘们青睐的人物。我说得不对吗?再说了,正是为了这东西你给自己扎针,嗯?JPP,瘾君子,就像你的福尔摩斯爸爸!”(6)
“够了!”佩尔舒瓦大叫一声,一拳冲迈克哥纳罕的脸上打去。脸没打着,却因为用力过猛,砸在地上,优美的姿态宛如跑上沙滩的大海狮。
“得了,耐心一点,JPP,我该马上让出我的位置才是,我不相信您有罪。有一个更简单的解释,另有一个失望者在晃来晃去。如果此人失望过度,就会采取行动。此人会把他妒忌的人剁成碎片。此人就是格鲁克。”
“格鲁克?您认为是他杀了波波和杜里厄?”奥斯卡问。
“是的,还有罗德里格兹和卢夫斯也是他杀的!”
“您说什么?”多洛雷斯嚷嚷起来。
“我们已经先给命案做了总结,但根据最近的案情发展,如果说那两个倒霉鬼是格鲁克谋害的头两个人,我并不会感到奇怪。还记得吧,罗德里格兹曾在就餐时扬言,他有一卷胶片,放映胶片就可以看到福尔摩斯。格鲁克很可能是要排除一个竞争对手,对待卢夫斯如出一辙,因为卢夫斯代表福迷的后起之秀。”
“真的有福尔摩斯镜头的影片吗?”奥斯卡问。“我们也许应当搜查一下罗德里格兹的行李?”
“影片存在……”迈克哥纳罕透露说,但声调没有平常肯定。
“噢不……”多洛雷斯瞪大眼睛说。“可别对我们说,这又是你制作的一个假片子吧?”
“说来也巧,我也有电影人的才干……”迈克哥纳罕肯定道,只是神色难堪,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罗德里格兹是被您的错误杀害的!”伊娃严词正告。“为了一部从来不存在的影片!真是无知!”
“当然,都是我的错!”迈克哥纳罕反击道,尴尬相稍纵即逝,以至于人们以为在做梦。“大家尽管说,我必须为一切灾难负责,要为暴风雪负责,甚至也要为多洛雷斯大肚子负责!(多洛雷斯气得喘不过来,伊娃纵声大笑。)只有一个人有罪,那就是格鲁克!因为他耍花招躲在壁橱里,在波波教授面前受到侮辱,于是他失踪了!因为他失去了任何机会,所以他铤而走险。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相信我好了。”
“胡言乱语!”伊娃怒气冲天。
“您等着瞧!”迈克哥纳罕回敬道。
“打住!”佩尔舒瓦忙叫停。“不管肇事者是谁,他们是实有其人。我们最好组织反击而不是争吵不休!”
“乌拉!”伊娃挖苦道。“我们的JPP自从妄想得到美人青睐之后,真变得有点男子汉气概了!”
“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洛雷斯说着站了起来,态度很果断,“我已经下定决心。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等救援队来了我才出门!我请你们也这么做,这样一来,杀手就没有办法对我们下手了。”
多洛雷斯来到厨房,抓了一大包饼干点心和十来瓶果酱,为的是不破坏蛋白质营养结构,而后上了楼梯,让披肩飘来飘去,悄悄地溜走了,就像一位悲剧女演员走进后台。我记不得是哪位说过:“我们权当度假吧。”
不一会儿,伊娃也步其后尘开溜了,借口是去放松放松,我明白她刚才是找了个借口,想要逃避收拾尸体这些后事,于是我也尾随她而去。
与此同时,我要花点心思,记录下这些先生的话语……
迈克哥纳罕:好的,伙计们,撸起袖子干活吧。要把老人从水族箱里捞出来:如果让水母盘在他头上,这会很埋汰。我们把他和杜里厄都抬到冷库里,与他们的伙伴聚集在一起吧。大家都知道,人越多,越好混。
佩尔舒瓦:总是这么有才,让人开心……
迈克哥纳罕:谢谢,我满肚子都是主意,现在我们都是男子汉,可以敞开哥们义气,好好放松放松。现在有电的话,我们就可以喝啤酒、打饱嗝、看足球。换个话题,来个临终遗言比赛如何?
奥斯卡:什么?
迈克哥纳罕:我们可能还要在这里待上几个小时。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绝佳时机,思考一下死之前会说什么。
佩尔舒瓦:太荒唐。难道您不做点好事?
迈克哥纳罕:有的人已经度过了成功的人生,鸡毛蒜皮也是荣耀的羽饰。可是,你不会明白。
佩尔舒瓦:唉,这还用说……
迈克哥纳罕:西默农(7)就发过话:“我终于可以睡觉了。”还有的写进了歌词。乔治·贝尔纳诺斯(8)的名言“我们俩势不两立”,您以为如何?我还有荡气回肠的:“哦,这只小熊多么可爱!”那是我的姨妈吉耐特说的,可惜不怎么出名。
佩尔舒瓦:您最好默默死去,这是您可以给人类留下的最好的纪念。
迈克哥纳罕:你活该,JPP。当杀手的刀锋强行与你的胸脊亲密接触时,你就离开这个世界吧,像低贱的中号蛇纹袋那样,打着饱嗝,可怜兮兮地求饶:啊啊啊啊啊,而且……
奥斯卡:打住,迈克哥纳罕!好像这东西使您很兴奋!可是……您干什么,佩尔舒瓦?放下这把刀!
