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尼采
进入案发现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碎肉块,尸块大小不一,切口有点奇怪。然而,最让我好奇的是,还有不少碎肉块居然变成了黑紫色,有点中毒的迹象,连虫卵都没衍生到正常数量。
2001年6月16日,位于南明市南宁镇的火葬场,接连几天的高温,让人心烦意乱。
在火葬场工作多年的老员工都知道,每天起来最早的便是清洁工赵高,因为他必须在凌晨5点半左右把火葬场内部和周边街道的卫生打扫干净。今天,他跟往常一样按时起床,吃完早餐后,独自一人边推着绿色的三轮垃圾车,边清扫南宁街那些小巷里的垃圾。
赵高嘴里哼着极具20世纪70年代特色的抗战小曲,格外高兴,因为他昨晚和火葬场烧尸工李明下了半个通宵的象棋,连赢了四包烟。想到这儿,他的烟瘾又犯了,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机和烟,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抽了起来。然后,他继续推车进入南宁街12号3巷,是一个比较窄的小巷子。
巷子中有一个较大的黑色垃圾袋,这关系到赵高的奖金,他不进去都不行。可巷子太窄,垃圾车居然推不进去,唯有把垃圾车停在巷子口,抽着烟走了进去。
此时,他的表情有些不悦,忍不住大声咒骂道:“真他妈够懒,现在的人也太没素质了,居然随意把垃圾乱扔在小巷子里!”
赵高骂归骂,但还是弯下腰将黑色垃圾袋捡起来,准备丢到巷口的垃圾车里。
赵高嘴里依然叼着烟,拎起垃圾袋时,他闻到袋中散发出一股让人恶心的腐臭味,顿时一阵干呕,差点把隔夜饭都给呕出来。这让他不禁有点好奇,好歹自己在火葬场干了二十多年的清洁工,黑色垃圾袋内的臭味太特别了,不像是一般食物腐烂后的臭味,反倒像李明身上那股常年洗不掉的尸臭味。
赵高猛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宝蓝色烟雾,看了一眼垃圾袋,继而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把烟夹住,心中既好奇又畏惧,伸出左手缓缓解开垃圾袋,结果袋子里滚出来一堆白花花还带血的碎肉,有些肉已经开始腐烂,上面爬满密密麻麻的虫子和苍蝇。
赵高立马跳了起来,把烟丢向天空,拔腿就往后跑,边跑边嚷:“死人啦!救命啊!”
赵高像个疯子一样直接跑回了火葬场,刚好撞见昨晚的棋友李明。赵高跑到李明面前,抓住其肩膀大声咆哮道:“老李!快报警啊!我在一个垃圾袋里发现了碎尸块!”
李明年轻时当过兵,属于比较冷静的那种人,立马问道:“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
赵高定了定心神,回答道:“先报警,然后我们去南宁街12号3巷!”
李明打电话报了警,在电话里说了案发地点。由于赵高和李明一个是发现者,另一个是报案人,二人要马上赶去南宁街等警察到来。不到五分钟,二人已经抵达现场,守在巷口,正中间还放着李明那辆三轮垃圾车。
“老赵,你也够倒霉,一大早就碰上这晦气事儿。”李明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
“滚蛋!老李,你觉得这碎尸案到底咋回事?”赵高很好奇地反问道。
李明四下张望了一阵子,才压低声音说:“老赵,我听说很多年前火葬场附近闹鬼啊!”
赵高听罢,倒吸一口凉气,皱着眉:“老李,你他妈别吓我,你的意思是我撞鬼了?”
李明伸出舌头舔舔下嘴唇,好似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老赵,很有可能啊,因为我听说火葬场的前身是一座活埋了很多人的坟场。十年前,甚至还有人听见火葬场半夜会传出歌声,甚至还看到了白衣魅影!”
赵高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继续追问李明:“最后怎么样了?”
李明管赵高要了根烟,掏出火机点燃吸一口,吐出烟雾叹息道:“传言说是居住在火葬场周围的老人不想拆迁,所以才编造出闹鬼传闻,想吓走当时的房地产开发商。”
赵高好像也听说过当年的拆迁事件,跟着感慨了起来:“当初住在这片的老伙计相继离开后,我想找个人下棋都困难。想当初,我被誉为火葬场榕树棋王,在街口那棵大榕树下同时与三个老头下棋大杀四方,一战成名!”
李明翻了个白眼,出言打击道:“行了,老赵别瞎吹牛,你那点水平还能当棋王?”
