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我的生命、意志为理性服务(反之亦然)。

——杜里厄教授语录

作息时间表的严格管理是理性人生绽放的支柱之一。我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不靠任何闹钟提醒,自从我开始读大学预科就下定了这个决心,自此矢志不渝。

有一天,我从媒体风言风语的文章中得知了一个新概念,叫做“睡养肥觉”(1),把我给乐的(甚至现在想起来都会莞尔一笑),这么说真有一些人喜欢几小时赖在床上养肥?但这是一个事实,人类从原始的衣食之忧中解放出来后就是如此,他们不知道发明什么来打发浩如烟海的空闲日子。于是打毛线,于是去购物,于是生孩子……有些双足动物似乎热衷于骑自行车或驾游艇的“消遣娱乐”!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睡养肥懒觉呢?这也是一种休闲娱乐节目呀。

在满足我的睡眠需要——夏天四小时三十分,冬天五小时——之后,我花一个半小时来保养身体:排泄污秽,冲刷洗澡,加油充电。脏活苦活完成后,一天的正式生活便开始了,于是,精神可以大显身手。大功告成。

我是应邀来美人根贝克街旅馆谈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但今天早上,我在旅馆里却很难大显身手……

当我的生物钟敲过六点后,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按了一下床头灯开关,喃喃自语道:“要有光”(2),从黑暗到光明其实就这么简单,我喜欢人类加快走向文明的觉醒(那是我调皮一面的自我流露。)今天早上却是例外,要光无光(我像福尔摩斯,喜欢睿智话语。)六时零一分,我依然沉浸在黑暗之中,我的床头灯灯泡可能毁了,这是不祥之兆。

同过去一样,每当生命处于微妙时刻,我就会想起福尔摩斯,“他有这样的天赋,而且经过精心养护,可以在黑暗中看清。”我曾仿效我的伦敦导师,努力发展这种夜视禀赋。但由于我的脑瓜缺乏耐力,过早的拔苗助长训练半途而废了。在经过一段艰难的毁灭性摸索后(撞翻一盏灯,两个画框还有伤了右脚小趾),我终于确认电动百叶窗停工了,电话辞职了,光明终止了。总而言之,回到史前社会。隔墙听到吃饱的野兽如雷的呼噜声,经证实是来自格鲁克教授的洞穴。

我好赖摸黑穿上了衣服,鬼使神差,来不及刮胡子就要离开房间,这在我青春期以来还是头一次。浑身长毛说明开始返祖,必须跟野兽作斗争,因为我感觉到野兽就要对我下手,于是我按照字母顺序把福尔摩斯六十个案子背了一遍之后才打开门。

走廊里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应急灯光,灯光照在地毯花纹图案上,形成了影影绰绰、鬼鬼祟祟的轮廓,犹如巨大的昆虫看到来访者后在墙上爬来爬去,准备向猎物扑去。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我的原始本能体察到的魔幻气氛,直让我脊椎打起寒战。到了危急时刻,肉体要扼杀精神。要动员大脑额叶的全部能力进行反击,以便驯服厚颜无耻的人体,肌体总是将人召回到初始的野蛮条件,人的本能、非理性恐惧以及走廊尽头的鬼影都构成了原始野蛮的氛围。

眼见为实,就是在走廊尽头,我看到一个鬼影。一个鬼影。

佩尔舒瓦教授笔记本

大师啊,我想起了苏塞克斯吸血鬼案,您把一切涉及魔幻的东西都当作“瞎扯”来扫除,声称“世界对于我们已经足够大了,没有必要再让鬼怪来添乱”。您这句话今天早上可救了我的大驾了,当时我正处在该死的三角地带……

当我打开房门,想证实一下是否只有我房间有断电问题时,没想到杜里厄却站在我家门垫上,只见他眼睛发白,姿态有如活死人。离活死人才几米,多洛雷斯·马诺莱特半开房门露出了头。凌晨六点,多洛雷斯笼罩在应急灯光下,让人大吃一惊。最后,在楼梯前,出现了一个穿内衣长头发的奇怪身影。总而言之,一具行尸,一个吸血鬼,一个幽灵。如果没有您的先例作指导,我很可能溃败涂地,等不到在妖女们的淫窟里算总账了。但也是同样用您的办法,您在《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中,您拒绝承认任何恶魔的存在,我知道您会靠近鬼影,会动员所有的理性力量,把手搭在这个鬼影的肩膀上。

因此,我也这么做了。或者说差不多这么做了吧。

我的生命、意志为理性服务(反之亦然)。

——杜里厄教授语录

颈椎出现了新的刺痛感,倒胃翻肠闻到了恶心的咕噜声,足以说明理性应该稍息片刻好让身体放松一下。在这种情况下,为了重新掌控局势,只有一个解决办法:请教福尔摩斯。我一遇到困难,就情不自禁地打开头脑中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面临一个鬼影如何行动?《恐怖谷》第二章153行:“不存在任何事件的环节是人的智慧无法解释的。”

效果令人放心而且立竿见影。我醒来后经历的一切事情应该都可以做出逻辑的解释。不过,要是恰恰是缺乏逻辑的思维来解释这一切呢?我听说有一个领域,人的经历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那就是梦境。如果我正在做梦呢?果真如此,这可是我有生五十二年来的第一次,但事情往往始料不及,是祸躲不过。这可以解释气氛的古怪离奇……我达成了这样的结论:我正在做噩梦!似乎我只有噩梦可以做……

佩尔舒瓦教授笔记本

当我靠近鬼影,鬼影跳了一下,转过身来,露出一个金发姑娘亮晶晶的脸蛋和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鬼有一个美好的头,事情居然弄到这般田地,但有一个问题在焦灼着我的双唇:您装嫩,您装纯,但除此之外,您站在那里干什么?作为回答,标致的身影转向楼梯走去,伸出娇嫩的小手指了指楼梯下面那一堆影影绰绰的东西。不早不晚,多洛雷斯偏偏选择此时此刻发出一声憋不住的尖叫,其赫赫声频(除家庭吵架外很少耳闻)可以穿透我的鼓膜。她也看到那堆东西了。

一堆什么东西?乍一看,这是一件现代艺术雕塑,它模仿现代人体解构对人体进行分解:用头发把几段胳膊和几条大腿捆绑在一起。再一看,若说这是雕塑,足可以假乱真。再三看,多洛雷斯不由尖叫起来。因为女人毕竟是女人,而那堆东西是男人。

惨叫声响彻整个楼层,大家纷纷出来看热闹,究竟是谁杀谁,旁观者出门速度有快有慢,因各人勇敢程度不同,也有故意避嫌而装不起眼的。楼梯上面聚集了一伙人,他们互相询问这散装男子的身份。迈克哥纳罕有一支手电作武装,身穿一件和服式样的睡袍,显得很可笑,他开始走下楼梯。多洛雷斯狠狠地咽下一口气,亦步亦趋跟着迈克哥纳罕下楼。伊娃利用悲剧时刻悄悄梳洗打扮一番,尽显女流风韵。格鲁克和奥斯卡·勒科克双眼老离不开那个陌生姑娘,好像要拿下这个极富潜力的新市场。杜里厄、卢夫斯和波波宁愿像地毯一样做装饰品。至于我,我观察着我们的团队,暗自寻思,好像少一人……

“罗德里格兹在哪里?”我问,本想用更有把握的声调说出来。

“罗德里格兹在那儿。不管怎么说,还是老样子。”迈克哥纳罕在楼梯下回答我,我多么希望他回答的声调再激扬一些。

多洛雷斯·马诺莱特致圣—弗若修道院院长的信

就这样,神父,罗德里格兹躺在楼梯脚下,其卧姿甚至很少有人能做到。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原本畸形的他却在解构过程中取得了某种和谐,就好比一台根据日文使用说明书错位安装的器具,跌落后反而各就各位了。也许可以这么说,由于助产师在接生时粗心大意造成的后果,天主想在此人死亡的时候对他进行弥补。倘若您看到这种情景,肯定认为是一个奇迹!下巴脱臼赋予了他的脸面更高贵的外表,鼻子骨折却把皱纹扯平了,胸腔塌陷反而使他身段苗条起来,上下肢纠缠在一起倒赋予他神奇的一面,这是他过去万万做不到的。相反,他喜欢自我炫耀的内在美(骄傲罪)却因此不得不受到一次打击,他的所有器官有可能在跌落过程中撞成了一摊稠液,这倒是能让法医垂涎的(贪食罪)。

对于钟爱男色的人而言,从这个新角度去看,罗德里格兹倒是很有魁力的(色欲风险)。但毫无用处(哈利路亚(3))。如此可以证实,神之道确实讳莫如深,难以穷究。(阿门)

录音材料——5月5日 星期六

多洛雷斯:可怜的罗德里格兹,这太可怕了!

杜里厄:当人不能夜视时,这样的事就会发生。

奥斯卡:像这样,就是命啊……

格鲁克:万万想不到会是这种结局……

佩尔舒瓦:人不过是虫蚁草芥罢了……

迈克哥纳罕:很遗憾,迷人的俗套比赛中断了,但大家又如何对罗德里格兹做出交代?

多洛雷斯:赶紧呼救啊!这太恐怖了!

杜里厄:您的感情用事,除了刺激我们过于敏感的听觉神经外,将会与事情的真相相抵触,我们不知道跟谁联系,因为既没有电,也没有电话,也没有网络。

多洛雷斯:什么?这太可恶了!不过我有社交账号可用,我!

杜里厄:可惜啊,我们生活在物种缓慢演变的时代,现在就连打电话也是不可能的。

伊娃:不管怎么说,我们这里有些人走路不靠电。

多洛雷斯:你在说谁?呶?