佩尔舒瓦:那就让我们听听他的遗言,鲍比?嗯?在这把印第安匕首前您会说什么?假如我就是杀手?
迈克哥纳罕:我在两句话之间犹豫:“它至少还没有生锈吧”和“我很喜欢您的所作所为”。
佩尔舒瓦:我敢肯定,你更是熊包!
迈克哥纳罕:你有什么好建议?啊,是的,如果轮到我把匕首抵向你的喉咙,你定会说“饶了我吧”,如此而已!啊?你惊讶了?你以为文物墙上的东西是你独享的?打从今天清早开始,我就在口袋里揣着这把匕首溜达!
奥斯卡:你们都疯了吗?你们不要自相残杀!
迈克哥纳罕:互相残杀也是一个选项,在决斗场上很常见。
佩尔舒瓦:从那儿绕过来,我来给你重画一张“鲍比的微笑”。
普通搏斗的声音,在花里胡哨的辱骂声中发力。奥斯卡好言相劝企图调解。白天的吵闹声突然被一声调情的喊叫打断了,伴随着高强度的尖叫声,只有粉笔在黑板上滑动时偶有的刺耳声可以比拟,还有惊慌失措的多洛雷斯。
多洛雷斯(或一根粉笔):救救救……命!他在上头!
我跟在多洛雷斯和伊娃后头回到了我的房间,整理我的笔记和录音,我的第二台录音机的备用电池快没电了。我思想一时开了小差,不小心调高了音量,却没想到惊动了多洛雷斯高灵敏的恐谍症,促使她贴着耳朵听隔墙的动静,小小的失误却给我们带来一场新的歇斯底里……
我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而后多洛雷斯的房门噼啪作响,走廊里一阵小跑,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梯,最后好像是挨了死掐活勒、开膛破肚、五马分尸的鬼哭狼嚎:“他在楼上,在奥黛丽的房间!”
这一回,事情明朗化了。或者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装死(绝非文字游戏),或者我直接与众人面对面进行解释……我来到客厅,只见多洛雷斯在佩尔舒瓦、迈克哥纳罕、奥斯卡还有伊娃面前哇啦哇啦唾沫横飞,伊娃是跟着她的老冤家下楼的。
“我对你们发誓,这是真的!我听到他的声音了!在佩尔舒瓦的头上!”
“您冷静点,放过我的头!”佩尔舒瓦道。“先说清楚是谁的声音?”
“格鲁克的声音!他藏在奥黛丽的房间里!”
“你的肚子才是不错的藏身之所,”伊娃口无遮拦,“现在里面肯定有人了。”(9)
“那咱们就去搜查妖精的巢穴!我告诉你们他就藏在那里!”
该是挺身而出扑灭这根引爆导火索的时候了,否则我最终将成为女巫,被放上火堆。我泰然自若、步履优雅地走进客厅,为可怜的多洛雷斯说上几句话。
“请原谅,”我开口说话,而团队却在后退,仿佛反基督者露面了。“我想对你们说,多洛雷斯并没有发疯。她听到的的确是格鲁克教授在我房间的声音。”
多洛雷斯看着我走近她,立刻用手指搭成十字,就像歌剧里唱的那样:滚开,你这魔鬼!在撒旦面前一脸得意洋洋的神色。
“啊,你们瞧瞧!她承认了,不要脸!”
“您把格鲁克藏在您的房间里?”佩尔舒瓦问,一脸沮丧。
“没有。”
“您是他的同谋,是这样吧?”迈克哥纳罕问。“我早该想到会这样,杀手的同谋在团队内部下手!”