赵高听罢不乐意了,他怪笑一声嘲讽李明:“不知道是谁跟我赌棋,输了四包烟!”
李明一时理亏,毕竟下棋输烟是事实,冷哼道:“少得意,回头让光辉卖贵猪肉给你!”
赵高听到这儿,心里有点慌了,这样以后就没便宜猪肉吃了,赶紧换了一副脸色,讨好地说:“老李头,光辉那臭小子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着也管我叫声叔,可不能卖贵的给我啊!”
李明仿佛找回了面子,摆摆手说:“开个玩笑而已,那臭小子肯定不敢卖贵了!”
赵高听罢笑了笑,连忙掏出身上的烟丢给对方,二人又蹲在地上抽起烟来。
与此同时,在我的记忆中,从局里到案发地点,按照正常的车速要花30分钟,而老高一路鸣着警笛开道狂飙,用了15分钟赶到南宁街12号。伴随着一个急刹,警车停了下来,我和老高相继跳下警车。
老高先盘问穿着清洁工衣服的人:“姓名?是你报的案?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
穿着清洁工衣服的赵高点了点头,一听到“报案”二字,他就想起那堆被切成块的血肉和恶心的虫子,顿时脸色略显苍白,哆嗦着答道:“我叫赵高,是火葬场的老清洁工。今天早上,我起来清扫街道。按照我们的规定,巷子内不能遗留垃圾袋,否则要扣奖金。我以为那个袋子里有矿泉水瓶,带着能捡瓶子卖钱的念头走过去,结果闻到一阵类似我老朋友老李头身上那股常年洗不掉的尸臭味儿。于是,打开袋子发现了一堆碎尸烂肉。”
站在赵高旁边的男人开口补充道:“报案人是我,我叫李明,在火葬场当烧尸工人。”
我直接越过老高等人,拎着法医工具箱推开巷口的垃圾车进入案发现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碎肉块,尸块大小不一,切口有点奇怪。然而,最让我好奇的是,还有不少碎肉块居然变成了黑紫色,有点中毒的迹象,连虫卵都没衍生到正常数量。
我在脑海里开始搜索类似案例,结果毫无所获,虫卵衍生不够数量与很多因素有关。
常见原因有昆虫处于拟态或者假死特征,前者指昆虫会模仿另外一种生物或环境中其他物体形态来保护自己。业内人称为生物学伪装。这种情况在昆虫中屡见不鲜,甚至连卵、幼虫和成虫阶段都可模拟。例如,我们日常见过竹节虫对树枝的模仿,枯叶蝶静止时外形酷似枯叶。
还有一些虫类会利用环境中的物体伪装,比如沙子和石块,或者土壤和靠近水源之地。
不过,尸体所处环境也能产生影响,倘若用包装物包裹的尸体气味散发较慢,并对蝇类产卵有阻隔作用,但同时也会导致后期蝇蛆发育环境温度过高。蝇蛆生长疯狂加速,导致判断产生致命错误。类似情况常发生在尸体穿着大量衣物或被碎尸后装于袋中,会影响嗜尸性昆虫群落演替。
我成功排除掉上面所有的情况,蹲下身子,打开法医工具箱。拿出一根探头温度计插入尸块。温度计上的温度迅速狂飙,直达50℃。这就证明能衍生正常虫卵数量,但这次为何衍生数量不达标呢?我把温度计取回擦干净放入工具箱,看着眼前大小不一的混合碎尸块,我一时间头疼不已。从碎尸上的虫子数量和肉色来推断,死亡周期至少有一周,甚至可能更久也说不定,当然还需要进一步检测方能确定。我小心翼翼地戴上白色防腐手套,因为这种碎尸上的虫子会溢出大量有毒液体,堪比强性硫酸。
我解开腰上的工具包,从里面拿出一把镊子,右手拿着镊子,从碎肉缝中夹起一只绿色虫子,放入虫瓶之中。在虫离开的瞬间,还带起不少黑色虫卵。这类虫卵我认识,属于葬甲一科,以碎尸和腐肉为主要食物,特征是边吃边繁衍产卵,直到把东西全部消灭。
这类虫会出现也很正常,它们本身就是以尸体为食。在我收集尸虫的时候,老高也问完了,基本上没啥有用线索。
可以说,案子进展到现在毫无头绪,纯粹是瞎子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
走在回局的路上,我一直在冥思苦想,到底是谁能够如此厉害,把尸体的碎肉和其他肉类结合,还把虫卵强行加了上去。忽然,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倘若有人能够控制这些虫子去犯罪,那该多么恐怖?