伊娃:我给你一个提示:她很胖。

暴风骤雨的感叹。狮吼狼嚎鸡鸣狗叫。奥斯卡企图分开众人,所谓“社会调停”。噼里啪啦的耳光。奥斯卡的呻吟,所谓“受牵连损害”。突如其来发出泰坦尼克号的轰鸣,惊天动地,令人胆战心惊,震惊全场。

5月5日 星期六

“伊娃骑士与多洛雷斯碾压机摔跤比赛”在罗德里格兹尸体上空拉开序幕时,我却有意退避,忙于全场录音,甘当默默无闻的配角。我是唯一听到罗德里格兹跌落声音而首先出现在走廊的人;只有我发现有什么不正常的事情正在发生……

开始只听到远处一阵闷雷般的轰隆声,一大早咕噜咕噜地响,好像自然界有一片嘴没有封严,发出沉闷的呼声。而后,全旅馆震动起来,开始震感并不明显,但越来越强,后来身体和物体都在晃动,房客和在岗职工都受到冲击。大家开始意识到大事不妙,声浪排山倒海,从头到脚就像在冲浪。波涛汹涌,震耳欲聋,直到地动山摇。我们的旅馆好像受到一辆高速重型卡车的冲撞。应急灯一下子全灭了,我们陷入一片漆黑。我们被冲得连滚带爬,人压着人,有的贴到墙上,有的流落他方。因为太黑,很难说清楚是什么状态。喧嚣之后,就是一片坟墓般死寂,这绝不是好兆头。这片死寂很快就被伊娃的嗓音打破了。

“谁趁火打劫偷摸我?瞧瞧,摸这里,色鬼!”她叫喊起来,并响起一大巴掌。

“发生了什么事?”波波气鼓鼓地问。

“我扇的是您?”伊娃问,诚惶诚恐,仿佛眼看着教授的职位一晃而过。

“不,”波波答道。“不过,地震首先把我的头撞到了墙上。”

“糟糕,但愿没事吧,教授?”佩尔舒瓦连忙接茬。“这一震,把记忆都搞乱了,这事闹的。”

“我再说一遍:我扇了谁一巴掌?”伊娃又问,语气更加咄咄逼人。

“您以为这是地震吗?”多洛雷斯问。

“不,”迈克哥纳罕答道。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奥斯卡问。

“这是一种山地特产,”迈克哥纳罕答道。

“一种土豆饼吗?”波波打岔道。“我喜欢土豆饼。”

“不。是一场雪崩,”迈克哥纳罕狠狠答道。“这么大的冲击,我找不到别的解释。酒店首当其冲,很可能被雪崩掩埋,我们应当庆幸,酒店顶住了压力。”

“庆幸?”佩尔舒瓦挖苦问。“我们已经无法呼救了,再说了,如果酒店被大雪掩埋,我们就肯定无法离开这里了!”

“那可不行,”多洛雷斯心烦意乱,“星期一我还有超声波检查。”

“我说最后一次,谁用手摸我的屁股?”伊娃发出最后警告。

就在此刻,紧急出口的小夜灯闪了闪后重新点亮,过道上又沐浴着谄媚的绿光,照在我们狼狈不堪的嘴脸上,伊娃则怒冲冲地朝着我们一一扫视了一遍。

“我猜想,您那审问的目光是在对摸人者施加一种心理压力,”杜里厄声称,因为伊娃开始盯住他看。“不过要知道,这种雄性本能的原始生殖表达方式所幸与我毫无关系。”

“就说是吧,”伊娃道,依然疑心重重。“那您的泰迪熊呢,喏,”她补充说,指了指本杰明·卢夫斯。“他也守着‘纯粹精神’的底线?”

“他不会出格的!”杜里厄断然答道。

“坐牢去,”卢夫斯厉声回击,表明他与原始表达方式毫无关系。

“我房间里有一盏灯,”格鲁克结结巴巴地说,因为伊娃转身对着他。“我去找一找。”

“格鲁克,您说话声音怪怪的,”伊娃咬牙切齿。“难道您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不,不……我去把灯拿来,”格鲁克应付道,急着要逃离拳击场,因为在伊娃咄咄逼人的威胁下,他就快被逼到死角了。

“那么谁来关心关心尸体?”迈克哥纳罕说,用手指了指罗德里格兹,此人一眼高一眼低的斜视却得到奇迹般修复。“我们并不是每天都有机会碰到这样一个同行的。大家说对他怎么处理?”

“我们不能把他撂在那里不管,”JPP说。

“完全同意这样切题的回答。”迈克哥纳罕顺水推舟,“罗德里格兹有碍走动,而且与大堂装饰不相称。那么把他安放在哪里好呢?”

“最好把他保存起来,等救援到来,存在冷库妥当些,”奥斯卡随口答道。

“不笨啊,”迈克哥纳罕点头同意。“很高兴看到在我们团队中还留有几个神经元在活动。”

“请允许我提醒那些有神经元的人们注意,酒店没电了。”JPP道,神色尴尬,还有点卖傻。“正因为如此,冷库早就不运转了。”

“您那不健全的知觉没感觉到暖气也同样中断了吗?”杜里厄反问道。“雪积得越来越厚,整个酒店将变成一座冷库。而且由于没有炉子生火,我们的器官会不适应,很可能引起短时间的体温过低症状。”

“火,这很危险,”波波语气强硬。

“太正确了,教授先生,”多洛雷斯附和道。

“但是水,却是生命!”院长接着发话,对自己的发现颇感自豪。

“绝对!”伊娃肯定道。

“诸位所言极富感染力,”迈克哥纳罕说,“但是,能不能回到今天的主题上来?也许,JPP或杜里厄更希望把罗德里格兹的遗体安放在他们的房间里?不想吧?再没有人提什么高见吧?那么,就这么定了,朝冷库送!”

多洛雷斯·马诺莱特致圣—弗若修道院院长的信

神父,请原谅我的表白,现在真是乱了套。

您看看:我为了福尔摩斯学的利益,来到深山当中参加这期学术研讨会,同冯·格鲁伯一起被埋葬在一家脏乱差的旅馆里,秉烛燃眉,连一个短信都发不出去!我己经有两天没有上交友网站了,网友会担心麦当娜75(4)是不是再也不会回复了!当然啦,神父您会对我说,与可怜的同行罗德里格兹相比,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无限仁慈的主在楼梯脚下转了转,就把他带到自己的身边。我为他的安息祈祷,但不管怎么说,他至少兔了洗冰雪浴之苦。是的,应该多想一想别人,他们还留在痛苦的世界里!罗德里格兹己经安放到冷库里,安眠在蔬菜丛中,而对我来说,折磨则刚刚开始!人家甚至不知道何时才能得到解放!照迈克哥纳罕的说法,如果整个地区埋在雪堆下,这种局面很可能要延续好几天,他似乎觉得很好玩!

无论如何,从早上开始,他和他的伙伴们只想到吃,您有没有注意到,神父,在大难临头时,男人岂不是只长着四条腿的肚子吗?他们花一个早上的时间千方百计寻找酒店的出口,但他们一旦确定我们己经被封死时,他们反而若无其事了!他们坐在客厅里,开始狼吞虎咽,后来,奥斯卡洋洋得意地告诉大家,他找到了一个储存蜡烛和汽灯的地方,清点食品库存后,大家可以坚持两个星期!可是,人家不想坚持,人家要出去!

正如祸不单行那样,忽然嵌入了一个不速之客!我一开始没有认出她来,原来长发鬼影就是昨晚那个为我们端挪威油煎荷包蛋的女招待!年方二十的鲜嫩姑娘,保证没有整修过门面,此等尤物的存在就是对他人的嘲笑,她完全违反了重力定律,身上的肌肉没有一点松弛。跟她在一起,一个脑瓜会被洗劫得荡然无存。您该听到她回答我的问题吧,叽里咕唱,像肠子饿得咕咕叫,尽是单音词……要是我没有比较语言学博士文凭,我真没有把握能全听明白。说来说去就是告诉我们,她睡在楼上是因为下大雪,被困在这里了,还说经理半夜出去了没有回来!

好了,我觉得,我的非基督徒感情就要像火山一样爆发,因此,在发作之前我得刹车才是。另外还得记下一笔,这个周末将是神秘莫测的周末。但愿如此!

5月5日 星期六

于是,我很快就以女服务生的身份融入到这伙人中去了。扮演傻瓜服务生的角色毫不困难,我们的知识分子对他们自己过于自满,以至于他们居然把我归为“间歇性神经元”。女人,金发,服务生:应当说,我取得了三连胜。(5)

总而言之,形势对我很理想。

午餐期间,我得以对充满敌意的福迷界进行精准的观察。伊娃新一轮的大吵大闹为我们大开胃口。我们只等她和波波让我们入席;她首先到来,紧绷着脸,带着复仇的傲慢。

“有人溜进我的卧室,当时我正洗澡!”伊娃脱口而出,用目光扫射我们。

“能否知道这位仰慕者姓甚名谁?”多洛雷斯问。

“我不知道!我听到动静,当时我正走出浴室,胆小鬼偷偷溜走了!”

“您有没有考虑过是您的想象产生的一种假设?”杜里厄问道。“我们幼稚的幻想经常误导我们出差错。您可以读读在场的卢夫斯先生与此话题相关的有趣论文,他……”

“我没有做梦!”伊娃打断杜里厄的话。“有人偷了我的东西!”

“啊?什么东西啊?”佩尔舒瓦问。

“这跟您没关系!”伊娃闪烁其词。

“噢,噢,”迈克哥纳罕有所敏悟,话中有话。“这应该是隐私……大家来玩玩猜谜如何?”