“根本不是,您想歪了。我不知道格鲁克在哪里。多洛雷斯听到的,不是格鲁克,而是他说话的录音。”
“什么?”大家几乎异口同声。
“你把格鲁克教授的话录下来了?”奥斯卡大为惊讶。
“我把你们都录音了。”
“什么?”差不多又是异口同声,证明大家太缺乏原创精神。
“我向你们保证,录音已经结束:我最后的备用电池已经没电了。”
“小姐,如果您不能尽快给我们解释清楚所有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您就装去吧。”迈克哥纳罕说道,脸上再没有丝毫的笑意。
“现在的确到了摊牌的时候了,”佩尔舒瓦果断地说,极力高踞群体头领地位。
“问题很简单:您是谁?您在这儿干什么?”伊娃问。
我一一打量了圈子的各个成员一眼,然后我说了真话:
“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千万不可完全相信女人。即使是其中的佼佼者也不能全信。”今天再一次证明您的英明论断,大师……不过,还是让我们成为出色的玩家吧,让奥黛丽回归原来的奥黛丽吧,她骗我们是大家的小小“服务小姐”。所有同仁和我本人,都是文化精英的骄傲代表,两天来我们都把这个年轻女子看作装饰元素,其神经元联结应该只够协调动作和呼吸。到最后,她让我想起了您,大师,您的伪装天才可以征服任何人。她的冷静很像您,即使真面目被揭露后依然泰然自若,当时我们团队的人神经高度紧张,准备跳起来掐她的脖子。她笑得那样厚颜无耻,却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大言不惭地公然宣布:“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面对我们愕然的脸面,她笑着补充道:
“我随福尔摩斯。(10)我的意思是,我跟随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足迹而来。我注意到你们喜欢幽默,我便搞点小聪明,缓和一下气氛。”
“很成功,好得很,”伊娃心里却很反感。“现在,您总该告诉我们,您到底是谁?”
“OK,我叫奥黛丽·马尔姆真,是调查记者。我的专业,就是调查各种教派、秘密社团、各种非主流协会。我正准备写一部关于夏洛克·福尔摩斯及福迷的书。”
“很动听嘛!”多洛雷斯道。“谢谢您把我们与光明异教派装在同一个口袋里!”
“您别生气,我只是想改善一点气氛,再搞一点更好玩的东西……我不希望堆起尸体!”
“那么,您打什么时候起开始对我们进行调查的?”迈克哥纳罕问道。
“好几个月了。我在你们的大学里没少溜达,我甚至听过你们当中不少人上的课,而且我还到处提问题……”
“这是一个丑闻!”多洛雷斯嚷嚷起来。“是对我们隐私的强奸!”
“我履行我的职业,如此而已。我的书将起名《夏洛克·福尔摩斯补白》,我会把亲笔签名的书送达诸位手里。”
“前提是这个周末的气氛能得到改善,”迈克哥纳罕脱口而出。“否则,您休想对任何人寄任何东西。”
“她的故事很动听,”伊娃咕哝道,“但她的证据在哪里?她可以尽情发挥说事,但如果杀手就是她自己呢?”
“如果是我,我早就结束我的工作了!我观察你们已经两天了,可是你们谁也没有发现我的任何破绽,这全靠我的伪装天衣无缝。在这方面,我希望你们高度敬重我们大家共同的导师福尔摩斯,他在乔装打扮方面很有本事。”
提到D这个字母,人们往往想到Déguisement(伪装),因为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伪装大王。在许多场合,华生对福尔摩斯的化装术赞叹不已,因为他的好友利用化装术改容易性把他给愚弄了。《查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中的青年“流氓”工人,《空屋》里的“畸形老头”,《王冠宝石案》中的一个老太婆,都是福尔摩斯在表演。在杂乱破败的意大利区,福尔摩斯装扮成老牧师,形态惟妙惟肖,表现出出神入化的变形能力:“转眼间,他的满脸皱纹消失了,鼻子拉开了与下巴的距离,下嘴唇不再悬垂,嘴里咕哝着什么,眼睛洞开又有了光芒,无精打采的身影重新站立起来。”此外,我们知道,在《黑彼得》里,我们的主人公在伦敦至少有五处临时住所供他从容乔装打扮;我们还知道,巴斯尔上尉是他的诸多以假乱真的好戏之一。
在《六尊拿破仑半身像》里,戏剧大师为了赢得掌声很难掩饰他的弱点,福尔摩斯喜欢从一个角色转变成另一个角色来征服他的观众,而华生就在那头排头座的位子上。于是,问题来了:这么说来,贝克街221b公寓也不过是一个临时住所罢了,跟众多其他的临时住所没什么两样?这么说来,痴迷音乐的侦探穿着睡袍在乱七八糟的客厅里不过是多扮演了一个角色而已,跟众多的伪装没有什么两样?这么说来,当着华生这位最轻信、最热情的观众的面,是谁在出演真正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福尔摩斯不是福尔摩斯,那谁是福尔摩斯?
我住的房间经过仔细搜查后,我的记者证和笔记本也都给他们看过了,我终于成功地让神经过敏的福迷们承认,在我的壁橱里没有藏匿格鲁克。但问题并没有解决:我们这里有一个杀手毕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还有四具尸体等待处理和六个活人被判缓刑。格鲁克藏在哪里?我们搜遍了酒店……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墙内设有暗格,”奥斯卡道。“你们记得吧,福尔摩斯探案集里有过两次这样的情节,一次在《诺伍德的建筑师》,一次在《金边夹鼻眼镜》,有人就隐藏在一间密室里。”
“这是一个值得挖掘的主意,”迈克哥纳罕道,“我们可以从头再搜查一遍,但我们应当先帮助杜里厄和波波加入保鲜行列,如果卫生委员会来视察,酒店会落个不合格的名声。有没有人自告奋勇负责打捞波波教授?”