我搜证结束后,跟老高一同上了警车回到局里,决定立马去找韩哥咨询些问题。
老高则负责去局里调监控,看看到底是谁把那袋碎肉丢在巷子里。我来到韩哥的法医研究室门口,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结果,我发现门压根没关。我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发现不远处的台子上堆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昆虫瓶,里面装着的虫子大部分我都认识,有那么两三只我居然未曾见过,甚至连种类都分辨不出。
因为我实在过于好奇,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第一个昆虫瓶内有一块白骨,虫子居然在啃骨头,这个发现把我惊呆了。啃死尸的虫子我倒认识不少,啃骨头的几乎没见过,而且我一眼就认出来,放在瓶子里的肯定是一块人骨。
我咽下一口唾沫,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恐怖场景。倘若有人能够操控吃骨虫,简直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我又来到第二个瓶子前,里面有两只金色甲虫,看形状和大小像葬甲科。仔细打量后,又发现不太像,背上的甲壳颜色不对。
我刚准备打开瓶子,闻闻气味儿,好加强对虫子的判断,背后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别动!谁批准你进我的研究室了?”韩哥冲到我面前,脸上带着不悦之色。
“我一时好奇就走进来了,韩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主动认错,好熄灭他的怒火。
“行了,以后别乱动东西就成,来找我有什么事?”韩哥仿佛想起一些事,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对了,我听老高说你们最近遇见了一个棘手的难题?所以,你小子是来请我教你如何破解?”
我知道韩哥肯定也关心案子进展,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保温瓶递给他:“没错,韩哥,我收集回来的碎尸块上,居然有三种昆虫产出的混合物,虫与虫之间为争夺食物,开始互相残杀。经检测发现,尸块内还夹杂着不知名的神秘物质!”
韩哥听完我的解释,手里拿着瓶子,皱眉道:“三种混合物?虫子互相残杀?”
韩哥说完后,把瓶子放在他的工作台上,从台下拿出两瓶装着紫色和蓝色的药水。我见过这两种玩意,紫药水有分解虫卵的效果,而蓝药水则用于分析虫子的具体类型。由此可见,他准备出大招了。
我带着好奇心走了过去,由于我是实习生,还不具备用这两种药水的资格,但并不妨碍我观看。只见韩哥把我给他的瓶子打开,又从最左边的柜子里拿出两支注射器,紫色和蓝色药水各吸了一管。
韩哥将吸满药水的注射器放桌上,拉开肚子前面的抽屉,取出一双防腐手套丢给我:“小靳,马上戴好手套,等会儿协助我做实验。我要分析碎尸中的混合物结构!”
我自然依言照办戴好手套,脸上带着欣喜之色。毕竟,这种能够偷师学艺的机会可不多,而且还涉及法医毒理学。严格来说,带毒性的昆虫药水通常禁止流通,除警方或者专业机构拥有之外,民间任何机构滥用都可能会引起昆虫生化危机。
韩哥见我如此兴奋,不禁干笑着摇了摇头,“你去把靠窗口那张桌上的生物显微镜搬过来。另外,把工具包也带上。等会儿我会注射药水到那些虫卵内部,你要在表格上如实写下碎尸混合物的变化数据。”
我点了点头,小跑到那张桌子前,拿起上面的工具包和显微镜,把东西放到韩哥做实验的桌上。韩哥拉开椅子坐在显微镜下,打开工具包,从里头拿出温度计和小铲子,还有专门用来吸虫卵的吸虫器。
看着面前这一堆专业工具,我不由热血沸腾。显微镜的作用自然是为了详细观察碎尸混合物的变化。而长探头的温度计则用于温度测量取值,最低能达到-10℃~75℃可检查环境及蛆群温湿度。
韩哥打开我给他的瓶子,将小铲子伸了进去,挖出一小块碎尸腐肉,放在生物显微镜下。
我也马上开始忙起来,左手拿着记录表格,右手抓有一根2B铅笔,方便及时记录标本的相关信息、填写标签和简单绘出昆虫变化频率图。在我愣神之际,韩哥突然开口说道:“小靳,你记一下,经过温度计探测,为60℃,表示碎肉上的虫卵已经成长到了第二阶段,也就是说即将生成虫茧。如此一来,对我们的案件侦破更加不利!”