说干就干,迈克哥纳罕的好玩建议大获成功,他的同事秉持学界的一条基本原则:绝不放过羞辱同行的机会。

“这玩意能吃吗?”格鲁克问。

“这玩意能抓在手里吗?”佩尔舒瓦试探道。

“这玩意会颤动吗?”多洛雷斯问。

“你们笑好了!”伊娃不满地嘘嘘道。“你们也就是中学水平,不配当大学老师。我警告你们,若罪犯不被揭露,我……”

“瞧,波波教授来了,”迈克哥纳罕提示道。“那就继续您那搔首弄姿的拿手好戏吧,今天早上,您演了第一出闹剧,我们的院长将高度评价您的诱惑新战略。”

“大家好,亲爱的朋友们!”波波向大家打招呼,而伊娃立刻转怒为喜,对波波教授送去放大版的微笑,并为他挪过去一张座椅。“原谅我来迟了,我是最后一个吗?哦,还不是,我看还缺了那个可爱的罗德里格兹。开始吧,饭局一开他就会来!”

由于谁也无心对波波教授重提楼梯口横尸那段事,佩尔舒瓦便顺水推舟道:

“您说得对,入席!”

“假如罗德里格兹登陆,有人会通知的,”迈克哥纳罕冷笑道。“我想到了,伊娃,难道他就是小偷?”

伊娃·冯·格鲁伯假装不理睬自己的同事,一心只集中在波波教授身上,整个午餐期间她对他尽心尽力,关怀备至。为了避免想起罗德里格兹的遗体就摆在几米远的地方,大家闲扯一气,在那瓶红葡萄酒上大做文章,尤其是奥斯卡·勒科克和本杰明·卢夫斯,简直像中学生,挤眉弄眼,咯咯笑在一起。伊娃在行动。关于我,我吃饭给人的印象是,咀嚼活动动用了我所有的脑细胞,我和波波于是有了一个共同点。最后,上甜点的时候,我们的大学学者刚才开怀畅饮,为波尔多葡萄产业做出了贡献,所以身心放松,可以触及那个困扰大家的问题了:研讨会到底开不开得成?是我助了他们一臂之力。我故意提到“烟酒会”(与“研究会”谐音)一词,这样更符合我扮演的角色。

“在这种条件下,我不知道研讨会是否……”奥斯卡欲言又止。

“的确,”多洛雷斯接着说,“仪式……”

“没错,”伊娃道,“尊重……”

“如果因为可能取消研讨会而进行感情用事的争论,请允许我表达我的沉默。”杜里厄插话。

“杜里厄教授说得没有错,”佩尔舒瓦推进一步。“可波波教授就要为难了。如果取消研讨会,他怎样遴选首席教授?”

“言之有理,无论如何应当先为他着想。”格鲁克果断地说,同时瞟了波波一眼,波波教授面对蛋糕正昏昏欲睡呢。

“我嘛,我要对你们说,”迈克哥纳罕郑重其事地介入。“我想,罗德里格兹在天有灵,一定希望研讨会开下去。”

“就这一次,我赞成您的意见,”多洛雷斯凑热闹道。

“我甚至要说,正是为了他,会要继续开下去!”格鲁克满有把握地说。“为了纪念他!”

“回答正确!”多洛雷斯心潮澎湃。“我们为他献上这次研讨会!”

“罗德里格兹,大家忘不了你!”佩尔舒瓦惊呼道,同时为他干杯。

“演出必须继续(6)!我们,我们,我们!”奥斯卡和卢夫斯唱了起来,在他们心目中,橡木桶酿造的古老安慰剂,可以激发起了不起的口才,把久经沙场的老将与不谙世事的新手焊接起来。

“呲,呲,请安静,先生们。要有点风度,拜托了,福尔摩斯学在哀悼。”

全体福学专家达成一致,研讨会应该开下去。我们叫醒了波波教授,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他问是否可以用早餐了。于是各人回各自的房间准备答辩。我利用这段时间记笔记,既然调查条件已经变了,不能再使用电脑,只好重操钢笔旧业,幸好我还有几节电池可支撑录音机工作,我还可以继续录音。

挑战很是值当,福学专家群英列阵。多年来,他们发掘福尔摩斯的奥秘,深谙其基本原理:为了成功,务必找到另辟蹊径的进攻角度,带着全新的发现走出来。

而在这方面,美人根万事俱备,人才辈出。

《夏洛克·福尔摩斯补白》(节录)

提到R这个字母,人们往往引用Révélations(启示录)。夏洛克·福尔摩斯最错综复杂、最神秘莫测、最激动人心的奥秘,恰恰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本身。这位侦探尽人皆知,我们却对他这个人一无所知。对他的童年,对他的父母,对他的生日乃至他的忌日,我们都一无所知。他声称自己既没有爱情,也没有朋友。他既不为金钱所惑,也不为荣誉所动。他装死三年后突然从子虚乌有中冒了出来,做出的解释跟魔咒般不可思议。他太不可捉摸了,以至于有人怀疑他的存在。就连华生自己也坦言无法准确地把握这个同楼伙伴的个性特征。每一个调查报告或警察故事,读者都被请去猜谜。不过,只要认真想一想,就会跟赫尔克里·波罗、马普尔小姐或者麦格雷(7)的案情调查相反,我们要破解的谜团在罪犯身上反而要少,而在侦探身上却有很多。谁是真正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这才是福尔摩斯的读者面临的真正挑战。

人物影影绰绰,行为离奇古怪,而且可以说,常常是为了营销而有意吸引读者,推动福迷们在揭示夏洛克·福尔摩斯内幕方面展开竞争。

于是乎,我们亲爱的侦探,在某某、某某笔下改头换面,演绎出形形色色人物,什么开膛手杰克、德拉库拉伯爵的侄子、外宇宙活生生的杀人犯、未来人,如此这般。这是真的,请读读藏人嘉央诺布的小说: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曼荼罗》,费南代尔表演的喜剧,一个西藏喇嘛灵魂的化身!

人们强加给他各种个性、邪恶的动机、有害的爱情。人们想从多个角度照亮他,于是加深了阴暗面。

这里不妨提示尚未成材的小说家晚辈,你们的创作还有装饰的余地和空间:小福尔摩斯,他是被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男爵收藏的,他曾用许多作家的尸体杂碎创造了华生,其目的就是要为福尔摩斯的荣誉写小说(大家有目共睹,耳熟能详!);尼摩船长遥控的福尔摩斯机器人,其潜水船的奥秘已经被揭穿,原来是尼斯湖水怪(我们都发疯吧!),还有呢,雌雄同体的外星人福尔摩斯,他受到伦敦小灰人的遥控,正准备入侵地球(何怕之有?)。

大家来打个赌:这样行不行?

5月5日 星期六

研讨会开始了,气氛既洋溢着欢乐又充满了自我批评精神,而且,会议厅的照明全靠点燃的蜡烛,宛如一场黑弥撒,但蜡烛不会给室内带来一丝暖意。那些轮番登台亮相的人们很明白,他们是在行刑队面前往前走。同行是要打倒的冤家,所有的打击都是允许的,请把自己的人道主义仁慈存放在衣帽间……抽签注定格鲁克教授开树敌第一枪。迈克哥纳罕击掌庆贺,说这是格鲁克第一次旗开得胜。伊娃请他站起来好让大家看得清楚些,多洛雷斯则一针见血说他本来就是站着的。佩尔舒瓦刚张嘴就被多洛雷斯关了阀门,一下子哑口无言,神色颇为尴尬。大家要求仍然沉浸在酒精迷雾中的奥斯卡和卢夫斯停止嬉戏打闹。波波教授吞下一颗肝泰乐胶囊,希望多得到几分钟的清醒。课间休息已经结束,就要正式开课了。

他踮起脚跟站在课桌后,课桌上摆着提交的报告文本,格鲁克左眼抽搐眨巴着向观众打招呼,然后开了一句玩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他把我们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说成“亲爱的落客·福尔摩斯”。这本来很逗笑,但大家却忘了笑,只有我像珍珠鸡那样发出咯咯声鼓励他。对不起,我的格鲁克,加油再试试。

于是,他的右眼也开始配合着频闪效应,他宣告,他要探讨的是关于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真实身份问题,迈克哥纳罕报以响亮的欢迎:“嘿,久违了!”伊娃胃口大开:“我们可以美餐一顿了。”而多洛雷斯却说风凉话:“不会制造恐怖吧?”佩尔舒瓦则宁可装出大智若愚的样子。至于杜里厄和卢夫斯,像滑稽搭档劳莱和哈台(8),听报告从头至尾没有动一根毫毛。至于我,听完他的报告后,我恐怕会说,格鲁克不太像是争取索邦大学福学教授的职务,倒是更像争取在国家教育部门休养所里谋个一官半职。

格鲁克教授的演讲稿(节录)

【开始报告之前,注意长时间静默,这样总会出效果。如有必要,喝一杯水,但要注意:尿意会打断报告。】

至亲至爱的各位同仁,今天我要向你们汇报一个问题,自从我们怀抱福学事业以来,我们大家对这个问题无不津津乐道,关于这一个问题,几代评注家打了一百多年的笔墨官司: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往事。【暂停。看看波波,摇头,板起面孔。如果他已经睡着了,就大喊一声,或者扔给他一张纸条。】《福尔摩斯探案集》对福尔摩斯生平早期保持沉默,比方到伦敦当侦探之前。然而,正是这段神秘的往事包藏着读懂其典型个性的诸多钥匙。正是在他受教育培养的年代,隐藏着他一生志在追踪犯罪的秘密,或许关系到他吸毒成瘾、舍弃一切真正社会联系的内幕。【暂停。紧皱眉头,阿兰·德龙(9)近视眼时期风格。】至亲至爱的同仁们,我要庄严地向你们宣布:这段神秘的往事,我今天就要让它大白于天下!【期待全场哗然。若无喧哗,就重复“我就要让它大白于天下!”,如果老没有喧哗,就对佩尔舒瓦开一个玩笑,说:“夏洛克肯定给你带过话,亲爱的JPP。”】的确,我要面对你们,论证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真实身份,破解的钥匙就存在于他使用过的化名中,就是从莱辛巴赫瀑布跌落后假死的那三年里使用的假名。我们知道,福尔摩斯旅行时曾住在一座空荡荡的屋子里,以一个挪威探险家的身份,化名Sigerson(西格森)。西格森就是西格的儿子(Siger son),那么在挪威语里,