一众志愿者群情激昂,争先恐后,奥斯卡堪称撒马利亚好人(11),一向助人为乐、不甘落后,便自告奋勇负责对付纠缠已故院长的水母。水母吸附在波波的脑袋上,披头散发,触须随意漂移,胶状刺胞不断抖动,玩起爱的热烈拥抱。为了鼓励奥斯卡在公共卫生领域的义举,佩尔舒瓦提醒他,根据《狮鬃毛》记载,氰水母触手上面布满了毛刺细胞,能够射出致人死亡的毒液。一定要小心谨慎,警惕水母恶性反应。甚至伊娃也很有针对性地指出,对水母往往防不胜防,水母是造物中最狡猾的家伙,它可以直面对手强力转身,却从不正视对手一眼,坏到根本就没有眼睛!(后来,人们恍然大悟,水母很难跻身宠物市场。)
奥斯卡决定抓住院长的脚腕把他拉出水面,这样就避免了过于接近这只黏糊糊的可恶动物。他挪过一张桌子,登了上去,高度正好,然后一边往水里伸进一只胳膊,一边伸了伸舌头,就像所有的知识分子开始干体力活的模样。水母是否感觉到有入侵者企图打断它的谈情说爱?水母玩的还是老把戏,只见它张开触手扑向池底,搅浑了一片泥沙,使得入侵者够不着它的猎物,同时气呼呼地发出配合作战的叫嚣。但是,勇敢的奥斯卡并未泄气。他是不是太矮了?他到厨房里找来一件东西当助手,那是一把长柄大汤勺,用来把波波打捞到水面上来。一场围绕着打捞波波的水下大战展开了,就连儒勒·凡尔纳笔下的章鱼(12)也会嚎啕大哭一场的。每当大勺扣着波波的一只脚后跟要把院长捞出水面时,水母就快速反应扑向池底。奥斯卡不得不俯身更低些,把胳膊伸进水里,而后把肩膀甚至头都埋进池子里,眼看快捞着了……渔夫的体重使得水族箱向前倾斜,观众大惊,失声喟叹。奥斯卡暂停动作的当儿,水族箱曾一度恢复了平衡,就在这一瞬间大家看到奥斯卡的眼睛里充满恐惧。我们个个目瞪口呆,大惊失色,可是水母的眼睛却毫无惧色,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眼睛,最终引力定律强行发挥作用,水族箱砸在地上破裂了,引起一场灾难性的海啸。
灾难临头时,佩尔舒瓦被抛向迈克哥纳罕,后者随即张开双臂紧紧把他抓住,来了个意外的拥抱。伊娃正在搜寻跳进她的胸罩里避难的一条小鱼。水母则选择了一家新旅店,在多洛雷斯身上登陆,但激动的女人在头顶飞旋着这团胶状体,最终把它贴到了一堵墙上。至于波波的遗体,他滑溜在小丑鱼群中间,小丑鱼们因氧气过敏毫不顾忌地活蹦乱跳起来。福迷们的指路明灯以悲剧告终,他经过水母的温柔缠绵之后,哪有法国教授的气派,倒是更像英国人餐后的甜点。
惊心动魄已成过去,大家换好衣服,现在就该用毛毯将波波和杜里厄裹成简单的木乃伊,然后齐声喊着号子将他们抬起送进冷库里。运送尸体的过程死一般静寂,大灾大难背景下这不过是小事一桩。送葬仪仗由几米长的灯火芭蕾护送。如果能从远处看去,舞台多像寒风蹂躏的废墟,一支邪教队伍正在干涸的沼泽地上行进着。但是,眼前的酒店既没有废墟,也没有干涸的沼泽,于是立刻黯然失色了。尤其是其中一位队员竟趿拉着粉红色毛茸茸的鼠头拖鞋参加葬礼,更让人感到不尽人意,不过大家出于人道考虑忌讳对她指名道姓。
来到冷库前不由让人胆战心惊。总有一点进入坟墓的味道,尽管每个人都知道,罗德里格兹和卢夫斯不该会有多少挪动,但不安情绪却如影随形。更糟糕的是冷库门打开后……多洛雷斯忍不住一声刺耳的尖叫,就连迈克哥纳罕也咧开一张新版的鲍比鬼脸。
罗德里格兹和卢夫斯并没有挪动,但却有一个室友来登门拜访。
冷库中央,一根绳子吊着一具尸体。尸体脸似天青石呈蓝灰色,舌头呈古墓色,眼球突出,一副死不瞑目、阴魂不散的样子……一个后来者。
“格鲁克!”奥斯卡失声嘟哝道。“这是格鲁克!”