我不敢瞎想,连忙把数据写下并问道:“韩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暂时抑制虫卵生长?”
韩飞没搭理我的问题,他拿起放在一旁灌满了蓝色药水的注射器,针头缓缓刺入碎肉,往里注入大约2ml的药水。再次对准显微镜探头,调整好焦距之后,继续观察着虫卵的变化。
我被他这一系列举动惊呆了,为何要在碎肉块内打药水?在我读研究生时,压根没听说过这类技巧,甚至连师父都没在我面前说过,想必跟毒理学有关。不知道为什么,师父收我为徒前曾警告过我,千万别碰与毒理学有关的东西,否则跟我断绝师徒关系。
韩哥继续手里的动作,拉开他肚子前的抽屉,取出一个一次性钝头镊子,递给我并吩咐道:“小靳,把你那个瓶子里的虫卵夹两个放在显微镜下,我要做个实验看自己的推测对不对。”
我连忙接过镊子打开装碎尸块的保温瓶,镊子探入其中,夹起两个虫卵,徐徐移动至显微镜的透明玻璃上放着。在我放下去没多久,虫卵仿佛很怕那些被注入药水的腐肉,开始爬到一边去了。
我赶紧把这一奇怪现象记下。在我的记忆中,虫卵只要嗅到了腐肉味,肯定不会轻易离开。眼下的情形,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无法相信是亲眼所见。
韩哥这时候又开口说:“你将另外一支注射器打大约4ml的量到虫卵上,我要观察变化。”
我按照他的命令,举起装有紫色药水的注射器,小心翼翼地推出4ml药水到虫卵上。当紫色药水接触到虫卵的肌肤时,发出滋滋的响声,像强性硫酸般开始腐蚀了起来,还传出阵阵恶臭。
韩哥见我拿着注射器看入神了,立马喝道:“小靳!傻看什么?赶快记录啊!”
我顿时缓过神来,把注射器放下,开始记录虫卵被药水腐蚀的变化。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两个虫卵逐步化成一摊黑色的血水,那股恶臭堪比腐烂已久的尸臭。直到现在,我还是没看懂啥,按照师父教给我的知识,案发现场收集的虫卵应该好好保存啊!
韩哥这时早已停下手里的活动,用防腐手套拿起那块打了药水、早已经变成蓝色的碎尸肉块,指着表面那些坑坑洼洼的小洞说道:“小靳,经过实验我发现,碎尸中的混合物有点奇怪。”
我皱眉反问道:“奇怪?难道说不是正常肉类?或者变异基因结合产物?”
韩飞把肉块放回原处,面露不解之色,“有可能是变异基因产物。我在生物显微镜下,仔细观察了碎肉接触到药水时的变化,肉块被染色和腐蚀的时间过快,结合温度计探测出来的结果,根本不可能生出虫卵!”
我被这一结论给惊呆了,那堆碎尸块,腐烂后还不能生出虫卵?
我开始暗自思考起来,转念一想,发现怪异之处。如果不能产生虫卵,那尸体上那些虫卵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了一眼韩哥,小心翼翼地问道:“韩哥,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丢虫卵到碎尸块上?”
韩飞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大变,转头对我说:“行了!你别瞎猜!”
面对韩哥突如其来的转变,我一时间有点畏惧,下意识地点点头说:“后面该怎么办?”
韩飞看着化为一摊黑水的虫卵,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小靳,今天这场碎尸混合物分析实验,你必须严格保密,具体方案你等我和你师父详细沟通后再说。”
我虽然不太清楚内情,但涉及师父,我就知道情况可能比较严重了。
我准备转身离开,打算回到家后,消化一下今天所受到的刺激。
韩飞突然吩咐道:“案子要继续调查,把东西带回去仔细观察新的虫卵进阶过程。”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便挠了挠脑袋,反问道:“韩哥,虫卵不是死了?还会有新虫?”
韩飞摇摇头说:“把东西带回去放在保温盒里,你会有新发现!”
我自然点头答应,我开始收集注射了药水的肉块。在离开之前,我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发现韩哥在跟人打电话,他脸上的神情更加难看了。
我摸了摸怀里揣着的瓶子,走在回局的路上。这一路,我一直在冥思苦想,到底是谁能够如此厉害,把尸体的碎肉和其他肉类结合,还把虫卵强行加了上去。忽然,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倘若有人能够控制这些虫子去犯罪,那该多么恐怖?