Siger(西格)是什么意思呢,谁推敲过个中奥妙?那好,只要点击一下谷歌搜索引擎,输进Siger……原来是“胜利”(Victoire)的意思!【要一再重复“胜利”这个词,直到波波重新上线。如果需要,再扔一个纸团过去。】“胜利之子”,会让你们想起什么吧,我敢肯定……【暂停。盯住听众看,与此同时假装喝水。】莫里斯·勒布朗(10)的读者很清楚:维克图瓦尔(11)是抚养亚森·罗宾的奶妈,后来成了他侠盗传奇的左膀右臂!【迈克哥纳罕很可能抛出一句刺耳的话,要保持微笑。】你们要问问自己了,罗宾到这里干什么来了?跟福尔摩斯有什么关系?大有关系啦!索性,我今天为你们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正是因为罗宾的缘故福尔摩斯才离开伦敦三年,并且一手导演了自己的死亡!因为福尔摩斯想改变生活,或者不如说是回归原来的生活,也就是他还没有抛弃他的情妇以前的生活,他的情妇就是维克图瓦尔!是的,他的情妇!而他们的儿子……亚森!【听众席上很可能响起嘘嘘声。坚持满意的微笑等待暴风雨过去。用一只眼盯住多洛雷斯以躲过可能的当头一棒。加油。】

哦,你们可以大喊大叫啊!我敢慷慨激昂地肯定:亚森·罗宾是福尔摩斯1874年与维克图瓦尔生的儿子,当时他二十岁!维克图瓦尔并不是奶妈,而是罗宾不为人知的母亲!【如果你发现没有任何人领悟,就重复。】Sigerson(西格森)与obsession(魔鬼附身)同韵!福尔摩斯取这个名犹如额头上带有抹不去的污点,表明这三年他是在赎罪,他想用三年时间来亲近亚森。【有嘲笑声高涨的风险,切勿反驳,理直气壮说话。】莫里斯·勒布朗告诉我们,1894年1月,年轻的罗宾在蒙彼利埃,法国南部,与克拉里斯·德蒂格谈恋爱!那么,1894年1月福尔摩斯在什么地方?在蒙彼利埃,法国南部!不过父子相认遭遇失败。福尔摩斯回到伦敦,讲述他和莫里亚蒂的传奇故事并重操旧业。

福尔摩斯与罗宾,让你们大吃一惊吧?但遗传自言不讳。亚森后来不是仿效福尔摩斯,成了伪装大王了吗?正如莫里斯·勒布朗在《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中写到的那样,他不也以吉姆·巴尔内特为名干了几年侦探吗?他的盗窃天赋从何而来?难道不是从福尔摩斯那里继承下来的?华生不是在《查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中披露说,开保险柜是他的拿手好戏吗?

你们觉得遗传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你们还需要其他的证据?想想莫里斯·勒布朗笔下夏洛克与亚森的遭遇吧。如何解释我们的侦探每次和罗宾狭路相逢时那种无奈的样子?在《夏洛克·福尔摩斯来得太晚》里,强盗绅士偷了他的手表!在《犹太灯》里,福尔摩斯却让他溜走了,借口是不让一位年轻的姑娘受牵连!若说他能力不逮,这是因为他面对儿子手足无措,不敢对儿子承认真相!

最后,亲爱的朋友们,我从你们的眼睛里看到,你们还有怀疑,为了回答你们的怀疑,我开诚布公向你们提供最后的证据!这最后的证据就包藏在这张纸巾上。【狂舞纸巾但不可打翻水杯。】上面有维克图瓦尔的手稿,事实真相大白于天下。手稿是我在南特图书馆的档案里发现的。我立刻将手稿交给波波教授,他可以平心静气地查阅考证,谢谢你们的关注。【至此,你可以喝掉杯中水了。】

5月5日 星期六

格鲁克的报告刚开始就遭到旁人的起哄,就像上课时学生会起哄老师,快结束时却意外地无人提问,全班鸦雀无声。听众头晕目眩,没有任何人对纸巾发表评论,而波波教授接过纸巾,像孩子一样高兴,还谢谢格鲁克居然想到今天是他的生日。一位隐姓埋名的母亲的手稿,她竟是亚森·罗宾的亲生母亲?这段历史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很难掩饰我的惊讶,但我扮演的傻姑娘角色不允许我做出怀疑的反应。

如同惯例,格鲁克首先得到革命派同伙的热烈鼓掌欢迎。而后迈克哥纳罕发言,他一语双关,高调重提格鲁克的开场白,说“亲爱的落客·福尔摩斯”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看来言之成理,居然这次大家都笑了。)佩尔舒瓦想知道,除了论证福尔摩斯是亚森·罗宾之父外,格鲁克是否打算论证福尔摩斯也是方托马斯(12)的叔叔或舅舅,也是佐罗的兄弟,也是泰坦尼克号的冰山。多洛雷斯对格鲁克热心罗宾表示不安,似乎在打异端邪教的擦边球。她要求展开一项调查,证实一下格鲁克是不是潜伏在福迷里的一艘罗宾号潜艇。伊娃则高声自问,如此重要的首席教授职位是否可以让低于一米六零的人把持。总之,格鲁克的好友都善于挖掘其优点的价值,而背道而驰的人则不给好脸色看。

但是,令我大为吃惊的是,没有任何人影射他所谓的尚未发表的手稿。格鲁克给他们扔去一根冠冕堂皇的棍子来打自己,却没有任何人敢接招……多洛雷斯接着格鲁克勇敢地荒谬下去,我只是听她陈述后才恍然大悟其中的原因。

到那时,我的吃惊变成了晕厥。

多洛雷斯·马诺莱特致圣—弗若修道院院长的信

神父:

天主大慈大悲,让我继格鲁克之后在研讨会讲台上发言(星期天捐款将再次谢思)。我那可怜的同行的发言是多么的荒唐可笑,以至于我的发言因此反而得到升华(如果这是可能的话),在一堆粗制滥造的论文当中脱颖而出。我的介入颇有效果,只要看看场内惊慌失措的面孔就知道了。当黑暗中忽然冒出一缕光线,这既是精彩,也是痛苦。那么,面对目瞪口呆的听众,我会说出关于福尔摩斯这栋大厦怎样的奥秘,我会有何建树呢?

那就是:贝克街221号B公寓福尔摩斯的女房东哈德森太太。

就像一切灵感作品一样,我的推理来自圣经式的简约:在我们的大侦探破案传奇里,哈德森太太的出现是很不起眼的,可以简化为几句话和几杯茶,但这不正是她的现实重要性最明显的昭示吗?被禁欲同性恋嫉妒苦苦折磨的华生,不正是为此想尽办法抹杀哈德森太太的存在吗?正如一些《圣经》评注家今天还原了圣女抺大拉的马利亚在耶稣基督生活中的主角地位一样,直至把她塑造成他的伴侣和孩子的母亲;正如他们的论证那样,教会改写历史就是要将女人置于卑微的地位,因此我认定,哈德森太太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伴侣!这样就解释得通为什么福尔摩斯如同基督那样从来没有艳遇的故事,因为他在家里很幸福。

犹如嘴上无毛的摩西开辟了通往“希望之地”的道路,而我走得更远,坚持认为,哈德森太太积极地参加了她的夏洛克的解谜破案活动。她不仅是他心中的优选,也是他的另一个自我!为此,我有一件锐不可当的武器,它把一切都无声无息地保留了下来。

这是一件绝无仅有的文档,哈德森太太的私人笔记本,我是在eBaa网上从故纸堆里淘到的,我己经把它交给了波波教授!