“他这是干什么?”多洛雷斯气一时喘不过来。
“他上吊了?”佩尔舒瓦大惊失色。“可为什么呀?”
“所作所为跟大家一样,”迈克哥纳罕回答道。“今春流行语是死亡。”
“这是一种神秘的解决办法,”伊娃道,“现在大家知道格鲁克藏身何处了。”
“今天上午,我们搜遍了整个酒店!”佩尔舒瓦怨气未消。“谁管厨房来着?”
奥斯卡脸涨得通红。多洛雷斯抱着肚子呻吟起来:
“好啦,啦,啦,小鬼又动了!”
“多洛雷斯?奥斯卡?你们搞什么名堂?”
“我们跟小奥斯卡做的事与你们无关。”多洛雷斯辩解道。“再说了,我们只负责厨房。”
“冷库属于厨房!”佩尔舒瓦很恼火。
“那是您的意见,JPP,我尊重。”
“正是因为您,大家整天提心吊胆,相信格鲁克试图谋杀我们,谢谢!”
“不管怎么说,情况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有一个杀手!”多洛雷斯辩解道。“停止互相谩骂吧,也是为您的秃子头着想!”
“我的秃子……”JPP怒不可遏。“你这是什么意思?”
“多洛雷斯说得没错,”迈克哥纳罕插话道,“一个杀手正在这里转悠,他已经把格鲁克添加到他的猎杀成绩单上了。”
“格鲁克可能是自杀!”JPP再一次猜测。
“真的吗?”迈克哥纳罕问。“比如说,罗德里格兹是在事故中摔下去的吗?比如说,卢夫斯是独自骑车时摔得粉身碎骨的吗?我总觉得,他是被一个恐怖剧导演组的专家吊死的。”
“鲍比说得对,”奥斯卡说。“从尸体的僵硬程度看,格鲁克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了。他不可能杀害波波和杜里厄。”
“不过,如果说格鲁克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多洛雷斯嚷嚷道,只见她浑身哆嗦,然后像泼妇一样嚎啕大哭,涕泪横流。如有必要,还可以证明,文科老师还可以扭捏作态。
神父:
大坏蛋己经掌握了我们的旅馆!最近几天我们吃尽苦头,一个疯狂的杀手大开杀戒,正一个个收拾福学同行们!为什么该让我承受如此苦难?您是否以为,神父,主又在考验我?没有必要对我遮遮掩掩,星座不会骗人……他要我痛苦是让我为什么事赎罪吧?是的,但什么事呀?也许经过一次觉悟的考验,我会看得更透彻一些,神父,对吧?让我们一起审视一下圣托马斯·阿奎那(13)提出的七宗罪:冷漠、傲慢、贪嘴、淫欲、贪婪、暴怒和嫉妒。这样我就知道了问题之所在……
好,冷漠,这很容易:但我从来就不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因此,如果说我干了什么事与冷漠相抵触,这不是故意的,这不算问题。
傲慢?在这里,我要感谢上帝,包括上帝为我的诞生所给予的所有赏赐,从出众的尽善尽美的外装到富丽的内饰,我从来就没有必要自我吹嘘。傲慢,对于那些对自己品质没有自信的女人来说的确是好东西,顺着我的视线看一看……
贪嘴嘛……啊那个,我承认,我时不时地会经不起诱惑!但您说还要我怎么样,我不仅有称心如意的身材,而且我没发胖!这又不是我的错,谁让上帝赐予我一个马蜂腰呢?
淫欲吗?根据词典的解释是“自己寻找性快感”。如此说来,肯定没有!我从来没有为快感而上床,但始终是为了职业生涯的进步、生活条件的改善、更努力工作挣更多的钱,井且我知道这是一种美德。
贪婪吗?这不可能!我总是忖出多收入少!再说了,正是因为入不敷出我才从来没有犯贪婪罪。
暴怒?可能有一点……对忖冯·格鲁伯,没错,今天早上,我心想,是不是她在楼梯的一个台阶上驻足不前,我差点要用洋葱让自己流出一滴眼泪……但当撒旦附身嬗变的时候,那是稳如磐石的……耶稣不会愤怒地驱逐神庙前摆摊子、在芸芸众生眼皮底下销售零碎饰品的商人吧?
妒忌吗?跟对傲慢的回答是一样的:只要人应有尽有,就不会妒忌任何人。
好,您以为如何,神父?总结不太差吧……反正比我期待得要好,我感到很宽慰。我可以去领圣体和一包饼干,等待着分娩,心灵平和。但愿如此。
傍晚时分相当惨淡,阴郁的情景颇似我们经常度过的烛光晚会,几米外陈列着五具尸体,构成了一个小团体,其中包括一个连环杀手。就连多洛雷斯和伊娃似乎已达成了休战的默契,甚至连迈克哥纳罕也退避看书,默默无言。是谁造成了这一起起恐怖事件?这个问题困扰着我们大家。但只有一个人例外,此人在演喜剧……
“说真的,迈克哥纳罕,”伊娃道,“您信誓旦旦说,您将是杀手谋杀名单中的下一个对象是吧?我希望,您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美人,但这大概不会太晚发生的,”迈克哥纳罕答道,一边将书揣进上衣口袋里。“除此之外,我们吃什么?”