韩哥把虫子拿到昆虫标本库去匹配,但反复筛选多次,发现根本没有虫子符合,仅找出类似昆虫特征或者同期物种。我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倘若连昆虫群体都无法证明,找到凶手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走了大概10分钟才回到局里,找同事一问,才知道老高这家伙在监控室看监控视频。
我连忙朝监控室赶去,老高现在脸都气绿了,他发现火葬场周围那些小巷子里的探头,都不知道坏了多少年了。我很清楚,案子到现在已经走入死胡同,而我还没能从虫子身上找到关键线索。我不由得摸了摸怀里的虫瓶,心中顿时烦躁不已。
我没敢跟老高说我和韩哥做了实验,只是随便应付他两句后,回到了自己的小窝。我看了看从正常碎尸肉块上收集回来的虫卵,又把被韩哥注射了药水的肉装入保温盒。保温盒主要用于处理尸体上的蝇蛆,一部分处死固定,一部分则用于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当然,常见的保温盒都用厚泡沫盒制成,底部铺着大量碎木屑或蛭石为垫料。垫料上需放置少许猪肉或猪肝,供尸体上采集回来的蝇蛆或甲虫幼虫食用,确保蛆虫不会突发性死亡,导致案件线索突然中断。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保温盒里的肉,按照我的预期,等会儿虫卵应该会发生蜕变。
几秒后,保温盒内异变突生,那块打有药水的肉开始衍生出新的虫卵,虫卵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洞里爬出来。我被这种奇怪现象吓到了,在我的认知里,虫卵很难二次进阶,并且还是在一块打有药水的肉内。
结果,更诡异的事发生了,那些新虫卵开始快速长大,表面开始结出一层黑色虫蛹,大概有小拇指般大小。按照正常的尸虫进化过程,绝对不可能这么快由卵成蛹。我怀疑是韩哥的药水有催化效果,强行刺激虫卵来加快成虫速度。
为了证明这一事实,我开始给韩哥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我便问道:“韩哥,你那药水是不是还具备催化功能?我看见这些虫卵开始疯狂成长和吞食同类,还产生了全新的虫蛹,目前还没破蛹而出。”
韩哥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我会联系他,他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小靳,你发现了催化功能?不过,这个涉及法医毒理学,能研究一下表面技术,但千万别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因为我们的希望都在你身上。”
我自然知道韩哥所指何事,索性直接转移话题:“韩哥,我还要继续观察虫的变化?”
韩飞仿佛也知道我的反感,吩咐道:“继续观察,你会有很大的发现,我相信你能抓到凶手!”
说完这句话,韩哥直接收线,我则耐心继续观察虫瓶内的变化。原先那些已经化蛹的虫卵开始慢慢蜕变,一点点地破蛹而出。转眼之间,已经有一只虫完成蜕变降生了。我把虫瓶打开用镊子把虫夹出来,放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盘上。
取虫结束,又把虫瓶封好,以免影响虫子孵化。我从抽屉里取出一根昆虫针,由于有些虫子体积过小,不方便固定,便诞生了昆虫针。针形与普通大头针相似,但比较细长。针的粗细长短不同,分为7种型号:00号、0号、1号、2号、3号、4号、5号。00号针头最细,直径仅有0.1mm,每增加1号,其直径增加0.1mm。0~5号针的长度是39mm,粗细各不相同。5号最粗,用于体积较大的昆虫。
我先把昆虫针直刺入虫子胸部的正中央,这样是为了保证昆虫的某些重要特性不会被损害,并方便后期制作成标本保存。在刺入的同时,要避开胸部腹面的胸足基节窝,把针穿刺在右翅鞘的内前方,卡在右边中足和后足之间。
我发现,虫子被刺穿的瞬间,尾部突然喷出一摊绿色液体,将我吓了一大跳。尾部喷发出的液体带有腐蚀性,这让我想到了一种名叫常齿股蝇的昆虫。此虫长7.0~8.0mm,等于两后单眼外缘间距,额鬃达单眼三角附近,前股端腹面有齿。中股基部腹面生有浓密长毛,后股近基部无强大的刺。
而它的蛹长为8mm,宽为2mm。第8腹节有若干密集的同心圆式小沟纹状雕刻;后气门大,呈放射状,后突起短小。咽骨背腹角略等长,背堤发达,背角略狭。滋生在人和腐败的动物之中,发育周期为23~25天,所需温度为16℃~28℃。很多人都不知道这类虫子,会在人的身上留下自己的独特气味,只要一靠近便会有强烈反应。
念及此处,我又立马查了一下最近的天气数据。果然,温度符合虫子诞生。由此能推断出来,凶手杀人碎尸的时间应该是25天前。换句话说,如果能够确认25天前,谁杀了人并被常齿股蝇留下体味,凶手便无处可逃。
我为了证明自己推断是否正确,立马给韩哥打了电话。结果,他让我带上虫子赶过去。
当然,我一路上激动不已。大约15分钟后,我拿着虫子坐在韩哥对面,静候答案。
韩哥把虫子拿到昆虫标本库去匹配,但反复筛选多次,发现根本没有虫子符合,仅找出类似昆虫特征或者同期物种。我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倘若连昆虫群体都无法证明,找到凶手简直是痴人说梦。
韩哥把虫子递到我面前,耐心解释道:“我没判断错误的话,这应该是一种不完全变态或半变态的新昆虫。不完全变态虫类特征是个体发育非正常生长,只经过卵、幼虫和成虫3个发育阶段。因幼虫和成虫在形态和生活习性上都特别相似,例如臭虫、虱子、跳蚤的发育过程就是如此。”
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昆虫也分状态,皱着眉头问道:“韩哥,到底该如何详细区分?”