讨厌女人的男人把抺大拉的马利亚当作妓女,而把哈德森太太当作没头脑的女仆,现在是到了为这些特殊女性恢复应有地位的大好时机。这就是我今天下午对忠实同仁们所说的话,我要铁板钉钉地宣布成立“为哈德森太太恢复名誉运动组织”。我为同仁们留几天时间报名入会成为会员,这段时间足以让他们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们都是我的至爱。

5月5日 星期六

如果说多洛雷斯关于哈德森太太用心良苦的胡编乱造只会催生阵阵嘲笑的话,那她的结论则引起了一场新的雪崩,其威势和制冷程度不亚于大清早的大雪崩。继维克图瓦尔的手稿之后,又出现了福尔摩斯女房东的私人笔记本:许多仿笔迹文书爱好者就是这么催生出来的。无论如何,JPP、伊娃和格鲁克都应当想到这些,他们经过一阵痛苦煎熬,终于愤然攻击谩骂起来。

攻击的第一个主题就是多洛雷斯的精神状态,通过烹调煎炒般的巧妙比喻,把她的脑袋与英国的明胶、安德烈斯群岛的猪血香肠或再加点罐头酸菜混合在一起。

在第二回合中,为了把他们的同行驳得体无完肤,JPP、伊娃和格鲁克诗意般施展贪得无厌、添油加醋的本能,通过动物打比方,虽然缺乏点灵感创意,但口感总是津津有味的:召唤若干海洋哺乳动物,调动各种反刍动物,围绕着蠢猪说事的智力游戏——怀孕妇女的大肚子鼓捣出强大的繁殖力乃至引申到其中的讽刺寓意。

最后,口若悬河的舌战如火如荼,因为多洛雷斯的口才的确了得,对于她而言,光秃秃的脑瓜和美体乳房可以代表强手如林的缪斯。

花枝招展的舌战正酣,波波教授则继续扮演不偏不倚的公正法官的角色,他的中立立场似乎被误解为深度睡眠。在他身旁,迈克哥纳罕,不愧是好民众,欣赏着一场载歌载舞的轻喜剧,笑得合不拢嘴,而此时,奥斯卡,绰号“理想的女婿”,费尽浑身解数加强外交斡旋,试图让这个美好的世界重归平静。但普遍感到意外的是,反应最强烈的竟然是杜里厄教授,他可是从辩论一开始就采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当拳击高潮来临之际,只见他站了起来,向同行们的擂台走去,只消怒目一瞪,攻击谩骂便偃旗息鼓了。这一冷峻的怒火一烧,一下子就把大动干戈的热战平息下去了。而后,杜里厄离开大厅,把厅门甩得嘎啦直响,搞得我们个个目瞪口呆。甚至忠心耿耿的本杰明·卢夫斯也不例外。

该是暂停的时候了。

我的生命、意志为理性服务(反之亦然)。

——杜里厄教授语录

有些地方,如某个图书馆或某个露天圆形剧场,在那里,人的思想可以轻松地展开,可以发现某一时刻某一空间纯洁性灵的理想降临。还有另外的场合,比如某个足球场或某个超市,在那里,人的思想必须抗争以摆脱导致兽性发作的污泥浊水。不过,人只要稍加组织,就可以轻松避开这些沉沦的是非之地,只有一处相反,显然是不可避免的。一处生死存亡之地,即使是最久经沙场的人也万不可忽视。一片悲惨的空间,那里,为文明而进行的战斗日新月异,激烈而痛苦。诚实人的牢狱,智力的地狱,理性的炼狱,这就是方便的地方,就是洗手间,就是盥洗室。说白了,就是一间间“便所”。

我每每应验,只要全神贯注一件能升华的事物,摆出《思想者》(13)的姿势,暗示我的躯体宣示,我将采取和躯体决裂的举动。今天,由于多洛雷斯·马诺莱特的可怕杀入,不得不再次休会,休会期间,我高踞王座之上,下决心解决华生的伤口问题——到底是在腿上还是在肩膀上?我实施了一次紧急排尿,没有放弃追求一种绝对理性的逻辑学家的尊贵态度。

这是我当天的教训。但愿这个教训对你们有教益。

5月5日 星期六

没有比小便片刻更可让兴妖作怪的精灵们稍事冷静了,马塞尔·普鲁斯特如是说(待查证)。研讨会因此得以在互相尊重的气氛中复会,声量也符合欧洲公共场所的标准。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我一直坚持金发女郎目瞪口呆的态度参加讨论。但格鲁克和多洛雷斯的披露,加上罗德里格兹昨晚宴会上的揭秘,我的好奇心像刀子一样被磨快了,我必须克制自己,一定要刹住提问的欲望。

第三个公开上刑场的志愿者是奥斯卡·勒科克。他的父亲就是蒙彼利埃大学的院长,父亲车祸后授权儿子替父出征来介绍研究成果。他清了清嗓子,摆脱了喉咙的黏液,看上去怡然自得,就像是一匹厌食的赛马加入了橄榄球混战。

“您想到点开始?或者我还有时间去吃点茶歇?”迈克哥纳罕问,无非是想吓唬一下这个菜鸟。

“请原谅我,”奥斯卡一下子涨红了脸,“我准备好了。这正是……我应该这么对您说……”

“根据您父亲的来信,您将谈及夏洛克·福尔摩斯与法兰西的关系,是这样的吧?”波波问道,他很清楚,两片乌云中间有一道美丽的亮光。

“真是个新颖的论题啊,只有一万两千五百名福迷论证过,”迈克哥纳罕给出了准确的数字。

“我会给你们做出解释,”奥斯卡结结巴巴地说,只见他额头发潮,衬衫发亮,为我们这座冰雪酒店提供了一道热带风景线。“实际上,我们准备在夏洛克·福尔摩斯与蒙彼利埃城的神秘关系上投射一道亮光。”

“神秘关系?”迈克哥纳罕大为惊讶。“您懂得制造悬念,就您?”

“您还让不让我们的年轻同行讲话?”多洛雷斯插嘴道。“您的干预是不合适的。”

“瞧,超级美洲狮回来了!实在对不起,多洛雷斯,我再不阻止您的小宠物了。上,奥斯卡,今夜不上更待何时,鼓足勇气,好小伙子!”

“好的……嗯……”奥斯卡接着说,把头埋进讲稿里,“我刚才说到蒙彼利埃,1893—1894之交的冬天,福尔摩斯在蒙彼利埃一家实验室研究煤焦油的衍生物,这件事在《空屋》里有案可查。后来,即1899年,他又回到这座城市调查弗朗西丝·卡法克斯女士的失踪案。这一段令人困惑,因为福尔摩斯说是回到伦敦,派华生只身到现场调查,自己却突然出现在蒙彼利埃的一条街道上,还经过伪装,从一场袭击当中拯救了传记作家。于是我提出这样的问题:福尔摩斯至少在蒙彼利埃小住三次,到底是什么秘密让福尔摩斯与这座城市结缘?

“三次?”格鲁克惊问道。“探案集里并没有别的蒙彼利埃的资料!”

“对不起,我不敢苟同,”奥斯卡继续说,嘟嘟哝哝,“在《最后一案》中,华生披露,1890—1891冬,曾收到福尔摩斯的两份电报,一封发自纳博讷,另一封发自尼姆。那么从纳博讷旅行到尼姆,中间会在哪里停歇?”

“布鲁塞尔呀?”迈克哥纳罕咬牙切齿道,他讨厌提问修辞法。

“就这么就可以说他三次到过蒙彼利埃啦?”佩尔舒瓦很难接受。“您分明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因为您来自蒙彼利埃,要在‘神秘’上下大工夫不是?所有这一切花里胡哨的,但是,您到底有什么来龙去脉?难道您要凭空让我们相信,福尔摩斯在那里有一个儿子不成?就像让—雅克·西基斯的模仿大杂烩《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祖母》里面说的那样?”

“我父亲是个大学学者,”奥斯卡辩解道,“他不是模仿秀。再说了,西基斯的直觉谈不上荒谬……”

“您想说什么?”佩尔舒瓦问。

“我要强调这样的事实,就是我父亲是靠文本的客观研究得出的结论。不管文本来自探案集……还是来自文件……”

“来自文件?”多洛雷斯惊问道。

奥斯卡脸涨得通红,看看自己的对手,吓得惊慌失措。大家紧锁眉头,寻思演讲者到底演的是哪一出。只见奥斯卡抓起身边的一个公文包,抖抖索索地从中抽出一摞纸张。

“这是一个文件,这个文件……可以让你们知道一切有关夏洛克·福尔摩斯与蒙彼利埃城的秘密关系。”

“这是什么?”伊娃问。

“呃……这是一份……一份未发表的手稿(众人惊愕),我父亲躺在痛苦的病床上,我为父亲默默痛心(众人装出懊悔的样子),这份文件证明,我父亲,我是说,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曾孙。”(众人炸开了锅)

《夏洛克·福尔摩斯补白》(节录)

提到M这个字母,人们往往是指Manuscrits apocryphes(伪造手稿)。伪作繁殖之快有如制造小面包或阿梅丽·诺冬(14)出版小说。近百年来,数十位作家(其中语言粗制滥造者称为“仿手”)确信挖掘出华生大夫某件未发表的手稿或一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即兴简历。

该作何感想?要么,这些发现者说的是真话,而且人们又乐于大惊小怪闹神经,这就推动诸多与夏洛克·福尔摩斯接触过的人费心劳神编写一个段子立刻藏到谷仓底层或银行保险柜里;要么,我们得同或多或少有点见利忘义的仿手打交道,而且人们一定会注意到,仿手们的所谓手稿都有两个明显的特点。

第一个特点就是把福尔摩斯的未知面曝光,所谓未知面就是他稍纵即逝的一面。这样就不怕查证了,因为夏洛克·福尔摩斯非常大众化,他在我们见到的不同手稿中接触到的名人名单令人印象深刻:卡尔·马克思、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莎拉·伯恩哈特、哈利·胡迪尼、亚森·罗宾、玛塔·哈莉、本尼托·墨索里尼、歌剧魅影、德拉库拉伯爵、傅满洲博士、德雷福斯上尉、哲基尔医生和海德先生、开膛手杰克、阿尔蒂尔·兰波、人猿泰山、洛特雷阿蒙、布拉姆·斯托克、保罗·普雷布瓦、奥斯卡·王尔德,等等。(小游戏:名单中有一位入侵者。)

这些未发表的手稿还有个常用套路,就是让福尔摩斯远离伦敦有害的雾霾到外地去旅行。于是他随着故事的进展,来到瑞士(《爱因斯坦与夏洛克·福尔摩斯》)、意大利(《夏洛克·福尔摩斯与神秘的派力奥》)、奥地利(《百分之七溶液》)、科西嘉(《福尔摩斯的仇杀》)、第二帝国的阿尔萨斯(《夏洛克·福尔摩斯与神秘的国王城堡》)、印度(《夏洛克·福尔摩斯对玛塔·哈莉》)、西藏(《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曼荼罗》)、巴西(《这是常识,我亲爱的莎拉!》)以及诸多其他目的地,甚至超出地球乃至远到平行宇宙去(《肢解牲畜的本能》)。

大家可以对此思考片刻,这些仿手们通过自选的人物和背景究竟要说明什么呢?柯南·道尔描绘的大世界的讽刺性、独创性和奇幻性又意义何在呢?夏洛克·福尔摩斯把时间花在解决伦敦小布尔乔亚的家庭问题或乡下地主的日常生活问题岂不更有价值?难道原作者对其人物不胜笔力?