“您的最后晚餐最想吃什么?”伊娃问。
“一个温柔的吻,这也许是我人生终点的一个好起点。”
“一言为定,我会拥吻您的尸体。”
“我还想要一个甜点,可我又不好意思,不敢奢求。”
“您这样做很好,只是有点可惜,白白浪费了我们的浪漫柔情。”
“不过,这里有人不久就会毁掉我们的浪漫,”迈克哥纳罕道,说着扫了在场的旅客一眼。“当我想到,你们当中有某个人有能力犯罪作案时……事实上,这让我感到惊讶,我从来就不相信,我的同仁中有一人会在某一天叫我猝不及防。”
“我倒想到另外一种假设,”奥斯卡插话。“杀手不一定就是我们当中的一个。可能有人在雪崩前早就潜入酒店,而后隐藏起来。”
“这是一种可能性,”伊娃接茬道,“但这是谁?除了我们以外,谁会对福学教授席位感兴趣?”
“我们想问题也许钻了牛角尖,”奥斯卡接着说。“我们都相信,作案动机是索邦大学的职位,可是我们却苦于找不到任何客观证据对吧?或许凶手另有所图吧?”
“那你倾向什么?”迈克哥纳罕问道。“一个大学生失意后的报复吗?一个推销妙探寻凶游戏(14)的广告策略?难道是雪山怪物发动袭击?”
“我只是说,夏洛克·福尔摩斯教导我们,在调查研究清楚所有事实之前作出推理判断只会导致失败。”
“没错,但我们现在所处的形势,动机并不重要。最好的办法,就是要活下去,这就要把所有人看作犯罪嫌疑人。对不对, JPP?”迈克哥纳罕说着,突然转向他最喜欢的出气筒问道,以便换换乐趣。“你对此作何感想?你给我们颜色看是吧?”
“下午口角之后,你就封了我的口,不让我跟你说话。”
“噢,不,你不说话我心里空落落的!”
“你把我们当木偶玩!”佩尔舒瓦怒不可遏突然爆发道。“你没有尊重过任何人!”
“我以为你不再想跟我说话呢。”迈克哥纳罕冷笑道。
“你那些雕虫小技恰恰暴露了你的弱点!你在研讨会上没啥好讲的,就千方百计诋毁你的同行。”
“错了,我的老大。我之所以未能完成我的演讲,完全是被一场火灾、两次暗杀和一出记者戏打断的。如果诸位希望知之更多,我悉听遵命。”
“我很奇怪听到这样一席话,因为你想的是独占论坛鳌头。”
“谁能活着离开这里,谁便有幸独占鳌头。在离开这里之前,我要在诸位惊讶的眼皮底下重振我对福尔摩斯理论研究的旗鼓。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要重塑福迷的形象,好让像在座的奥黛丽这样的局外人别把我们看作是一个搞笑的古怪教派。”
“‘搞笑的古怪教派’,这可有点夸张,”我说。“我从来不觉得你们在‘搞笑’。”
“在披露我的理论之前,”迈克哥纳罕这个老粗继续说,对我的逗乐妙语根本就没接茬,“我要向你们中的一位致敬。”
“您有病呀?”伊娃问。
“可能吧,眼看着我的同行们一个个像苍蝇一样倒下,我那长眠的心被唤醒了,闻一闻,闻到了吗?”
“向谁致敬?”多洛雷斯不胜惊讶。“您已经让我们的工作信誉扫地。”
“啊不,这里有一个人我没有批评过她的思想,”迈克哥纳罕说着从上衣兜里取出那本书,几分钟前他还在阅读它。
一本书,其实……就是一本笔记。一本我当场就认出来的笔记。我的心怦怦乱跳,我的喉咙发干。他怎么能?