韩哥指着我面前瓶子里的虫说:“昆虫从年幼期开始变态发育,在成虫过程中有两种变态类型幼虫会蜕皮、生长。除开外界环境刺激如温度、湿度、光照和药物等,主要还受保幼激素、蜕皮激素和虫脑激素的调节与控制。”
我开始在脑子里记下韩哥说的东西,可依然不是特别明白,直接追问道:“有类似案例?”
韩哥挠挠后脑勺,貌似在搜寻记忆,良久之后说:“有,案子发生在1999年4月27日,案发地点在市里某个深山小树林之中,找到了用黑色垃圾袋装着的一具男尸。尸体并不完整,让凶手切割成无数尸块,广泛表皮脱落。”
我仔细一对比,发现这个案子和目前的碎尸案居然还有点类似。
韩哥没过于理会我,依然在继续讲述:“当时,在案发现场的尸体上发现大量蝇蛆和成蝇,周围地面有少许红褐色的蝇蛹。法医分别提取了成蝇、蝇蛆和蛹,送往昆虫实验室进行种类鉴定。同时,还向当地气象部门了解当地的短期天气情况。”
韩哥讲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他转头问我:“小靳,你猜后来怎么着?”
我白他一眼,回答道:“肯定破案了,不然你怎么给我讲。”
韩哥尴尬一笑,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又接茬儿道:“经过鉴定,案发现场的蝇类主要是大头金蝇。昆虫学家结合当时的气象资料、现场环境及大头金蝇的发育规律,推断出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为半个月前。案子后来成功侦破,凶手被捕时,说出具体犯罪时间为4月15日凌晨1点,与推算出来的死亡时间基本吻合。”
韩哥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法医,脑子里储存的案件居然如此之多。后来,我还想和韩哥继续聊聊,结果他把我赶走了,催促我早点确认昆虫的种类,争取早日破案。无奈之下,我又回到自己的小天地,开始进一步研究虫子。
我看着装在昆虫瓶里的虫子,闲来无趣便从柜子里翻出了师父给的昆虫笔记,随手翻到其中一页。我定眼一看,心里乐开了花,简直是天助我也——昆虫笔记上写着一种虫名为尸蓝蝇。
该虫的前额、颜、颊等大部分躯干都呈橙黄色,并有金粉被;颊与黑色的后头之间有明显的界线;雄额为一眼宽的三分之一,触角间并没隆起,颊底色黄且长有黑毛,外形与丽蝇属近似,胸部为黑色,有灰色粉被,盾片沟前中央有3纵条(正中1条略宽)。前胸基腹片及前胸侧板中央凹陷具毛,后气门为棕黑色,阳基后较发达。室开口于翅尖前缘,横脉呈S形;腋下瓣白,上腋瓣具褐色缘,腹部为亮绿色。最重要的是尾部会喷出高强度腐蚀液体,如此一来,完全符合从碎尸块上提取出来的最新杂交虫子的特征。
纤维铁证
实验结果证明,凶手确实是李光辉无疑。他身上携带着死者的碎尸微小寄生虫卵以及少许猪肉纤维,还有虫子留下的特殊气味。最重要的原因是虫卵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消失,相反还能成为逮捕他的犯罪证据。
我在心里感激师父,看来闲暇之余应该多看笔记才行。收好笔记,我准备给老高打电话。
我还没打出去,结果老高突然打了过来,说有人到警局自首,承认自己杀人碎尸。
难道是凶手主动投案?我才确定碎尸形成日期,就连忙跑回局里,想看看谁是自首者。
结果,审讯室里见到的自首者居然是那个报案的烧尸工李明。他一口咬定是自己杀人后碎尸,而且还把犯罪过程说了个清清楚楚。但这种行为说不通,怎么有罪犯自己报警?还主动投案自首?