说到底,这可能就是一种神话:一个天分超出造物主的人物;一个集体想象力远胜原作者想象力的生灵;一个连续几代作家移花接木指望将他人形象据为己有从而最终可以够得上自己水平的形象。

一个人物造就了一个作家,而不是相反。

5月5日 星期六

当奥斯卡说出夏洛克·福尔摩斯曾孙的结论时,大家可以从他的目光中读出候客厅里赎罪牺牲品的不安恐惧。继雪崩强行封锁之后,又发现了罗德里格兹的尸体,而且大家都等待波波教授做出决定,似乎不断累积的紧张气氛还不够,你看看,他现在又在同仁面前挥舞着一天之内提交的第三份未发表的手稿。

十字架越背越沉重,压力并未就此减轻,但我们内心强大的替罪羊应有吉星高照:正当报告厅里一股怒潮扑向讲台上呆若木鸡的可怜报告人时,大家听到了一阵响动。

好像是一个沉重的物体掉了下来。就在我们的头上。楼上。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眼睛只盯住天花板看,仿佛西斯廷教堂快出现了。有一段时间全场鸦雀无声,而后响声又起,震耳欲聋,比刚才还厉害。全场无不笑逐颜开。

“救援人员!”多洛雷斯叫了起来。“他们到了!哈利路亚!”

“他们只好从屋顶过来,”佩尔舒瓦肯定地说。

“我们得救了!”格鲁克欣喜若狂。

“到了该试一试的时候了吧?”波波问。

“快,去看看!”奥斯卡道,他趁机牺牲报告,自告奋勇领头冲出会议厅。

登楼拾阶而上难比戛纳电影节走红毯的魅力,但楼梯上的欢笑却显得更为自然。一想到能重见天日无不洋溢着生还的喜悦,就连杜里厄教授也嘴角微翘表示满意连连。但乐极生悲,上楼后反而更让人失望了,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大家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地排查,到处一派死寂,一直查到多洛雷斯门口才有情况。是的,分明听到门后有响动,声音很难辨认,但颇有规律。失望变成了不安,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这不是救援人员,听这儿,”格鲁克悄悄道。

“你干吗说悄悄话?”佩尔舒瓦悄悄道。

“因为如果不是救援人员,会是谁?”格鲁克答道。

“您去看看,多洛雷斯,这是您的房间,”佩尔舒瓦道。

“为什么我去?我怀着孩子!唉呀,我紧张得要命,浑身抽搐!”

“别呀,发发慈悲吧,”伊娃道,“这几天经历的恐怖够多的了,您都没有下崽嘛!”

“我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您跟我不客气,我就生给您看!”

“好,我来,别吓唬人,”迈克哥纳罕宣称,“我去瞧一眼。”

“我跟您一块去,”奥斯卡说,下决心用自己的英勇举动让人忘掉那场多灾多难的发言。

两个男子汉进入了房间,用手电照了照,房间似乎空荡荡的……然而,老听到有响动……声响好像出自……对了,来自浴室。奥斯卡用手电照了照浴室半开的门……好像有人摸黑乱翻东西……大家屏声静气,大气不敢喘一口,只有多洛雷斯气喘吁吁让人放心不下,她双手捧着肚子,好像抱着一个大盒子在搬家。奥斯卡走了过来,推了推门,声响忽然停了。他照照盥洗盆,照照镜子,照照浴巾,照照蠢动着的大毛毯,照照浴缸,照照挂橱……一团毛茸茸的大毛毯在蠢动?

奥斯卡再次用手电对着活动毛毯照了照,毛毯居然不在原处了。这就可以说明,毛毯在室内正趁着黑在我们大腿之间移动着……我们那些最歇斯底里的脑子里正胡思乱想,恶心的念头及其后果正要光临之际,格鲁克提着一盏大汽灯来了,整个房间都被照亮了。那家伙终于暴露了,只见它躺在床上舔嘴唇:这就是会动的毛毯。

“这是什么,这家伙?”伊娃问,感到好恶心。“一只巨鼠?”

“可是不像!”多洛雷斯顿时怜悯起来。“这是一只旱獭!太可爱了……”

“可爱?”伊娃做了个鬼脸,“我更明白您的着装嗜好了!它在那干什么?这只小家伙?”

“一看就知道,它在化妆,”奥斯卡解释道。

“她喜欢口红,”迈克哥纳罕加以证实,“它可以把您的整管口红全啃掉,多洛雷斯……啊,不……我看我不得不纠正一下,应是稍作反刍……”

“要不然,它吞下的脱毛膏还没有消化吧?”佩尔舒瓦问,手里拿着一支空管子。

“不管怎么说,”奥斯卡道,“它看上去脏兮兮的,这个小家伙。”

真的,它的眼睛有黏液瘤毛病,牙齿过于发黄,跳跃肌每十秒钟动一下,鼻孔还塞了根棉签,它似乎是从一个平庸的童话故事当中逃脱出来,进入了一部恐怖影片。从寻找妈妈的可爱小土拨鼠肉嘟嘟摇身一变成了啃噬老人的转基因动物拉左贝克(15)。吓死人了。

“旮旯里有核电站?”迈克哥纳罕问。

躺在满是棉签的床上暂时吃够了开胃菜脱毛膏,小家伙灵机一动要求吃快餐肉了吧。它转动着红眼球看看眼前这一帮子人,似乎看准了它就要下口的主菜了。如今,我们已经被盯上了,如果想避免被纳入主菜单,那就务必快速采取行动。

面对新情况总是无畏的,团队采取了急流勇退的战略。一旦撤到走廊里,立刻将房门关上,作战委员会召集战略家广纳良策的时刻到了。

“可以用烟熏它,”格鲁克提议道。

“这里缺的就是一场火灾,”伊娃一语道破。

“是不是可以用下毒的饵料?”多洛雷斯问。

“它对您的日用脱毛膏已经产生了抗药性,它的胃是战无不胜的,”伊娃说。

“可以用食物分散它的注意力,冷不防给它当头一棒!”佩尔舒瓦出击了,他很可能需要发泄。

面对如此这般的“侠骨柔肠”,我忍无可忍只好进行干预了:

“毫无道理对它使坏!可怜的家伙没有损害我们一根毫毛!”

“您看到它的头没有?”伊娃说。“简直是巴斯克维尔的旱獭(16)!”

“如果它让你们害怕,用床单把它蒙起来就是了,”我回答道。“然后给它找一个地方把它关起来,等待救兵到来。”

“好主意!”迈克哥纳罕称赞道。“谢谢您挺身而出甘当志愿者,奥黛丽!”

多洛雷斯·马诺莱特致圣—弗若修道院院长的信

一只怪物躲在我的浴室内!弄得我无地自容!我的全部隐私全公开在团队面前,他们任意踩踏我的地毯,伊娃一边抚摸我的细软内衣一边讽刺挖苦,就连年轻的奥黛丽和奥斯卡也合伙教训我!

女服务生一心一意照顾落难的旱獭,但大家都明白她实际上打算关押的是什么动物!准没错:奥斯卡听命荷尔蒙摆布,自愿提供帮助。就这样,两个小年轻投入了保护大自然错误的行动中去……我就不说我当时真希望他们被旱獭咬一口,因为要像爱自己一样爱身边的人,但只要用爪挠一挠就会让他们变得实际起来……竟然要过一个小时才能看到他们出来!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在房间里干了什么?您作为一个神职人员,我不要求您浮想这种事,但奥斯卡满脸傻笑分明己经露出了破绽……为了表示我对他们的交配不感兴趣,我就要求女服务生在为我们进餐服务时要先洗手,千万别让我的宝贝染上霍乱病菌。您知道吗,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竟然敢回答我什么?她说星期六是她的节假日!

像这个样子,神父,当文化被埋葬(被雪埋葬吧?),文明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阿门。

啊对了,我忘了一件事情!我用蜡油美甲时,种种问题不期而至,脑海里突然闪出这个念头:继今天早上罗德里格兹暴死楼梯和我不得不冲凉水澡之后,今天下午我们又经历了第三场灾难,您肯定不会相信:第二个福迷己在劫难逃!一个非基督灵魂乐于降低竟争的激烈程度……啊,有那么一些人灵魂阴暗!