“诸位知道吧,这个人的思路和我不谋而合。我请你们为奥黛丽鼓掌,我们的漂亮记者。”
所有的视线转到我身上,有莫名其妙的,也有咄咄逼人的。
“您搜查了我的东西!”我愤怒地斥责他。
“可您把我的人生都搜查遍了!”迈克哥纳罕答道。“我们就算扯平了吧。刚才检查您的房间时,我正好看见您的笔记本,我心里对自己说,您的工作值得大家都知道。您跟我有同样的直觉,早该有人将福尔摩斯还原回小说的虚构人物,这样就可以解决福尔摩斯是否存在的老大难问题。”
“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智力游戏,”我辩解道,“一种好玩的推理而已。”
“您过于谦虚了,奥黛丽,因为我们开辟了福学研究的一个新领域。顺理成章,您和我应当一同说出这个始作俑者,就是他,把真实的变成伪造的。”
“那是谁呢?”奥斯卡问。
“夏洛克·福尔摩斯本人!”迈克哥纳罕答道。
“福尔摩斯?”多洛雷斯脱口问道,大吃一惊。
“我来为你们读读奥黛丽就此主题所写的东西,它准确地反映了我的思想。”
提到E这个字母,人们往往想到Existence,即存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真的存在过吗?就像在一次神学辩论会上,一个问题会使理性学派与信徒发生对立,理性学派建立在证据的基础上,而信徒则建立在空谈他们的信仰上面。但涉及福尔摩斯学的论战,这个问题却把我们引向对历史关系的反思。
对于今天的我们而言,是什么东西把一个历史人物和一个小说虚构人物区分开?圣女贞德(15)为什么比哈姆雷特更具有真实性?亚历山大大帝(16)与阿喀琉斯(17)或尤利西斯(18)的区别在哪里?因为有些来自编年史,有的来自虚构小说?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分界线变得模糊了……圣女贞德可信吗?一个村姑听到上帝的启示后突然间就把英国人赶跑了?不再有人会相信这个传奇……那么福尔摩斯和莎士比亚真的存在过吗?人们提出了问题……时间把事实变成了故事,历史不过是一部海阔天空的小说,而对于一个人物来说,重要的并不在于历史上是否存在过,而在于现在依然存在,是通过那些讲他们故事的人而留存下来的。在这种背景下,想到有这么多关于福尔摩斯的论文和故事,可以说,他既是一个过去时人物,但仍然存在。倘若认真阅读福尔摩斯探案集,人们就会想,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
“我的一生就是孜孜不倦地力求避免在碌碌无为中虚度光阴。”福尔摩斯在《红发会》中如是说。一个平庸无聊的真实世界不能使他满意,他反复地强调这句话。这就是他为什么极力摆脱这个平庸世界的缘故,所以他既没跟家庭保持联系,也没跟妇女们,甚至也没跟几个朋友保持关系。他的贴心人只剩下华生一个,在诸多作品中,人们不断地指出华生的错误、遗漏、矛盾,甚至把他们的作者看作是一个丢三落四的冒失鬼……要不就是有人故意混淆线索、抹去线索以及具体的证据?甚至故意对福尔摩斯其人的过去、家庭、诞辰和忌日讳莫如深,可他却构建了福尔摩斯这个人物。
此外,福尔摩斯拒绝在案件调查后获得公众知名度。在《四签名》里,他有言在先:“此类办案,我不居功求报。我的名字也不上任何报刊。”后来,华生指出:福尔摩斯办理了五十三宗案件,其中四十九件让利给了警察。在《退休的颜料商》小说的末尾,报纸上刊登了一篇关于案件的文章,却没出现福尔摩斯的名字。来无影去无踪……
隐姓埋名成了福尔摩斯心理诉求的常态,从使用可卡因的自我毁灭到莱辛巴赫瀑布死亡的自导自演都说明了这点,中间还多处穿插伪装、化名行为,他一路小跑,奔向虚构小说。人总是要死的,但死了变成虚构的故事,然后变成一个神话,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个目标就成了福尔摩斯的目标,因为有亚瑟·柯南·道尔的支持,坐实了福尔摩斯的虚构形象。
“人是渺小的,作为就是一切。”福尔摩斯引用过福楼拜这句名言。现代诗人要摆脱“忧郁”实现“理想”,夏洛克·福尔摩斯就让自己这个人消失了,把自己变成了一部作品,华生称福尔摩斯为“现实的剧作家”、“艺术家”、“为艺术而艺术的信徒”。
当然,这只是一种学术理论。证据呢?问问圣女贞德吧。
迈克哥纳罕今天第二次成功地吸引住同行们的注意力,并与他们热情地进行了沟通,甚至让他们忘却了越来越令人不安的形势。但此次成功却与我的文稿有关。
“这就是奥黛丽思想的大意,与我自己的研究不谋而合,”迈克哥纳罕道。“我们感谢您为我们提供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补白》,它让我们精神为之一振,为福学研究开辟了各种可能……”
“谢谢,”我说,真不好意思。
“一部让我们受教匪浅的著作,”迈克哥纳罕咧了咧嘴苦笑道。“比方说,在我们面前,有了一位一鸣惊人的福学首席教授的候选人……”
“我?”我说,受宠若惊。“没有的事,我那只不过……”
“一旦了解您有韬光养晦的才能,我就无法百分百相信您的证词……也就把您同我的其他同行一样视作可疑的对象了。”
“我倒觉得她并不清白!”多洛雷斯道。
“她人小鬼大,深藏不露!”伊娃品评道。
“那就是她,凶手?”佩尔舒瓦声称发问。
“我向你们保证,我对高校毫无野心!我与凶犯毫无关系!”