李明让老高赶了回去,并扣了个扰乱司法公正的罪名,警告对方别再来瞎捣乱。
在我赶到局里去的时候,老高已经赶走了李明。于是,我们俩继续讨论案情。
“小靳,这个案子还有蹊跷,真凶到底是谁?”高健皱着眉头坐到我身旁问道。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几秒说:“老高,目前我还不好下判定。但我能确信一点,李明估计是在替人顶罪!首先,李明的生活圈子很小,而且不具备犯罪动机,碎尸虽然混合了很多不同的尸块,但经过筛选后,发现女性尸块居多,在一小部分的尸块里,居然检测出了猪肉的纤维组织。”
“猪肉的纤维组织?它如何混入其中?”高健一脸迷惑之色,眉头一皱,追问道,“小靳,照你这么说,难道你发现了新的证据?”
我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说:“这个还需要做昆虫感应,我现在无法直接下定论。”
老高不可思议道:“你别告诉我,你还打算靠收集回来的虫卵破案?”
见到老高这副表情,我不禁感到有些好笑,耐心解释:“老高,这回你猜错了。之前收集的碎尸虫卵只是一部分,在我们法医昆虫学领域里,师父之前给我讲过一个特别经典的案例,叫纤维验身。”
“纤维验身?”老高依然处于迷茫状态,“你一次性讲清楚!”
我可不敢继续挑衅老高,生怕他会揍我,便说道:“当特殊的纤维组织混合到尸块内,会误导我们的侦破方向。所以,我要用纤维验身法排除。在尸体上,我发现了变异的尸虫卵,衍生出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昆虫。”
我拿出昆虫瓶,里面装着最新衍生出来的虫子,放在老高的办公桌上。
老高看了一眼昆虫瓶,反问我:“还有你们认不出来的虫子?”
我丝毫没觉得可耻,指着瓶子里的虫说:“没错,我虽然学了法医昆虫学,但并不代表我认识所有虫子。这个新虫子没见过,但它跟肥躯金蝇很接近,体长也差不多,两复眼完全相同,侧颜及颊大部分黑色,触角后梗节端部口背方偏暗,长度是梗节长的4倍,下颚须呈棕黄色,胸部金属绿色带蓝色光泽,上有灰色粉被。”
我顿了顿,又继续说:“此虫会产卵和留下味道在凶手身上,发现凶手会自动飞过去!”
老高整个人都呆住了,顿了顿:“小靳,你也太变态了,这昆虫抓凶简直无敌啊!”
我笑了笑,继续讲解道:“它跟肥躯金蝇很像,连体长都在15~16mm之间。特质估计也差不多,以其他虫的幼虫为主食,常年滋生在动物尸体上(如兔尸、鸭尸、兔肉、鸭肺、猪肉)及人的尸体上。”
按照最新出来的线索,锁定被害人肯定跟猪肉有关,我和老高开始大范围排查,重点搜寻地点是在菜市场。老高开车和我到菜市场,下车后就开始寻找猪肉档口。
五分钟不到,我们来到一家猪肉档口前,我朝老高使了个眼色。
老高心领神会,直接亮出怀里的证件道:“警察办案,找你问几个问题!”
档主是个老实人,以为自己犯事儿了,当即呜咽着说:“高队长,我没违法啊!”
我和老高差点被逗笑了,档主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居然如此胆小怕事。
老高深吸一口气,连忙摆手说:“我只是咨询一下个人情况,你不要紧张,你的大名是什么?”
档主经老高这么一解释,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没犯事儿,他便笑道:“我叫唐本义。”
老高继续往下盘问:“唐本义,你上个月15号在什么地方?干了啥事?”
唐本义仔细想了想,憨笑道:“上个月15号到30号,我都在老家的医院照顾我妈。”
我一直在旁边观察唐本义是否有撒谎的表现,不动声色地把怀里的昆虫瓶拉开一个小口,“有谁能证明这事?”