5月5日 星期六

本杰明·卢夫斯最近一次旅行可以说是默默无闻地跟随杜里厄教授,傍晚时分出发,夜间到达,虽然在我们当中他只是一闪而过的亮光,却值得铭记在记忆里。可是,这里几乎没有人想起他……

由于卢夫斯只是一位大学生,还没有资格登上学术殿堂,他不在现场也没人在意,更没人感到不安,直到我和奥斯卡把旱獭藏在罗德里格兹原来住的客房里保护起来,为它准备好吃喝的东西后,才下楼来。根据他们的口味,认为我们“在房间里驯服旱獭这出戏”持续的时间有点长,无精打采的中老年男子想入非非进行含沙射影,待他们的兴趣一过,我萌生了一个主意,我们可以就此开展一次调查研究。大家都嘲笑女服务生紧张的样子,迈克哥纳罕还自荐要帮她放松一下,可当我们最终发现尸体后,心怀鬼胎使坏的人就所剩无几了……

卢夫斯最后所处的地方,我周围的知识分子们是可以想到的,他们对这个奇幻空间有所耳闻,那些人似乎都来自另一个星球,生活就是在成套的组合设备里拉练肌腱,挥汗如雨:原来是一个健身房。

这么说来本杰明·卢夫斯是在进行体育锻炼?先不管这样一个词可能激起普通学人的反感,事实明摆着:根据他那相扑选手的身材,卢夫斯绝对是健身的新手。难道是他那五颜六色的奇装异服歪曲了我们对他真实计划的判断?实际上,进入健身房,只要更贴近一点看看眼前的画面,就能发现杜里厄的学生惊人的自我挑战:血肉之躯想要和动感单车融为一体。

人与车深情地拥抱在一起直躺在地上,如胶似漆,羞得我们差点扭头不敢正视一眼。大腿和车把勾搭,嘴巴与蹬板吻合,车座同胳膊纠缠,人机杂交的半圆展示,淫秽与迷幻兼容,玻璃眼球和闪亮的计程表盘眉来眼去。风流韵事甚至转向到第三方,因为安在强壮底盘上的一个哑铃架加入了人车交战的游戏。各种尺寸和重量的哑铃撒遍交欢大厅的地面,划船机前激情澎湃的欢腾雀跃历历在目,还有二头肌训练器和一部腹肌训练器在暗送秋波。场景见所未见,简直可以说有点性感,但那里却有一个水坑。

污黑的水坑包围着卢夫斯的头颅。分明是哑铃受虐狂的血腥场景。体育有害知识分子的健康在此得到证实。

但在这淫秽的画面里最令人惊讶的却是卢夫斯做动作时撕坏了的T恤衫所裸露的样子:上身没有胸毛,却有类似脂肪的东西,戴着一副G杯花边胸罩。

“乳罩,奇思妙想,”迈克哥纳罕分析道,“它聪明地掩饰了对人类的共情,设身处地为人类着想。我亲爱的伊娃,我以为,我们终于抓到了您要找的窃贼!”

这是灵魂的死亡,我们把该诅咒的情人们的灵魂分开,让卢夫斯到冷库去与罗德里格兹做伴。“让他们并肩躺在一起,这样也许可以得到点人间的温暖。”迈克哥纳罕建议道,这样也可以保全声誉。佩尔舒瓦为了有别于自己的直接竞争对手,他要求大家静默一分钟,惹得多洛雷斯大发雷霆,差点把苹果手机捣碎了。至于伊娃,她趁机收回自己被盗的内衣,那乳罩看样子被拉抻得令人恶心。最后,杜里厄教授为自己的学生致哀,悼词感人肺腑:

“就像华生在《黄色的面孔》中回忆的那样,‘福尔摩斯把没有目的地使用力气视为浪费精力,他能不花力气就不花力气,除非是为了达成某个职业上的目的。’因此,本杰明·卢夫斯灾难性的运动事例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教训,可以让我们重温福尔摩斯的金玉良言,从而实现精神的升华。”

“阿门,”多洛雷斯祈祷道。

“至于本杰明对女人内衣的嗜好,我承认在探案集中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可以阐明原因,恕我不发表任何评论。”

“我觉得这样做比较好,”伊娃肯定道。

“我只是要重提我的惊讶,女人哺育婴儿的性腺对男人竟有那么莫名其妙的吸引力,我说的是没有遭到地球引力影响的坚挺的乳房。”

“那好吧,”多洛雷斯叹口气说,“您挺善于跟女人说话,您……”

听着杜里厄富有诗意的狂放讲话,同时为了继续演好我的角色,我挥洒了几滴眼泪,居然能引起诸位先生迫切的关注和两位女士充满杀机眼神的青睐。我们在一天之内已经死了两个人,但这事似乎还没有对我们的福迷们造成干扰……因为,没有任何人会想到我们将引爆所有统计数据,也没有任何人会认为,瑞士高山牧场比纽约的布朗克斯街区更有危险……

伊娃·冯·格鲁伯笔记本

多洛雷斯的论文:有趣的巧合,多洛雷斯自从受到男性同行的冷落后转变成女权主义者。根据是对福尔摩斯的女仆感兴趣;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真实水平。

格鲁克的论文:自从他的罗宾妄想症发作后,这个侏儒又碳化了百分之九十(甚至更多,我客气了)。

奥斯卡的论文: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曾孙?不必发表评论侵害人的尊严。

简介卢夫斯:如此这般转转转三圈后没了……

5月5日 星期六

晚上缺乏光明,缺乏热量,但没有搬弄是非的嘀嘀咕咕,也没有斜眼看人的眼神。晴雨表预报天气:“阴沉,有风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处在一个四分五裂但执着痴迷的团队中,我一开始仿佛觉得是在度轻松休闲的周末呢。我饶有兴趣地观察,一些有教养的成年大脑如何能面对大批量的游戏而返老还童……而后我们遭遇大雪崩并得到两具死尸。

当时,卢夫斯迷恋文胸这件怪事掩饰了真相:一场大屠杀游戏千真万确早已开始。这一段经历还提醒我们,决不可轻信表面现象,经历之后,有一个教训对我们本来是极其有益的……但在这第二天晚上,还没有人意识到所有这一切。我们已经与世隔绝,已经死了两个人,而福迷们却若无其事,还在继续开学术讨论会,似乎除了夏洛克·福尔摩斯重要外,一切都微不足道……

至于我,经过一天的讨论会,我进行了反思,我越是听多了有关福尔摩斯的发言,就越觉得不靠谱。每个人似乎都在福尔摩斯身上投射自己的人格,自己的欲求。每个人都想把福尔摩斯据为己有,把自己看成是福尔摩斯回忆录的争风吃醋的看守,生怕别人夺走宝宝的监护权而活在痛苦之中……这是一种痴迷,迷住了他们心窍,放大了他们自己,成为他们生活的动力。

但是,也是这种痴迷正在把他们摧毁。

让—帕特里克·佩尔舒瓦笔记本

大师,我花很长时间来说服自己相信您关于女人的教诲。我不愿听到您的消息,我顶不住您的魅力。但经过这个晚上这段经历,我缴械投降了。我承认我的盲目,我放弃了女人。

这次惨痛经历的背景何在?就在波波教授的房间。餐后我到他房间去转一转,当时波波正在客厅喝杯餐后酒。他的房门虚掩着,似乎是欢迎访客光临……我真有点迫不及待。我该看看我的同行们所谓未发表的手稿……只要瞄一眼就行,然后便回去睡觉:事情究竟如何,下面就是我的发现。幸好一切尚未失控。

我像刚出道的梁上君子一样提心吊胆地走进房间。必须先下手为强。他把手稿放在哪里?从何下手好呢?我来不及回答自己的问题。因为,突然,我听到门上有动静……

有人转动门把手!我大吃一惊,但兴奋的肾上腺激素让我迅速作出决断:发出掩饰的叫声,熄灭手电,滚到床下。门打开了,我刚躲进院长的床底下,脑袋撞在了橡木弹簧床之上。一束光照,脚步声,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屋子里很忙乎,我尽可能屏声静气,唯恐心脏停止跳动。我想象得到我将以平生最委屈忍辱的姿态度过黑夜,就在此时,我看见了动静,看见手电光束里影影绰绰的来回招摇:尖尖的高跟。

露出涂了金色指甲油的脚趾头,宛若明星装扮,即使是新手级别的福迷也会提出两个猜想:要么是波波以惊人之举来博出位;要么,翻床头柜的那个人是……伊娃·冯·格鲁伯!

此前,我万万没有想到。因为,突然,料您也万万没想到,我听到房门传来一阵响动……

脚趾头不见了,手电光也没了,门开了,我的头颅本来就很难受,此时,又受到一件钝器的撞击:伊娃的头。二分之一受到碰撞,四分之三被一只耳环钩刺痛,我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一道手电光,房间里又有脚步声,然后,伊娃的手封住我的口。这只手分明是要我别出声,好吧;但毕竟是伊娃·冯·格鲁伯的一只手呀!

我被这迷魂的艳遇陶醉了,于是色胆壮了起来。尽管处境十分难受,床边还响动着脚步声,但我置若罔闻,随便用一只手按在伊娃的左乳房上,作为献给这位得意洋洋的女性顺乎自然的祭品。作用—反作用:我吃了一记组合拳,硅胶球弹的撞击,还有膝盖的袭击。用完了拼盘冷菜之后,我期待着回报的主菜,客随主便吧。然而,毫无动静。我的施行者已经中断了服务。因为,突然,您简直不敢相信,又听到房门有动静……

手电熄灭,入侵者在室内跑动起来,一个壁橱开了又关,门轴吱吱嘎嘎作响。我趁机把这场竞赛回顾了一下。我进房间来只是为了瞧一眼手稿原件,结果搞得脑袋开花,鼻子酸疼,裤裆闹得呜呼哀哉。在我的身侧是我那妩媚的刽子手;在壁橱里,是我那匿名的同行,江湖艺人的门徒;而在客厅里,则是波波。是波波吧?或者是另一个入侵者?因为后来者似乎不动声色沉得住气,而且我没有听到任何喘气声,可哮喘恰恰是我们亲爱的院长全部魅力之所在……

趁着陌生人搜索房间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品尝近在咫尺的伊娃那绽放的肉体。我听到她受到挤压而气喘吁吁,我感觉到她贴在我肌肤上的热度……伊娃甚至魂不守舍了吧……我的手得寸进尺,摸到她的肚皮上。只感到她浑身颤抖,然后像一阵电流一样激荡我的全身。搞定了,我们通电了!不管怎么说,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但却闹出声响来,就像每一次,我用一只钢铁般的男子汉的手掌玩弄胡桃夹子。