既然迈克哥纳罕已经搜查了我的文稿,那他就应该在长篇笔记中读到,每次事件我都首先大吃一惊!
“我的小宝贝奥黛丽,您别再故作天真,您本来就很幼稚。有什么东西会阻止一个女凶犯事先写一份材料来证明自己无罪呢?您难道不是来对我们说,有个男人把他的一生变成一个虚构的故事?您想说什么尽管对我们说,您现在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既然您已经牵扯其中……”
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到我身上,而迈克哥纳罕却扬长而去,并祝我们度过一个温柔的夜。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百口莫辩。
“她很可疑,这个奥黛丽!”弗利波惊叫起来,“我一直就这么说嘛!”此时里加特利已经读完了第三天的材料。
“可您是第一次说起呀!”里加特利颇为惊讶。
“也许吧,可我一直这么说的。”
“那么迈克哥纳罕早就看准了?”波塞冬问。“奥黛丽真能妙笔生花,提前为自己开脱罪责。如果此说成立,那她一开始就把我们带偏了方向!”
“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她死了呢?”里加特利问。
“难道她有可能掉进自己的陷阱自作自受?”
“最奇怪的是她的叙事方法,”弗利波说。“好像她在嘲笑一切,然而他们却处在死亡的危险中。似乎她知道她没有任何风险……”
“这就叫黑色幽默,”里加特利反驳道。“这有助于克服重重考验。我嘛,她给我留下好印象。我接纳了她,这位奥黛丽。”
“她蒙骗了您!”波塞冬愤愤不平。“她利用了您!”
“您有完没完?”雷斯垂德探长语气冷峻地发问。“您的随意猜测只会使我们对真相的调查迷失方向。”
“这不是猜测!”波塞冬动怒了。“我明白,您掌握着断案权,但我们也有争论权!”
“‘在没有掌握全部证据之前就进行推理争论,这是一个错误。为了使证据符合我们的推理,我们不知不觉就使证据走样了。’好好思考一下福尔摩斯的话吧,中尉,请让我安静地工作。”
(1) 纳丁·罗斯柴尔德(1932— ),法国贵族女作家兼演员,作品有《对我说出爱》、《迷人的幸福,成功的艺术》、《在爱的道路上》等,其社交礼仪著作是英国王室教育子女的必备教科书。
(2) 热拉尔·德·内瓦尔(1808—1855),法国作家、诗人、散文家和翻译家。
(3) 柯南·道尔笔下的《波希米亚丑闻》中的人物,是一位美丽动人的才女,也是福尔摩斯最尊敬的女性,是她从根本上改变了福尔摩斯对女性的歧视。四个打败福尔摩斯的人之一。
(4) 《启示录》又名《若望默示录》,是《圣经·新约》的最后一章,据说是耶稣的门徒约翰所写,对世界末日发出预言。
(5) 意大利著名时装品牌。
(6) 这里是影射福尔摩斯注射毒品。
(7) 乔治·西默农(1903—1977),比利时当代著名侦探小说家。一生发表小说300多部。麦格雷系列探案是他的代表作。
(8) 乔治·贝尔纳诺斯(1888—1948),法国当代小说家、评论家。其作品始终围绕着惊心动魄的善与恶的搏斗这一主题展开。代表作有《一个乡村教士的日记》、《圣衣会修女的对话》、《在撒旦的阳光下》、《月光下的大公墓》等。
(9) 这是伊娃讽刺多洛雷斯,伊娃一直以为她是在假装怀孕。
(10) 法语中“我是”与“我随”是形式相同的变位形态:Je suis……所以会让人误解。
(11) 基督教文化中一个很著名的口头语,意为好心人、见义勇为者。
(12) 法国科幻小说家儒勒·凡尔纳的名著《海底两万里》第2部第18章专门描写鹦鹉螺号船员与章鱼展开搏斗的惨烈情景。
(13) 圣托马斯·阿奎那(约1225—1274),中世纪经院哲学的哲学家和神学家,死后被封为天使博士或全能博士。自然神学最早的倡导者之一,也是托马斯哲学学派的奠基人。《神学大全》是其代表作。
(14) 一种起源于英国、流传于欧美的桌游游戏,供几个人玩,通过提问和推理最后把凶手找出来。
(15) 圣女贞德(1412年1月6日—1431年5月30日),又称“奥尔良的少女”,是法国抗击外国入侵的民族英雄、军事家,天主教会的圣女,法国人心中的自由女神。但她最终被俘,在火刑中殉国。
(16) 亚历山大大帝(前356—前323),古马其顿帝国国王,亚历山大帝国皇帝,世界历史上著名的军事家和政治家。
(17) 古希腊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的中心人物,希腊联军的主将,也是希腊民族英雄主义的体现者。
(18) 《尤利西斯》是爱尔兰意识流文学作家詹姆斯·乔伊斯于1922年出版的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