唐本义有点不高兴我怀疑他,便把医院医生的电话给了我和老高,让我们自己去求证。
后来,我们联系了唐妈的主治医生,确定唐本义没撒谎,构不成犯罪嫌疑。
我看着昆虫瓶内的虫子根本没半点反应,表示对方不是纤维携带者和凶手。
老高的脸色有点难看,讪笑着:“唐先生,感谢您的配合,菜市场还有卖猪肉的人吗?”
唐本义好像知道些什么东西,犹豫许久才说:“市场最里头,有个叫李光辉的猪肉佬。”
我们俩告别唐本义,朝市场最里面走去。根据我推论出来的结果,凶手犯罪日期是上个月15~30号之间。若这个叫李光辉的人无法证明自己,那极有可能是凶手。而且,我刚还偷偷用昆虫试了一下唐本义,发现昆虫并没反应。这样更能确定,对方确实没说谎。由于我和老高都穿着制服,一路上还算通畅。
良久之后,我俩看到一个青年壮汉,他拿着剔骨刀正在档口砍猪肉。
我们俩快步走了过去,青年壮汉仿佛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抄起手里的剔骨刀往后狂奔。
老高见状知道是做贼心虚,当即追了过去,大声吼道:“李光辉!你跑不掉了!”
我开始通知局里的同事赶来菜市场,耳旁时不时响起两声尖叫,眼前的人群慌张得四处躲起来。为了避免无辜的人受伤,我大声地提醒人们都回到档口躲起来。
随后,我小跑着跟在老高身后。只见老高抄起隔壁摊档用来擀面的竹棍,竹棍撑着地面,身子往前倾斜,双腿发力猛蹬,结果整个人高高跃起,一举越过一张大石台。我站在背后看到整个过程,顿时被惊呆了。
老高越过石台,发现李光辉逃到半米之外,他再次开始爆发,像头黑豹一样奔了过去。
老高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他边跑边把竹棍举起,像投标枪般飞射向李光辉。
李光辉被吓破了胆,右腿被竹棍打中,整个人跪倒在地,失去了行动能力。
老高走到李光辉面前,想把对方铐起来。岂料半跪在地的李光辉突然亮出剔骨刀,朝老高的喉咙刺去。
我见状顿时心慌不已,张嘴大声喊道:“老高!小心啊!”
老高仿佛早有准备,整个人高高跳起,凌空就是一记回旋踢,直接踢到李光辉的脸上。
剔骨刀被踢出去很远,李光辉也被踢晕了,我们将其顺利逮捕。在逮捕前,我用从肉块上最新衍生出来的虫子做了实验。实验结果证明,凶手确实是李光辉无疑。他身上携带着死者的碎尸微小寄生虫卵以及少许猪肉纤维,还有虫子留下的特殊气味。最重要的原因是虫卵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消失,相反还能成为逮捕他的犯罪证据。
经过后面的审讯得知,李光辉是李明的儿子。两天前的晚上,李光辉告诉父亲说自己杀了一个人。如此一来,李明想替儿子顶罪的事就能说通了。时至今日,李光辉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死者的身份最终确定了,居然是南明市的知名女记者王晓雅。
李光辉是一个以卖猪肉为生的屠户。不久之前,王晓雅曝光他卖死猪肉和注水猪肉,导致他的生意一落千丈,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再也没人敢找他买肉。
他借自己会悔过不买注水猪肉为由,将王晓雅约出来为他做个忏悔采访。岂料这是一个圈套,在王晓雅中招之后,李光辉把人迷晕,丢在平常拉猪肉的后车厢内。回家之后,他趁着父亲李明在火葬场上夜班,开始疯狂碎尸报复。
李光辉杀人之后,很是慌乱不安。他想了个好主意,为了不被人怀疑,他用了一个大袋子装好碎尸块,并往里头添加了很多不同的肉类和一个神秘人送给他的小虫子。他猜测会有动物来吃光这袋子里的肉,便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毁尸灭迹。
按照神秘人的吩咐,在装碎尸块前,他还特意戴了白手套把尸块分别打包装好,趁着夜色随意丢在城市各个偏僻角落。
李明辉归案之后,他的父亲李明一时之间承受不住打击,患了突发性心肌梗塞,没过几天便去世了。
然而,这个案子中最神秘的是给李光辉虫卵并教唆他如何完美犯罪的神秘人。我开始怀疑,那个能够随意培植虫卵出来的家伙想搞一场昆虫危机,让整座城市都陷入恐慌之中。