我的声响使搜索房间的陌生人惊慌失措。吓得他把手电掉在地上,手电滚到床底下,照亮了伊娃的脸,只见她像食人族那样呲牙咧嘴,让我的好事欲望终于成了泡影。而后,入侵者把手摸到床底下,想重新抓到手电筒。他摸来摸去,一只手摸到了我的脚丫子,又摸到我的膝盖,然后摸到了伊娃记仇的拳头,终于明白出了问题。入侵者站了起来,我从手电光束中看见了带粉色绒球的拖鞋,拖鞋主人的名字立刻溜进了我的脑海,一个事故加快了狭路相逢。

因为,突然,您也许不相信,又听到门口有响动……

不早不晚,波波教授来得正好,我夹在伊娃和多洛雷斯之间成了三明治。因为,这肯定是多洛雷斯的拖鞋,刚才它显眼地出现了好几秒钟,她是听到波波教授进门后才连滚带爬躲进床底下的。我简直不敢想象,女人怀着孩子,躲进床下该让大肚子忍受多大的委屈,但这只是这个可怜的孩子不得不为余生而提前体验的滋味……

我就像是夹在两块面包之间的火腿肉片,顺从地等待我的命运。我的职业生涯即将戛然而止,终结在一块发白的地毯上,两侧各是一个雌性怪物。波波教授在床周围扔下衣服,一边哼唱《海绵小人》,像是一张损坏的唱片,两个魔女陷入了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伊娃想把多洛雷斯推出去,趁着波波教授吃惊的当口逃出房间。可问题是,多洛雷斯也正有此意,两边施加的相同的压力把我挤成了一根热狗。

过一会儿,两位复仇女神把我当肉团拿捏了半天白费劲,便开始了新阶段的决斗。伊娃顺手抓到波波的领带抽打多洛雷斯,而多洛雷斯则用院长的三角内裤为武器,接连扇了伊娃好几下。而我呢,我夹在当中两面受敌……这太过分了!用领带鞭笞,还说得过去,在奇幻案情危急关头往往可以渡过难关,但用波波穿过的内裤劈头盖脸地抽打,这简直就是纯粹的变态了。

我决定要断然反抗,发出现代男子汉反抗女权革命折磨的呐喊,波波闻声惊恐万状,疯狂扑倒在床上,犹如牙膏塞进假牙缝隙,他的身子正好压进两条弹簧中间,弹簧床爆裂,暴打着我的胸膛,与此同时,弹簧床挣脱所有束缚,差点塌陷到地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一瞬间,我经历了一生最大的挑战,可不是好看的呀。难道我将这样窝在老家伙臭不可闻的床底下了此一生?即使是命运多舛,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丧魂落魄的地步吧,但一个意外的事故让我有了喘息的机会。

因为,壁橱门有响动。

您还记得吧,大师,不是有人急急忙忙躲进壁橱将自己关在里面吗?那不就得了,壁橱门吱嘎响得好厉害,好像有人倒在地上。波波大叫一声,打开他的手电,急忙从床上起来,也让我摆脱了两个女人的夹击以及每立方米重达200 kg的席梦思的桎梏,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贴着地板看清了那位破橱门而出的陌生人的面孔,他正在啃地毯呢:原来是格鲁克。

我们的目光瞬间不期而遇,格鲁克张开嘴巴,但波波的呼喊提醒他回到现实中来。“哦,嘎努卡!”(17)波波嗷嗷乱叫,连假牙都来不及装上。

格鲁克重新站了起来并迅速冲向房门。波波空口无齿,大呼小叫一气,急忙扑向他的急救箱。而这边,伊娃、多洛雷斯和我,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们心照不宣,一言不发,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一溜烟奔向走廊。格鲁克被逼到一个角落里,面对波波无齿的声嘶力竭的法语嚎叫,就像淘气的小鬼一下子吓懵了,露出一副尴尬相。各家房门都开了,都想看看热闹。我们的三重奏在整个走廊里引起了顺乎自然的热议。

“发生了什么事,教授先生?”伊娃问波波。

“我们是从酒吧赶来的,刚才我们在酒吧进行同志式的闲聊,”多洛雷斯接着说。

“我们来时就是眼前的局面了,”我补充道。“同格鲁克在一起,瞧,还行吧,格鲁克?您脸色苍白嘛。”

“Gné gnui!Gni gnétait gnan gnon gnacard!”

“噢,”多洛雷斯深表同情,“您要我去为您找另一副假牙?您几号房间?”

经过多洛雷斯殷勤伺候,波波教授的口腔重新装上了假牙(她因此加10分),这样波波就可以为我们详细解释格鲁克张皇失措的表现了。

“他敢做这事?”伊娃愤愤不平,轮到她得10分了。“不过,说到底,格鲁克,您多大岁数了?”

“不管怎么说,这与索邦大学的教授身份不相称!”我补充了一句话,为的是追上比分。

“我很抱歉,”格鲁克哭丧着脸说。“但在房间里不止我一个人!”他手指着我又说。“我看见佩尔舒瓦教授躲在您的床底下!”

“在我床底下?”波波一下子气不过来。

“您胡诌什么?”多洛雷斯怒问道。

“您不害臊吗?”伊娃火上添油。“既然您在那里,您索性说您看见了多洛雷斯和我也在床下好了!不必客气嘛!”

“丢脸!”波波吼叫了起来。“格鲁克先生,我们再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劝您与世无争,直至让我们得到解脱,没有必要一语道破嘛,您竞争福学首席教授职位的候选资格已经丢了!”

波波撂下这一席话,怒气冲冲说着转过身去,堕入了多洛雷斯房间的深渊,因为他居然忘记自己房间之所在。我们三重唱一致对外,个个心满意足,目送格鲁克趿拉着拖鞋回到自己的住所,我们各有打算,只是心照不宣罢了,因为建立在损人利己的共同利益之上的友谊可以压倒任何前嫌。当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依稀入睡时,我敢肯定,我们三人异床同梦:“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不过,幸灾乐祸的奇迹过后,遗留问题依旧,所谓未出版手稿的故事尚未水落石出……这里发生的事情离奇古怪。当天,三位当事人挥动“无可争辩的确凿”证据信誓旦旦。而这对我是一个冲击。因为您是知道的,大师,我也发现一份未出版的手稿。

在贝克街旅馆的大堂里,躺在担架上的学者尸体排成队列。波塞冬、弗利波和里加特利观察着具具横尸,个个面无血色,而雷斯垂德探长无动于衷,继续浏览文稿,一言不发。

“透透气我们会好受一点。”旅馆经理说,他感到难受,“现在窗户积雪已经清除了,我去打开一扇吧。”

“不可,”探长暂停阅读,准备更新一袋烟。

“不过,我们太憋屈了,何况……”

“‘我觉得一个封闭的气氛有助于集中精神,我还没有达到关在盒子里进行思考的地步,但这是我自信的逻辑结果。’这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在《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中宣称的,我完全同意他的意见。因此,还是不开吧。”

“呵呵……”弗利波犹豫道,“那我到洗手间转转。福尔摩斯是不是对洗手间也有什么说头?”

“下士,”雷斯垂德会心一笑,“我祝贺您会花言巧语了,福尔摩斯听了一定会对您大加赞赏,他的幽默我们往往意想不到。”

“但是……”弗利波又犹豫了,神色尴尬,“这不是幽默……”


(1) 法语睡懒觉叫faire la grasse matinée,直译就是“清晨养肥”。

(2) 典出《旧约全书·创世记》开篇第一章:“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3) “哈利路亚”是《圣经》中欢乐赞美上帝的用语。

(4) 这应该是多洛雷斯·马诺莱特的网名。

(5) 在偏见中,一直认为金发女服务生多半是没脑子的人。

(6) 英国皇后乐队演唱的一首流行歌曲的歌词。

(7) 赫尔克里·波罗、马普尔小姐和麦格雷都是西方小说家笔下的大侦探。

(8) 劳莱和哈台是美国长期搭档演出滑稽片的两位演员。劳莱瘦,哈台胖,从形象上增加了滑稽感,成为美国早期影片中最受欢迎的一对搭档演员。

(9) 法国男影星,60—70年代红极一时。

(10) 莫里斯·勒布朗(1864—1941),法国著名小说家,曾获法国政府小说写作勋章。代表作有《亚森·罗宾被捕》、《碧眼姑娘》、《空心岩柱》、《虎牙》、《神秘住宅》、《三十口棺材岛》、《水晶瓶塞》、《三只眼睛》等。

(11) 就是Victoire的音译。

(12) 方托马斯是法国作家马塞尔·阿兰和皮埃尔·苏维德合著的《方托马斯》32部惊险小说中的主人公,方托马斯精通各种易容术和犯罪手段,无人认识其真实面目。

(13) 《思想者》是法国雕塑大师罗丹的杰作。这座人体坐像本是罗丹构建《地狱之门》群雕的一部分,他高踞地狱门槛之上,而在下方,则是一组组在罪恶、苦难、绝望中挣扎的人像群雕。他俯身低头,手撑着下巴,仿佛为眼前惊心动魄的惨景所震动,正陷入痛苦的沉思,《思想者》之名由此而来。

(14) 阿梅丽·诺冬,法国当代畅销小说家之一,几乎以每年一部的速度在出新书。

(15) 澳大利亚恐怖电影《猎魔》中的巨型野猪。

(16) 影射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的代表作之一《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17) 波波教授本想说:“哦,格鲁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